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Ⅰ(穿越)——朱砂
朱砂  发于:2011年0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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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影道:“我决堤是有备而来,决堤泄洪,可保下游百姓,与你溃堤淹民不同,你休要混为一谈!”

王壬冷笑道:“决堤泄洪?你决堤淹的是三百里屯田!秋粮将熟,这一淹要淹了多少粮食?难道不会饿死了人?”

林影气极道:“王壬,你满口胡言!真当我不知么?那三百里屯田出粮全是三皇子养士之用,哪里养了一个百姓?何况我早已算过,即使开堤泄洪,平河水夹泥带沙,且流且淤,也不过淹没五十里左右,倘若早些收割,虽然减产,却无害大局。你执意不听,才使下河决坝。你治水不学无术,死抱古人书本,泥古不化,只求邀功请名,做些表面文章,还有脸谈什么治河?当真厚颜无耻!”

王壬被他骂得面红耳赤,怒道:“你休要仗着有九皇子撑腰便飞扬跋扈!你所谓什么分水坝蓄水库从未见于前人,闭门造车,也敢在这里胡言乱语?你如今不是河督了,只是个小小县丞,有什么资格在本督面前咆哮?”

林影强忍下一口气,道:“好,如今不论治河之术,只说眼前赈灾之事,王大人,你到底开不开仓?”

王壬冷笑道:“本督不开仓如何?”

林影也冷笑道:“你若不开仓,本丞来开!”

王壬突然哈哈大笑,道:“好,你好大的胆子!来人—”

林影只道他要拿人,不想王壬却道:“下船,解缆。”带着兵丁上了官船。林影正在不解,船已离岸,王壬立在船头大笑道:“林县丞,仓中屯粮本督已命人送往三皇子处,本督如今也要前往京城请赈灾令。北城门已闭,你们且在这里耐心等候,待本督请了皇命,自然回来放粮!”

林影闻言大惊,回头一望,果然北城门已经紧闭,这才知道上了王壬的大当。原来这几日他虚与委蛇,实是为了秘密运粮出城,将灾民骗到这大堤上来,也只为将灾民迁出城外,只恨自己一时不察,被他蒙骗!眼见王壬官船便要掉头,不由顿足大骂。王壬笑得极是得意,船上风帆张起,便要起航。几千灾民眼巴巴地看着,又哭又骂,无济于事。李越也没想到这王壬如此阴毒,正在目测水流,考虑能否游到船上,突然一声尖利哨响,一支铁箭破空而来,嘣一声将帆索射断一根,官船一震,登时歪了一歪,险些将王壬甩下船来。众人回头一看,却见堤坝高处一人长身而立,手挽强弓,弓上搭箭,正对准了船上。李越一见这人差点叫出声来,不是铁连珠却是谁?

王壬大惊,手扶住了船头厉声道:“你是什么人,胆敢袭官?”

铁连珠冷声一笑,道:“马上停船回城,否则我连你一并射死!”

王壬一头钻到船头围障之后,尖声叫道:“开船开船!”水手不敢怠慢连忙转舵。铁连珠手一松,又是一箭射出,嘣一声主帆索断开,船顿时在水里打起转来。接着又是一箭,直射到王壬藏身的围障上,尺长的铁箭半截没入,箭头射透围障,几乎便射到王壬头上。王壬被船转得头晕眼花,不敢再跑,叫道:“不要射了,我们靠岸!”无奈风帆落下覆盖船头,一时也难靠岸。正在手忙脚乱之时,忽听上游隐隐有隆隆声传来,好似闷雷滚动一般,林影面色一变,大呼:“菜花汛,是菜花汛!大家快离开堤坝,捡高处去!”只他喊这几句的工夫,河水之中已连起波浪,打得官船团团乱转。几个水手见势不好,全部弃船跳入河水,没命地向堤坝游来,只留王壬一人在船上尖声喊叫,却也没人顾得上他。

堤坝下灾民乱成一团,大人哭孩子叫。林影手指口呼,指挥众人逃往高处,只是这北门外一片洼地,实在无高处可逃。周醒跳上堤来一把拉住李越道:“爷,快走!”

只听隆隆之声愈来愈近,河中混浊的浪头已经打到堤岸上来,风亦大起,将种下的树连根摇动,上游已隐隐可见一条白线,如钱塘江潮头般滚来,声势惊人。河中王壬的官船顺流而下,已经不见了踪影。林影眼见浪来,面色大变,咬了咬牙,沿着堤坝便往上游跑。李越一把拉住他道:“去哪里?”

林影也没看清是什么人,一把甩开道:“去上游决堤泄洪!不决堤,这里一段悬河溃堤,平河城也没了,灾民更跑不出去!”

李越急跟上他,道:“这般的石堤,一时如何能决?”平河城这一段堤坝都是条石所建,十分牢固。

林影一面狂奔一面道:“菜花汛非同小可,这石堤上不该种树,树根深入堤坝,树倒堤坝也松,非垮不可!”

李越听他说的有理,一把拉住他道:“我有马,骑马去!”将林影拖到马车前,一面解马一面道:“你们快走,我跟他去决堤!”

柳子丹一把扯了头上钗环,跳下马车道:“我们也去!”林影听他声音,向他脸上看了一眼,吃了一惊道:“你,你是九—”此时也顾不上多说,牵了马便上,道:“决堤危险,我水性好不妨,你们去了危险!”

李越也跳上马道:“别小瞧了我,我跟你去!”命令周醒道,“带他们快走!”不待周醒说话,打马飞奔,跟上林影。两人沿河飞驰,耳听水声愈响,河水中浊浪滔天,不少地方已经打到堤坝之外,果然树倒之处已经有些松动。林影口中喃喃咒骂,手下不住鞭马,片刻便驰出数十里,堤坝已然不若平河城边牢固,条石渐少而泥土渐多,林影指着前方道:“那里尚未完全筑好,有一处小半是草袋装了泥沙堆起来的。决了那里,河边村庄今年遭灾,十室九空,伤不到人。”李越顺他手指处看去,果然如此。两人跳下马来,加了一鞭让马儿自去,跳上堤坝便开始狂扒石头草袋。两人这里扒着,浪头已经将要打到两人脚边。李越道:“这样太慢!”四处张望见不远处还丢着些担泥石的条木,捡了一根来插入石隙之中,两人用力撬动。无奈这条石之间泥土已被水打湿粘结起来,一时撬不动。眼看天边那条白线渐近,两人大急,忽然一人跳上堤坝,二话不说便帮着推那条木。李越转头一看,正是铁连珠,不由笑道:“你也来了?”

铁连珠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答话。此人力气极大,加上了他,三人一起用力,条石果然便被掀起。堤坝松动一点,水便自缝隙中渗出,冲击得堤坝更加松动,三人连连用力,借着水势很快便将堤坝扒开一个口子,河水疾冲而出。

此时水声已极大,三人只顾用力,一时没有注意。突然巨浪声震耳欲聋,林影大叫:“汛峰来了,快走!”三人跳下堤坝,没命往高处奔逃。只听身后轰然巨响,李越回头一看,堤坝已然在颤动,如同一张薄纸做的,笈笈可危。铁连珠突然手指前方大叫:“那是什么人!”三人一看,果然前面有个老妇,手里挽个破筐,筐里似是盛了些野菜之类,另一只手里拖个瘦得皮包骨的女孩,正吃力地往高处走,显是听见水声,往高处避水。林影大叫:“怎么村子里还有人?”三人一同奔下去。

此时后面一声炸响,堤坝溃决,大水如同万马奔腾,直冲下来。铁连珠背起那老妇,李越抱了那女孩,一同拔脚狂奔。只是他们如何跑得过水?转眼水已淹到脚下,再跑几步,水便过膝,接着过腰及胸,更加举步维艰。铁连珠背着一个人,脚下已经有点打晃,道:“我,我不会水!”

李越吃了一惊,一把将女孩塞给林影,抢过那老妇背在身上,一手拉了铁连珠,骂道:“不会水你来送什么死!”

铁连珠苦笑。林影举头四望,忽然道:“快,前面!”原来前面一棵大槐树,根深叶茂,显然极有些年头的,因长在土坡上,此时水也不过淹到树腰。林影将女孩扛在肩上,连泅带涉往树边去,一面道:“这水还淹不到树梢,我们上去。”

那老妇和女孩早吓得手足无力,动弹不得。林影先爬上树去,将女孩放在枝杈间,再弯身来拉老妇。此时水已没顶,李越和铁连珠都在水中浮着,铁连珠拉住了一根细枝,李越便将老妇向树上推。忽然一个浪头打过来,将两人没了过去,李越屏气钻出水面时铁连珠已然不见。李越四下张望,只见他已被浪冲到几丈开外,手里还抓着那折断的细枝在水中乱划乱扑。李越抹了把脸,向林影道:“你看好她们,我去了。”一头扎进水里,向铁连珠游去。

铁连珠射术精绝,水性却是一点没有,李越游过去时他已经喝了好几口水。李越将他头托出水面,厉声道:“放松身体,不要乱动。”浪头一个接一个打来,李越水性虽然颇好,却也没能耐带着一个人逆流游回树上去,只好随波逐流,极力保持两人不沉下去。载沉载浮之间,那树已经看不到了。

21.仇人相见

“你是北骁人?”李越仰面躺在土坡上,嘴里咬了一根草,懒懒地问。

铁连珠正皱着眉头四下打量身边茫茫的水,闻言回头瞥了一眼:“你倒挺悠闲的?”

铁越嗤地笑了一声:“你个旱鸭子,着急有什么用?”

铁连珠脸上微微一红,李越斜眼看他,笑道:“不会水敢舍命来决堤,是条汉子,怎么说话反而吞吞吐吐,像个娘们似的不痛快?”

铁连珠两道浓黑的眉立刻竖了起来:“你说谁像个娘们?”

李越嘿地一笑:“说的就是你!是不是北骁人,给个痛快话。听说北骁人纵马弯弓,都是豪爽汉子,看你这样子,大概也不是。”

铁连珠被他这几句话激得脸通红,一句话到了嘴边忽然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冷冷一哼,扭头去看远处,不吭声了。

李越心里暗笑。铁连珠刚才发怒之时冲口而出的一句话,语音已经与西定口音相差颇多,显然情急之下露出了家乡口音。虽然没听过北骁话,但看这情形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脑子里迅速过滤那口箱子里关于北骁的资料:北骁王铁鸣镝前后有八位王妃,接二连三生了二十几个儿子,除了几个夭折的,目前活着的还有十六个,大的已经三十五六岁,小的尚在总角之年。其中成年的有八个,个个都是骁勇之辈。北骁规矩,不传长而传能,以弓马武勇定雌雄,最后登位的必是最悍勇最心狠手辣的那一个,其余敌对的皇子则大多被除掉。是以每一代北骁王都尽量生养,但最后存活的儿子总没有几个。据说铁鸣镝本人就是在一次狩猎中射杀了自己的二哥从而最终登上王位的。这种行为非但不被北骁人谴责反而被写成歌谣做为英雄四处传唱。铁连珠既然姓铁,必定是北骁王族。北骁王族中没有人叫这个名字,那名字必定是假的,只是他改了名,却没有舍弃姓氏。不过北骁王六个已成年的儿子都在北骁,没听说过有离开的,那这铁连珠究竟是谁呢?

铁连珠背对李越坐着,却只觉背上似乎有两道什么东西在刮来刮去,如坐针毡,终于忍不住回头道:“你只管盯着我做什么?”

李越往后一仰,嘿嘿笑道:“又不是大姑娘,你害什么羞?”

铁连珠一张脸直涨红到耳根上,若换了别人,他这会早一拳挥过去了,只是面前这个人,却让他发作不出。两人在这大水之中沉浮了一天一夜,不知喝了多少口水,这人却始终没有放开过手。如今搁浅在这四顾茫茫之处,他虽然素性悍不畏死,但想想若无身边这人,此时自己大约已变了一具惨白肿胀的浮尸,也不由心内微悸。身边这人却是若无其事,嘴上东拉西扯,倒似这茫茫大水不过是他的洗脚盆,站起来便能跨出去似的。他一族之人素来敬重勇士,若不是自己身份特殊,倒真想与面前之人袒怀相交。

李越半眯着眼,看铁连珠盯着自己若有所思,不由一笑道:“叫我别盯着你,你这会子不错眼珠地看我做什么?不是—看上我了吧?可惜你不是个大姑娘,不然倒真可以来一出以身相许呢。”

铁连珠立刻把方才折节下交的想法全抛到了脑后,这人哪有一点勇士的模样,分明是个无赖!

李越看他面色由红转青,心想再逗下去只怕要恼羞成怒,笑道:“开个玩笑,都是男人别计较。我说,你那些兄弟们呢?你怎么会到了平河城?”

铁连珠哼了一声:“他们听了你的话,都要回乡种田。我反正没事,听说平河城会放粮赈灾,就过来看看热闹。没想到那狗官如此混蛋,当时真该一箭取了他的狗命才是。”

李越点头笑道:“潮头一来,他那船无帆无舵无船工,只有翻的份。比被你射死或许还多受一会儿罪。”

铁连珠恨恨道:“那也便宜了他!他将粮运走,城外上万灾民吃什么?你说南祁会来人赈灾,究竟几时才到?”

李越笑笑:“赈灾的人自然会到,其实我看城里未必无粮,不过普通人家没有。那些大户商贾之家只怕积存有余呢。”

铁连珠冷嗤道:“他们纵有,难道会拿出来?”

李越皱了皱眉,心想周醒只怕以找寻自己为第一要事,可惜周凤城未到,不然以他的胆色,必能主持这件事,挤出那些大户的囤粮来。想到这里不由有些焦躁,坐起身来四面环望。但盼周醒先遇到林影,以林影之精通水文,一算地势必定能找到这里来。

铁连珠冷眼看他举动,突然说:“你不是商人。”李越一怔,铁连珠已经接下去道,“你知道南祁朝廷要遣人赈灾,你乔装打扮隐瞒身份进入西定,你身手不凡口才出众,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越摸摸脸上,嘴上贴的小胡子和脸上涂的颜料早被水冲净了,露出风定尘俊秀的轮廓,不由笑了一笑,学着他口气道:“你不是强盗。你治乱民如治军调理有方,你不是西定人却在大灾之时不离西定,你身手不凡胆子更大,不会水敢来决堤,你到底又是什么人?”

两人互相瞪视片刻,铁连珠首先转过了头。李越笑道:“何必管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共患难就是好兄弟,咱们一块在水里面泡过来的,难道还不算交情?”

铁连珠目中神情不定。李越含笑看着他。自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虽不至于像从前做卧底时那么如履薄冰,但也时时刻刻总是绷着一根弦,过得很不自在。铁连珠虽是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却反而让他觉得轻松。铁连珠性情豪爽,颇似前生军营里的兄弟们,更让他有莫名的亲近之感,因此在这茫茫大水之中,两个素不相识之人反而相谈甚欢。

铁连珠心中沉吟不定。他这一族风俗敬重英雄,李越的身手他已然见识过,也是暗暗佩服; 决堤放水更是义举,还在洪流之中救了自己性命,三者相加,他也极想与李越相交,但他猜测李越来自南祁,且可能是朝廷中人,想到自己身份特殊,不免有些犹豫。

李越一直微笑着看他,看得铁连珠的脸微微涨红,口唇微动,欲言又止。忽然远处隐隐传来人声,李越回头一看,一条小船从水面上飞驶而来,操桨的是林影,船头上站着的正是周醒。两人已经看见了他们,正在激动地大喊。铁连珠猛地站起身来:“有人来了。”

李越叹了口气,也站起身来招手。小船箭也似地射到眼前,林影已经激动地大喊:“兄弟,你们两个还活着,真担心死我了!”

李越笑着道:“这点水,还淹不死我们。”瞥见周醒面色憔悴,神情沉寂,满眼自责,连忙使了个眼色,免得他一踏上实地就跪倒请罪。周醒眼睛里遍布血丝,下巴上也满是胡渣,一见李越,眼圈竟忍不住红了,微带哽咽道:“爷,天幸你没事……”李越心里一阵感动,拍拍他肩头笑道:“看你,不就是一场水么?爷权当洗了个澡,家里还没这么大的浴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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