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瓷大碗里,两个圆溜溜的鸡蛋黄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被蛋清上下左右匀匀净净的包了一层,果然是难分真假。
李饱儿眼神一亮,道:“小七你可救我一命啦!晚上我李饱儿请你吃双明楼最好的大菜!”说着又缠着小七弄了好几碗
假双黄。
李饱儿跟来时候一般,捏着那颗双黄蛋,提着装了几个碗的食盒子,火急火燎的小步走了。
孙大娘的眼神也亮了:“没想到小七还有这一手!不如来跟大娘学做菜吧!大娘老了,这厨房里的事,也越来越累了。
”
小七自然是高高兴兴的应承,可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呢,掌柜的急冲冲的把他调去前堂引客了。说是路小三走了,前面
自然打紧,后头的杂工容易找,前面跑堂引客的小二可得长得过得去的。
于是小七便跌跌撞撞的离开了厨房,换了身好点的细麻布衣服,干起路小三丢下的活儿来。
傍晚时分,正是客栈生意最好的时候,大门外熙熙攘攘,大厅里也坐了不少风尘仆仆的客人。
若是有路小三带着倒没什么问题,可恰好他走了,小七虽然在客栈呆了有半年,也还是出了些差子,好在都不算什么大
毛病,顶多记错那间房有人住着哪间房没有的,然后被老板毃几下脑袋。
对,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板,从早上起脸色就不好的掌柜不知道上哪去了。所以就算毃脑袋也跟爷爷毃小孙子一般。
第一天跑堂引客,端盘子擦桌子铺被子提洗澡水,随叫就要随到,跑得腿发软,事儿比在厨房杂得多了,晚上自然没时
间去吃李饱儿说的那顿大菜,何况那夸口的人也没来。
第二天过了午饭时间,李饱儿来了,一幅路小三的样儿。结果厨房后院找了一通,才知道小七跑堂去了。
门口的小二无聊的坐在门槛上张望着街上,几个跑堂的小二扫的扫地,擦的擦桌子,老板慢悠悠的打着算盘,一看就知
道生意不错。
小七正埋头收拾碗筷,打算拿回厨房去。李饱儿从后头大大方方的踏了进来:“小七啊!还挺长进嘛,看来路小三是白
担心了!”
说着又给老板问了好,与几个小二也打了招呼。原来都是熟人。
“小七,不是我食言,是那边实在忙不过来,平日都不会的,谁知道昨天啊~~嘿嘿……”李饱儿帮着小七端了些碗筷
,一路走一路说着,快入了正题才知道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进了厨房,小七把碗筷都放进大木盆里洗起来,新杂工还没招到,所以厨房的杂事现在是小二们轮着在做。其它人还好
,小七那边还没上道,快有点吃不消了。
李饱儿守在一边,瞅着孙大娘也不在,这才无所顾忌的说起来。
“小七啊,这事儿真是,说来都怕你不信……”
21
小七道是什么大事儿,还不是绕着双明楼昨天那几个难伺候的大爷的事儿。
李饱儿先说来那三个客官的做派,拿茶杯怎么拿的,吃食怎么挑的,别的不说,光一碗莲子粥,掌柜的怎么吩咐米要用
碧梗米,莲子要白莲子,就连配那么几颗的枸忌还必须咏甘州产的!又说那衣服的质地,连人家身上戴的饰都大大的吹
嘘了一翻,说得挤眉弄眼的,活脱脱又一个路小三。
小七抬头笑了笑。知道李饱儿是因为答应了路小三要照顾自己,才这般样子逗他开心。
李饱儿一拍手,像发现什么大事似的嚷嚷道:“哎!原来你会笑的啊!小三那小子,说你来这里这么久就没笑过一次!
一张脸愁得,天都快塌下来了!还是笑起来好看多了!”
“哪…哪有,”小七赶紧低下头去继续洗碗,“小三哥的本事,想让谁笑都成。”
“哈哈!不好意思了吧!果然像小三说的,”李饱儿亲热的一巴掌拍在小七肩膀上,继续道:“动不动就脸红,看人像
个小兔子似的!”
小七一惊,只敢拿眼瞟着李饱儿,可人家神色照旧着,说:“那胆儿小得!”这才知道他说的兔子,不是那个兔子。
小七支支吾吾找不出话来,只好说:“可我…可我干活不差的。”
“是不差!可当客栈小二的,得脸皮厚!你现在也到前堂去了,脸皮不厚点儿,怎么应付得了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
小七抿着嘴憋笑,连连点头,一幅跟着你学的乖模样。
“嘿!说到那事儿啊,我李饱儿也可真算开了眼见了!原来这世上还有专害男人的春药!”
“本来就有的呗,多了。”小七碗洗得差不多了,在手里擦着,不经意回了句。
好在李饱儿也没去仔细计较,依旧兴致勃勃的说着见闻:“养娈童这事,真不知道还有这么大方的,带出来招摇过市的
,还一带就带俩!还都是美人儿!”
“饱儿哥,你怎么知道那两人是娈童?”小七认真的问。
“看……看就知道了呗!”李饱儿一句带过,继续讲有意思的:“也是他们倒霉,还就让他们给碰上那种药啦!城西的
李家二少爷知道么?那混蛋,就不是个好胚子,好端端的跑去找别人麻烦,好在那几个客官也不是好惹的,一阵噼里啪
啦就把李二少给打趴下了!我飞似的跑去搬救兵,等我回来人家早把人给绑了!一张脸被揍得像猪头!可真是活该他挨
的!要不是掌柜的让我下去,还真想踢他几脚!”说着还愤愤不平的舞了舞拳头。
“你猜我听到那客官说啥了?”
“我怎么猜得到?你就别吊我了。”小七配合默契,跟路小三练出来的,心里却在想那李二少不知是不是那年那个李二
少,若是他那真是活该了,房月公子也好受点。
“嘿嘿,我听到那客官叫他的小厮去打那李二少,说的是‘本王给你撑腰’!晚上掌柜的悄悄给我说,那人就是福王爷
!果然王府里的人,跟咱们都不一样!”
“哦,原来是王府的人,怪不得吃穿是那样了。”小七自忖以往也不是没见过富人贵人,倒真是没一个有莲子粥米得啥
样儿的米,莲子得什么莲的子,枸忌得哪儿出的枸忌那般派头。
“接着说,接着说那个春药,有个小公子便遭了那李二少的道儿了,当着人就拉拉扯扯的要脱衣服,掌柜还巴巴的给人
弄到后院厢房里睡去,伺候王爷府的可不得了,害得我现在还腰酸背痛的呢!不过那人也可怜见的,在屋里折腾了一宿
,叫得那个~连我脸皮……都烧红了!”李饱儿打了个结,硬是把“连我脸皮那么厚的都烧红了”给吞了回去。
说着又低低的笑起来:“更好笑的还在后面那!你道那个福王爷多威风,养了多少娈童,原来——”比了个禁声的动作
,李饱儿神秘兮兮的凑拢了说:“惧内啊!嘘,这个可不能传出去了,别说掌柜的知道了要打我,要是那福王爷知道了
,你饱儿哥人头都要不抱罗!”
“嗯,不说不说。”小七依然抿嘴笑答。
“今儿早上福王府的大公子来接人,硬没找到!你猜他躲哪去了?嘿嘿!就我一人知道!早上我端水去的时候看到的!
福王爷怕府里的大公子,还有那个穿紫衣服的公子,怕得躲在床底去了,硬是等王府的人都走光了才从后门溜走的!”
“咦?不都是娈童么?”
李饱儿眼神闪烁的,一双眼不知道在看哪儿:“也不是两个男人住一起的就是娈童,也有…也有那种像夫妻似的,一看
就不一样。”末了还加上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嗯,这个是掌柜的说的。”
这时候后院儿里来了一个人,蓝衣挺拔,就只站在那便让人觉得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小杂院里的男人。
那男人往这里一望,眼神只在小七脸上扫了一下,便对上厨房门口的李饱儿。
“李饱儿!偷懒偷到这儿来了?还不跟我回去干活!”
李饱儿惊得一跳,立马跑了出去,那男人也不再说什么,背过身便走。李饱儿乖乖的跟在后面,却还是转过头来跟小七
做了个愁眉苦脸的表情。
小七没来得及消化,那两人便走得没影了。他过去十七年经历过的事情没有一件告诉他,两个男人,除了客人和小倌、
主人和娈童,还会有李饱儿说的那种关系。
一会,孙大娘从后门回来,一见小七呆在厨房门口的样子,开心道:“小七,你在正好!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大娘就
开始教你!”
22
第三天,新招的杂工来了,小七这回来的杂工是个壮实的汉子,顶两三个自己用,小七这才知道之前老板会让他来干活
,全多亏是慈眉善目。
过午,路小三背着那个小包袱,快快活活的回来了!
比起走之前那副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后面还跟着掌柜的。脸色依然阴沉,但也有点恢复的苗头。
那时候小七正在扫地,老板依旧在柜台里打算盘。
路小三私自离店,也没见老板训斥,只抬眼看了看。路小三身子一缩,低了头,给老板鞠躬行礼,嘴里好话说得圆溜,
眼神鬼脸精怪的乱转。老板则只示意他进后院放行李,接着便把算盘往掌柜的方向一递,道:“可算该老头子回去享福
罗!”说罢,一手捋须一手背后,慢悠悠的走出客栈大门。
路小三当不知道后面那人的脸色,偷偷摸摸的拉着小七活蹦乱跳的跑去后院他住的那间屋子了。
一进门,路小三把包袱一扔,大大咧咧的躺到床上手脚摊着。
“小三哥?”小七问。
还没说完,路小三便接过了话头: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跟娘说,那姑娘长得太寒碜了点,再攒几年娶个漂亮的!
”
“能那么难看?”
小七疑惑,娶老婆生孩子,哪管什么长相都是多大的喜事,别说自己了,就家里穷的还娶不上呢!可路小三却不愿。
“也不是……”路小三把手臂架在脖子下,想了好一会才说:“我都还没满弱冠,让我结婚守老婆生孩子去?男儿志在
四方!再说了,哪儿有这好啊?吃的好,住的好,玩的也好!”
路小三说了这么些,小七还是没明白。
路小三躺了一会,便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拉上小七往前堂里跑,道:“听说你也调来跑堂了,这下好,来见识见识
我路小三的能耐!好好学着!”
虽然比起中午和晚上是少得多了,下午零零落落的也会有客人来打尖住店。
小七跟着三步并两步的往前堂跑,一边问:“小三哥,刚过了午,你不吃点东西么?”
“中午在双明楼吃过了!”
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好不得意。
双明楼的东西,路小三自然吃不起的,除非是有人做东。
刚到前堂,果然便见门口迎客的小二正往客栈里引进一位客人,门外还停着辆马车。
路小三手脚麻利的扯过一条抹布搭在肩上,眉开眼笑的迎了上去,半弯着腰,一边抹着干净的桌面一边朗声招呼:“这
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打尖住店都可以,包您满意!”
来人行色匆匆,鼻孔朝天,只机警的环视客栈一圈,看也不看殷勤招呼的小三一眼,径自道:“一间上房。弄几样清淡
吃食,端上来。要快!”
路小三面不改色,丝毫没因这人的轻视影响态度,依旧朗声道:“掌柜的,天字号上房一间!小七,清粥小菜荤素搭配
,记得要清淡的!”喊罢又转过来对那客人道:“二两银子一天。”
路小三有意挑高价,小七边往后院走边往回望,暗地担心路小三喊的高价把人吓跑了,要知道他们这客栈最好的房间也
不过几分银子一天,二两银子平常百姓一家人也不过这么花销。小七只走到大堂和后院交接的门上便与孙大娘传了菜,
赶紧的折回来看情况,要是客人走了,还得赶快告诉孙大娘不做了呢。
可路小三既然敢喊,自是仔细打量过这人的,果然不出所料,来人哼也不哼一声,随意从衣袖里摸出一锭银子,扔在桌
上。
那银锭打了几个滚儿,路小三趁它没落地之前赶忙捡了起来,在手里掂了掂,觉得十分满意,心想这不知疾苦的公子哥
儿,早知道该再叫高些。
来人根本不屑去看他那些小动作,说罢转身便往外走去。
路小三忙道:“客官是有行李?”也没见那人回答,便对刚回来的小七说:“小七还不去帮忙!”随后做了个挤眉弄眼
的动作,示意他机灵些,有赏可拿。
自己慢吞吞的把银子交去掌柜手上,还不忘小声道:“多了的记得分我!”
掌柜在他头上毃了一记,道:“你素日里拿的赏钱还少了?”
这边自打情骂俏,那边客人怀抱一个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跨进门来。
路小三暗叫不好,大热天的,裹得这么严实,总叫人觉得诡异,就算是女子,也没见连头脸都遮住的。
掌柜与他对视一眼,刚交出手的银子又回去了。
路小三扯扯嘴,不甘不愿的走到那人面前,手一伸,银子摊在手心:“这位客官,我们小本生意,还请您另寻住处吧。
”
那人眉头一皱,语气不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凭什么不让我们住店?难道那锭银子还不够么?!”
小七提着包裹抱着一个长木盒跟在他后面,也不明所以的看着路小三。
路小三看着来人怀里的人,一幅无奈的样子:“小的能有什么意思?这位姑娘这大热天的裹成这样,怕不是得了什么瘟
病,咱们店里住着这么多人,哪敢趟这趟混水啊!”
“哼!愚人之见!”来人不改高高在上的口吻,却突然在称呼上结巴起来:“我···我娘子只是偶感伤寒,绝不是什
么瘟病!”
“小心行得万年船。这话放谁那也会这么说···”
这时,仿佛印证来人的话,他怀中那女子低低咳了几声。大概是因为生病,连声音都变得嘶哑了不少。让人听了不由得
同情。
可那客人听了,顿时几日被追杀的幸苦一时爆发,腾出一只手来便把路小三拎像小鸡般亲轻易拎了起来:“少说废话!
赶快带路!要银子多少都有,再磨磨蹭蹭让娘子病情加重,小心我拆了你这小店,让你一日的船也行不得!”
路小三吓得大叫掌柜的救命,小七惊慌的望了眼掌柜,但见他朝楼上努了努嘴,亲自从柜台里出来,道:“这位客官请
别动怒,这小二不懂事!在下定会好好打他!在下看尊夫人似乎病得不轻,还是先到二楼房间歇息为好。本城回春堂的
大夫医术高明,在下马上派人去请来为尊夫人···”
“不必了!”那人急切的打断掌柜的话,也不知道是说不病必请大夫,还是不必打路小三。倒是把手里捏着的路小三放
了下来。
“小七,还不快带客官去房间!”
小七领命,急急的要把那客人带走。
楼底下,路小三哀叹一声,眼睛又露出些兴奋:“我就说他来路不对,这力气大得,肯定是武林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