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老板并没凶狠多久,他面前还坐着一个柳公子呢。
只见柳公子抬头起来,老板的脸就恢复了原样,柳公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就更是在满脸的花上又开上一朵。
“柳公子还满意?”
“自然,张老板这里的药一向是好的。”
“您高誉了,高誉了!”
“张老板,如此便告辞了。”柳公子无意与他多纠缠,直接了当的唤过身边的小厮:“小保,披风。”
“您稍等!”张老板诚惶诚恐起身,道:“小山!”
赵小山立马把托盘递到张老板和柳公子之间。张老板双手捧起锦盒,微微弯了腰,在柳公子面前打开:“这是价值千两
的长白山千年人参,才到的好货。柳公子对小店照顾有加,还望笑纳。”
小七的角度很好,他看到柳公子眼里眉间闪过一丝厌恶,瞬间又消失了。就这一点说,他跟寒江公子是很像,可柳公子
的地位,不喜欢的事情,他能拒绝,而寒江公子不能。
“如此重礼在下怎敢?相国大人治家甚严,还请张老板不要为难在下。”
说罢也不等回答,带了小厮径直走了。
张老板脸上挂不住,手里捧着个大开的盒子,关也不是,不关也不是。最终恨气往桌子上一扔,往后门走去,途中又担
心的张望了一眼,怕伤了参。
小七不灵活,被张老板撞了一下,不算疼。
张老板嘴里絮絮叨叨,声音倒也不小:“不过一个娈童,恰好攀上了相国府,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不成?!”
赵亓站在远远的地方,本来一直冷笑着看着小七,突然目瞪口呆的不能动弹。几个看热闹的药童,有的惊讶有的“嘻嘻
”的偷笑赵亓。
这些小七都没有看到,他的心一下就凉了下去。
18
第二天一早,张老板叫了小七过去大堂。
“收拾包袱走人。”
只这么一句话。
小七自然明白原因。赵亓正站在一旁,阴阴的笑。
昨夜里,小七辗转难眠。
原以为脱了乐籍,便与那地方无关了,可如今……
柳公子这般的身份地位,背后尚且如此遭人唾骂,若是自己哪天被人知道了,还不知是什么下场。
人说想什么来什么。
门帘外面,还是凑着那几个药童,眼神厌恶的小声嘀嘀咕咕。再远一点的地方,站着小山和谭阿良,两个人袖口下的手
紧紧握在一起,若不小七是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怕是看不出来。
小山的脚往前踏了一步,又停住。
果然,从这个角度,门帘外的真的看得清清楚楚呢。
小七没有辩解,像平常那般给张老板弯了腰行了礼,便径直往后院住的地方收拾东西去了。
赵亓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大堂里出来的,此刻正堵在路上,依旧那般阴阴的笑:“我早看你像个兔子!”
小七低了头,嘴唇紧紧咬着,从他身边快步绕了过去。
回到屋里,张小山和谭阿良都不在,桌子上放着一两碎银和一张黄纸,那纸上清清秀秀两个字:见谅。不像张小山的笔
迹。
小七原本不多的行李很快就收拾好了,他打好结,突然想起什么,又拿出一件衣服,最不起眼的一件长袍,好好折了放
在炕头。
如今他又到了那小面摊上,吃一碗阳春面。
两个多月前也是在这里,才短短两个多月。
刚才从当铺出来,包袱扁了许多。
小七将所有的长衫夹袍都变卖掉,又在成衣店买了套小山他们那样的短打。翻春了,天气逐渐会热。
大娘没过问什么,也许,她根本不认得小七了。
老人家记性差,是这样的。小七在心里对自己说。
小七算了算自己的银子,还有一两五钱三分,外加9文钱。不算多,寒江公子是见不了的。
搁下碗,换条街,再找个活干。小七心是冷着,还没死。
这次他学乖了,知道离花街柳巷远些。
又一个第二天,夜深了,小七从城北的云来客栈出来,后门,提了两桶潲水。半桶的,满了他提不动。
门外收潲水的老大爷拉着喀喀作响的骡车,车身上拖着个三人合抱的大桶子。小七忍着翻涌起来的阵阵恶臭,把潲水往
里倒去。
大爷栓好骡子抢着提了满桶,这才快了些。
来来回回好几趟,才把客栈里一日里剩下的潲水倒完。
这是家挺大的客栈,位于京城城北,南来北往的旅人多在这一带落脚。
老板生得慈眉善目,门口招呼客人的小二一个,牵马喂骡子的杂役一个,跑堂引客的小二都有三四个。老板不常在店里
,常在店里的是掌柜,老板的侄子。掌柜的虽还未蓄须,却把客栈打理得着实不赖,该有的手段不缺,难得的又通情达
理,众人都心甘情愿的服服帖帖。
小七没多花心思去记这些。之前记得清清楚楚的,说没还不就没了。
小七做的是厨房的杂工,之前那个杂工好像是赚够了老婆本回乡去了。
以前小七虽未及弱冠,却早习惯了在头上挽个髻,插根银钗,剩下的都披着,好看是好看,可在厨房干活,总得防着火
星子。如今把那头比多数男子长的头发都紧紧的裹进头巾里,连朴素的木钗子也不再用,倒更像个杂工了。
至少再不会被人看出出身来。
这活说难也不难,厨房里就一个厨娘一个小丫头,春晴平日里给厨娘劈柴、烧火、挑水,忙起来与小丫头一道打个下手
切点菜洗洗碗。客栈的饭菜不如酒楼,没那么多忙的时候。
客栈的饭菜不如酒楼,没那么多忙的时候。
再有就是晚上倒潲水。实则这本不是小七的活,他只需等着拉潲水的老大爷来,给他开门便是,可小七看那大爷一大把
年纪,怎么也放不下脸站着看。
这些都难不倒小七,唯一麻烦的是,早上天还没亮,他就得起来打满厨房的两个大水缸,一客栈的人一天的吃喝用水都
在那缸里了,足足到胸口高。小七力气不大,每天早上更得起得早早的,半桶半桶的提了去。
第一天手上出了血泡,第二天裹了布巾子照样上,第三天布巾子沁出血来依旧不管,半个月过去,手上结了层薄茧,一
次两满桶的提了。
其实第三天就有人帮忙来了,是个跑堂引客的小二。
这人叫做路小三,熟客都不叫他小二,直接叫名儿。这是小七在这里记住的第一个名字。
路小三头脑灵活干活麻利,就是稍显油嘴滑舌了一点,心肠倒还不坏。那日早上给客人打洗脸水,遇见小七那手缠的样
儿,又看了看桶里装的可怜巴巴的半桶水,打第三天就自己跑来帮忙了。
“掌柜的叫人,管他有你事没你事,跑快点过去总是对的。”路小三挤眉弄眼的教着小七这里的生存之道:“咱们都是
做杂工出来的!你放精灵点,说不准啥时候就让你去跑堂了呢!”
小七迷惑的摇摇头:“我在厨房干得好好的,干嘛要去跑堂?”
路小三大笑,指了指吹火吹得一脸黑灰的小七说:“这里能干个什么名堂出来?”又凑近点小声讲:“跑堂可是有赏拿
的!好比你讲点稀奇事儿,引个好房间……”
小七恍然大悟,心里确实也开始打起来小九九。
在药铺的时候,一月一钱银子三十文钱,就算吃住都不需自己花费,也只是一丁点。这里工钱也高不了多少,若是这样
下去,凑够那两千两,不知道要猴年马月!
19
云来客栈后门是梨花巷,这是小七最熟悉的。时不时的傍晚清晨,挑着担子的货郎经过,铃拨儿引得一条巷子的小孩追
着跑,嬉闹声总能传到厨房里来。
夜间倒潲水的时分,也能见着几家昏黄的窗户亮着,还有时映出一个执针引线的妇人。小七常看得好一会才记得锁门。
前门那边是宁靖街,挨着云来客栈的是两家酒楼,再加上左边百步开外的一家茶楼,右边五十来步的一家当铺,再对面
左边斜百来尺的一家赌坊,一家绸缎铺子,右边斜百来步一家书画纸墨,一家女红绣坊,便是这条街上最大的几个商家
了。
小七对前门的繁华知道得不多,他依旧在厨房里做杂工,水就在后院的井里打,菜是厨娘去买,很少有让小七去前面跑
腿的时候。
转念一想,若是真被挑上跑堂,万一再遇上认得他的人……
小七呆的这家客栈虽然地处城北,没赶上最繁华的地段,生意却真叫那个红火,离西市也不远,三教九流的人物自然不
少,时不时还有几个江湖人士打尖住宿的。大概是名字取得好,客似云来。
自然,客都多是外地人。可也不是没有本地人来的。
小七碍于这一点,也没敢往跑堂的事儿上争。
客人多,就意味着小七得忙。
小七就呆在后院厨房,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忙着。可有人老要让他不本分。
路小三。
路小三爱往厨房跑,除了可以偷嘴,还因为厨房里的小丫头,一逗脸就红,他似乎觉得挺有意思。
这人也算得是这家客栈掌柜跟前的红人儿了,是以活得比较滋润,也有得是空闲。
他凭什么当上这红人?别的不说,就那张嘴,跟抹了油似的,世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能从里面蹦达出来,官邸人家
,私奔的小姐,荒郊野外,赶路的书生,战乱之世,落难的公主,还有,江湖侠客……神神魔魔,真真假假,都是小七
从未看到从未听到的世界。
小七问他:“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
路小三一句话,将小七那心又说得摇来荡去了,“大堂里南来北往的客人那么多,你一句他一句的,都叫我听了去”,
又故意压低声音:“再讲给后头的客人听,就得了赏钱!”
又过了几个月,时日是刚过了中秋佳节,店里的伙计除了本地人,没一个告假回家探亲的,因此掌柜发的月钱也比已往
多了不少。小七算了算,竟让他攒到二两三钱五分,还有个半贯铜钱。
路小三得的尤其多,他却突然唉声叹气起来。
这天小七正在院里劈柴禾,天气燥热得不行,柴禾落地的声音干脆利落,小七只穿了件粗麻布单衣,还出了一身汗。小
三却一反常态,缩在旁边的石头上,嘴里叼着根啃光的鸡骨头,平时滴溜溜乱转的圆眼睛没精打采耷拉着,唉了一声。
小七抬头看了看路小三,又立起一根柏木,问:“小三哥,你在愁什么?”
“唉……”路小三把嘴里的骨头上下翘了两下,应道。
小七见他不愿说,也就不再问,砍自己的柴去。
过了好一会,路小三自己倒说了起来。
“小七啊,过几天,我就要回老家啦。你可要赶紧争上去补了这个空缺啊!”
“你要走了?”路小三这句话来得突然,小七有点摸不着头脑,又舍不得他走。
“啊,要走啦……”
“可是……你不是说,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活儿了吗?”
“还不是我娘给定了房媳妇,让我回去成亲呢。”路小三说这话的时候,感觉挺怪,好像是兴奋着,又有那么些不开心
。
“结婚?这是好事啊!恭喜小三哥了!”小七反而比他还兴奋。停了停,又想到什么似的:“可小梨花怎么办?”
小梨花就是那个厨房里的小丫头。厨娘带来帮工的小侄女。
“那还是个小丫头片子!翻年才十三岁!”路小三笑了出来,却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口气:“你呢,别老这么呆板。我
走了,可没人管你。”
隔天一早,路小三便打好了包袱,从后门走了。
小七送他的时候,依然觉得挺怪。这路小三什么脾性,回家结婚娶媳妇这么大的喜事儿,居然不到堂前显摆一番?
来送他的还有隔壁双明楼的小二。小七这才知道路小三交际不窄。话倒是,他平日里都在后院厨房,对小三在前面的事
儿当然是知之甚少。
这小二姓李,唤作李饱儿,与路小三有点臭味相投的味道,一路的你好我好哥俩好的。小三便顺口让他帮照看着小七一
点。
路小三一个劲儿的在小七面前夸双明楼的小二:比起自己来,手脚麻利脑子好使占了,还不那么油嘴滑舌。按双明楼掌
柜的话:当小二的就得这样!
说罢,像想起什么,嘿嘿一笑。那李饱儿就红了脸去了。
小七看得莫明其妙,也按得住不追根究底。守口如瓶,与油嘴滑舌一样,都是客栈小二必得学会的。
小七把路小三送出北城门,依依惜别了一番,回到客栈,才知道路小三竟是私自走的。怪不得不走前堂!
掌柜的正气得吹那几绺不存在的胡子,神情与之前大不一样,一双眼跟要冒火似的。
小七不敢多呆,偷偷摸摸的溜到后院去了。
水是特别赶早挑满了的。这时候该开伙了,得赶紧烧灶门去。
20
早饭做好了不久,小七开始择午间要用的菜,菜择得差不多,又该烧锅了。
这次锅还没烧热,就见双明楼的那个小二火急火燎的从后门上跑了进来,一进门就朝厨娘喊道:
“孙大娘!孙大娘!我要几个鸡蛋!掌柜的叫我自己来找!”
孙大娘看他一幅惊惊咋咋的模样,赶紧把蛋篓子抱好了,道:“你急得什么!小心都给我打烂了!”
“我这是急啊!好大娘,让我挑吧!小七,别烧火了,赶快快来帮我找找啊!”
“别理他,烧你的火去!”
小七望望他,又望望孙大娘,不知道该听谁的。
孙大娘一脸你不说清楚就别想碰一个鸡蛋的神情:“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路小三那猴儿一道的!你家掌柜开着
那么大个酒楼,犯得着到咱们这小地方找几个鸡蛋么?”
“哎呀!哪里有这回事!”李饱儿着急的解释道:“今儿个咱们楼里来了几个了不得的大爷,连咱们掌柜那般的都弯腰
鞠躬的!可那几个大爷香的不要辣的不要,偏要吃稀奇古怪的双黄蛋!还一叫就是一桌,急得咱们掌柜的到处找救兵!
”
孙大娘这才松了口,却没松手,自个儿在蛋篓子里翻翻拣拣,末了,递给伸长了脖子的李饱儿:“拿去呗,小子。”
“啊?这才一个啊?这下屁股又该遭殃了!”李饱儿的眉毛皱成了一团。
“得了吧!你那掌柜还会踢屁股不成?”
李饱儿事没办好,没心思多辩解,苦着张脸给孙大娘道过谢就想回双明楼去。
小七刚才听他说双黄蛋,就一直呆着,他想起之前在醉红院里,青袖公子也是爱吃这玩意儿的。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当
年买他出去那人家里没,就算在,日子怕也不好过,没由来的一阵心酸。这会见李饱儿一脸哭相,脑子里突然一个灵光
,拉住李饱儿说:“我有个办法,只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李饱儿赶紧扯了他:“管他的,试试再说!你不知道咱们掌柜的,简直把那几个客官当皇帝老子似的供着!”
小七便洗了手上的黑灰,拿了两个鸡蛋,一边往毃开一边说:
“我以前有个哥哥,极会做吃食的,他也是爱吃双黄蛋,可很难遇到一个,他便拿两个蛋,先放了蛋清出来,细细的搅
匀了,再把蛋黄放进去,小心的不能碰到蛋黄,只把蛋清给它盖圆。弄得好根本认不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