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时日昏昏愕愕,小七每日里忙这忙那,也没怎么计较,就过了两月。
过了开头那一阵,渐渐的熟能生巧,药铺里的事情能做了,碾药磨药撒扫搬东西,样样都安到小七身上,脚上手上薄薄
的黄茧也生了出来。
小七想着也许能在这里做上十年八年,什么都清清楚楚的记在心里。药铺张老板四十开外,和老婆儿子在城南的宅子里
。铺子的后院住着学徒药童和两个大夫。老大夫六十来岁,姓孙,年轻的大夫五十多,姓秦,刘小山与谭阿良正是跟着
他们当学徒。药童一共五人,年纪都在近二十左右,为人都还和善,没有谁为难他。
这日傍晚,药童们被派了急活儿,一众人唠唠叨叨的,窝在药房里做事。众人抱怨归抱怨,也嬉嬉闹闹的赶着活。比起
之前的生活,累是累,可心里头却轻松许多。
这活儿直做到快二更才完,回去的时候听见屋里有点儿悉悉娑娑的声音,可进了屋子,却见刘小山与谭阿良卷在被子里
,早睡着了。估摸着也许是老鼠,小七懒得管它,轻手轻脚的洗漱脱衣,生怕吵到别人。
忙了一天本就累得紧,床上又暖暖的,小七睡得很舒服。
第二天小山像往常一样把两人叫起来,一手把还迷糊着谭阿良推去打水洗脸,一手跟小七一起叠被子。
一天也无大事,小七却老觉得这天谭阿良看他的眼神有些难受。小山跟着孙大夫到东门出诊,谭阿良跟秦大夫在铺子打
下手,小七只在中午去铺子上扫过一次地,按说没地方得罪他,想想也就无所谓了。
晚上要小七正关铺子的时候,来了个挺老实的年轻人卖参,说是长白山挖来的千年好参。
张老板一听,立马喜笑颜开,可一见卖参的人进来就板起来了脸。小七正奇怪,就听自家老板跟卖参的人就人参形状颜
色年生的讨价还价,一会又是须子不齐啊,一会又是不到千年顶多五百什么的,最后两百两给拿了下来。
年轻人心满意足的走了,张老板便又立刻换了张脸,心花怒放的支派小七取了两个锦盒来,然后拿红绸子铺了底,再小
心翼翼的把人参放进去,一边理着须子,一边嘀咕着这回可赚了这回可赚了,怎么的也值个五百两啊!最后还给上了锁
。
小七在心里替那个老实人感到不值,他家老板刚才拿钱出去还一副怪心疼的模样,没想到诈了人家那么多。
那么多钱,若是自己也能赚那么多,公子就能早点出来了。哪像现在,连能见公子一面的银两都没。
小七心里明白,老老实实营生赚钱自然是不比之前,积少成多,总能有所裨益。
此后便更是卖力干活,盼着每月的份钱,老板能大发好心多给点。
15
三月初的时候,沉了一个冬天的药材都连接出山,小七他们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来一批量大的就晾晒炮制,连晚上都
还要分品分类该切的切该磨的磨,经常赶到二更三更才完。
这天晚间,他刚提着酸软不堪的腿脚走回住处的门口,突地听到一声细微的呻吟。是谭阿良。
这声音换了别人或许搞不明白是痛是苦,抑或是甜,可小七又怎会不知?两个月前,日日夜夜,月月年年,都听着这些
声音过的。
三月初的天气,正是倒春寒。
小七不敢推门,呆呆的坐在门外石阶上,抱着冷得发痛的膝盖,等着。
屋内断断续续的声音极小,似乎已听不到了,但小七知道,他们还在继续。或许是太过熟悉,就凭着空气里的那一丝儿
特别的气息,他就知道。
小七如今心中豁然是明白了然,扰了人家两月多的好事,怪不得谭阿良看他不顺眼。
不过,就他们平日里的表现,若是不仔细揣摩,还只当两人感情不错,恰好谭阿良性格霸道一点罢了,原来这两人竟是
这种关系。怪不得,上次刘小山跟孙大夫晚间被请去看诊,回来的时候冷得不行,自己跑到厨房去端热水,却见着谭阿
良在那熬姜茶,弄得一脸的黑灰;还有那天早上,谭阿良一边迷迷糊糊的嚷着天真是冷得要死怎么都挤到一起去了,一
边从小山被里出来……仔细想的话,这样的事可就太多了。
直到三更过后,终于快消停下来。小七贴近了屋门,心里焦急的想着该何时敲门,何时进去。要像刚刚回来,什么也不
知道的模样。
发僵的手刚要抬起来,一个声音说:“别闹,小七该回来了!”是刘小山。
谭阿良一把嗓子哑哑的道:“放心,他今晚活多,回不了早的。”
接着是衣物的摩擦声。
谭阿良着了恼,口气不善:“你起去做什么?!”
“你不是说他活多么,我去看看。”
刘小山回他,手上没停。
谭阿良见状撑身半坐起来,被子斜斜的滑了些下去,露出些情欲痕迹的身体:“你!这种时候,你竟然要去看他!他害
得我们不够?!”
屋里没了人说话,只听到穿戴之声断断续续,并未停止。
谭阿良没去顾多半露在寒冷中的身子,皱了眉:“你说句话!”
“阿良,”刘小山转身回去,脚下稳重声音严肃,不像是平日那副热心烂好人模样,似乎突然多了丝某种气势,让人不
由得要听从他。
“嗯?”谭阿良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小山叹了口气,把谭阿良缓缓按进被子里,声音从严肃变成一种无可奈何的纵容:“你说,我们在一起,就只是为了做
这种事?”
“当…当然不是!可是谁…刚…就走啊?”,谭阿良偷偷从被底支了只手拉住小山的衣服,吸了吸鼻子,发出明显心虚
的声音。
“你也知道,我们要的是长久,不该贪图一时。我要是那般待你,又和世人唾弃的妓馆娈童有什么区别?”刘小山顿了
顿,又道:“况且,他那么可怜,我不关照他,还有谁关照?”
谭阿良不甘心的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着:“他可怜,他那些衣服可都是长袍,我们都还是穿短的呢。”不过那手上已
松了劲。
“乖,大冷天的,别着了凉。”小山嘴角浮起一个宠溺的轻笑,把他的手拉回被里,又掖了下被子,才转身往外走去。
小七本以为谭阿良压得住小山,却没想他还真要出来看自己。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楞了楞便赶紧快步往走廊转角跑
了过去。
门“咿呀”一声,小七抚了抚跑得有点气急的胸口,然后慢慢转出来,正好看见站在门口没动的刘小山:“小山哥?这
么晚了?”
刘小山稍微有点僵硬的脸见了他,扯了扯,裂开嘴一笑,在他肩头拍了一拍:“还不是看你还没回,打算看看呗!回来
了就好,快进去,这天还冷着!”
第二天万事如常,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16
这天又是忙碌的一天,老板一早来就比哪次还慎重的派下了活。
小七与赵亓一道磨药,这人是药童里资格最老的,又十分喜谈,老板刚走,就拿手撞了撞小七,故作神秘的讲:“小七
,你知道咱们磨的是什么药么?”小七摇了摇头,他便得意的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接下去讲:“这可是鹿茸啊!”
旁边的一个切药的药童追问:“赵哥,瞧你笑得,鹿茸很贵吗?”
赵亓见有人搭话,笑得更为诡异道:“贵!当然贵了!普通人可买不起!”
“也是,老板这般紧张,恐怕是哪个大人物要来。”
“对对对,老板从下午就指派人把个大堂从上到下打整得一尘不染的。真不知来的是皇帝老子还是王爷太岁!”
赵亓咧着嘴接口:“嘿嘿!我知道来的是谁!”见众人都望着自己,赵亓更得意了:“是相国府上那个谪仙般的人物,
柳公子!”
“谪仙般的人物?”切药那个药童努了努嘴道:“有醉红楼的寒江公子谪仙么?”
小七心里一颤,正想这人怎的知道寒江公子,突听得身边的赵亓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把众人都吓了一跳:“你这什么意
思!难道柳公子还比不上你个妓院里的?!”
那药童警觉失言,赶紧服小:“赵哥,您别气恼。是我从没见过柳大公子,那日在街上又恰巧看到那寒江的轿子,这才
说拿来一比。也是我笨了,要说这寒江捧得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任人亵玩的小倌,哪里比得上别人大家公子呢?”
赵亓见他服小,面色缓了下来,拍了拍那药童肩膀道:“小安呐,好在你说清楚了,要不被人误会你喜欢男人,还是那
种下贱的男妓,传出去就难听了!”
小安立马红了脸,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赵哥,这话可别说,我可不喜欢男人!”
小七听他们将寒江公子说得如此不堪,心里十分烦闷,可又不敢为寒江公子辩解。
这时另外一个药童也凑进来,小心的问了一句:“我听说,寒江公子是清倌呐?”
赵亓皱了皱眉,朗声道:“你们这群小子!一个个心思怎么都放到那种人身上去了!?柳公子风骨高洁,简直提都不该
拿到一起提!管那个叫寒江的清倌不清倌,妓子就是妓子,男人就是男人!被男人玩弄的那还能算男人么?!”
那凑来的药童附和道:“是是是,还是赵哥您看得明白。那种人死后都是要下油锅的。”
众人便哈哈大笑起来。
越来越刺耳的笑声和言语传入耳中,小七终于没忍住心中积郁:“寒江公子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众人皆不以为然,赵亓停下嘲笑:“那你又知道他是哪种人?”
“我.我..”
“哼哼,你个黄毛小子,难不成还入过他的幕?”叫小安的药童道:“那寒江的身价可是十多两一夜呐!”
“你胡说!寒江公子是从不陪客过夜的。”
“哦~~,”赵亓闻言拖着声音哦了一声,眉毛抖了一抖:“你好像很清楚的样子啊?你怎么知道的呢?”
其它人也都停下手上的活儿望向小七。
“我,我,我听人说的...”~~~~~~~~~~~~~~~~~~~~~~~
17
众人皆不以为然,赵亓停下嘲笑:“那你又知道他是哪种人?”
“我…我……”
“哼哼,你一个黄毛小子,难不成还入过他的幕?”叫小安的药童道:“那寒江的身价可是十多两一夜呐!”
“你胡说!寒江公子是从不陪客过夜的。”
“哦?”赵亓闻言拖着声音哦了一声,眉毛抖了一抖:“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其它人也都停下手上的活儿望向小七,已有人眼里带了些猜疑。
小七赶紧偏了头,耷了眼,不敢正对他们:“我,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这话勉强敷衍,任谁都看得出。一时也没了人说话,各种眼色层出不穷,嫌他敷衍的、想到个中缘由的,赵亓更是露出
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从头到脚打量着小七,目光有所意旨的停在一些部位。
小七尴尬至极,只顾低头磨药,可那铜碾子却突然变得难使起来,整个药房就只听得小七脚下框框铛铛的碰撞声。
这时张老板从外头探了个头进来,大叫:“叫你们一个个的给我偷懒!贵客就快到了!”又在屋里众人身上打量了一圈
,最后指了小七道:“小七,马上去铺子上再扫一次尘!还不快去!”
“是!”小七心里一喜,赶紧应下,离了药碾子就跑了出去。
屋里众人这才收了眼神,悻悻的又忙上手里的活计。
小七腰上插着拂尘,双手端着水,艰难的用手拐子撩开铺子后门的布帘,只见两个大夫、刘小山、谭阿良都已在大门口
站着。进门的时候谭阿良远远的递了句:“小心鞋底别带了泥进去!”吓得小七连忙仔细察看,又在外头跺了好几下才
敢踏进大门,之后的打扫更是不敢有一丝马虎。
小七手上细致,张老板也颇为满意,又领着他到药房旁的一个小房间,开了锁了三层的老木柜,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锦
盒,脸上乐得开了花似的看着。
正是前几天花了两百两买来的人参。
盒子刚拿出来,铺子上管事的一声:“柳公子请进!”张老板捧了盒子就往铺子上跑。小七也赶紧关了门跟了上去。
等小七到后门的地方,客已落座,一个小厮抱着皮裘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架势,硬是让他不敢进去了。
另外几个药童也跑到门帘后门偷看,隔得近的,是那几个没心思没猜到小七出身的。
大堂右侧,端端的坐了位贵公子。赵小山手里拿着个铺了红绸缎的托盘站在张老板一旁,谭阿良正端了张老板平日舍不
得用一套茶具上茶。要说谭阿良也算是有风采的人物了,但在这柳公子面前,根本没得一比。小七不竟想起刚才药童们
拿他和寒江公子做比的事来,若不遇在一处,还真不好说。
只见那柳公子意思性的抬起茶碗喝了口,开门见山:“张老板,前几天定的药,做好了吗?”
“做好了做好了!”张老板一叠声应道。
“那便去看看。”柳公子急于看药,起身就要往后门走去。
“您别!后院杂乱,莫劳累您。”张老板一脸诚惶诚恐,一边弯腰请柳公子回座,一边转头往门帘后喊:“快快快,到
药房去把柳公子要的东西拿来!”
小七觉得老板是在看着他说,可明明门帘挡了不可能看得到。
他左右看看,都没人动,不由得疑惑问道:“叫我?”
“当然是你!”老板的声音带了点凶气扔过来。
小七一个激灵,拔腿就往药房跑去。
这种小铺子,也不远,几十步就到了。可到是到了,小七根本就不知道那柳公子要的是什么药!
小七推开药房门,只有一个人在里头,赵亓。
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他小七的舌头就不灵活,说话也畏畏缩缩的:“赵大哥,你知道柳公子要的是什么药么?”
“哼,”赵亓冷笑:“你说我知不知道?”
那是种怪异的笑法,让小七头皮发麻。
“您…知道,就拿给我吧,老板催得急。”
赵亓也不置可否,依旧怪异的冷笑,意味深长了看了小七一眼,开了个高层药柜,拿出一个白瓷瓶来,慢吞吞的递过来
。
小七伸手像抢似的拿了瓶子,说了声多谢就跑了出去。背上已是一层冷汗。
到了铺面的门帘,小七又不敢进去了。
正踌躇中,门帘突然被掀开了,一个白衣人从他手里拿了药瓶,道:“多谢小哥。”便转身回了堂上。那人一走开,小
七就看到张老板跟在后面,一张脸笑得和善可亲得比见了他老婆还亲,正奇怪呢,那张脸就变脸似的翻了个儿,小七不
由自主的往后缩了一缩。
待那人回了座,将药瓶拔了塞,把药丸倒在手心仔细察看,小七才反应过来,刚才从他手上拿药的便是老板的贵客柳公
子!这可把小七给吓住了,赶紧偷偷往张老板那边看,果然,老板凶巴巴的剐了他一眼。
原来门帘开了缝,堂上把这边看得是清清楚楚,只有小七以为是看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