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哪?!哼哼唧唧的?!”
“没、没什么,我是说都是我的错!”韩拓哈着脸,陪笑道,“玉堂啊,这事我看就由着展大人去吧!你也落个清闲……”
“啐,没那么便宜!!”
韩拓一个哆嗦。
“留守府衙,听候差遣?……哼哼,猫儿记性恁差……”俊容怒色忽而敛去,嘴角半藐弧度,笑姿带诡,教旁侧之人看了不禁往外挪了挪浑圆的屁股。
那玉白瓷盏受劲指脆弹,自空落入桌上那堆酒坛中央。杯身本是脆弱,受巧力所控,似陀螺激旋,绕撞四方,竟将坛壶撞出桌去。
先有坛碎壶裂之声,又闻白玉堂放声大笑。
桌心之上,仅剩那杯盏稳立,屹旋不休。
玉瓷,如人。
傲心,傲性。
笑声兀止,忽见他捻回杯盏,玩于指间。
眉宇带蔑,瞟过地上散碎破片。
“白五爷何曾听人差遣?”
韩拓擦了擦脸上的汗,所幸掌柜还认得他这位知府大人,否则定将他俩当成是砸场子的给丢出去。
展大人啊,本官已然尽力,之后若有什么,可就与本官无关了……
这日入夜时分,凉风习习吹散朝时暑气。
秦淮两岸早早挂上彩灯飘帜,画楼之上,莺莺燕燕,骚乱人心。途过者无不脚步有豫,目光留连难舍。
青楼妓女对此种眼神熟悉非常,早猜透男人心思。立如遇蜜蚂蚁一般,将那些心痒难耐的男子拥进楼内。入得楼去,自然少不免又是一番靡靡云雨,乱散金钱。
河上缓缓滑来一尾小舟,渐靠岸而泊。
自舟上下来一人,众女连忙看去,却见此人不过是一身素蓝长衫,无半点贵重饰物,在这片炫耀华夸的地方反有格格不入之感。风花雪月之地,谁人衣饰荣华谁人兜里富贵。望得来人衣着实在简朴,众女便无心搭理。
那人步上堤岸,稍一抬头,容貌露于灯笼光下。
刹时教岸上女子同吸一口凉气。
非因其俊。
见一双朗目沉墨,眉若剑锋,面容只属端正,未曾问鼎俊俏。但一身侠气,纵他手中此刻无剑,亦难盖其涵。
英气逼人不霸道,儒雅斯文非温吞。
青素蓝衣,挺傲之姿何须华表来饰?
众女不禁心盼此人能在帐下一宿,纷纷骚首弄姿,摆出各种媚态求引墨眸一注。
怎料那男子目不斜视,嘤声燕语、红袖飘香待如掠耳风声,迈步便过。
众女只得望了此人背影,暗自兴叹。
如此不凡男子,自然是一名心平若水、不嗜酒色的真英雄,对当红的她们不屑一顾,更加令人心生崇慕。
……
却在下一瞬,所有人的下巴几乎都掉地上去了。
这位教人无限憧憬的侠士,竟然头也不回,毫不犹豫地直进一家妓院!
而且,还是全城最破、姑娘最次、生意最差的那一家?!
一见有客入来,鸨母立刻上来招呼。重粉脸上堆满笑容,红艳大嘴口若悬河,自有一番称颂赞叹。
展昭亦不打断,淡然稳坐,未发一言。
那鸨母察言观色,当知进退,连忙收了冗话,小心问道:“敢问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
“没有。”
“公子请放心!我们悦红楼的姑娘每个都是国色天香,善解人意,保您满意!”
“嗯。”
“不知公子心中可有属意?”
“不敢劳烦。我只是想见见你们楼里最红的几位姑娘。”
“当然当然!”
鸨母连忙往里喊去:“小梅、小兰、小菊、小竹,快出来见客咯!”
随即从内传来清脆应声,四名鲜艳衣着的女子扭着腰肢走出秀阁,若称国色天香实在为过,充其量也只算清秀可人。若是淡素娥眉亦不乏赏心悦目,却刻意涂上了殷红的胭脂,蔻丹甲色指翘兰花,浸染欢场艳丽,反显做作。
一见来客,立时眼泛霞彩。
如此人物,平日遇了,早是掩面而过,哪敢多予亲近?今晚机会难得,众女不禁期盼能得一夜恩露。
四人落座,却见展昭眸正神清,腰挺如松。顿教那几名欢场女子一时不能似伺候嫖客那般粘将过去,反而个个规矩,端坐桌旁,未敢动作。
“几位姑娘。”
稳沉话语,教她们心神一震,连忙应道:“奴家伺候了!”一名女子回过神来,连忙斟了水酒凑到展昭嘴前:“公子请酒!”
“谢过姑娘。”展昭亦无推却,伸手接了杯盏,泯酒意谢,随即放下。
又有一女子试探问道:“奴家福薄,可否有幸得闻公子尊姓?”
展昭微微一笑,答曰:“在下姓展。”
“展公子!”
“众位姑娘,请恕展某唐突。此来并非为了风月之事,我有一位朋友,三月前到江宁行商,久时未归,而他……”言及此处,他脸色有涩,“颇嗜风雅之事,所以展某冒昧前来,不知几位姑娘有否见过我这位朋友?”
几女闻得此来非为寻花,却为寻人,心叹惋惜。
但见他态度诚恳,非但无丝毫猥琐眼神,对青楼妓女的她们更没有半分鄙夷,对其人更是心驰神往,所问之事自是句句有答,知无不言。
过了半个时辰,展昭已尽获四人所知,心中暗自记下,亦无意再作逗留,从怀里掏了银两,招来鸨母结帐告辞。
几女虽觉惋惜,但亦知强留不得。
出了悦红楼,展昭却又转身入了隔壁一家青楼妓院。
骤眼看来,还真似一急色之徒。
如此折腾一夜,展昭已访秦淮河畔十家青楼。
从最后一家步出,抬眼看天,东方早是泛白。
不禁微感疲惫,几日下来,所访青楼不下数十,却始终未有从中获得丝毫线索。忆起昨夜,那群粘字诀使得堪比武林高手的青楼女子们,他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方得脱出生天。
他倒情愿与数十高手恶斗三天三夜,总比惹来一身郁香脂味的好。
若是放那只白老鼠来干,定必是驾轻就熟,得心应手吧?
思及那人,展昭轻轻一叹。
这几日白玉堂遇他时,总规规矩矩、必恭必敬地唤一句“展大人”。
话是恭顺,听却刺耳。
想是那日语气过重,惹恼了这只最恨自己耍官腔的小白鼠。
与他相交甚久,展昭又怎会不知其性。本以为必会咆跳如雷,拆房踹墙,闹个天翻地覆。如此倒容易收拾。
偏他近日乖巧异常,外差回来竟也见其老老实实,稳坐知府房中,倒还真是留守备差。
这么一来,反教展昭一时无从下手。
但他却知,白玉堂,绝对不是如此容易说话的主。
唉……臭老鼠,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
正准备返衙休息,忽听得背后传来喧闹。
“我要见莲儿!我要见莲儿!!”
“赵公子莫要为难奴家了,莲儿这几日身体不适……”
“放屁!!她被人强迫了是不是?!”
“哎呀……赵公子休要胡言,莲儿怎会遭人强迫?她是遇到大贵人了!”
展昭本无意去理,迈腿欲走,却忽闻那男子不甘吼道:“老虔婆,你当我不知道?!这几天附近妓院里的头牌姑娘全被包起,一个都不许见客!莲儿定也是被强迫了!今日我无论如何也要见她一面问个清楚!!”
“见不得啊赵公子,那位贵人可是砸下重金。我们打开门板做生意的,也不敢得罪啊!”
“难道我就给不起钱吗?!我倒要见识见识是谁人这么大的排头!让我进去!!”
“赵公子请息怒,不瞒您说,那位贵客虽然付了银两,但却一直不曾来过!”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们莲儿连背影都没见到过,就请公子放心回去吧!缓过了这几天,莲儿还不是跟以往一般与赵公子您相亲相爱?”
那鸨母连哄带骗将那赵姓公子劝了回去,刚一回头却对上一双锐眸。
“请问适才你们所说,附近青楼头牌都被包起,可是实言?”
鸨母连连点头,答曰:“确是如此。”
“不知你可还记得那人模样?”
“哎呀公子,我哪里记得……”
展昭眉头轻皱,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那鸨母见钱眼开,倒豆一般悉数说来:“是位俊俏公子,穿着……对,一身白衣,手摇折扇,那个俊啊,险让人晃花了眼。出手当真阔绰!都是拿金锭付帐!!”
“他可有留宿?”
鸨母左右看了看,见那赵姓公子已不见踪影,方才说道:“有是有,与莲儿在阁内待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以重金包下莲儿十日之期,随即便走。后来我听附近的人说,当天夜里他一口气包下所有院子的头牌……”
说着说着,她忽是注意到这位温文客人脸色不妥,不禁小心问道:“这位爷莫非认得那位公子?”
展昭岂会听不出是何人作为,早已气得牙咬齿切。
鸨母一问,犹似火上浇油。
“如此人物,展某何德何能与之相识。”
被他浑身怒气所骇,鸨母连缩两步。
不禁暗想,原来这位爷对莲儿也是情有独衷,无怪一副要将那英俊公子拆皮卸骨的模样……
8
展昭自问非苛刻之人,每事所令必定有因。白玉堂诸多留难,他亦并未指望那只顽劣白鼠会完全服从。也不过希望他稍是安分,以免去不必要的风波。
料不到这只好事老鼠,竟然完全不分轻重,故意阻挠办案。少了那些头牌花魁的供词,前几日的暗访,简直全无意义。
展昭越想越恼,脚下步伐也越来越急。
臭老鼠!!当真可恶!!!竟然——
扯后腿?!
本已是生风步伐,不知何时换成了腾跃轻功,急疾身法顿化成一道蓝影,飞似的自瓦顶向府衙奔去。
清晨凉意习习,燥日未尽显现,倒是仲夏最舒爽的时分。
府衙后院,白玉堂早起,涮洗完毕便走出房门。
抬头见天是无云天,宙是无量宙,顿觉神清气爽,一时兴起,脚下弹点而起,影随人动,白衣翻飞,施展轻功在院内遛了一圈。
但见身影掠过院后摆放的兵器架,顺手一抄——
“唿——唿——唿——唿——唿——”五声急烈风响,未及见其所使之兵,已觉风掠割面。
点若梅花,其劲碎石。
白玉堂鹤屹院中,身稍偏,形却稳,手中使器乃一抡丈二长棍。
随见白影挪展,步在数尺之地进退,棍招展开,顿如咆雨骤至,疾卷天地万物。
平日他使的是剑,其招诡变且狠。今日这一轮棍式,却是劲道稳炼。劲至棍身,力透棍尖,每棍使出必闻风声呼呼,势猛劲烈,大有片扫江山之霸。
就见他手中长棍越舞越急,越打越猛,瞬息间,周身棍影如山,风卷如漩,地上落叶残枝受斥四方飞散。
正是铜墙铁壁以拒敌,雷电疾暴力破兵!
突然棍止风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