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变Ⅵ(穿越)——朱砂
朱砂  发于:2011年0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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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丹终于微微动容,慢慢低下了头:“那卫清平呢?你放弃他,就不疼么?”

李越坦白地道:“也是一样的疼。只不过他那一刀早就下过了,该挖的肉也已经挖掉了, 再疼也只能忍着。而你这一刀,还没有下。”

柳子丹低头听着,终于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他肩头,低声道:“可是伤口放在那里,就会永远疼下去……”

李越苦笑一下:“时间是好东西,无论什么样的伤口也都长得好的。何况娶妻生子也是好事,他安定了,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柳子丹看他笑得比哭还难看,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轻声道:“倘若他并非安定,而是……有什么危险呢?”

李越一震,紧紧咬住了牙,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无非……”后面的话终于是没能说出来,他抬头苦笑,“又是王皙阳的消息?是真的么?”

柳子丹点头。李越怔了片刻,摇了摇头:“他这个大巫神,做得太扎眼了。”抬起头,他近乎哀求地看着柳子丹,“子丹,你让我再去北骁一次,行吗?只要确定他没事,我就回来,再也不管了,行吗?”

柳子丹凝视着眼前的人。这些日子累得狠了,这人明显瘦了,轮廓更加刚硬,脸上那道伤疤颜色虽然已经淡了许多,却仍明显,比起从前做摄政王时已经大变。倘若不太熟悉的人看到,可能会认不出来。颊边还有些细碎的划伤,是前些日子从山崖上跳下去时被树枝划到的。这人身上的伤疤也不知有多少,有些是风定尘的,有些却是这人自己的。而这些新添的伤痕中,大半都是为了他。益州遇虎,为了抵抗迷药,这人在自己腿上插了一刀。中元宫中,为了他能戒掉曼陀花之毒,这人抱着他挨过了十天。他难受得狠了就咬,究竟咬在了什么地方,自己也数不清了。凭着一副什么滑板三天赶到东平,不眠不休,连脚底都磨烂了……他忽然觉得好笑:这人脸上这道扎眼之极的伤疤是为了王皙阳落下的,身份从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落到一介平民,是卫清平伤的。可是他身上那些在暗处的、看不见的伤痕,却是为了他落下的。似乎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力量在安排。这,到底是讽刺,还是宿命?或者这根本是老天对这人的戏弄——有些事,正如这藏在衣裳后面的伤痕一般,无论他付出了什么,人看不到,也就不知道……他的手渐渐移到那人脸上,手指在下颏处已经浅淡的伤痕上轻轻抚过,忽然觉得心里平静了:他和这人,正如他所说,已经融为一体,骨血相连,真要分开,就是用一把刀子,生生劈开,血流满地,痛不欲生。无论这人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年过来,他也在这人心上生根了。卫清平所恃的,无非是得了这人的真心,可是这人对自己,不也是一片真心么?

“你去北骁吧。王皙阳说,北骁丞相这次恐怕是想借着婚姻之事暗算卫清平,你带几个人去吧。”

李越怔了一下,几乎不太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子丹……我……就这一次,我——”

柳子丹低头笑了:“就这一次?你舍得?”

李越心里一紧:“我——”

柳子丹手指按在他唇上,打断了下面的话:“我信你能做得到,可是……纵然再不见他,你心里也还是念着,永远都不会快活。”

李越想说话,柳子丹的手指却又压了压,不许他说话:“你把他带回来吧,与其天天猜测你心里想什么,倒不如我天天盯着你们——”说到这里,他自己也不禁轻轻一笑,“不过,这样说来,你欠我的,可就欠得狠了,要怎么还?”

李越张口结舌,半天才道:“我,我不是要——”

柳子丹轻轻叹息。说出这些话,他心里似乎空了一块,却又觉得轻松了许多:“你不必说,我晓得王皙阳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手指移到李越脸上那道伤疤上,轻轻抚摸,“他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和你的事,就好像这道伤疤,天天的摆出来让人看见。他把卫清平的消息传给我,就是逼我做个选择……他那点鬼主意,我明白得很——有一就有二,我容了卫清平,就不能不容他。”

李越表情古怪:“子丹,王皙阳——”

柳子丹轻轻一笑,顺手拧了他一把:“还不都是你欠下的风流债!现在都要我来替你结帐。”

李越发急:“我——”

柳子丹噗嗤一笑:“急什么?你敢说他不是你招惹的?”

李越只有苦笑:“天地良心……”

柳子丹轻轻叹息:“算了。我知道,无情最是帝王家,做了一国之君,就等于斩断了那情爱之源。只是人非草木,又难得遇上你,他王皙阳若不一头栽了进去,那反倒是奇事。他若不想尽办法留住你,也就不是他了。不过,他给得少,也就得不多。他自己也知道,否则,又何必借着卫清平的事来为自己谋划。”

李越呆坐着不知该说什么。老天在上,他可真的没想过要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啊!柳子丹低头看他,突然起了捉狭之心:“怎么?还不足意?要不然,如意本来就是你的人,连他也一起收了?”

李越差点跳起来:“子丹,你别开玩笑!”

柳子丹轻笑:“看你,还当真了?当真想广蓄后宫?美的你!告诉你,如意,恐怕早就是北风的人了。”

李越惊讶:“真的?几时的事?”

柳子丹思忖一下:“大约就是在西定那些日子,究竟是什么时候,我又怎么好问?”

李越不胜欣慰:“这太好了。”

柳子丹微微蹙眉:“我看北风有些古怪,只怕他……”

李越倒是十分笃定:“放心,北风虽然有些疯疯颠颠的,却不是那负心之辈。”

柳子丹瞪他一眼:“是啦!只有你——”

李越苦了脸:“子丹——”

柳子丹扭过脸去悄悄笑,转过头来却又故做严肃:“你欠我这些可得记住了,以后当牛做马也得还回来!”

李越抱住他:“行,下半辈子我就给你当牛做马了。”

柳子丹理理他的头发:“行了,快点准备去北骁吧,把人平安带回来,我也就放心了。”

卫清平坐在床沿,静静听着帐篷外牛角号呜呜吹响,夹杂着人声喧哗,热闹非凡。这是他的婚礼,或者,也就是他的死期。

今天这一步,他早就想到了。大巫神是个尴尬身份,有神使名份,却无实权,也只有如此,北骁皇族才能容许这样一个高贵神秘的人物存在。可是自他就任大巫神之后,锋芒太露了。北骁幼主继位,最怕有人专权乱政。他虽然不曾乱政,却有专权之嫌。尤其他编造出来的那个“守山人”一族,实在是国之大忌。这些,他都知道,只是仗着政事未定,托明顾不上这一头,过一天算一天而已。只是,想不到托明下手这么快。大概是他在中北边境纠纷中出手太露,引得托明不能再留他。托明向他提亲之时,他错算了一步,当成了缓兵之计,却想不到托明在订亲大宴上就埋伏精兵,将他一举囚禁,终于是擒下了这个心腹大患。

牛角号声愈来愈近。该是新娘的轿子到了。北骁风俗,新人在郊外的华丽帐篷中度过新婚之夜,日出后才出帐拜见父母、宴请宾客。而托明早就对外宣布:大巫神身份特殊,新婚后仍将归入圣山,终生为北骁国民祈福。而他的侄女也将随同隐入圣山。当然,这只不过都是对外的说法而已。卫清平心里明白,新婚之后,所谓的隐入圣山,也就是他的死期。大巫神毕竟在北骁民众心中是神一般的存在,明正典刑当然不可能,何况他所做的事,对北骁皇族来说是隐患,对民众而言却无关紧要。因此这隐入圣山的借口最好不过——既然死了,当然终身不会再出圣山一步。北骁不禁寡妇再嫁,却也有所忌讳,婚礼须在夜间,正好方便他们动手。路是他自己走的,如今好在中元大事已定,他也没什么遗憾,只是,就这样束手就擒,未免有些不甘心。

轻轻挣一下手腕上的镣铐,听听外面没有什么动静,卫清平从头发里抽出一小段铁片,弯腰在脚上的铁链上锯起来。这铁片是他在囚室的铁窗上拆下来的,实在太窄太薄,锯了几天,仍没能锯断脚上的铁链。不过,铁链上也被锯出了一道凹槽,若是能有块石头砸一砸,或许就能断开。只是北骁人对他防得甚紧,囚禁他的房中连桌椅都没有,更别说石头之类的东西了。不过,现在是在郊外,石头还是会有的,只要他能逃出这帐篷。

牛角号声已经近在咫尺。当然,新娘不会进入他的帐篷,婚礼帐篷在旁边,装饰得华丽无比,却没人想得到新郎并不在其中。北骁人自然怕他会挟持新娘,谁会真傻到把人送到他这里来?

手上的镣铐钉在一根木橛上,木橛深深钉在地上,妨碍着他的行动。但好在北骁人饿了他三天,外面又派了数十人把守,想是觉得他已成囊中之物,并没人在眼前盯着他。铁片锯着铁链的吱吱声掩盖在牛角号声中,倒也无人发现。卫清平一面锯,一面不时从门缝中看看天光。夜已深,再有一两个时辰太阳就会升起,他和新娘将会被送上牛车进入圣山。当然,新娘会从另一条路离开圣山,而他,会是活埋还是砍头,那就说不准了。

天亮之后很难逃跑。因为外面直到圣山都是草原,无可遮蔽。不要说他两条腿跑不过马,就是跑得再快,也逃不过一箭穿心的结果。因此只有趁着天黑逃,能在天亮前逃进圣山,就有一线希望。

要逃么?卫清平停下手,有些恍惚。真要逃?逃进了圣山,等着他的又是什么?就算是逃出北骁,又能如何?活着真是太苦太累了,伴着他的,只有那个人永远藏在心中却不能给他的一份情。他们两人,可以共死,却不能同生。既然如此,生又何欢,死又何惧?他真的还要苦苦挣扎着活下去?中元大事已定,那个人也能跟心上人双宿双飞云游四海了,那,他还要挣扎什么呢?只要停下手,最多再有几个时辰,一切苦楚就都结束了。其实,他不也是这样希望的么?否则,为什么连个消息也不想往外送?或者在他心里,也早就厌倦了吧。

温暖的风从帐门缝隙里吹了进来。冬天已经过了,风已变得柔软。再过些日子,草会青,花会开,牛羊会产仔。一切都会蓬勃生长,那是多么美的世界。那么,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地挣扎呢?静静躺下来,感觉这风,感觉这渐渐回暖的土地,是多么愉快的一件事,又何必再苦着自己呢?

风从缝隙里挤进来,吹拂着卫清平脸上的湿意,像一只温和的手,轻轻抚摸着他,要将他催眠,沉入那再无烦恼和苦难的美梦之中去……

172.重逢

卫清平整夜都沉在血红色的梦境之中。时是他的家,父亲不甘受叛国之诬,横剑自刭身亡以示清白,母亲头撞在庭中石阶上,其余家人概连诛,血流满地。时又是大牢之中,他用木枷砸死个意图施暴的囚犯,温热的鲜血溅到他脸上,腥臭刺鼻。时是他在摄政王的床上,腿间淌下的是自己的鲜血。时又是北山战后的尸场,人与马横七竖八地倒着,有的插满箭矢像只刺猬,有的却是被自己人从背后捅倒,脸上还带着死不瞑目的愤怒……

他还梦见皇后带着脸悲悯站在牢里,带来他母亲未死的消息,红色的衣裳在黑暗的牢房中无异道阳光,诱使他想紧紧抓住线温暖,毫不犹豫地答应的条件。

他还梦见李越,梦见在中元的夜缠绵,那月光透进窗棂,却是鲜红色的。整个梦七颠八倒,当他梦见李越跃上马背弃他而去的时候,双手粗暴地摇醒他,让他带着满心的凄惶和痛苦上马车。

马车装饰华丽,因为是大巫神的喜车,车顶四周还装饰排排神气的鹰羽和狼牙。不过车中却只有卫清平人,新娘自然早被悄悄送走,不会真的跟着他进圣山去送死。卫清平对此并不在意。他向车窗外看眼。太阳已经升起来,在浓雾后面像是化不开的团血,红得刺眼。他怔怔地看着,直到眼睛酸疼流泪。

马车在沉默中前进,越接近圣山,就越是无人敢随便出声,以至于行列不像喜车,倒像送灵,歪打正着地反倒更符合实质。

虽然雾气浓厚,圣山的轮廓还是隐约出现在眼前。车门开,托明的脸出现在卫清平眼前:“圣山到,大巫神的守山人个都没有来,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呢。”

卫清平靠在车厢上,懒得话。什么守山人,根本都是他的杜撰。他有的,是用东平财力和大巫神的名气结识的群三教九流,自从被囚后他就再没送出过任何消息,哪里会如托明所想有人前来相救。

托明虽然谨慎,但圣山毕竟是禁地,在圣山中杀害大巫神,纵然是他也有些忌讳。因此车队在山口外就停下,只由四名刽子手驾着婚车进入圣山。四人都是托明养的死士,准备杀死大巫神后就自尽在山中,便没有任何人再会知道件事。托明已经许诺给他们的家人自由和牧场,让他们走得没有后顾之忧。此刻他遥望喜车渐渐没入山口,心中终于松下大大口气。没有神权,王权将前所未有地巩固,再加上与东平结盟,北骁在等待幼主成长的十年中可以无忧。

马车在山路上颠簸阵,终于走不下去。圣山中少有人来,自然也就没有开辟过道路。喜车为豪华做得十分宽大,没走多远就不能再行进。四名刽子手跳下车来,将卫清平拖下马车,继续前行。四人都按北骁皇室送亲的规矩打扮起来,上下是色的牛皮轻甲,腰悬弯刀,头盔上插着漆黑的鹰羽,浑身上下只露出双眼睛。两个人左右架着卫清平,两个人在后面跟着。口气走个时辰,左边人才出声道:“前面就是禁地,不能再走吧?”

卫清平抬头看看,前面果然是他曾经来过的地方。山崖下面应该有道铁锁桥,不过已经被砸断,想也没有人来修理。在众人看来,禁地阴森可怖,他却只觉熟悉温馨,葬身此地,应该也不坏吧,至少里,只有令他温暖的回忆。

右边人其实也早想停下。他们是死士,死并不可怕,但圣山却是北骁人心目中的神之居处,若是触怒神灵,只怕死后也不得安宁,才令他们畏惧。因此巴不得同伴出声,立刻附和道:“正是。人扔到山崖下,野兽自然会吃干净。”包括他们自己的尸体。

两人达成致,便停步转身,正要招呼后面的同伴,忽然齐齐怔——后面本来该有两人,现在却只剩下个,那个不知到哪里去。左边人忍不住道:“人呢?”他们虽同是托明的死士,彼此之间却并不相识,更不知道名字。

后面跟着的那人随手指:“方便去。”

左边人嘿声,道:“时候,还方便什么。”

后面那人似乎在头盔里笑声,道:“腾空肚子好上路。”

卫清平直有些昏昏沉沉的,此时听两句话,却突然浑身震,猛地抬起头来。两名死士顿时紧张,同时手上加力,喝道:“做什么!”

卫清平不答,只是拼命睁大眼睛去看后面那人。却见那人突然手指前方惊道:“圣山——”

两名死士心里颤,同时转头。背后雾气氤氲,什么也看不清楚。人道:“哪有什么——”话犹未,颈后痛,哼半声就软倒在地,眼角余光瞄到另边的同伴也倒下来,随即便沉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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