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四足——廿四桥
廿四桥  发于:2011年0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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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恍然大悟。那时是宁培参加的羽毛球俱乐部打比赛,说是可以找外援。这边的中国人很骄傲,对这种各国混杂的羽

毛球赛经常不屑一顾,所以每年拿冠军的反而是越南、韩国这些地方的。宁培不知听谁说我的羽毛球在实验室内部打

得不错,就兴冲冲跑来找我搭档。我那时被他说得热血上涌,马上厚颜答应了,于是我们磨合了半个月就上场拿了个

男双冠军。现在回想起来,和宁培的合作还是很愉快的,宁培胜在前场取巧,我主攻后场,据场外观众说,我们的默

契度已经达到了高度统一的境界。

“真的很久没打了,”我感慨,“你还去俱乐部玩球?”

“很久没去了,没意思。”

“我也是,在国内找场地方便,可高手也多,上次院系比赛,我都没好意思报名。”

“你瘦了很多。”

我看他的眼神有点萧瑟,也不知道他想到什么了,就自嘲地逗他:“千金难买老来瘦啊。过几年我就该长肚腩了。”

似乎很久没这样闲聊了,我好像忽然才发觉,宁培原来是个非常好的谈话对象。而且,原来以前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

多快乐的时光。我居然都淡忘了。也许人年纪越大越话痨,也越渴望有一个能说说话的人。

我想再问问他愿不愿意回国的,可总觉得不该干涉他的生活,最终也没说出口。

从他家出来时,已经深夜一点了,他送我回酒店。

快到时,他打着呵欠说:“明天还要上班就不能送你了。当然你应该也有人送的。”

就这样分别了。我叹了口气,感觉今后的日子越发孤独起来。

回到A大,一切又回到原点,离开的这几天,小苟听话了很多,据说给什么吃什么,要是打包了肉菜回来,它也会很高

兴,但没有的时候也会乖乖吃狗粮。不但对三餐不挑食了,连对人都不挑了,从小徐家里出来时,还亲热地舔了舔小

徐的脸。

“喂,你的忠诚度怎么这么低?”回来的路上,我数落小苟,“不能见异思迁知不知道?”

它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搭着车玻璃看风景,根本不理我,失败的教育啊。

再过了半个月,我忽然收到宁培的邮件。居然是一封非常正式的求职信,附带了他的CV。我看了看“各位老师”的称

谓,再看看收件人,发现我还不是唯一的收件人,我们中心的各个PI、我们学院的领导都是收件人。

我边看信边笑骂,这小子做事总是出人意表。

A大今年的政策刚刚调整,对引进人才的尺度也把严了。宁培博士刚毕业,文章虽然有,但也不算太传奇,只能先帮他

争取一个讲师了。

经过一个月的层层审批讨论,事情也差不多定下来了,但进校手续往往是啰嗦而复杂的。我给宁培写信,问他能不能

抽空回来陆续办些手续。

刚发出信没多久,宁培就给我打电话。我听出他的声音,惊讶地问:“为什么是国内的号码?你已经……”

他打断我,“是啊老大,我在打扫卫生,这个屋子太大了简直没法住人。要不我把它卖了去租你的房间?”

我哑然失笑,“你那可是自己的房产,我还是没房一族呢,你就显摆吧你。”

“不会吧,江湖传言你可是名企业家的继承人啊。”宁培继续酸我。

我再度失笑,老爷子上周才给固话里留言,说我要能现在结婚,家产全归我。

“中午给我接风?我身上那点人民币快用完了。”宁培不客气地说。

我看向台历,中午其实我有饭局的,想想我还是说:“好吧,可能得晚点?我到时去接你。”

这年头无论在国外还是国内,想拿课题就要有社会关系,关系网越广,机会越多。很多国内的科研人员抱怨内幕、黑

暗,其实即便是美国这样一个自诩自由民主的国家,每年NSF的钱还不一样是毫无悬念的那些人在拿。

这样的认知我很早就有了,而成为中心主任后,我更深有体会,每年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得用来跑社会关系。

匆忙跟某科研机构的负责人碰了杯,我留下小徐作陪,匆忙赶来找宁培。

宁培穿了件米白的长袖T恤,一手抓着灰色开领毛衣,一手给我开门,兴高采烈地说:“怎么样,收拾得像模像样吧?

我瞄瞄空空如也的台面,就知道很多东西都是直接扔进柜子里藏起来了事的;再看看有点灰和扫把痕的地板,就知道

是东来一下西来一下乱扫出来的杰作——没办法,谁让我也长期这样打扫卫生,太了解了。

宁培却不以为意,他套上毛衣,又穿上休闲鞋,把钥匙从钱包里摸出来揣进裤兜,又把钱包随手扔到沙发上说:“走

吧。”

“想吃什么?”

“海鲜大餐。”

宁培回国后的两三个月都没有工资拿,他也乐得不带钱包拼命宰我。其它时候,他要么来中心里瞎转悠美其名曰熟悉

环境,要么问我拿了钥匙带小苟出去遛哒。小苟很快跟他亲密无间。

大家都说:“宁教授的公子回来了,有他分忧,林教授您以后省心多了。”

可大家都不知道,宁培回来后,我比以前更忙了。我经常要跑两个场好陪他吃饭,否则他就叫苦连天说没钱支付,我

塞给他钱,他又说太露骨。他要是为了省钱想要亲自下厨,我就更头疼了。我只要不出差,傍晚就得陪他打羽毛球。

打完球回家洗了澡我想去实验室加班,他说他也要去,我还得去接他,加完班当然还得送他回。

不过忙也好,至少有些事能暂时放一放。

二十章

宁培正式进了实验室,用了宁教授的办公室。本来这是不符合学校规定的,因为宁教授的办公室是按主任的配置来设

的,但鉴于我一直没搬过去,闲置着也是浪费,所以大家一致通过。

他一来,实验室就热闹了。特别开组会的时候,他特有的“培式幽默”总能让人哭笑不得。有一回,刘博士在组会上

做了个小报告,里面有个图是他拍了拟南芥上的蚜虫,然后愁眉苦脸地说,近来种植室里多了新鲜的虫子,他不知所

措了,正在研究怎么对付它们。其实这种蚜虫非常普遍,种过拟南芥的几乎都该认识也该知道杀虫措施。刘博士来了

中心当博后这么久,手上没结果,每次组会都拿一些无聊的结果来挑战我们的基本常识。大家正要说什么,就听宁培

欣喜地说:“哎呀刘博士恭喜你发现了新的属啊,你应该把它们的life cycle拍下来,我看下一期的Nature封面文章

就是这个了。”他说的一脸真诚,刘博士也愣愣地看着他。比较惨的是我,为了不笑出来差点把手里的笔捏断了。

第二天早上上班就见好些人围着布告栏前看。布告栏是我以前设的,用来贴通知和相关的文章,难道有什么好文章引

起大家的注意了?我也凑过去看了看。

“快讯?”布告栏上贴了一张像模像样的简讯, “某某某中心的刘博士发现了稀有昆虫!该昆虫以模式植物拟南芥为

捕食对象……”后面加了一大串描述。最搞怪的是,文字下面居然还配了图,图上是一只蚜虫的身体,蚜虫的头却换

成了——刘博士。我默默地走开,握拳走进自己办公室,锁上门,开始大笑起来。

捏捏笑得发酸的脸,我抓起手机打给那个恶趣味的家伙:“在哪?”

“在院办,商量排课的事。有事?”

又是这样无辜的调调,我的恶趣味也发作了,“快上来!刘博士打人了!”

“怎么了?”

“不知道,反正怒气冲冲的,现在校保安在这,估计要打110,你先上来,大家都得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子,我正得意呢,宁培就幽幽地说:“文辰兄,这都是我玩剩下的。”

我……

快到中午的时候,宁培发邮件说:“老大上MSN吧,说话方便。”

我回复他说:“不行,会有很多人找我的。”

他马上又回了一封:“你可以将登陆状态设成‘显示为脱机状态’。”

我找了找,开始菜单里有MSN的程序,就登录了私人的帐号。登录成功后,马上几个即时对话的窗口弹了出来,都是“

在不在?”“在吗?”“在就回复”那一类的,还有一条是“你很久没更新facebook了,近况如何?”。我暗自庆幸

显示了脱机。

从列表里看了看,不知道哪个是宁培,只能又给他发邮件:“给我个信息,找不到你。”

过了一阵子,一个叫“StarryNite”的冒过来一条信息:“是我,吃饭时叫我。”

我回了他一个“好”,继续做项目申请书。

怎知道他又发了一条来:“在做什么?”

我回他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说:“你呢?这么闲?”

他说:“我在写proposol,要开展实验了。”

我想了下,说:“我做的项目申请书上有一部分是你的,干脆你写那部分?”

“好。”

中午一起吃饭堂的时候,他兴致勃勃跟我说要开课的事,他要上的是大二分子生物学的实验课。

我开玩笑说:“小心被一班女生穷追猛打。”

“据说我爸当年挺受欢迎的。我在家整理遗物的时候,翻到很多卡片。有些都没拆开。你上学期也上了本科生的课吧

?怎样?被追打了?”

“我才上了两节,教师节连个礼物都没收到。”

我们俩闲聊的时候,我一眼看到好些人在宁培背后晃来晃去找位置,忙示意他换个话题。

结果宁培换了个更糟糕的话题:“上次令尊催你找老婆的事,你落实得怎样了?”

很不幸的,我爸打了几次电话逼婚时,宁培都正巧在一旁偷着乐。

“吃饭的时候能不能聊点轻松的话题,比如美食?嗯?”我用勺子轻敲盛饭的盘。

“嗯,我知道,你想找个会做饭的老婆,我也是啊。”

宁培是来争当最佳损友的吗?我气结,低声说:“我最后警告你一次。”

于是他很上道地说:“今天的平菇炒得真不错啊。”

下午三点多,宁培就把他那部分申请书写完发给我了。我一口气看下来,主动给他MSN发信息说:“厉害!质量好速度

快。”

宁培发了个笑脸开始自吹自擂:“我做technician的时候就是帮老板做这些的,只不过换了中文而已。我的中文好像

一直还不错。”

要不是怕委屈了他,真想让他去代替小徐。在国外选择做技术员还是科研人员都是个人选择,别人也会理解并尊重,

然而在国内,难免会有人大惊小怪然后说三道四,特别宁培还顶了宁教授的光环,很多人都在看着他,其实他的舆论

压力也不小。

正想着,他就发信息过来说:“我想冲茶,拿杯过来喝。”

我拿了杯正要起身,他又发过来一条信息:“要不去休息间喝吧,小徐在,不给他喝不好,给他喝茶少。”

我边笑边回复他说:“葛朗台,走吧。”

走出办公室就见他举着茶壶呲牙咧嘴的样子,我打趣他:“这是珍藏版的普洱?”

“不会吧,颜色都不同。这个叫单枞,茶叶店老板附送的。”

这个休息间是跟研究生共用的,我和宁培刚坐下来,程橙就进来了。

“林老师,宁老师,你们好有雅兴啊。这是什么茶?我也想喝!可不可以?”

宁培把茶壶往程橙的方向推出几厘米的距离,程橙就自顾自倒了起来,我看宁培的表情,差点大笑出来。

单枞香气扑鼻,跟我长期喝的普洱实在是两码事。平时喝普洱,主要是用来消食,也算是可有可无的。而单枞却让我

对茶的好感一下提升了不少。

程橙喝了茶,哼着歌继续去做实验。宁培问我:“你办公桌不是有一套茶具吗?怎么不泡了?”

其实敬轩走后我就没再用过那两套茶具,除了没时间外,主要是不想把伤疤硬生生揭开。宁培等了一会没下文,也不

深究,随口说:“下次带你去那家茶叶店坐坐,那老板可神奇了,手指头就这么随便一指,喏,这罐是藏了十年的大

红袍,上万的,那块茶饼是上好的明前春尖,也是过万的。我在他那喝两杯后就两腋生风,跟成了仙似的。”

我大笑,心情也好了很多。

宁培其实是很有能力的人,他爱玩爱调侃,但真正做起事来会很投入,效率也比一般人高很多。我每次笑他是基因遗

传的好,他就会愁眉苦脸地说,要是遗传了老爷子的闷骚和老妈的多病,那是什么状态啊,结论是——那就是个多愁

多病的身。

然而事实是只要他在哪,哪里就充满笑声,自从他开展实验以来,我已经有好几次被分子室的爆笑声惊到了。宁培就

是这么个人,他高兴时能让你开怀大笑,他不高兴时能让你哭笑不得。日子就这样在嬉笑怒骂中一天天过去了。

廿一章

很快春节到了。家里的情况让我一直回避这样的节日,所以每年都过得很萧条。今年我也没当回事,哪知道宁培倒很

期待。

“我们两个家庭破裂的人联合起来庆贺一下吧?”虽然这个提议听起来既别扭又牵强,但他灼灼的眼神再一次成功地

说服了我。

寒假一开始他就揣了手提、PSP和几件衣服住到我公寓里来了,理由是邻居都甜蜜温馨炊烟袅袅,他一个孤儿受刺激了

于是,我开始了史上最无聊的春节。从年二五开始一连几天我们几乎没出过门,各自抱了电脑闷在房里打相当怀旧的

一款游戏——帝国时代II。原因是我只会玩这个而我家里也有安装盘。刚开始是我们俩1v1地打,居然也打得热火朝天

,宁培连牵走我一头羊都要耀武扬威一番。后来加进来几个无聊的家伙,有个玩家一进来就说,“娘啊这年头还有人

玩这个!还大过年玩,你们活得真loser啊!”我跟宁培都乐了。

我客厅里有一张很长的布沙发,宁培硬是把它拆开了,中间两张挪到对面搁腿,剩下的再拼起来,我跟他各占据了一

边,除了泡面、遛狗、洗澡睡觉和上厕所外就没离开过。小苟看人气旺,开心地窝在我们中间睡懒觉,饿的时候自己

跑下去吃狗粮。中途我们吃泡面时,它也会凑过来分几口。想出去溜达时就直接把爪子伸到屏幕上来捣乱。

年三十晚,我一边组舰队一边哀叹:“我们是不是该做点有意义的事啊?”

宁培打着呵欠说:“是啊,要不看CCTV吧?”

“好啊你去开电视吧。”

“你怎么不去啊,我忙着呢。”

于是联欢也没看。想当年在国外,春节能看个CCTV还是很高兴的,现在怎么越活越倒退了?

快到十二点时,手机短信声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快去看看吧,可能有人找你表白了。”宁培伸了个懒腰顺手摸了下小苟。

“好像你的也在响,你去看吧,顺便把我的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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