幻灯奇潭(出书版)by 银瞳
  发于:2011年0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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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带挑衅性质的话语,真没想到才刚和同辈的孩子见面,就快要闹翻了。
"你们听清楚了,"男孩继续说道:"我叫源,是本家的长子,是长子啊!"
开口闭口"本家"、"分家"的,真是令人讨厌!为什么老要将这些等级观念深重的说法提在嘴上呢!?本家又不多

根尾巴多条腿,凭什么狗眼看人低!我和旋向来就不屑答理这种狂妄桀傲之人,于是非常有默契地转身走到自己

的座位上坐下来,再不看薛源一眼。
琐碎的议论声再次嗡嗡地响起,几乎所有人都对我们投来品头论足般好奇又意外的目光,想必他们当中很少有人

有足够的胆量像我们一样,对本家的继承人摆出蔑视的态度,所以难免会吃惊吧!
"嘻嘻,你们两人,很有性格嘛!"一把清如银铃的声音忽然在我们身边响起,"别理源那个人,他是个惹人讨厌的

家伙哩!"
一个身穿橘色绣花短袄,扎两条长及腰际的乌黑油亮的麻花辫的可爱女孩,站在我们身边甜甜地笑。
"我叫葵,咱们交个朋友好不好?"女孩灵巧地歪了一下脑袋,辫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着,圈在辫梢的银制蛇

虺发卷晃出十字形的反光。
......葵吗?是本家的孩子吧?祖母家族的孙辈的孩子,全都遵循着本家的规定被取了单字的名字,就像我的"悠

"字和堂弟的"旋"字。而本家孩子的要求则更为严格:男孩的名字全部与水象有关,取其源源不断、川流不息之意

;女孩们的名字则是艳丽的花朵,很有种欣欣向荣,枝繁叶茂的意味。
"我们交个朋友,好不好,好不好嘛?"葵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撒娇般的感觉,笑得十分惹人怜爱。
的确是很漂亮很可爱啦......只是......
"葵小姐......"我困惑地看着面前这个本家的美丽女孩,"失礼请问一句......你......真的是女孩吗?"
葵似乎被吓了一跳,一时间答不上话来,大约半秒后,她才笑着反问道:"我看起来像是男孩吗?"
"不像。"我摇头。虽然许多古老的家族都有让男生在儿童时期打扮成女孩的样子,把他们当女孩养大的传统,这

样做是为了保佑孩子可以平安长大。只是葵太过柔美漂亮,没有半点男孩的感觉,况且她也过了必须混淆性别来

抚养的年龄,所以不可能是男孩子吧?
......可是,她也不像是女孩呢!
并不是说她长得不像女孩,而是,从她身上,我感受不到半点女性应该有的气息。或者应该说,存在感强烈得,

不像是女孩吧!
"那么,你问这样的问题,不是很奇怪吗?"听到我的回答,葵落下一串银铃曳风的清脆笑声,然后俯下来,饶有

兴趣地看着我,眼神里有闪闪的兴奋的光,"你很有趣哦!"
"......是吗?"我苦笑一下算是回应,对于这个女孩评价的"有趣",我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喂......"葵还打算说些什么,源却突然在本家孩子坐的那边放声道:"葵,你还在那里磨蹭什么,要上菜了,快

过来坐好啦!"
葵回了一句话,匆匆站直身子,快步离开,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嚷道:"你们两个,记住要和我做好朋友哦!"
--真是个活力充沛的孩子啊!
我和旋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饭席间,我曾悄悄地问旋,"你觉得葵如何?"
"什么意思?"旋闻言放下手中的筷子,挑起眉反问道。
"可恶,拜托你别耍我!"我几乎要生气了,这家伙分明就是明知故问!"你知道我在指什么吧?"
"......是个很神秘的女孩吧!"旋想了想,然后回答:"存在感强烈得令人不得不留意到她,对吧?"
"果然是那样子吗......"原来旋与我有同样的感觉,如此说来,葵大概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吧?
......本家的薛葵,人如其名,像开在阳光下的大朵大朵的明亮灿烂的葵花,闪烁着生命的气息,轻易地攫得了

我们的注意......
晚餐过后,酉时刚过,长箫和皮鼓的礼乐响起,表示虬龙傩即将开始,于是家族的所有成员便都集中在集中在正

院的供堂开外等候始礼。与薛宅的建筑规模相匹配,供堂的装潢也是相当气派的:足有一般城市公寓两层楼高的

屋梁;可以跪上百人的主堂;正东堂前,六级台阶上,摆设着一座在十二排蜡烛的火光下熠熠闪动着金色光芒的

琉璃铺金漆案;榆槐的枝条用红色的丝绦细细的结成两层的巨大环佩,装饰在正南的墙上;西面则里外坐了两行

民乐队和曲师,手里拿着各式乐器谣本,使劲地吹拉弹唱。
第一晚的迎神傩,除了老当家和嫡系的各家家长,以及本家和分家的孩子们外,其它人是不能进入供堂参礼的。

一刻钟后,当司礼用白巾和红绸绑成的仪杖敲响供堂前的大鼓,我们各家的孩子便按辈份亲疏排成两行,从西边

的黑漆大门鱼贯走入,穿过长长的主堂,一直行到鎏金漆案的前面,然后地头作恭敬谦谨状立在原地。我悄悄地

抬头望向漆案两侧的家长们,大约有二十人左右,几乎都是今天还未打过照面的,他们全都摆出一脸的庄严肃穆

,审视似的看向台阶下的我们。而当家依然坐在一席白纱帘后,无法瞧见真正的容貌,那种强烈的气势仍旧扑面

而来,还偶尔能听到他与供堂严肃气氛不符的断断续续的轻咳声。
与之前幽雅的礼乐不同,傩祭正式开始的第一段神乐,竟然意外的明快活泼,节奏中充满质朴的幸福和喜悦的感

动。刚听到时,还真是相当意外,不过后来仔细想想也有道理,因为本来傩祭就是庆丰迎神的典礼,欢快的乐曲

,是人们借表达丰收的愉悦心情来感谢赐予他们风调雨顺的神明,并且乞盼明年也依然如此的方式吧!
一段乐曲过后,伴随着小鼓和檀板的节拍,两个身穿挽袖白袍,头戴点缀桂枝的四角乌冠的曲师站起身来,开始

咿咿呀呀地唱起冗长而音节单调的迎神祷词。也许词是写得很好的,只可惜,第一次归乡的我,根本听不懂当地

地方音浓重的方言,五段半小时下来,我已经听得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经过四十分钟,祷词终于结束了,然后就是礼社的点火仪式,到此,今夜的傩祭可以说是到了最关键

的时候。我抬头望去,四个扎了童发的黑衣男孩将一个金胎银钿的铜火盘抬到漆案上,当家在纱帘后打了个手势

,二当家--也就是源的父亲,就手持一个涂了松香的干柳条,在蜡烛上点燃,然后伸入火盆里。
橘黄色的火焰迅速窜起,瞬间蔓延至整个铜盆,一股浓烈的香味也随之扩散开来,盆里的燃烧物添加了麝香系的

香料吧?
......可是,味道也......太浓了吧?我下意识想伸手捂住鼻子,不过理智告诉我,这样太失礼了。
此时,类似宫廷乐的乐曲响起,横笛和宫竽的缱绻绵密的曲调夹在锣与鼓严肃厚实的节奏之中,竟然生腾出意外

庄重的氛围。四周的空气仿佛变得不一样起来,嗯......怎么会感觉到,一种异常沉重的压迫感呢?
鼓点一拍比一拍繁密,尖尖的角笛吹出一阵短于一阵的颤音。排在我前面的孩子们纷纷屈膝跪下,要行拜礼了。
......我也跪下来吧......可是,不知是因为熏香的味道还是空气中奇怪的压迫感,我的动作根本跟不上思维的

节奏,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
站在我身边的旋,突然用力揪住我的袖口,我狐惑地转过头去,旋正抬头盯住火盆上面,神色有种拼命压抑的紧

张感。
......那里,有什么吗?
我移动目光,看向漆台上一层多高的空间......
--透明却真切的形体,修长优美而又强大的身躯,泛着珍珠光泽的青色鳞片,盘卷弯曲的长须和雪白的尖锐獠牙

,那是--龙!!
正确来说,应该是虬吧?虽然不及海的主宰那样的高不可攀,可是只是幻像便深深震慑人心的强烈的威严感已经

清晰告诉我们,火光中青蓝色的身影,是如何高贵的水之神祇。
--本以为本家的傩祭只是一个古老的传统仪式,谁会想到,却真的召唤出了自然的眷属!
耳边隐约听到其它孩子吃惊的私语声和台阶上各家家长们的斥责声,在其它看不见虬龙灵像的人们的角度看来,

想必是我和旋没有跪下来的举动不仅显眼,而且是无礼到嚣张吧?虽然我们明白这一点,也没有打算做引人注目

的事,可是,现在我们就算想要跪下也做不到--虬龙强烈汹涌的气势已经完全夺去我们的行动力,我们所能做到

的,就只有用敬畏的神情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堂上那闪着银青色光芒的幻影。
"......原来,你们看得见嘛......"恍惚间,葵明亮的声音穿过浓厚粘稠的空气,清晰而幽深地传到我的脑海里

,同空中虬龙幻像一道,碎成千片万片星辰般的光点......
......逃不掉了吧?
......我们已经被牵扯入薛家的古老命运中,不可能逃脱了吧......
睁开眼睛的时候,已过了戌时。原来我和旋在看到迎神傩上虬龙的幻影后,恐怕是被强大的灵气所压倒,不自觉

间竟昏过去了。转头看向躺在我身边的旋,他还在沉睡当中,大概是我的眼睛不如旋好的关系,所以受的影响不

如他的大,醒来得也比较早吧?
在我一边慢慢地啜着女仆用雪白的瓷盏盛来的红枣茶,一边想着要怎么解释今夜傩祭上的无礼行为时,本家的管

家敲响了我们所住的暖阁的门,传话说当家正在主屋的书斋里等着我们。
"别吵醒他,让他继续睡吧。"旋几乎听不见声音地,在炕头一角平静和缓地呼吸着,"我先跟你去见老当家。"
要面对的,总是无法躲过去的吧?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麻烦终于来了。
主屋的书斋,与其说是藏书习字的地方,不如说更像是招待贵客的偏房,简洁而谨慎的摆设间,一丝一缕透着含

蓄的华贵,案几上一盏博山炉,烟斜雾横,正飘散着兰奢待的浓郁味道。老当家坐在一帘癸竹的细密编席后面,

沙哑低沉地说道:"请坐吧......"我顺从地坐下,悄悄地向四面看了看,房间里并没有其它的人。
"你们两人......是朔月的孙子吧?"当家问道,庄重的压迫感随着他的声音席卷而来。
"是。"我回答,"朔月"是祖母的名字,她在世时曾经告诉过我们,因为她出生在没有月亮的正月初一,所以就以

月相作了名字。
"原来如此,难怪会看得见啊......"老人幽深的嗓音缓缓地说着,言语间有种毋庸赘言的了然--想必当家也和我

们一样能够看到虬龙的幻影吧?不,或许应该说,是我们也和当家一样,能够看到神迹才对。
"你是哥哥吧?"当家透过席子打量着我,眼光令我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叫什么名字?"
"悠,"我回答,语调带着慌张,"闵悠。"
"嗯,叫悠吗?"老人发出轻浅的冷笑,"‘建辰旒之太常,纷焱悠以容裔。'吗?原来朔月是希望你一辈子如火花

随风而散,过着不起眼的平淡生活,安稳度日呢......"
自己名字的来历,并不是第一次听说了,"悠,从风貌。"如果说我的名字带着"随风而起"、"飘散"的意味的话,

那么与我相对的堂弟的"旋"字则有"转身"、"归来"的含义,大概是祖母在为我们起名字的时候,在其中融进了某

些禅理,才使得两个名字具有了截然相反的意义吧。
"那么,悠,你甘心吗?"当家干哑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一种说不清是暗示还是唆使的感觉,"你不会甘心就这样平

平凡凡地过一辈子吧?你还那么年轻,一定会有野心吧?一定会想要凌驾在同龄人头上,过着奢侈豪华的生活吧

?对不对?"
......当家他,想说什么?
"现在,我给你可以得到荣华富贵的机会,你想不想要?"老人原本毫无生气的声音渐渐变得热烈起来,"我给你继

承薛家的机会,你想不想要?"
--继承薛家?由我这个异姓的表戚继承薛家!?
--就是因为我能够看见虬龙的幻影,所以就让我来继承薛家!?
"......太荒谬了吧......"我不禁打心底里觉得可笑,这次的本家之行,到此已演变成一场莫名其妙的闹剧了,"

我不认为自己具有继承本家的才德,所以......承蒙错爱,我还是敬谢不敏的好......"
"这么说,你拒绝咯?"老人语调里有深深的不屑和稍微的恼怒,"哼,看来朔月真的没有起错你的名字,果真是个

胸无大志的孩子嘛!那么,我只好去找另一个了......"
......另一个,是指......
"你是说,旋!?"我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
"没错,就是那孩子,我想他会比较知进退,应该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吧。"当家话语中隐隐有得意的色彩。
"......为什么?"我咬住下唇,"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能够看得见虬龙的孩子当继承人呢?"
短暂的沉默,老人片刻后才缓缓地回答:"......因为那是家族的传统啊......"
......家族的传统么?
我望向一帘之隔的老人,当家接触到我直视而去的目光,身子不自觉地向后挪了挪。
......记得祖母曾经说过,向自然之灵寻求庇护的,必定要为自己的自己的欲望付出等价的条件作为交换。所以

以往的祭典,都是会为神灵准备好隆重的祭品......
"您在说谎。"我平静地笑道,慢慢地站起身来。
......难怪非要让拥有能够看到彼岸居民体质的孩子当继承人,把虬龙当作是家族守护神的薛家所隐藏的秘密,

我似乎已经开始了解了......
一把掀开葵竹编制的白色挂席,一片青色的光,从老人身上漫出去,游走到窗边,随即消失在书斋里。还来不及

惊异间,老人的样子便已没有遮掩地暴露在我的视线之中。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不过当我亲眼看到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苍白枯燥的衰老皮肤上,爬满丑陋的爬虫类动物般整齐细密的银青色鳞片;眼睛凹陷得很深,眼珠却大得惊人

,瞳孔像中午的猫眼般收缩成一条细线,一闪一闪晃动着诡异的金色光芒--这就是将身体献给虬龙后所得到的怪

物般的样子!
"......不,不要,别看,别看我......"老人拼命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呻吟似的哀求道。
......果然如此吗?用一席挂帘遮住的,到底是老人丑陋的容貌,还是无法现于人前的痛苦心情?
"即使换来天下所有的财富......"尽量不使自己的语气中流露出怜悯的感情,我问道:"您觉得,这样真的值得吗

?"
"......不值得,又怎样......就算牺牲了自己的一生又怎样......"当家突然用他那对金色的眸子瞪住我,瞳孔

间有炽烈的火焰在燃烧,"可是,如果不那样做的话,薛家就会衰落下去啊!如果不那样做的话,虬龙就会将灾难

降临到我们身上啊!除了这样做,我还能怎样,还能怎样,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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