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丹心里一紧,突然品出了一丝滋味:“难道是冲着……”
李越沉重地点头:“但愿我是小人之心,但……这次小武提前继位,我总觉得,似乎是要逼着我尽快赶回来。”
柳子丹仍然有几分不解:“难道他们要对你下手?”
李越摇头:“不是对我,是对清平。”他眼睛看着远处,缓缓道,“本来按我的意思,并不想带清平回来,而想让他到东平去住。你也知道,这里有很多人看他不顺眼。可是我刚到边境就听说了小武提前继位的事,只好带他先赶回来。边关上把守得很严,可又不是如临大敌的做法,倒像是在找什么人。当时急着回来没多想,现在清平住的地方出现可疑人物——虽说反侦察这种事会的人当然不止我一个,但事情也太过凑巧——联系起来想一想……”
柳子丹到现在才确定李越的意思:“他们想对卫清平……”
李越点头:“我怕他们要牵制我,也会对你下手。”
柳子丹恍然:“难怪这些天你非要带着我。”
李越眉心皱出几道深刻的纹路:“不管怎样,小武已经继位,后面的事不必我管了。三天之内,我们就动身。从中北边境走,先去东平。我已经给王皙阳去了信,让他派人接应。”
柳子丹有些难以相信:“难道他们会对你做什么?”
李越按按眉心:“也许现在不会……”但是如果他们想动卫清平,那么早晚都要动到他的。
柳子丹急道:“那我们立刻就走。”
李越沉吟:“我也想过,但倘若没有这事,我这样撒手一走,难免又给小武带来麻烦。所以我想,你先走,我一个人,即使有什么事也好脱身。”
柳子丹自然不放心他,但转念一想,李越说的确实是事实,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我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一早。今晚全城放灯庆贺,城外百姓也可入城,城门不闭,必要闹到天色将明。那时出城,就是城门的兵丁也累了,比较好走。”
上霄城内外都沉浸在新帝继位的喜庆气氛中,当夜张灯结彩金吾不禁,更胜元宵之时。李越的府里也是热闹得很,虽然没多少下人,但莫愁从早上就开始准备酒菜,就等着大典完成大家庆祝了。
“柳公子,李大哥呢?”自从李越亮明了身份,莫愁就改口称他李大哥,不复以殿下或王爷相称了。
柳子丹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微微一笑:“里屋沐浴呢。”
莫愁偏头听听,果然里屋有水声,于是一笑:“可快着点,花厅那里准备布席了。”
柳子丹微笑道:“早上出门就闻到酒香了。一会儿我去催他,马上过去。”
莫愁欣然出门:“那快一点,大家都等着呢。”
说是马上,那马总跑不了那么快,李越携柳子丹进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围坐在桌边等着了。文程一见他,立刻提起酒壶:“都在等你,先罚三杯再说。”
李越拉开椅子让柳子丹先坐下,然后笑着举杯:“行。”他连喝三杯,眼睛向桌子周围扫了一圈:“莫田怎么不在?”他坐的是主位,旁边是柳子丹,另一边是莫愁,莫愁旁边自然是铁骥。文程坐对面,左边是北风和如意,右边是杨一幸和周醒,就是不见莫田的影子。
文程皱皱眉:“被新帝派遣去做事了。”语气中略带几分无奈。小武的底细他们虽然都知道,但既然登基了就是君王,怎么也要表示出一点尊敬。
李越放下杯子,一边落座一边道:“有什么事还得他去做?就少一个人,不然等等他?”他一边说话一边坐下,袖子在桌边上一扫,把柳子丹的筷子带了下来。柳子丹呀了一声赶紧去捞,但他手哪里有那么快,不但没捞着,反而把李越的筷子也带下一根来,细细的银筷叮叮当当落在地上,还蹦了几下。柳子丹皱眉轻轻推了李越一把:“才喝三杯就醉了?落个座也拖泥带水的。”
李越赶紧陪笑:“我去换一双。”
柳子丹白他一眼:“不用换了。大家都坐在这里,你再去耽误时间。”俯身捡起筷子,连着李越那根没落地的,用热茶细细冲洗过,再放回去,“这就行了。屋里也干净,将就着用吧。”
李越做个抹汗的动作,逗得坐在对面的如意掩口而笑。文程跟着笑笑,道:“不用等了,也不知几时回来,我们先喝酒。”可是那笑意只到脸上,却未到眼中。李越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只做不见,拿起筷子道:“也好。很久没吃莫愁做的菜了,早上出门前就闻到香味,我都惦记一整天了。”
莫愁抿嘴笑道:“哪有这么说的。这几个菜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
李越挟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连连点头:“好吃!好吃!”
文程见他大快朵颐,眼中才微微露出笑意,也拿起筷子,招呼众人开动。满桌子除了莫愁之外都是男人,柳子丹和如意还吃得文雅些,其他人都是风卷残云一般,只是虽然吃得热闹,却没什么人开口说话,只有李越和文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今日大典的事,柳子丹偶然插上几句,其他人都极少开口。眼看酒菜渐少,席间气氛也是越来越沉默,李越终于放下筷子,看看文程:“等什么呢?”
文程从开席就有些心不在焉。平日里他与李越说话算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常爱跟他唱对台戏,今日里虽然也说了不少,比较平日却像是敷衍之辞,目光不时地向外看,似乎是在等着什么,见李越问,强笑一下:“我想七弟怎么还没回来。”
李越也向门外看一眼:“大约派的事情还没做完。这一桌子残酒剩菜的,也不用等他了,大家吃好先散就是了。”
柳子丹早放了筷子,这时便要起身:“都累了一天,早些休息是正理。明日新帝临朝,事务必然又是繁忙……”他话未说完,文程已经沉声道:“柳公子别急。”
柳子丹微微愕然:“怎么——”
文程目光向下盯在桌子上,片刻之后,似乎下定了决心,抬头看着李越:“莫田不回,大家都不能离开。”他说是大家,眼睛却只看着李越。
李越微微扬眉:“为什么?”
文程冷冷道:“不为什么,只是不能走。”
李越眼睛在桌边众人脸上扫过。周醒目光微垂,不与他相接。北风面无表情。杨一幸正端详酒杯。如意满脸不解。只铁骥皱眉道:“文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文程淡淡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刚才说的,大家都不能走。”
铁骥虽然耿直,却不是笨,听得出文程口虽称众人,其实是针对李越一个。在他心目中,他的主子就是李越,至于文程,甚至现在做了皇帝的小武,都根本沾不上边,当下便沉下脸来:“这宅子是谁的宅子,文公子忘记了吧?”
文程冷笑:“我没忘。只是今天无论是谁的宅子,都得跟我一起等消息。”
铁骥一撑桌子就想站起来,李越却对他摇了摇手,淡淡道:“等什么消息?”
文程转向他,目光森冷:“等卫清平人头落地的消息!”
175.结局
屋中有一刻静寂如死,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在李越脸上。良久,李越才扬了扬眉:“所谓莫田去办的事情,就是这个吧?”
文程本以为他会跳起来甚至冲出去。主位正对厅门,却是离门最远的位置。两边周醒与北风所坐的位置正当窗户,等于是堵住了所有的路,就是防着他往外冲,却料不到他如此平静,一时有些摸不透他的意思,但脑海里迅速将诸事过了一遍,并没发现什么破绽,便点了点头:“不错。”
李越仍然很平静:“小武提前继位,是为的逼我带清平回来吧?”
文程到了此时再没什么要隐瞒的:“不错。我知道你不会将卫清平带回来,若是让你从容两日,人送走了,我们却到哪里去找他?”
李越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如此说来,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就瞒着我和子丹两人?”
铁骥惶然道:“我不知道!”
李越微微点头:“我知道。”目光向杨一幸看了过去,“一幸为的是特训军吧?”
杨一幸终于抬头看他:“是。特训军中有不少人是跟我一起在沙场上滚打出来的。若是他们死在北骁人手中,我没一丝怨恨。但有不少兄弟本来可以活下来,却死在自己人手里。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李越微微叹气:“我本来以为,你会跟莫田一起去。”
杨一幸迟疑一下:“此事的主谋是太后和先皇,我知道卫清平不过是杀人的刀……但我不亲手杀他,若是有人要救他,我却不能不阻拦。”
李越点了点头,再看文程:“你又是为了什么?”
文程冷笑:“只有你才会色迷心窍,将这般一条毒蛇当做了天仙!若不是他,你现在还是摄政王,怎会落到这种地步?当日你赶了他走,我也就饶他一命,谁知你又将他弄了回来,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他用下巴一指柳子丹,“你口口声声说柳公子是你的心上人,现在又弄回个卫清平来,他难道就不怨恨?”
柳子丹突然开口道:“文公子请别把在下扯进来。我若是心存怨恨,自然会对他明言,还用不着借文公子之手。”
文程冷笑道:“你倒是说得大方。我便不信,你当真就不怨恨?就不希望卫清平死?”
柳子丹淡淡道:“我并非圣人,自然是有些怨恨的。但卫清平若死了,越他心里就永不会真正快活。我是要跟他厮守一生的,若是身边放着个不快活的人,我又怎快活得起来?并非我全无怨恨,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因此文公子要做些什么,千万不要将我也扯上。”
李越心里微微刺痛一下,伸手过去握住了柳子丹的手。他早知道柳子丹应允了卫清平的事并不是真的就看开了,但像这样明白地说出来还是第一次。柳子丹一口气说完,心里既是怅然又有几分痛快,转眼看到李越愧疚疼惜的目光,终究是对他的依恋占了上风,轻轻叹口气,也回握他,低声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文程被柳子丹这一席话堵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哼了一声道:“柳公子好生大方。卧榻之侧,能容他人酣睡,佩服!只是这卧榻之侧倘若是一头猛虎,却不知柳公子还睡得着么?”
柳子丹淡淡道:“文公子说这话,是要提醒我卫清平是一头猛虎,还是想说,我虽有这大量,文公子却没有?”
文程面色微微一变:“柳公子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文程竟听不懂了。”
柳子丹淡然一笑:“这有什么难懂的?若是文公子担心卫清平,我倒觉得他此后不会再对越不利。如果文公子为的是别的……”
文程怫然道:“柳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李越接口道:“子丹是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杀清平?”
文程冷笑道:“难道我方才说得不够明白?放这样一头猛虎在身畔,你放心,我可不放心。”
李越点头:“我知道你不放心,所以我准备带他走。若是还不放心,有生之年我们绝不踏进中元一步,如何?”
文程怔了一怔,冷笑连连:“爱美人不爱江山,好,好!”
李越淡淡道:“这江山难道是我的?中元的江山明明姓元。”
文程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只有先冷笑。李越紧钉一句:“我说此后绝不再踏入中元,你可满意?”
文程正在搜肠刮肚地找出话来回答,突听旁边一人冷冷道:“何必遮遮掩掩,不妨直说——纵然卫清平此后再不踏入中元,我们也不满意,我们要的,是他的命!”
李越转头看去:“莫愁?”
“是我。”莫愁昂起头,收起了温柔的笑容,眼神锋利,“我们就是要他死!”
李越低头想了想,已经完全明白:“你是要替风定尘报仇。”
“不错。”莫愁面容纹丝不动,眼中却微微漾起水光,“是他害死了殿下,我就要他死!”
李越慢慢点头:“这倒是实话了。”他转向文程,笑得有点讽刺,“你何不学学莫愁?”
文程脸上阵红阵白,冷冷道:“你既不领情,就当我白操了心。”
李越凝视着他:“你觉得,我会眼看着你们去对付清平?”
文程被他陡然森冷的眼神逼得微微退缩了一下,随即也冷冷一笑:“除非你抛得下柳公子。”
李越微微点一下头,仍然平心静气地道:“你该知道,我最恨的,就是有人用子丹来要挟我。”
文程不由自主又往椅背上贴了一下,强自镇定:“我们也不愿动柳公子,只要你不出这厅门,谁也不会动手。”
李越目光缓缓向其他人脸上转过去:“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周醒躲闪着他的目光,但被逼不过,终于低声道:“我是殿下从军奴中擢拔出来的,殿下的仇,我不能不报。”
杨一幸比他还痛快些:“老大,你在北山没抛下我们,我感激你一辈子。但卫清平非死不可。我不想跟你动手,要是你想出这厅门,可以先杀了我,我绝不还手。”
李越苦笑一下,转眼往下看。如意已经被惊得微微张开了嘴合不回去,见李越目光扫过来,喃喃道:“我,我不知道……”不由自主往北风身后缩了缩。北风伸手搂住他,平平道:“我是公子的人。公子下决心要做的事,我自然只能听他的。”
砰一声,却是铁骥猛地站起来,站得太急,带翻了椅子。他也不管,大声道:“你是文公子的人,要听他的。我却是爷的人,谁要拦着爷,我也不客气!”
莫愁坐着不动,只抬头看他:“若是我要拦他呢?”
铁骥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莫愁淡淡道:“我也不指望你帮我,只要你退出去,两不相帮,我们就还如从前一般,好么?”她声音愈说愈是柔软,眼神也如流波一般,铁骥看着她,嘴唇动了几下,喃喃道:“我,我……”
李越叹口气:“铁骥,你退出去吧,这事,本来也不关你的事。”
铁骥目光在他和莫愁之间来回游移,终于道:“不。我发过誓效忠你,就不会食言!”
莫愁眼神微微一冷,道:“你已经食言过一次了。”
铁骥决然道:“正因我错过一次,就更不能再错第二次。”他看着莫愁的目光微微有些失望,“而且你们这样,太不光明正大。”
莫愁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些:“卫清平害死殿下,就光明正大?”
李越冷冷接口:“风定尘对清平做的事,又哪里光明正大了?”
莫愁哑然。文程却冷冷道:“这些我不管,我只知道卫清平害死了他,就得偿命!”
李越懒得再去争辩,柳子丹却忍不住道:“那被风定尘侮辱伤害的人,却又找谁去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