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书剑江南——书剑江南
书剑江南  发于:2011年0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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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本名叫顾惊寒,顾凡——只是曾经使用过的名字。”顾惊寒和他靠得很近,看着他喝药时安静宁和的神色,心里
突然有些发堵。微笑着,用很低很温和的声音告诉了他关于自己名字的真实情况。
“哦。原来是这样。”林靖书轻轻点头应了声,不甚在意的皮相之下,一颗心却是难以自控地跳得有些不稳。从未想过
,那人也会有对自己如此坦诚相待的一天。
第四十三章
“对了,顾先生,我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眉睫微蹙,一副极力思考却又不得开解的疑惑的神情,林靖书定定然望着
顾惊寒。“为何我身边之人对我恭恭敬敬对我爹却又不甚礼遇呢?他是我爹爹,论身份、论地位不都是应该他更高才是
吗?还有,为何那些人全都唤我殿下?”一语未毕,像是赌气似的又添上一句:“一定是他们这样做惹我爹不高兴了,
所以我爹才会这么快便回了临安,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
顾惊寒目不转睛听着他说完,不置可否笑了一笑。“怎么会呢,这里有这么多人守着你,你怎么能说自己是一个人?”
“这里人是很多,可是我心里不踏实。还是他在这里的时候,我比较安心。”林靖书实话实说着,突然又皱起眉,不满
地瞪了一眼顾惊寒。
“喂,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我问了你那么多,你难道就只听了那最后一句?”
微微一笑,心思转动间想着法子如何过滤掉他问道的那些敏感话题。“我年纪大了,老头子一个,记性不好,反应也慢
,方才又被你一瞪,自是吓得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叫我怎么回答你?”
“你——这是什么烂理由?!!”继续瞪大眼,林靖书怒意涌上间却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只觉又好气又好笑,停了半
晌才开口道:“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被我爹骗了?他把那个什么顾先生夸得天花乱坠,现在我看到你,却是很容易联想
到一类人。”
“痞子么?还是无赖?唉,做人还真正是失败,大概我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自己的学生联想成如此市侩形象的先生了.
.....”顾惊寒听到此处,摇着头直叹气,倒好像自己并不曾被那孩子所遗忘,相反,他只觉现下二人相处起来却
是比从前还要默契。
“我...我又没有那样说你,何必把自己说成那个样子。”撇了撇嘴,林靖书一脸无辜地抬头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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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三个月了呢......”一时寂静的营帐之内,突然只闻得幽幽的一声类似叹息的声音。
“是啊,你回来也快三个月了......”有人如是沉声附和着。
月上中天,沉云暗积,将那轮残月微茫淡漠的光也一并掩去。寥落稀疏几点星子遥遥挂着,夜,是如此黯淡、苍凉。
“靖儿,你的身体,在月余之前便是已经复原了罢。”孤灯之下,衬得顾惊寒一身皓白长衫带上了柔和的橘色,他细细
着凝望林靖书,淡淡的眸光不似林靖书预料中的那样激烈。
“难得,你还会顾及我的身体。”
一抹看似平淡的笑意浮起,林靖书沉静的目光越过顾惊寒,投落于远处。“顾先生你下手其实也并不重对不对?只不过
是一曲魔琴遣散了光复大轩的军团主力,让靖儿对敬朝的来袭再无还手之力而已。”
“靖儿......”内心深处的伤口再次被一寸一寸龟裂开来,被重重血汨默默覆盖。
“顾先生做得干净利落,精彩绝伦,一点都没有违背你过去教育我时一直挂在嘴边的善良仁德呢,凭你那三寸不烂之舌
,让那数万精兵尽数臣服,个个都卸甲归田,靖儿真是佩服得很啊!他们跟着我,还要上战场,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
将来即便是胜了,亦是要背个乱党之名。唉,还是你顾惊寒有本事,几句话便是解救了他们啊!”林靖书不待顾惊寒再
说什么,咬牙冷笑道。
他的反映这样激烈,也是应该的罢......毕竟,再忍下去,会把他逼疯的,而今夜自己主动将话道破,大概是自
己的忍耐也快到达极限了罢......
“顾惊寒自知无愧于天下,但这次,却是负了你。我知你心里自是在恨我,所以,今日你要如何,我都由着你——便是
要我拿命补偿,亦无不可。不过......”左眉微挑,让自己靠近一些,若有所思地目光一直落在林靖书身上,看
着他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想知道,你为何要连夜派人把你爹送回临安?”
“因为他不能留在这。”林靖书唇角上扬,正对上顾惊寒的眸炎如赤铁,激烈而锐利。“假装失忆一事,我就从来没指
望能够瞒得过你,但是至少到现在还是瞒住了他。”沉声一笑,复又道:“顾惊寒,便是你现在杀了我——你一心维系
的敬朝,不日亦将换帜为‘轩’!因为此刻,江南十郡局势依然如故,白惜名并没有变动任何一州一县的财力分布。”
顾惊寒神色逐渐淡漠,心思玲珑九窍,转动飞速。
三个月的时间,他重病、“失忆”
,把自己和白惜名都引到荆州留在他身边。至一曲魔琴遣散了前朝主力之后,轩敬两方停止干戈,互无再犯。江南十郡
太平无乱,财政自留自持,南北无通。那么,只有——
“林——靖——书——”
第一次,顾惊寒冰雪容颜尽数染上愤怒之火,难以自持怒吼出声。
真气在四肢百骸中流转数十周身,好几次都几乎便要忍不住一掌推出,却是最终,不知是为了什么而生生抑制住。
“怎么还不动手?难道说,你对我还会有所不忍,舍不得杀我?”林靖书有趣地笑笑,漫不经心地回过身去,只在这背
对着顾惊寒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眸——到了今日,还是在赌吗?还是心存希望吗?希望他看着自己,希望他的
眼中有自己,希望他的心里——亦能留下某个角落给自己。
“林、靖、书,不要再激怒我——你当真就不怕我杀了你?”怒气攻入心脉,顾惊寒却不知为了什么还是在尽量压低着
声音,他是真的,不愿意再次伤到这孩子,生生忍住告诉自己不要冲动,却还是在心底感叹奈何他与他,就一步一步走
到了今天。
“我方才既敢说出那番话,自是不惜以一死!”林靖书再次笑了起来,再次转过身去,正对上顾惊寒的目光中火光淡漠
,换上重重幽洌。“死在了你的手上,也要好过现下这般状态——你毁了我一生所爱,那么,作为回报,我亦要夺你一
生所系——便是今日我死,他日你看到天下,也总要想起我林、靖、书!”
太过于决绝的目光,太过于晦暗的眼神,顾惊寒定然注视着,却还是有一瞬间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这次,是真的不能再
留下了,便是不为天下,亦要为了这孩子——再贪恋下去的结果,便是爱与痛的苦苦纠缠,割舍不掉,抛却不掉,是相
随一生的哀怨与情仇——若是能在轮回中携手相伴,死亦无所憾。
“你又要走了吗?再也不回来了是吗——你真的打算回到魔琴身边去领死?!!——我可以让你活着!顾、惊、寒!!

林靖书铮铮凝望顾惊寒的背影,眸光中的烈焰幽芒被点点清湛所取代,渐见澄澈。“
若我说——我自十七岁起做的每一件事是为了你能够留下,而现在起做的每一件事却只是为了你能活着——你相不相信

“我只是要你顾惊寒活着——至少,在我能够完全把你忘记之前......”
离别的脚步一僵,顾惊寒几乎是自内心深处,颤抖了起来。有什么被自己遗忘了多年的、甚至不曾想过自己也会拥有的
——感情、希望、甚至是对幸福的企盼,如一湾清泉般幽静、宁和、一点一滴汨汨流淌过自己心底,融化了那颗冰封寒
湖之心,腿轻抬,走得更加坚定与决绝。
泪,如辰星,缓缓划过双颊,洗净了林靖书眸中的爱恨与情仇、洗净了他一生的疯狂与痴恋、心中唯留下的一点点余温
,亦在此刻一丝一丝渐渐淡去、一寸一寸寒冰刺骨。就在这心将死去的那一霎那,再次抬眸,看到的却是那无心无情之
人,在堪堪出门之时停住了脚步。
“殿下...禀告殿下,白靖棋白将军他......在洛阳东郊暗探敬军军情时不幸遇刺,伤重而殁......”
一名兵士惊惶失措地闯进来,神色紧张慌乱,几乎都快喘不上气。他的身后,是从洛阳返还而来的小队步兵,只有七、
八个人,抬着一副沉木红棺,白番摇曳,即便是在如斯黑夜里,亦是白得显眼。
方才抬眸只一眼,便遥见此情此景,顾惊寒清秀的长睫微微轻颤,伸出手,将双眼微红隐现疯狂之态的林靖书拦住,紧
紧搂住。“靖儿......
“放手。”陈述的语气,看似无一丝一毫的起跌。
这样过于平静的神色让顾惊寒的心一沉,头缓缓倾下,手上的力道却是丝毫没有放松。
“放手!!!”怒吼出声,将顾惊寒的手一把摔开,林靖书再也顾不得什么冲了出去,定定注视着这一口红棺,心里,
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沉甸甸地压着,窒得难受,闷得难受,却单单感觉不到疼痛。
“把棺盖打开。”低沉的,死寂的声音,完全没有任何命令的语气,听到顾惊寒耳中,倒觉得像是在恳求,那般无力,
那般空洞。他不由地,慢慢向林靖书靠近一些,默默站在离他一米之处。
英俊青年闭着双眼,静静躺在洁白素纱之上,神色宁静,如同正在熟睡。除了,那苍白的面容上再无任何血色与生气。
林靖书就这样定定站着,定定望着,记忆中断,忘了幼年时期常伴身侧的喧闹,忘了少年白马,英俊潇洒的身姿,忘了
他总是笑吟吟地、宠溺地将臂弯搭在自己肩上,说,会一直保护自己,一直陪着自己。忘了,落泪。
如银月色泻了一地,铺满整个沧江,流光点点,隽永绵长。
直至,月没,天明。
林靖书才如同失魂般地挪动着步子,缓缓走上去,将那安静的身子搂入自己怀中,泪水,终至无可抑制地滑落。
“我叫你留下,你为什么一定要来——为什么要来——靖棋,三哥...哥......”
“我相信......”一夜的静默与凝视中,熹微曙光下,顾惊寒低声说着,温柔喃切,算作是回答了林靖书之前的
问题。靖儿,你的心意,惊寒岂会不知,又何需再问。
“十日之后,我会回来——回到你身边。这次,朝局怎样,天下怎样,我都、不会再插手。”语毕,一道白影如风,绝
尘离去。
这是他,第一次,给了林靖书承诺。——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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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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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洛阳。
这是林靖书第一次来到这个国家的都城,或者说,是他以及他整个家族的故土,真正的故乡——只是,这里现今的状况
,实在令他感到惊异、甚至恐惧。他突然觉得,五十年前的洛阳宫乱之时,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
事情好像超乎了自己的算计:仓惶的人群,流离的百姓,驱逐他们的人之中,竟然全部是身着敬朝军服的士兵,目光呆
滞,神色恍惚地扬起手中的鞭子。清秀的眉紧紧蹙起,林靖书大概是猜出了什么,拉上帘幕,命手下将马车驾得更快一
些。
突然,他听到一声马嘶,凄厉而仓皇。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穿过被疾风掀开的帷帘,喷上了自己一脸一身,红,是鲜红

马车停下,他看到有随行之人下了马,左侧的血泊中,躺着一名年过七旬的老妪,花白的头发亦被染成了鲜红,湿漉漉
地搭在额际,一滴一滴淌血。全身抽搐着,还没有完全断气。
他看到随行的士兵将耳朵凑到了她嘴边,看到了老人的嘴唇翕动,扭曲的面容,那是对这个世界的、恨。呼吸终止,她
的双眼,却不曾合上。其实无需那士兵再告诉自己什么,答案,他已经知道。
但是,那士兵还是凑到自己车前,说道:“殿下,她说五十年前,她没了儿子,今天,又没了孙子。”
“不许停下,快走!”他没有去擦拭脸上的血,只命令他们速度要快一点。
心,跳得厉害,林靖书双肘抵着腿,将脸捂住。事情的真相越来越接近于自己的猜想,危险越来越近,他却是笑了,笑
着这命运。
他原本,只是想趁着将顾惊寒与白惜名都引致自己身侧之际,暗中命一小队精兵和若干精通武艺之人,乔装成商旅潜进
洛阳刺杀敬朝统治者。只要顾惊寒不插手,白惜名不调动自身之财来援助敬朝造成江南局势的混乱以牵扯住自己,暗杀
之举,本是伤亡最小、成功率最高的方式。
过往三年,白惜名明里是被林靖书所软禁,但是他却一直是在控制着江南财局的——这一点,林靖书心里清楚得很,所
谓无欲则刚,他亦懂白惜名心里好歹还是在牵挂着自己的,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会叫顾惊寒去为自己陈情,好解开他
们父子之间的心结——白惜名也算是少数对顾惊寒有影响的人,如此以来,亦可以让他们相互牵制。林靖书也不懂,他
明明无心这天下,却为何还是在一步一步算计着,朝这条路走,他只知道自己是没有退路,因为,顾惊寒也没有退路。
但是,到了后来,他亲眼看见了靖棋——那个一直关心爱护着自己的三哥,来不及听自己唤他一声哥哥,来不及见自己
最后一面,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归于了沉寂——而他,仅仅只是为了陪着自己,不让自己孤单。
再后来,他好像还听到了有什么人,给了自己一个承诺,第一次在离开前许下了承诺,他说他会回来,会回到自己身边

好像,幸福就在河的中央,悄悄地在等待着自己呢——这一次,他顾惊寒没有欺骗自己,他会回来,不论生死,都会回
到自己的身边——只是现在,自己站在了河的彼岸,与那幸福,相隔着一生的距离。他,必须要去见那些人,必须要尽
最大的力量结束这场,自己带给天下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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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这次,你倒是做得比上次还要出色——半年不到,便让他林靖书翻云覆雨,搅乱了大半个天下。”清清冷冷地,
三两声丝弦拨动,托琴之人白发及膝,淡青身影衣袂翻飞,自暗处走出。
“师傅。”顾惊寒神色宁静,清淡明净的眸子注视着白发之人,如同往昔那般敬重,只是,未曾屈膝跪拜。
“如此看来,你的心中是已有计较,正式做出了决定?”白发人眉一挑,随即便是轻飘飘地笑了一笑,手指抚上玄琴,
轻捻慢拢,万千音律,如刀似剑,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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