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卿——皇飞雪
皇飞雪  发于:2011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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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雨溪一时失语。邵群大笑,拂袖起身,道:“你最好记住,在这邵庄,这淮安,甚至在这一整条京杭大运河上,所谓胜负规矩,都是由我说了算。”

第二回 无盐欲嫁貌参差

路永澈在河边洗了脸,向捣衣的妇女打听前边的市镇。操着当地口音的妇女说道:“这里是黄集。公子要向北去,便是淮安;向南去,便是宝应。公子若要玩耍,还是淮安繁华些。”路永澈还待再问,那些妇女早搂作一团笑着走远了,不时还偷眼回身望他,叽叽喳喳地嘀咕个没完。

北上还是南下,路永澈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他追着邵群而去,起先还能寻到些蛛丝马迹,近些日子则完全断了讯息。他记挂师父兄弟,却已离金陵很远,如今返身已然不及,更何况三哥尚且生死未卜,他心下焦躁,一时间进退两难。

见路边挑着个茶帘,他加紧步伐,赶去拣角落里透风处坐了。白花花的太阳撒满一地,人都怕这样三伏天里赶路,因此这茶摊倒是生意不错。门头马桩上拴着两匹纯色骏马,想必是谁家的公子哥们出游到此,难摊暑热,在此歇凉。

路永澈叫了大碗凉茶,除了茶婆,倒也没人在意他。他虽然是侠客打扮,但一来年纪尚小,二来腰间长剑剑鞘又黑又脏,三来身上青袍在这些天没日夜地赶路中仆仆风尘,四来脸上满是焦虑憔悴之色,倒把平日里的骏洒气度遮了大半。况且这简陋的茶摊里还坐着两位锦衣华袍的公子哥儿,众人哪还顾得上看别人?只可惜那俩公子紧扣的领口不透风,直热得他们那白净的脸上一层层的细汗。

“李公子,许公子,咱们不比了吧,这热出毛病来怎生好?还是……”牵马的下仆热得衣襟下摆都滴着水,还要顾着给这两位公子爷打扇子,苦口婆心地相劝。那俩公子却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热得都开始哼哧了,却明摆着谁也不肯先点头服输。

“公子爷哎,您就听老奴一句吧!那邵家小姐再怎样美貌,要争个先后,那也是比武招亲当天的事情,今天这样大的日头,您二位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呢!”

众位看热闹的这才恍然,原来这二位公子是为了邵家小姐才争成这般的,不免脸上都露出些看好戏的神情来,更有农家的孩童,拍着手唱道:

“月牙弯,柳梢弯,不如邵小姐的眉眼弯;

数金山,数银山,数不完倒插门的珠宝山!”

那李公子许公子一听这儿歌,脸上勃然作色,争先恐后地拍桌叫道:“小孩子胡乱唱什么,当心割了你的舌头!”这下两人倒是同仇敌忾,配合默契,只是猛地站起身后,只觉双眼发黑,天旋地转,于是又同时叫道:“啊唷!”跌坐回条凳上。

农家的孩子撒泼惯了,见有人骂他,更是得意,翻着白眼继续唱道:

“天下金,天下银,天下金银通水路;

江淮富,江淮庶,江淮富庶在漕帮。

如今有个邵小姐,天香国色惹人羡。

问谁敢做邵家婿,独掌东南半壁天?”

座中有人哼了一声,道:“听闻最近慕名漕帮邵帮主之女比武招亲大会的家伙,愈来愈多了。可见那‘天香国色’是假,‘独掌东南’是真!”众人都是一阵哄笑。那李公子、许公子二人脸色本就惨白,如今更是隐隐发青。可他们又担心暑热晕厥,那可就丢大了面子,因此都端坐在那长凳之上,不敢还嘴。

路永澈心里却暗自计较:“比武招亲,那一定人众云集。或许在那里能探听到三哥的消息,也未可知。我眼下便是没头的苍蝇,好歹撞他一撞,纯碰运气了。”于是便问身边人道:“这邵帮主是何许人?比武招亲大会又办在哪里,我也好去凑凑热闹。”

身边一位赶路人看了看这少年,虽然疲惫朴素,却身形挺括,眉宇间别有气魄,便嗤一声道:“邵帮主是淮安漕帮的帮主,几千里地的大运河都在他势力之下,这样有名的人物你竟不知?至于这比武招亲,自然是设在淮安。你要去看看热闹也倒罢了,那邵家小姐也未必好,我看你还像个人样,不用上台去打什么擂,凑这劳什子的热闹。”路永澈谢过了,转脸时,却见那两位公子终于坐不下去,拖着步子打算起身回城。

路永澈暗想道:“我又不知淮安城怎么走,倒正好跟着这两位公子同去。只是无缘无故的,不便打扰了人家。”于是待那两位公子出了门,这才慢吞吞地起身,结了茶钱,施展轻身功夫,片刻便追上那骑马的两位公子。他不愿让人发觉,因此放轻身段,不疾不徐地跟在他们身后十余步处。

走了一段时候,太阳渐渐落了山,那两位公子也终于缓过劲来,又开始争那日晚间在邵庄里一瞥,邵家小姐究竟是瞥见了他俩中的哪一个。路永澈在心底暗暗好笑,心想以前在山中尚不觉得,可如今在市镇里走的久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见了许多,这才晓得天底下纵使美人如云,又有几个及得上他的三哥?然而不想则已,这一想便觉得心头一痛,忧虑顿增。却听得前边马上两人叫道:“不成!等不得比武招亲那日了,今日我们便非决出个胜负来不可!”挥鞭催马,赛起脚力来。两人的马夫仆从自然跑不过马,都在后面死命地追赶。

路永澈为人素来侠义风范,见此情景,心下不忿,暗道:“纨绔子弟,为了这点捕风捉影的小事,累坏了他家这一众忠厚老实的下人。”当下提气急追,赶过那一干仆从,转脸笑道:“我替你们追主子去!”身轻且疾,倏忽之间已赶上那两位公子,竟与他们并驾齐驱。但见他青衫翻飞,步形潇洒,倒似乎比那俩骑在马上、满脸热汗的公子哥儿更加轻松随意。两位公子见一人徒步便追上他们,大惊失色,只得拼命催鞭。可惜胯下并非日行千里的名马良驹,而是供公子爷们把玩的皮色漂亮的玩马,怎能和路永澈相敌?直跑进淮安城里,那马已脚速渐慢,两人还待催鞭,路永澈见城里人潮涌动,生怕踏着了寻常百姓,当下飘身抢在马头之前,将那两人胯下坐骑的笼头一勒,笑道:“城里人多,公子爷请慢行!”两马长嘶而住,又平又稳,没得半点颠跳甩泼的迹象。

那李许二位公子眼中流露出又敬又佩的神色来,互相对视一眼,赞道:“我们兄弟俩生平识人无数,却从没见过这等本领的好马夫!”

李公子跳下马道:“来我李家干活,我给你一日三钱的工钱,这可是整个淮安城里开价最高的了!”许公子连忙抢上道:“不不,我给五钱,五钱哪!!来我许家!”两人又争做一团扭打起来,倒晾着路永澈在一旁哭笑不得。

若换作旁人,露这样一手功夫却被拙眼蠢才认作是马夫,早也就摔袖走人了,可路永澈偏生对这些看得很淡,是公子还是马夫,都不是他所关注的垓心所在。

那两名公子终于打得累了,仿佛达成协议一般拗着脖子站到路永澈面前道:“七钱!我俩说好了,这价无论如何不能再抬了。你自己选吧!爱去哪家,便去哪家!”

路永澈苦笑道:“在下要找一人,恐怕不能在这淮安城里久耽;要替您二位牵马也成,可在下只替二位牵比武招亲那一天的马。”

李公子眨巴着眼睛道:“原来你这个马夫也想去看邵家小姐。这有何难?我李家早派人去占了最前排的场子,包准让你看个够。”

许公子抢上道:“我爹才和邵群邵帮主打过招呼,我家的位置才是最好的!”

路永澈只觉得头脑发胀,只得道:“在下可以为二位同时牵马,请不要争了……”

好容易摊到比武招亲的那天,淮安城里万人空巷,全挤在了那比武招亲的擂台下边,想瞻仰这淮安城里鼎鼎大名的邵群邵帮主以及那被众口相传的邵小姐,究竟长得是怎样的神仙下凡的模样儿。

人们都晓得,邵群虽然名头响亮,但并不常出现在众人面前;至于邵小姐,则更是深藏闺中人不识了。淮安城里的百姓却不知道,他们常常看见的,那个带着一个一身蛮力的丑女儿在淮安城里招摇过市、衣着朴素少言寡语的中年汉子,便正是他们如今翘首以盼、权倾东南的邵大帮主和他的独生女儿。

人靠衣装马靠鞍。如今的邵大帮主穿着华丽,举止雍容,便和那个朴素寡言的中年汉子有天渊之别;而身边那女儿,虽然身形高挑了些,可邵家小姐自幼习武、胜比男子的传说也是有的,人们倒不怎么奇怪。再看她行走时流连潇洒,虽然被盖头盖着脸面,却别有一番风韵气质,非常人能及。众人只觉得心旷神怡,宠辱偕忘,都只盼能亲手掀开那红盖头,一睹芳容。

偌大的比武擂台,邵家小姐的位置便在擂台后侧边缘,她由两个小童扶着上来,向大家行了礼,便端坐在那里不动了。邵群缓步上前,说了几句客套的场面话,便请邀天下少俊豪杰,问谁做得他邵家的乘龙快婿。

正牌的“邵家小姐”——邵利恬则在擂台后边左蹦右跳,探头探脑,邵群吩咐了几个亲传弟子,将她牢牢按住,免得出差错。好在众人的眼光都只粘定了台上,饶是她在后头天翻地覆,也没几个人在意。

邵利恬看了一会,道:“来的人里,没见着什么好货。哼,这点本领,这种皮相,也胆敢来应征姑奶奶的丈夫?我可见过更好的!……”她眼前浮现了路永澈的模样,飞起点红晕,难得地老实下来,怔怔地想了好一会,叹道:“可惜这样好的人,偏偏活不长久。不然和姑奶奶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然而她生性不懂惆怅,片刻便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自语道:“老跟爹爹玩,也腻了。正好找个容易欺负的,好好玩弄他一番。再腻了时,便教爹爹给我再开个比武招亲,再选几个新的来玩。反正我漕帮钱财多,不愁找不到丈夫。”

路永澈替那两位烦人的公子拴好了马,便转身一找人探问是否有见过一个俊美非凡的青年和一个样貌普通的中年汉子,倒始终没朝那擂台上看过一眼,只听得上面嘿嘿呀呀地打得热火朝天,隔一阵便有人摔飞下来,他却恍若未见,只逮着一个个人问顾雨溪的下落。可惜人人都只摇头笑道:“美貌青年是没有见着的,但全淮安城里最出名的美女,却正在你眼前呢。”

路永澈有些灰心,还待再问,却见身边众人突然连连后退,惊呼不已,正自奇怪,刚一转身,便见着李公子带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像个皮球似的砸了下来。

路永澈一惊,这摔人的力道可是要摧筋断骨,若是身负上等武功的,那也罢了,可这李公子乃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这样一摔非得摔出他肚里的败絮不可。当下救人要紧,路永澈不及多想,早已甩开袍袖,带过李公子的身子,右手一托,身子一挫,卸去那一摔之力,李公子落在地上滴溜溜地转了几个圈儿,口中仍不住地大叫救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脚已经挨了地,身上却没半分疼痛的感觉。

路永澈放下李公子,这才抬头向擂台上看去。只见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养着两撇鼠须,正背着手向这边看过来,见路永澈如此轻易地便救下了李公子,倒有些诧异,细声细气地说道:“我还当这次来的全是脓包,原来是真人不露相。阁下敢上台来请教两招么?”

路永澈正待婉拒,李公子早抢到前面,得意洋洋地笑道:“爷爷的本领你还没有见到,刚刚那是给你面子。既然被你识破,咱们就再来大战三百回合!”他竟当那鼠须男子说的话,全是对他说的,当真半点自知之明也无。

那鼠须男子呸了一声,道:“我在跟你身边那位公子说话。”李公子看了看路永澈,嗤地笑出声来,道:“他是什么公子了?他是我家牵马的下仆。哈哈,你家没有这么能干又体面地下仆吧?”那神情登时更加得意了,仿佛自己在武功上胜不了对方,但家仆上胜了,也是一样的光荣。

路永澈懒得跟他夹三夹四地缠杂不清,转身便走。许公子此时跃上擂台,对那鼠须男子叫道:“恰才不过是缓兵之计。现下便叫你见真章!”又花拳绣腿地打将过去。

那鼠须男子冷冷一笑,道:“摔了个枕头,又来了个草包。没完没了,不教你们吃点苦头是不成的。”手上暗蓄内力,便朝着许公子的喉咙迎面抓下。

邵群哦了一声,道:“‘岳氏夺魂手’?这功夫原来还有人会用。可惜用在脓包身上,也糟蹋了。”竟只眼睁睁看着那一招落下,并不出手相救。路永澈却知这一抓下去,许公子估计也只剩下半条命,心下焦急,踢起一枚石子扣在手头,欲打向那鼠须男子的手腕,却突然想到:“我若如此出手,他定要找上我。不若替他打飞了姓许的那位公子,只要不伤着人命就好。”于是拿捏力道,将石子猛地弹向许公子脚腕处“解溪穴”,许公子当即站立不稳,跌下擂台,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那鼠须男子的“夺魂手”杀招。

路永澈心想我这下也算是报偿了这一路的“领路”之恩,接着可不能和你们耗了,得抓紧去找三哥才成,当下隐入人群中间,继续探问。那鼠须男子站在台中,大声问道:“刚才那位少侠本领高强,既不满我岳某的行事,何不上来赐教两招?”路永澈只做未闻。半晌更无他人上前挑战,那鼠须男子哈哈大笑,对邵群道:“可惜淮安城里并无能与邵小姐相配的俊秀之才,让晚辈得了这个甜头。”邵群微笑不答,邵利恬在后边左冲右突,嘴巴被邵群几个徒弟死死捂住,眼睛却拼命地眨巴着,教她爹爹千万不可应了这个丑陋的家伙。

那鼠须男子倒也不傻,嘿嘿冷笑一声,道:“晚辈也知道邵大帮主的心思,虽然晚辈功夫不错,不过长相恐怕不配小姐,岳家也衰末啦,更不配你漕帮的声势。可惜——”他顿了顿,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突然身形寰转,脚下如飞,人们只觉得眼前一花,他早已将一直端坐在擂台后侧的“邵家小姐”牢牢地箍在怀中,笑道:“——帮主您还是按规矩来的好。”

这一下变故突然至极,饶是邵群脸上也微微变色,道:“岳谷平,我并没有为难你的意思。你也请先放开……小女,我们从长计议。”岳谷平道:“何必从长计议,我只要邵帮主按规矩来,那么现在晚辈便恭恭敬敬向岳丈大人磕头。”此话一出,漕帮上上下下一起鼓噪起来,几名长老叫道:“岳谷平,你欺我漕帮无人怎的?!”岳谷平笑道:“若您几位年轻个四十岁,也来参加这比武招亲大会,晚辈绝非对手。”那几名长老一时语塞。

岳谷平道:“今日无人能胜我,邵小姐便是我未过门的夫人。我便当着天下人的面揭了这盖头,请岳父大人也做个见证。”说罢便一手箍紧了“邵家小姐”,另只手便要去揭那描金绣凤的鲜红盖头。

路永澈见那小姐被紧紧箍着动弹不得,虽然略有挣扎仍无济于事,听闻要揭头上盖头,更是竟似有些发抖起来。他心下恼怒,暗道:“此人刚刚对无冤无仇的人都下此重手,眼下又不顾这位小姐的意愿胡乱行事。纵使你本领高强,天下也不是没有胜过你的人!”尚待思忖一个方子教他撒手,却见他脸贴着那位小姐的脖颈不住呵气,路永澈何等正直坦荡之人,当下终于忍无可忍,更不细想,跃上擂台叫道:“岳少侠,请放开小姐!你既说同辈之中无人能胜你,路某便斗胆一试!”掣出长剑,摆开阵式,却不攻上,正是重露宫的“请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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