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也喜欢你，如彦。”
泪流了出来。
姐姐说的没错，她喜欢如彦，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
那池清澈的眸光，让人不喜欢都难。
“谢谢你……”
真诚的笑，戏说般的承诺。
“哐当”！外室传来兀突的声音。
遗霜跑去查看，却突然看帏幕后面阴霾的龙颜。
手中的兰花掉在脚边，花盆里的软泥弄脏了洁白的地毯。
烨帝从来没有用这种阴狠的目光看过她，心中一片慌乱。
握紧的拳，收进衣袖。
烨帝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了如彦阁。
他听到了？
他听到刚刚的对话了？
变软的腿踉跄着跑回内室。
“发生什么事了？”如彦转头看向遗霜。
“他……他在！他全都听见了！”被凌厉视线刺穿的恐惧，还在心中淌着苦水。
“烨帝吗？”如彦没有多少惊讶。
似乎已经习惯了那个残忍男人的喜怒无常。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轻声的安慰，如彦笑了。
现在的他，什么也不怕了。
怎么会没事？遗霜闭上眼睛。一股凉意从背后攀升，那感觉冰冷刺骨，就像刚刚烨帝的眼神。

烨帝五年，春末，侍女遗霜因备受帝王喜爱，破格封为兰妃，入住幽兰宫，位居皇后之下。
为这件事高兴的，似乎只有皇后一个人。
为这件事伤心的，似乎不只遗霜一个人。
似海的后宫，又多了一颗如玉的玲珑心。
从此，除非有烨帝的允许，再也没有男人见得到深居幽兰宫的兰妃遗霜。
天上偶然遗落的一捧霜露吗？
笑话，他的天下，他的女人！
洞房花烛，春宵一刻，却没有新郎官的身影。
红红的火烛，映红孤单女子颊上的一行清泪。
“因为我吗？”如彦阁，同样的静默被打破。
“你觉得呢？”烨帝不答反问，看着如彦的眼睛幽深无底。
赤裸的躺在男人的身下，如彦闭上眼睛，不再让自己幻想。
不能拒绝，不能反抗。
要他的臣服吗？
好，他给他，只要不再连累他人。
“为什么不反抗？”这样奉献是为了谁？为遗霜？还是为了该死的天下苍生？
或许，是为了他自己吧？如彦闭着眼睛想。
为了少吃点苦，为了少受些伤？
原来，他也是如此胆小怕事。
任炽热的吻烙印在身上，任激狂的抚摸辗转流连。
不前进就意味着退步，不反抗就意味着征服。
至于迎合？只是他还学不会。
烨帝很快就失控了。
失控地吻他，失控地抱他。
缱绻缠绵，倾其所有。
月华初升，万物皆辉。
温柔的占有，甜蜜的爱语。
整整一夜，如痴如醉。
整整一夜，如歌如梦。
清醒的时候，如彦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沉醉的时候，如彦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活着了。
天明的时候，如彦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回头了。
对不起，遗霜，一切，都是我的错。
泪，落了下来。
心，远了距离。
“为什么哭？”烨帝温柔地吻他的唇。
出奇的温柔，出奇的惑动。
蛊惑，情咒。
生存，心死。
清澄的眼眸，不住地涌出湿热的液体，像圣水，带着神的光芒。
可盈光的水里，依旧映不出他的影子。
烨帝吻去那泪，不再看那眼眸，苦涩的腥咸，有血的错觉。
烨帝选择退让，不再逼他，只要他乖乖地待在他身边。
直到他弄清自己究竟想要如彦什么。

烨帝五年夏，如彦被封为护国法师，位居丞相之上。
一人升天，鸡犬齐鸣，护国法师出家的寒蝉寺举家迁至酒风山山脚下。
宽敞的寺院金壁辉煌，有更多的人来朝拜，有更多的人来出家。
他究竟要他什么？
这个问题，如彦仍然得不到答案。
关于答案，烨帝曾经很清楚，可如今却渐渐模糊了。
将近半年没有见到遗霜了，她还好吗？
闲暇的时候，思念成了如彦唯一的慰藉。
思念的时候，笑容会爬上那张苍白的脸。
烨帝对他一如以往，高兴的时候温柔已及，突然发怒的时候拂袖而去，他也乐得清静。
不拒绝，不反抗。
迎合？依旧是学不会啊。
沉默，成了最后的武器。
他的沉默，他的不为所动，他的一切，烨帝就快失去耐心和兴趣了吧？
这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既残忍又温柔的强者。
他，究竟想要他什么？
夏天的阳光，在午后的微风里碎了。
吹拂过眼前的，是一片模糊的绿色。
心里的疲惫，身体的疲惫，都倦了。
“你在想什么？”突起的声音，打乱风的轨迹，仿佛来自天上的冥冥之音。
如彦靠在院中的躺椅上，看见居高临下的烨帝。
俯视的身影高大如神旨，遮住阳光清醒了视线。
沉默，一如既往的沉默。
烨帝渐渐失去耐心了。
“朕已经封你为护国法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为什么不肯给朕一个笑脸？！”
为什么那清澈的眸子日益清澈，可那清澈的光芒却依然映不出他的影子？！不论他如何待他！
宠幸他，温柔体贴也好粗暴冷淡也罢，他始终不回应他的热切。
远离他，苦苦思念也好魂萦梦牵也罢，忍受煎熬的始终只有他。
这个男人，这个和尚，眼中从来没有他！
“为什么？你究竟要朕如何？”看着他的眼睛永远是那么坦然纯净，却丝毫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坦然的眼眸闪动了。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逼他？
他已经放弃了所有，他已经不再有奢望，他已经……
“说！”强力的手指抓住纤细的下颌。
如彦忍不住皱眉。
“你究竟要我什么？”要他笑吗？那还不容易？
如彦挣脱他的钳制，挤出一个笑脸给他看。
那绝美的笑，比鲜花更艳。
可这不是他要的！
他要他什么？
他究竟要他什么？
软禁他，占有他，征服他，都不足以填补心中的那块空虚。
他，究竟想要他什么？
要他的眼睛只看着他，只映出他的影子？
要他的心里只想着他，只念着他的一切？
心醉心碎的时候，眼睛里会映出爱人的影子，因为深爱的人是活在心中的。
要他的爱吗？
他需要爱吗？
多少女人爱他！
多少男人仰慕他！
多少子民朝拜他！
他需要爱吗？
不需要吗？
他，究竟要他什么？
那一刹那，夏日的阳光刺眼得似燃烧了。
如彦依旧笑着，笑得不可抑止。
魅惑的，经过男人调教的。
冶艳的，令人爱不释手的。
却不是烨帝最想要的纯净。
“朕要你的心！”紧张的空气变得僵硬了。
“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吗？”如彦伸手抽出烨帝腰间的配剑，指向自己的心窝。
“哐当”！利刃被夺下，掉在地上，反射出耀眼的银光。
烨帝将如彦紧紧抱进怀中，脸埋进熟悉的颈窝里。
如花的笑靥静止了，如彦几乎无法呼吸。
想要反抗，想要逃跑，再不跑的话，他怕自己会疯。
“我要你的心，不管你是谁！”坚定的声音，终于承认的心情。
不管是不是烨，他都要他，因为他是如彦。
不想承认，一直都在逃避。
其实他对如彦的渴望已经超越了他的梦，他的烨。
不然，他不会为他辗转难眠。
不然，他不会为他时喜时悲。
不然，他不会为他痛苦万分。
没错，如果是如彦的爱，那么他真的想要！
唯一的渴望，他的心，他的爱。
“忘了以前的一切，给我你的心，从此做我的人！”嘶吼着，拥抱着。
他已经是他的人了，不是吗？如彦悲伤地想着。
这个男人已经疯了，疯到忘记要称自己为“朕”，那个代表尊贵与身份的字眼。
可自己呢？
他的心早就死了，又能拿什么给他？！
冰冷的眸子，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羽烨缓缓吻上如彦的唇，轻柔的缠绵的夺去他的思想，几尽所能地取悦。
闭上眼睛，失去思考。
轻柔的爱抚，竟真的有被爱的感觉。
两个男人，同性之间，他能相信什么？
日光淡了，斑驳的树影长了。
夕阳西下，交缠的身影依旧在满园的绿茵中晃动不已。
红尘俗事，切勿贪念。
红尘俗事，深陷其中。
他，已经是罪孽深重了吧？

 

 

 

 

 

 

·八·

一切都是无心，一切都是贪念。
一切都是红尘，一切都是喧嚣。
世间的一切痛苦，皆因放不下。
烨帝要如彦的心，可如彦没有心给他。
他的心早就碎了，剩下的碎片他全给了遗霜。
遗霜——他来生的女人。
想到她，如彦会不自觉地笑。
那笑，正是烨帝痴迷贪恋的。
是因为得不到才苦苦追寻吗？
可惜他要的爱，如彦给不起。
如彦把自己的爱平等的分给世间万物，给他的那一份已经被他吞噬殆尽。
可贪婪的心，却不可能停止索求，尤其是献给遗霜的那一份。
他要掠夺，他要占有，他要他的全部都属于他！
如彦用妖娆装扮自己，用虚伪粉饰冷漠。
努力配合烨帝的游戏，让他觉得自己是爱他的。
烨帝是何等聪明，从来都能一眼看穿他的把戏。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揭穿对方的谎言，与伪装。
夏天，南方洪水民不饱食，烨帝下旨治水，开仓放粮。
冬天，北方余党扰乱边境，烨帝下旨劝降，平息战乱。
春天，万物复苏百业待兴，烨帝下旨修河，开放通商。
烨帝十年，大羽天下万象更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是护国法师创造的奇迹！
自从有了护国法师如彦，大羽的天下当真是风调雨顺。
只是，烨帝至今无后，我朝江山后继无人，悬念于心。
近二十四岁的如彦正直青春年华，无限娇艳藏于深宫。
如彦阁五年多的兴盛——护国法师如彦五年多的得宠。
这事，宫里的人都知道，但谁也不说，谁也不想没命。
烨帝不是专宠如彦，他依旧留连百花，依旧风流无限。
可是他没有后代，一个也没有。
只有一个女人他不碰，那就是遗霜，只因为如彦的苦苦哀求。
但幽兰宫他也是常去的，顺便观察她与如彦的关系是否有异。
他与她见不着面却可以书信往来，这是烨帝最后的退让纵容。
书信都是暗中经过烨帝的过目，内容全是关于安国养民之属。
一切都是平静，静得可怕，连一向不平静的倚泽宫也是如此。
这五年，就像做梦一样。
偶尔对窗观雪，如彦会有这样的感受。
那梅花又开了，满园的红，满园的艳。
记得第一次看见这红时，是带着几许醉意。
温暖的怀抱自身后将他环住，身体虽长高了一些，却依旧比不过对方的高大。
已经习惯了，这个怀抱，这个温度。
如彦不自觉地笑了，笑得娇艳欲滴。
可惜烨帝在他身后，看不见他的笑。
五年了，他依旧没得到他想要的心。
五年了，他依旧没忘记他想要的爱。
悠然叹气，烨帝觉得自己变了许多。
为了如彦，他真的变了。
变得不再暴躁，变得不再嗜杀。
可他一直等待的心，却依旧不属于他。
已经快要没有耐心了。
“如彦，什么时候，给我你的心？”淡淡的寻问，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激狂。
企盼的心，却依然是饥渴如初。
“已经给你了，现在，还不够吗？”如彦回头，笑得灿烂如花。
言不由衷的回答，伪装变得高明。
心中无尽悲哀。
人总要长大，他变了，变得不再是从前的如彦和尚了。
可这样的如彦，却依旧熄不灭烨帝心中的火，那焰反而越烧越烈。
“如彦，你敢说你心中没有我吗？”不知从何时开始，烨帝不再对如彦自称“朕”，这个改变如奇迹般惑人。
简单平静的问话，触动了心中紧绷的弦。
能说心中没有他吗？
这个比自己还了解自己身体的男人？
这个夜夜与他缠绵交欢的男人？
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敢知道。
如果他承认了，那他就真的堕落了！
可事实上，他已经堕落了，不是吗？
说什么“为度天下苍生”，说什么冠冕堂皇，其实你自己也离不开这个浮华的皇宫，离不开这个痴狂的男人了吧？
不！他没有！
如彦迷惑了。
第一次，为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迷惑了。
信仰，迷糊了，但这次没有激情，是在清醒的时候。
人，是会变的。
凡事都有第一次，有一，就有二……
如彦的脸上突然惊起一片的惨白，烨帝却开心的笑了。
浮现惊恐的清澄眼眸，第一次模糊地映出了他的影子。
“我就知道你心中有我！”轻柔的爱抚，轻柔的吻。
这个身体的一切他都熟悉万分，只稍轻微撩拨，如彦的热情就为他而绽放。
他的火焰，他的兰花，他的天下，他的如彦！
羽烨第一次觉得，只要有了如彦，他可以拥有一切！
就像当年对烨的感觉，不，比烨更多更深的感觉！
娇艳的兰花，金色的脉，银色的叶，火红的花朵在身体高潮的时候格外冶艳耀眼。
他的美丽兰花，他的沉默羔羊，他的魂之所归！
转过的眼眸，流泻出湿热的泪，吻去那些苦涩的液体，他看见了他自己。
第一次，他用心去看，第一次，他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正如月杀所说，眼中的倒影不是映出的，而是用心发现的。
如彦觉得自己已经崩溃了。
包括他的伪装，他的借口。
只能弓起身体，随着本能，与他的男人一起飞舞。
他们的四肢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只有和如彦在一起的时候，羽烨才真正感到存在。
生命是鲜活的，梦想是美丽的。
幸福，似乎是唾手可得的。
只是这幸福，好模糊，好模糊。
仿佛一切都是伪造的。
有人伪造了梦，有人伪造了幸福……

烨帝十年冬，天降暴雪，狂风数日不止。
史书记载：十年大雪，烨帝于如彦阁议天机国事，留连数日直至雪止晴天。
雪后的阳光，温和得不真实。
轻盈的床幔，恍惚间抖动，偶尔掀起的瞬间，展露出相拥而眠的人影。
如彦闭着眼，不敢睁开。
害怕面对现实，害怕面对自己，更害怕面对烨帝。
第一次，对他的任性要求欲予欲求。
第一次，对他的热烈索求情不自禁地回应。
因为他已经长大了，所以学会了迎合吗？
能说是身体被叛了心吗？
还是不知何时沦陷的心操纵了身体？
那一瞬间，他不只感到破灭，还看到破灭背后的绚丽风景。
原来，破灭不仅代表死亡，更蕴含重生。
他的心，仿佛又重生了。
只是这心，他不要给他。
男人，女人，如果你是男的，你会选哪一个？
遗霜，快来救我！
我不要沦陷！
我不要再堕落了！
他要的人是遗霜，他爱的女人是遗霜！
不是烨帝，不是这个嗜血残忍的男人！
如彦如此对自己说着。
如彦如此对自己念着。
心，再次推离了距离。
梦，再次错过了花期。

烨帝十一年春，皇后落雪为烨帝献上一翩翩少年。
他叫旭日，年方十八，如阳光般耀眼的美丽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