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四足——廿四桥
廿四桥  发于:2011年0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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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吃完了,先去收东西。”敬轩腾地站起来,抽了面纸抹嘴。

“收东西?!为什么?”我大吃一惊。

“销烟。”

我错愕地看着他。他……笑得怎么这么歹毒?

没有烟和咖啡的早上是没精打采的,我在打了数个呵欠、屡次将手指凑到鼻子前追寻烟味、摸了好几遍口袋后,决定

把仅存在办公室的半包烟找出来,好歹抽上一支过过瘾。

抽过这支真的不抽了,算是奖励好吧,我找足借口后打开壁橱。

“林老师?”

听到门口的声音,我的手僵住,敬轩他……怎么忽然来了?

我缩回手,轻手轻脚坐回办公桌说:“请进。”

敬轩抱了个大盒子进来说:“早上收的烟,我拿去小卖部倒卖了,赚了点钱,买了些礼物送你。”

这样啊……我有点摸不着北的感觉。

“这是润喉糖,想咳或是想抽烟的时候含一颗;这套茶具就留在这,另有一套放在你公寓那边了;这罐茶叶也放这。

你忙你的,我先给你泡上一壶。”

茶香在办公室漫开,我烦躁的心情也舒缓下来了,开始为刚才不守信用的打算自责起来。

事实证明我的自制力不差,一个月的工夫,我已经能自觉克制吸烟的冲动了。当然,这主要得归功于敬轩的铁腕手段

和灵敏的嗅觉。

戒烟后的第一次出差比较长,地点是日本,为期一周。

敬轩显然不太放心,临行前在家门口反复说:“别又抽上了啊,好不容易戒掉的。”

我换好皮鞋,好笑地掏出皮夹子递过去说:“要不你把我的钱包拿走?我总不至于会到街上讨烟。”

敬轩翻翻白眼,就转身进房内了。

我心情愉悦地出门,到了楼下,送我去机场的小徐纳闷地问:“林老师有什么喜事,笑得这么开心?”

我偷偷看了一眼楼上紧闭着的百叶窗,打哈哈说:“刚才和敬轩说日本人讲英语的事。”

小徐感同身受地说:“那确实可怕,很少日本人发音标准的。”

敬轩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一周时间排得很紧,除去参观访问同行的实验室,大部分时间是在开workshop,讨论合作项目,忙得够呛。

回到宾馆拖着疲惫的身躯想念某人,实在希望有烟在手,可以消除一下烦闷。

每到这种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掏出皮夹,从最里层摸出敬轩的半身照来督促自己。

说来惭愧,这张照片还是偷偷拿了实验室存档的数码照冲洗的,敬轩并不知情。

和敬轩在一起,总是这样小心地掩藏自己的感情,生怕越雷池一步,从此沦为路人。

回国前没时间购物,我从机场买了几包巧克力,打算给实验室的人当手信。不经意看见一只憨态可掬的陶瓷狗,想到

敬轩是属狗的,心痒痒想买回去送他,转念一想,又怕惹他不高兴,还是放下了。

出乎意料的,回来时,家里居然添了“人口”。

一开门,总觉得有点异样。定睛一看,才发现眼神中略带不安的敬轩脚下,赫然站着一只白白的小东西。

“那个……”敬轩怪不好意思地解释说,“你走后第二天,下了很大的雨,它在楼下躲雨,淋得湿漉漉的,我就带回

来了。应该是流浪狗,出生没多久,我怕赶出去会活不长。然后其实这几天我已经在帮它找领养人了。”

我头回见他这么心虚,忙说:“没事,带回来就是缘分,给我们做个伴吧,何必联系别人呢。”

我努力做出亲和的表情凑过去抱它,小狗紧张地躲到敬轩脚后观察我。

我尴尬地收回两只手,找了个台阶说:“还不熟悉嘿嘿,其实小时候,邻居家的狗都很喜欢我的。”

“还是联系个能照顾它一辈子的吧,要是我搬走了,你一个人照顾它,恐怕……”

我心头一阵发酸,压下满心的伤感说:“我当然能照顾好,没养过狗,好歹养过好几只大白兔,放心吧,交给我了。

敬轩眼睛都瞪大了:“狗和实验室采血的兔子可不同。”

“我知道,它是吃骨头的嘛。”

敬轩无语。

小狗到底没送走,我心里暗喜,不管我在敬轩心目中地位如何,他到底是信任我多于别人的吧?

“给它取个什么名好呢?”抱着小狗喂食的时候,敬轩问我。

我正看着他温和的样子发呆,被他一问,脱口而出说:“叫‘小苟’怎么样?”

“叫‘小狗’?”敬轩轻笑出声,“那随便个人都能喊走它啊!”

“不会的吧,真正有歹心的人不会叫得这么慈爱吧?”我摆出一脸凶相说,“应该是扔块骨头过去说‘嘿!狗!来吃

!’”

敬轩大笑起来说:“随你吧,反正你说了要照顾它一辈子,叫什么得你决定。”

小苟渐渐和我熟络起来,偶尔也会蜷在我怀里打呼噜,但多半是腻着敬轩。

十四章

敬轩的论文写完了,我责无旁贷地帮他修改,但从头到尾捉虫似的看了一遍,竟然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我无奈地摇摇头,敬轩做事,总是完美得让人不敢相信。

翻到致谢部分,鼻子不由得一酸。

致谢的第一段通常是谢导师的,敬轩写的尤为简单,但字字饱含深情:千言万语,尽在心中,愿宁老师在天国安息。

敬轩也谢了我,我颇感惭愧,实验和论文写作,我其实都没帮到他什么。

送审回来的结果自然是赞扬再赞扬。敬轩的论文本来就无可挑剔,又有多篇文章发表,评阅人的意见都是建议评选优

秀论文。

我和中心几位PI商量后,决定帮敬轩邀请本领域最权威的几位教授和研究员当答辩委员。

在我的刻意安排下,敬轩答辩的整个经过成了本校的经典,在很多年后仍是后辈津津乐道的谈资,而区敬轩这三个字

,也成了本领域里优秀学生的代名词。

答辩的当天,敬轩穿着中规中矩的深灰色西装,庄重斯文却又帅气十足,站在演讲台上十分惹眼。

答辩委员除去马教授来自北京,钟教授来自香港外,其他三个都来自美国,因而敬轩整个答辩过程都必须用英文阐述

论文陈述开始,我坐在第二排,亲自举着DV录下全程。敬轩做惯了报告,配合着美轮美奂的PPT,熟练又不乏激情地讲

着,侧重点收放自如,精彩极了。

可是讲到最后致谢部分时,他在幻灯上放出宁教授洋溢的笑脸,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会议室内的几百号人鸦雀无声,默默地哀悼着英年早逝的宁教授。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我起身拿了一支矿泉水上台递到他手里,极快地握了一下他冰冷的手,小声地说:“坚持住

,讲完它。”

敬轩放下水,给听众鞠了个躬,直起身子时,我明显看到他落下两行清泪来。

他两手握在一起,用中文说:“感谢所有人,谢谢!”

我带头鼓掌,全场瞬间掌声雷动,我把DV转向听众席,发现很多人眼里涌出泪花来。

主席简单评价了几句,宣布提问开始。敬轩拧开水喝了一口,镇定了下来。

刚才的陈述部分已经够精彩纷呈、引人入胜的了,然而后面回答问题的过程更是高潮迭起,让人忍不住想拍案叫好。

也许是敬轩本来就小有名气的缘故,几个答辩委员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深,一个比一个广。有些问题,即便是中心的大

多数老师都要仔细思考方能作答,而敬轩似乎有备而来,问完即答,十分到位,颇有古人“舌战群儒”的味道。

初初设定二十分钟的提问时间,整整问了四十分钟才结束。几个答辩委员互相交流了眼神,都是会心一笑。

紧接着,答辩委员在会议室投票决定答辩是否通过,其他人纷纷退场静候。我趁敬轩上洗手间的当儿,跟过去问:“

还好吧?”

敬轩对我笑了笑,低声说:“多谢了。”

我猜他指的是递水的事,就故作轻松说:“你那些师弟师妹都准备花束了,怎样?我就不用表示了吧?”

“小气。”敬轩摘下眼镜,拧开水龙头洗脸。

“要不我也买点花——爆米花怎么样?实用型的。”

“我不爱吃爆米花。”敬轩抽了纸巾擦脸。

“要不菜花?西兰花?”我也哗哗地洗着手,随口逗他。

“烟花吧。”他扔了纸巾,认真地说。

答辩委员会讨论完毕,我们进场等结果。委员会主席拿出决议,宣布敬轩通过答辩。敬轩在众人祝贺的掌声中,和答

辩委员一一握手致谢。

好些研究生激动地跑上台献花,高年级的同学更是一上去就是一个熊抱。

遵循本校惯例,答辩结束后,我让小徐在酒楼订了座,邀请各位答辩委员共进午餐。

这顿饭我只吃了一肚子不高兴。五个答辩委员旁敲侧击地在饭桌上向敬轩抛橄榄枝,不停地表示对他的科研能力非常

赞赏,希望能一起合作。

我不是不想敬轩有好的发展,事实上,安排这样的答辩委员组合,我的本意也是为了给敬轩的将来铺路。然而,一想

到敬轩很快要离开这里、和别人打成一片,我心里就堵得慌。

好在敬轩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含糊地搪塞过去了。

饭后,小徐开了商务车送他们去机场,我和敬轩自己开车回家休息。

“美国佬还挺会抢生意的。”我开着车,有意无意地探他的口风。

敬轩支着脑袋,有些疲惫地说:“我没什么兴趣。”

我有几分惊喜,但也十分不解,脱口而出问:“为什么?那三个美国人的实验室都比我们这好些的。”

“再说吧,反正……就是不想。”敬轩摊手。

莫非敬轩不想出国?这样一想,我笑逐颜开,心底暗暗盘算起来。

下午高效地处理完一堆大小事务,匆忙出去买烟花,谁知沿江开了一个多钟头,问遍了几乎所有店铺,都不见有兜售

烟花的。

我沮丧地买了几个气球回来。

一进门,小苟就盯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兴奋地在我脚边绕来绕去。

敬轩围着围裙出来说:“这是干吗?”

我照实说:“想买烟花送你的,谁知没有,这是气球……”

“我认识。”敬轩淡定地说。

“……你凑合拿着玩吧。”

敬轩的眼角挤满憋不住的笑容,故作严肃地说:“好的,谢谢。”

他把气球栓在凳腿上,给小苟扑了玩,又指向沙发上一袋东西说:“我开玩笑的,没想到你真去找。烟花,我自己备

了。”

我难以置信地打开袋子,果然见几支长长短短的烟火棒安静地躺在里头,“你在哪买的?”——我怎么就买不到?

“学校里就有偷偷卖的。”敬轩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转身进去做饭。

我忙跟进去说:“别做了,今天得庆祝一顿,我们出去吃好了。”

“快做完了,”敬轩冲煤气灶上努努嘴,“难道外面的就比我做的好吃?”

很少见到敬轩这么可爱好玩的时候,我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看他穿了米黄色的家居服,背对着我忙忙碌碌的样子,

真想把那个瘦削的肩膀拥入怀中。

敬轩没听我回答,转头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我灼灼的目光,他的脸红了一下,低声说:“你先出去摆碗

筷,等下就好。”

十五章

晚餐的菜式都是我爱吃的:豆豉虾球炒芦笋、陈皮焖鹅、枸杞叶煲杂菌,外加一个老火汤——无花果猪肺汤。

看得出敬轩花了很多心思,我油然生出幸福感,搓着手说:“果然哪个酒楼也做不来的美味,实在辛苦你了。”

敬轩拨着碗里的饭,低声说:“叨扰你这么久,还没好好谢你呢。”

我猝不及防地听出道别的调调,心口一阵泛酸。

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家、用心烹饪的三餐,以及,那个为我做三餐的人——漂流在外的日子里,我一直做着这样的梦,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渴望,才总有那种漂泊、孤独的感觉。敬轩搬过来住的日子里,我一度有这样的幻觉,以为想要

的都已得到,以为能天长地久地拥有下去。

怕影响他的心情,我故作轻松地说:“老弟,光一顿饭是不够的。”

敬轩微微笑了一下,舀了碗汤给我说:“这个清热,多喝点。”

一起收拾了碗筷,我拎着那袋烟花问:“去哪放好呢?操场?有保安管的吧?”

敬轩抱起小苟,提议说:“去江边好不好?找个空旷没人的地方。”

我冲他竖了竖拇指,拿了车钥匙,边换鞋边说:“明天没什么要紧事,晚点回来也没关系。——要带上小苟吗?”

“想带着它。”敬轩套上球鞋,抱了小苟跟在我后面出来。

吹着江风绕过繁华路段,找了个人烟荒芜的地方停车。我揣着烟花,两手插在兜里往桥下的沙地走,敬轩抱着小苟跟

在后面。

“打火机呢?”在袋子里掏了老半天未果,我把手伸向敬轩。

“我……没带。你也没有?”

“我都戒烟了怎么会带。”我耸肩,又笑他,“难得你也有这么迷糊的时候。”

“我没放过烟花,没想起来这个。”敬轩无奈地解释。

我张望了一会儿,见几百米外似乎有星星亮光,就对他说:“要不你在这站会,我去看看。”

敬轩点点头。

我走出几步,忽然觉得放敬轩在这不太安全,忙停住回头说:“还是一起走吧。实在没有就回刚才那条路。”

亏我目光敏锐,居然真的有几个老人家,聚在江边百无聊赖地把着钓竿,一边垂钓一边抽烟,还无所顾忌地高声说笑

着。

听我说明来意,为首一个穿唐装的老人摸出一盒火柴递给我。

我接过久违了二十多年的火柴盒子,笨拙地划坏了三根,终于燃起了第四根,忙点了两支安全型的小烟花,小心翼翼

举着,对老人家连声道了谢,才和敬轩离开。

走了几步,敬轩回头看了看他们说:“我在想要不要建议他们钓鱼的时候不要吸烟,更不要说话,这样会影响鱼上钩

。”

我笑起来,摇头说:“敬轩,凡事不要这么执着嘛。他们不过是打发打发时间,也不是专门为了那几条鱼。”

敬轩想了想,皱眉说:“我觉得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定个目标,如果不是为了钓到鱼,何必裹这么多衣服来吹江风?

在家里看电视不是更打发时间?”

我发现要说服敬轩这种实干、追求完美又一根筋犟到底的人是有一定难度的,于是我迂回地问他:“那等我七老八十

了,在家看电视又无聊,约你到野外钓鱼,你一定不会答应喽?”

“不见得不答应。不过要保证捉到足够数量的鱼。”

“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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