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一叶悠悠然顺流而下。
烟桥如画,画舫幽幽沿着秦淮之水缓缓漂荡,两岸灯花璀璨,船上二人扣舷相视,唇角含笑。
两个,面相斯斯文文普普通通的男子,长衫飘逸,共影成双。
“沿淮水,越秦州、绕过洛阳一路往东而至临安,再游沧江南下经荆湘,洞庭,雁荡至昆仑,如何?”
位于船尾静看江岸繁盛夜景的白衫男子微微笑了笑,也未回头去看那同伴,只轻声问起。
“有何不可,反正我已有多年未返中原,路都不大识得了,一切听从顾......顾不得那么多了,你说怎样就怎样
吧——反正,这些地方,你是比我来得多。”他的同伴亦是微笑,清瘦的身形被河岸灯光一映,泛起了幽幽金波,朦胧
月影下,即使是这极普通的容颜,亦能透出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
白衫男子闻言,嗤笑了声,回过头淡淡地看了看同伴,同样斯文的脸上,一双眸子却是说不出的幽滟、如飞雪般明净深
锐。“这些年里,我也不过比你多去过江南一次而已——你就这么耿耿于怀,挂记于心?”
笑意甚了几分,直直地盯着眼前之人,直到他那同伴终忍不住移开眸去阅览岸边之景时,他才继续轻笑着说道:“可莫
要忘了,我前阵子离开你去临安是为了什么?”
他的同伴哑然失笑,连忙弯腰至舱内倒上一壶清酒,殷勤奉到白衫男子手中。“哎呀哎呀,先生您对晚生的大恩大德,
晚生自是要一生一世铭记于心,又岂敢相忘呢,来来来,请喝酒、喝酒......唉,您多年苦劳,每至四月十六日
都要那么辛苦地为晚生之事奔波,现在晚生终于换回了自由之身,从今以后,定是潇洒自在一世风流——说到底,还是
多亏了先生您热情卖力,演技一流......”
“咳......”
白衫男子本还在安安静静听着,但是没想到这家伙到了后面越说越来劲,用词也越来越粗俗,终于忍不住沉声咳了两下
,打断了那人呱噪之舌。“你可以说得更大声些,最好是传到京师去让皇上都听到——这样,我倒要看看你还如何逍遥
自在一世风流?!”
“嗯...咳咳...”同伴之人见他不领情,便将手中酒杯贴到自己唇边张口就喝,却在喝得尽兴之时听得那人之话
,不由急急呛住,闷声大咳起来。
白衫男子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却是笑得很开心,也没再搭理他,而是悠哉游哉地踱到船舱中坐下,悠哉游哉温了一壶酒
,悠哉游哉地喝。
平息下呼吸之后,他的同伴也微笑着,走到船舱里倚着他坐下。“寒,真的,谢谢你为我付出了这么多......”
突闻他说出这样一句,顾惊寒手中酒杯一顿,神色宁静,温煦而语。“傻瓜,说什么呢!其实我们能相依相伴这么多年
,而今也都获自由之身,此后天涯浪迹无拘无束——真正要感谢的人,还是师傅他老人家。”
林靖书闻言亦有感,幽幽叹息道:“是,是该感谢他——如果当年不是他事先潜入宫中将牵魂草调换,那么,我早就没
有了你——也就没有这一生的幸福与温馨。寒,我真的,很害怕...只要一想起这件事就害怕,我真的无法想象当年
你若是为救我已死,而我又苦苦等待二十年,到头来见到的,竟是一座孤坟,真的,那种场景,太可怕了......
”
“好了,不要再想了——我不是一直好好的么,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么?别怕,靖儿,我们一直都在一起呢,再过些时
日,朝中暗流应该会确定你已经‘死’了,到那时,我们就可以摘下面具,真正自由了!”
林靖书微微笑了,一脸清静幽雅的神色。月光如银,清辉斜斜映入船舱之内,流连于二人身上,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个
人,为浓浓月影所笼罩,白衣胜雪,连那温雅宁静的笑容,亦显得流光溢彩。
“寒,我们早点去昆仑罢——前些日,我收到了魔琴前辈的飞鸽传书,信上只说,我爹很想与你再对弈一局,他现在日
日都在研习棋艺,今年,是断不会再输给你!”林靖书突然转头看着顾惊寒,轻声笑道。
十几年前白惜名因偶然机遇而与魔琴?甘齐结识,二人谈经论道,参禅商佛,一见如故,便结伴而行,四海游历,而后
又隐居于昆仑。
“呵呵,研习棋艺,还真是闲情雅致——好,我们不去临安一带了,直接南下洞庭便沿沧水直上昆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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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绝境,深山静影,云雾初霁,寒烟萦萦绕绕,似幻还真。
山巅迎风而立的两人,一个苍苍白发,年岁近百,却仍精神矍丽,未显出丝毫龙钟之态;他身旁站着的人,一身蓝色长
衫,清逸温雅,青丝如墨,未现银发,清亮的目光悠悠然注视远处,眺望着一山景秀。
“甘齐大师,您说这次惊寒易容成靖书的模样假死于临安,当真能够瞒过敬朝之人么?”蓝衫之人突然发问道。
甘齐闻言,沉声笑道:“白先生多虑了,当年老夫潜入宫中调换牵魂草而使寒儿死里逃生,之后寒儿一直易容改面与你
那爱子常伴长随,不也瞒过了朝中之人?先生放心,那日在临安,寒儿是看着那一直暗中监视之人尽数离去之后,才回
塞外的。二十年都已经过去了,况且皇上亦有一纸承诺在老夫之手,又怎会轻易违背?”
白惜名温和微笑,静静看着群山秀丽,云起云舒。
良久,一声长叹。
“大师您昔日因一时欲念而杀了靖书的族人,而今,却放手让自己辛苦教了这么多年的爱徒伴他一生,冥冥之中,也算
是一种平衡罢——所以,大师也不必再将往事郁结于心了。”
甘齐未语,亦是将目光悠悠投落于虚无缥缈处,神色宁静释然。不知过了多久,他背过身缓缓朝着山下走去。“白先生
,我们下山博弈一局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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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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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