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卿——皇飞雪
皇飞雪  发于:2011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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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永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我没有骗你。这世间所谓好看歹看,本先就是人定的,你在意别人的眼光做甚?利恬妹子干脆直爽,在我眼中,这世间多少人都不及你。”

邵利恬被他说得怔怔发呆,脸唰地红了个透底。路永澈又道:“你总是蓬乱着头发,人们看不惯,自然对你说三道四。稍微扎一扎便好。”于是伸出手替她拨顺头发,他也不会绾太复杂的髻,只是依凭记忆中母亲发髻的模样随意一束,虽然仍不甚体面,但至少看去不那么邋遢,整个人也精神起来。

邵利恬开心得几乎要蹦跳上一天一夜才够尽兴,抓着路永澈的衣衫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半晌终于叫道:“路大哥,你待我真好!我教你——教你能够胜我爹爹的法子!”

路永澈禁不住问道:“真的?真有这样的法子?”

邵利恬笑道:“我怎敢骗我家相公?自然是有的,而且就在爹爹的杀招‘舞琴手’第二十一式‘雪泥鸿爪’上——这一招,其实最容易反败为胜。”

“爹爹便曾叮嘱过我,不许我擅用‘雪泥鸿爪’,怕我功力不到家,被高手看出破绽,反受挟制。然而他自己却说这天下除了赫连外没人能胜得了他,因而倒从不避忌。你若真想在拳脚上胜过爹爹一招,那么我便教你这破解的法门。”邵利恬得意洋洋地说道。其实她这一招破解的办法,却也是从赫连誉那里学来的,化的是赫连家“剪心绝掌”中的“断梗飞蓬”,正是这一招“雪泥鸿爪”的克星。她故意不说出这招式的来历,好让路永澈对自己更加感激几分。

她一面教,一面道:“只是这招术有些狠辣,你下手时,千万要轻些,别伤了老胳膊老腿的爹爹。”路永澈道:“不过是比招罢了,你放心就是。”邵利恬大笑道:“说也归说。你若打他几个巴掌,我倒是更开心哩。”

隔日,路永澈逮着邵群,要再比过。两人翻覆十余招,路永澈持剑代爪,使得却也是邵家“舞琴手”的招式,一时间不落下风。邵群微微惊道:“这招数你是偷学谁的?”路永澈道:“是利恬妹子教我的。只是我身为重露宫弟子,不得使用剑以外的兵刃,因此擅自做主,化爪为剑,得罪之处,还望岳丈大人见谅。”说话间剑招不停,寰转之处却游刃有余,便似使了多年一般。邵群心下赞叹,自己诸多弟子,有这等天赋的也不过尔尔,当下更起爱才之念,心想一定要将这送上门的女婿留住,那漕帮今后也还是邵家的基业。他暗自打算,若要收服这等初生牛犊,必须先挫尽了他的锐气,因而更不打话,连下辣手,那招“雪泥鸿爪”扑面而来。

路永澈等的便正是这一招,还怕摊不到他用,没料到他这么快便使了出来,正中下怀,一招“断梗飞蓬”后发先至,陡然迎上。本先若论内力精湛,掌力飘逸,路永澈这一招“断梗飞蓬”都尚且未得精要,然而他化此掌招为剑招,手中那一柄朴实无华却天下难匹的利刃便占了大便宜。邵群没料到他竟能出此招,脸色陡变,待要躲避之时,双手却先被那凛冽的剑风扫出血来;路永澈更不留情,直逼而上,将剑架上邵群的脖子。

邵利恬见夫君胜了爹爹,心下欢喜,又暗忖是自己教导有方,更是手舞足蹈,笑道:“胜啦!胜啦!路大哥,你放开爹爹,就罚他今日请我们去海阁楼大吃一顿吧!”

然而路永澈却似乎没听见似的,长剑仍架着邵群,半分不见手软。他道:“岳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委屈您现在便带我去见三哥罢。你要当着我面放他离开,发誓永不再为难于他。”

邵利恬脸上变色,道:“路大哥,你们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你不是说不伤我爹爹么!”

邵群略微迟疑片刻,道:“好吧,我既输了,那也无话可说。我发誓不再为难顾三侠就是。”转头吩咐小厮备马。

邵利恬扯着嗓子大叫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你不是说只是切磋比武么?为什么……为什么……又与那个狐媚子有关?!”

邵群早习惯了自己女儿的撒泼,当下只作没听见,径向外走。路永澈撤去了剑,紧紧跟在邵群身后,听见邵利恬如此大喊,回头满是歉意地望她一眼,终究没有停住脚步。

邵利恬独个儿留在庄园里头,不敢相信地望着路永澈和邵群向外渐远的身影,喃喃地问道:“喂,路大哥,爹爹,你们干么不理我?回我话呀!你们不过是在争那个男人,那些好听的话,果然都是在糊弄我么?”

她并不傻,知道自己是被这两个最亲近的男子骗了。一时间心里便如卷起了飓风,巨浪汹涌,翻搅着百味酸苦,痛彻心肺。她见比武厅旁倚着柄金丝大环刀,突然发疯似地将那柄刀紧紧攥在手里,冲出门去。

“路永澈,你给我站住!!!”

邵利恬趿拉着鞋,倒提金刀,便似一头几近发狂的母狮,拦在邵群和路永澈的马前。

路永澈无奈道:“利恬妹子,我去见我三哥,有些事情须得分说清楚;等下便回来了。”

邵利恬拿刀指着他道:“我教你不许去!你见了他,哪里还会回来?!”

路永澈面上微窘,正色道:“利恬妹子,我说的话,自然不会食言。”

邵利恬冷笑道:“是啊!你路五侠是正派君子!我教你取胜的法子,是教你知晓我对你的好,却不是叫你用来和我爹爹交易,换那狐媚子去逍遥!”

路永澈怒道:“不许你如此说我三哥!”

邵利恬也怒道:“怎么?!只许你们一口一个叫得亲热,却不许我一口一个骂得爽快?!你心里只有你三哥,哪里还有半点的我?”

路永澈也是怒极,脱口叫道:“是,你怎么能和我三哥相比!”

邵利恬当即呆在原地,两眼直瞪着路永澈,道:“……你……你……好!……好得很!”话音未落,突然猛挥动手中的金刀,疯也似地砍去,她本就一身怪力,此时又发疯拼命,一刀下去,路永澈胯下坐骑四腿尽断,痛嘶一声,横跌在地上,挣扎不已。路永澈在千钧一发之际旋身而起,落在一旁,看着眼前景象,也暗觉触目惊心。

他替邵利恬扎的发髻,此时也全然散落,有些发枯的发又乱糟糟地撒满了脸;那匹马的鲜血又溅在她的头脸、衣襟上,整个人便似女鬼一般,十分骇人。她提了刀,走近那马,笑道:“我教你走!你再走给我看看呀!”

路永澈也拗起性子,梗然说道:“利恬妹子,我知道对你不起,但我今日必须见到三哥,等我回来,你要打要骂,要如这马一般砍了我的双腿,都悉听尊便!”语毕更不多言,施展轻功,向西而去。

邵群皱眉对自己的徒弟们道:“快把这马收拾了,家门口的,成何体统。”又转脸对邵利恬道:“不要再装疯卖泼,丢尽我邵家的脸面。还不快回屋里去!”说罢纵缰拍马,追路永澈而去。

邵利恬满面泪痕,望着他们消失的身影,突然提起刀来,发狠似的一刀刀下去,将那马剁成了肉沫;众多弟子上前拦得拦,抱的抱,才终于夺了她手中的凶器,将她拉入府宅;她却还双手扒着门边,恨恨地望着目能所及的尽头,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哭吼道:“爹爹,路大哥,……男人原来没有一个好东西!……全骗我,都是骗我的!!……要是没有……这该死的……”

是了,顾雨溪!

一切都是因为多了这个狐媚子的男人!

邵利恬脸上的泪痕渐渐干涸了,她的嘴唇咬出血来。

只要没有他就好了。

——只要没有,顾,雨,溪!

第五回 她恼煎熬欲复加

西郊的鸣芝山虽然是一座山,其实却是漕帮邵家的产业。那山上寸寸的风景,都似乎是拿银两堆砌成一般,精致得几乎虚假了。山并不大,连绵着鳞次栉比的庄园,粉墙黛瓦的庭院,一道道门一道道锁层层遮掩,仿佛一个极尽华丽的囚笼。

顾雨溪坐在这囚笼的最深处,披了件薄衫,和山林间的鸟雀玩耍。那些世间罕见的鸟儿只听他一个唿哨,便从万里晴空上俯冲下来,又悠扬回转,轻巧地落在他的肩头。

别馆里的仆从们见了这一幕,虽然心里晓得这家伙不过是老爷新换的男宠,却都不敢对顾雨溪有丝毫不敬,暗想他也许是百鸟之仙,因而才有这等神仙风貌,这等呼喝神鸟的本领。那么他若有一朝想要插翅而去,恐怕也并非难事。

顾雨溪倒没有插翅而去的想法。他听着这山间松吟露唱,和这些鸟儿嬉戏玩耍,便觉得又回到了尧岭重露宫的山间,和澈儿一起并排躺在草地上,望着树梢间星星点点的太阳。

澈儿……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他正这样想着,突然听到门口的喧闹声。

“怎么了?”顾雨溪问身边跑着的仆役陈九。

“公子爷,您安心呆着就好。前门有位公子吵着要见您,但老爷吩咐了不能让外人进来,所以公子少安毋躁,我们这便将他打发了。”

顾雨溪浑身微微一颤。他知道路永澈来找他了。他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但终于又停下来,原处坐下了。

门口又闹了好一阵。顾雨溪紧闭着眼睛,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

陈九又颠颠地跑过来道:“顾公子,老爷也来了。他让我问您,外边那位路公子你是见还是不见。”

顾雨溪摇了摇头,道:“不见。”他起身走向内室,“我乏了。”

“三哥!——”

那一声焦躁真切的呼喊却陡然传到了耳畔。内庭的门被拍得噼啪作响,仆从们都叫道:“路爷,里面不能过去了!”想来若不是念着邵群的面,便要与他兵刃相见了。

顾雨溪拧深了眉,走到门前。陈九立刻拦在前面,对他摇了摇头道:“顾公子,不能再向前迈了,老奴这条性命,一家老小,可都系在您脚上哪。”顾雨溪道:“我就站在这门口说几句话。”陈九点了点头,退开一步,却仍是全神贯注地防备着。

顾雨溪站在门前,尽量压抑语调中的颤抖,慢慢地说道:“澈儿,你走吧。我不是教你别来找我么?”

路永澈站在门外,急道:“三哥,我不明白!你要是觉得我哪里错了,想骂我打我,怎样都成!可我怎能把你丢在这里?我答应过师父兄弟,会保护好你!”

顾雨溪咬牙道:“我在这里好得很,也能够自己保护自己。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还说什么大话?”

路永澈怔了半晌,道:“三哥,你若是讨厌我欢喜你,我便藏好这感情,不让你发觉便是;你就当那天的事全没发生,不好么?你若是气我,便擂我几拳,怎样出气都随你。不要说不见我,你是我三哥,怎么能不见我?”

顾雨溪一时间没了言语。

路永澈将脸庞贴着那门,缓缓说道:“三哥,不管你怎么想,鄙夷我也好,嘲笑我也好,但那天我路永澈是跟你拜的堂,牵的花,系的姻缘,真真切切,打心眼里的,想和三哥一起!”四周嚓然静寂。顾雨溪禁不住向前迈开一步。他的指尖碰到了门边,吱呀地一声响,门缝中摇曳的是模糊了的澈儿的脸。陈九急叫道:“顾公子,不成!”顾雨溪猛省,若在此刻纠缠不定,之前的牺牲和交易又是何必?自己又何苦受如此之辱?他狠下心,双手使劲一推,那扇门轰地反撞回去,将眼帘中倒映着的路永澈的模样猛然阖紧。

“澈儿,……别做梦了!”

他将整个身子都压在门上,感觉到那扇门外急促的叩击,有滚烫的热量透过门板传进心底,烫得他浑身一个瑟缩,慢慢地滑倒下去。

“就算我们俩拜了堂,牵了花,饮了交杯,那姻缘也不会系在你我的身上,你不懂么?我只想要你过得更自在些,你怎么就不懂呢?”他声音渐低渐噎,几不可闻。

陈九连忙上前扶住顾雨溪,同时也钳制住他,防他突然又冲向外边。路永澈觉得头顶微微一痛,抬头看时,竟然是数只体态各异的鸟儿,龇着浑身的羽毛,拿翅膀拍他,拿嘴啄他,要将他赶走。这些鸟儿平日都和顾雨溪相熟,如今见路永澈惹得它们主子不开心,都个个地竭诚护主,瞪着眼睛在路永澈的头顶上盘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可惜鸟儿毕竟是鸟儿,终究不懂人那纷纷繁繁欲说还休的心思。

邵群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好戏,此时笑道:“连鸟儿都看得出来该赶你走,做人要识相一点。”走到身后扭住了路永澈的双臂,朝门里笑道:“顾三侠,我和你说过他定会这样想,没有料错吧。我带他走了,过些日子再来探你。”拉起路永澈便要离开。路永澈犹自抵抗,邵群低声道:“让你三哥静一静,不定还有别的法子说动他。”路永澈浑然没有了主意,只得任邵群拖着,几步一回头地走下山去。

接下来的几日,邵庄里除了邵群外,几乎每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模样。路永澈这辈子还没有和三哥这样拗过,心下不舒坦,他又不是藏得住事的人,几分纠结几分惶惑都清楚地写在脸上。他不明白三哥为什么要生气,以前不都是好好的吗,怎么不过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呢。

邵利恬则安分得吓人。这样成天喳喳噪噪不停,揭瓦掀屋闹个翻天的母夜叉突然静得如大家闺秀一般,倒更让人战战兢兢,生怕是暴风雨前片刻的宁静。那一日她不过说了句:“这屋子也该拾掇了。”顺手收拾了桌台上两本杂书,就骇得一屋子下人们觳觫不已,站在廊下两个时辰不敢动弹。

“路大哥,吃饭了。”

邵利恬将饭菜端上桌子,轻轻地捋了捋头发。她还是扎着当初路永澈替她随手绾的那种发髻,身上的衣服穿得精致了些,脸上也扑了些脂粉。真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这样看来,倒也不是丑得惊世骇俗了,勉强也算个平常的女人。

“待吃了饭,爹爹说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路永澈闷闷地应了一声,道:“利恬妹子,是我委屈你啦。结果非但你没怨我,还替我忙这忙那的。”邵利恬笑了笑,没有接话。

正在此时,邵群推门而入,道:“搅了你们小俩口说悄悄话。永澈,我有事情想和你说。这两日我要跟船出漕,你要不要一起?”

路永澈茫然地抬起头,问道:“出漕?我么?”

邵群点头道:“是啊。平日我也不跟船,这次买卖大些,沿途的打点,交给手下不太放心。这次要上洛阳,沿路都有装卸,泊船的日子也长,你若想寻你师父同门的下落,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路永澈眼睛一亮。他暗道三哥忧虑的不过是兄弟师父们的生死下落不明,若能得知他们的下落,三哥一个高兴,不定便愿意见我了;况且邵群也跟船一同出航,不用担心他对三哥怎样。他连忙道:“多谢岳父大人!”邵群捻须笑道:“不用。有你跟着,也是多一个用剑高手,我也安心些。这次的货可贵重得很,不能出差错。”

邵利恬自告奋勇,替路永澈打点包裹,她不擅这些家务,忙得满头大汗,抬头看时,却见路永澈正透着窗外望着西郊的方向,心头一股火冒将上来,便恨不得上去抠瞎了他的眼珠子,却终究生生地咽了下去,放柔声音,道:“路大哥,天要凉啦,我替你放了几件厚实的衣服。你放心吧,待你走后,你三哥……那边,我也送两床厚棉絮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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