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四足——廿四桥
廿四桥  发于:2011年0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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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那些入骨的记忆,又怎能切除?

我忽然觉得自己贸然进来的动机很荒唐,待要起身离开的时候,敬轩正好开门进来了。

黑暗中,我听到他加重的呼吸声。似乎过了半分钟的工夫,我听到他明显失望的声音说:“是你啊。”

随即他开了灯,失神地站在门边。

“你以为呢?”我走过去,认真地对他说,“敬轩,我有话跟你说。”

“我很累了。”

我把手轻轻搁在他的肩膀上说:“我知道。别这样,试着接受另一种生活,不可以吗?”

他的声音软下来,“我怕闲下来的感觉,真的很怕。”

我指着里间的办公室说:“你叫他如何能安心?你为什么不能坚强一点,好好活下去,活出点样子来?”

“那又怎样?他能活过来吗?”

我拉起他的手,“有些话我一定要告诉你,说过之后我就不再烦你了。”他看着我,我拿起车钥匙,“你跟我来。”

敬轩安静地坐在车上,没问我打算去哪。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只是想起过往,心里很凌乱。车子开了很远,到了近郊

,仰头能看到满天的星光。

我停下,打开了天窗。

“我的童年过的很不开心,我爸是个性格很暴躁的人,很早就跟我爷爷奶奶断绝了来往。我叫她妈妈的那个女人,对

我很不友善。那时我还有个姐姐,她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冲我吐口水或者暗地里弄坏我的玩具。直到我再大一点了

,我终于明白了,我亲生阿妈在我记事前就过身了,那女人是我爸长期在外面包养的二奶,那个姐姐也是我爸亲生的

。当时我经常很恐惧,我总觉得是他们联手害死了我妈,而他们总有一天也会杀了我。我想离家出走,可我没地方去

,我不知道爷爷奶奶会不会接纳我,而我也从来没有机会见到外公外婆。”

敬轩缓缓抬头看着我,见我一脸平静,又垂下头静静地听着。我微笑着拍拍他继续说:“好不容易读到初中,大部分

的时间我都在学校里,有时候三餐就在学校附近吃,家里也没人管我。那时我的成绩似乎还不错,当了个班干部。班

上有个女生叫以琳,年纪比班上的其它人大很多,成绩一直上不去,老师让我帮她补。就这样,我们成了要好的朋友

。以琳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她的父母长年在外打工,家里只有奶奶在。她很会照顾人,我成了他们家的常客,经常

蹭她的饭吃。她背地里为我做了很多事,因为她的四处奔走打听,我知道了外婆家的地址。尽管我的几个舅舅不欢迎

我,可外婆接待了我,她告诉我,我妈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我妈是做外交工作的,私底下有个外国男友,她跟我爸

的婚姻完全是各取所需,我出生后她把我扔下就出国了,在国外染了aids,根本没敢回来,就那样客死他乡了。”

敬轩的手轻轻按住我的肩膀,把我从一片茫然回忆中拉了回来,我长呼了口气,接下去说:“初中三年我有一大半时

间是和以琳在一起的,她一直叫我小鬼,其他人也总说我们是两姐弟。那时候我想,不管是什么,只要能一直在一起

就行。考高中那年,以琳的成绩已经不差了,我以为可以万无一失,谁知道她放弃了。因为那年她爸摔断了腿,回家

养着,以琳被迫辍学了。我把偷偷攒的两百块塞给她,求她不要离开。她假装生气,把钱扔回给我。第二天清早她瞒

着我,一声不响地跟着她妈出外打工了。我仍往他们家跑,给她爸她奶奶带东西,打听她的去向。每年过年她会回家

,也会给我带礼物,所以我总盼着过年。有些话我一直想跟她说,可我总觉得该等到毕业时再说。没想到,毕业的时

候就没机会了。我考上大学那年,以琳嫁人了,是他们一个胡同里的,跟她在一个厂。现在回想起来,我太不体谅她

了,其实她并没做错什么,可我……我开始有意疏远她,还没开学我就走了,整整一年多都没回家。偶尔我爸还会给

我打电话,他死性不改,又在外面搞三搞四,家里成天闹得鸡飞狗跳。也许他年纪也大了,忽然开始重视我了,经常

央求我回家看看。大二的中秋我回家了,四个人坐在一起居然有点尴尬。我那个姐姐忽然对我热情起来,她没话找话

说,忽然话头一转,问我还记得以琳吗?我愣住了,当时就感到有点不对劲,我问她,以琳怎么了?她说……以琳死

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脸上有点凉意,伸手一摸才发现很多年没流过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我把头靠在车椅上,闭上眼

睛。敬轩的肩膀微微靠过来,低声问我:“为什么……会死?”

“因为生不出儿子,她婆婆虐待她,她老公跟着打,以琳往外跑,跑得太急,糊里糊涂往马路上冲……”

“那两个混蛋应该抓去判刑啊!”

“没用的,很多人看到了,很多人可以作证,是以琳自己跌倒的。她的老公给了她娘家一点钱,这事就这样过去了。

“真该杀了他们。”

“那天晚上我拿了美工刀摸黑出门,被我爸逮了个正着。他说吃饭的时候就觉察我不对了,他只有我一个儿子,不能

不看紧了。我说,你要还承认是我爸,就别拦我。说到最后,他居然给我下跪。我回房了,可我一口气下不来,我不

甘心。大概是知子莫若父吧,他都看出来了。反正他有钱,从他厂里头弄了两个人,整天盯着我。我说要回学校,他

居然说不用去了,他正给我办休学。”

“你就这样被架出国了?”

“也不全是。我跟他说,我得去跟以琳的奶奶告别,她照顾了我很多年。我爸同意了。在她奶奶那里,我看到了以琳

的孩子。她奶奶说,以琳的婆婆神经错乱了,她老公一直很自责,都不成人样了,这么小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问她奶奶为什么不恨。她说,人死了就回不来了,再怎么样给她报仇她也回不来了,可剩下的人要好好活下去啊。

沉默了很久,敬轩转过头来问我:“于是你也放下了?”

“当时心里很乱,后来还是听从我爸的安排,换了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重新开始生活。后来我认识了很多人,接触了很

多东西,也有了对科研的热爱。于是我开始明白,这个世上每天都有各种不幸在发生,有些时候,好好活着比死难。

而且,这个世上永远会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去努力、去争取。”

我转头看定他,他流下泪来。

“敬轩,好好活下去。你这个样子,宁老师他……不会安息的。”

第二天,我到上海出差。临行前,我对小徐说:“研究生的安全要格外注意。晚上十点过后,让大家不要在实验室逗

留了。——麻烦你发个通知。”

一周后我才回到学校。

去实验室时,敬轩不在。我旁敲侧击地问小徐,才知道他开始写论文准备答辩了。我说到底还是为他高兴,可不自觉

地有点想见到他。

大概过了半个月,敬轩始终没露脸。我没去打搅他,但每天还是习惯性地在隔壁办公室和实验室搜寻他的身影。

有一天,我路过隔壁时,意外地听到了他的声音。

“恐怕有点难办,不知道林老师有没有办法……”

听小徐这样说,我忙一脚踏进去问:“出什么事了?”

十三章

见我进来,小徐忙把递了张申请表过来说:“近期学校要规范教职工宿舍的管理,不允许租房给学生了,小区那边租

的房要马上退出来。您也知道,现在找房很难了,又没办法中途申请研究生宿舍。林老师,您看看能不能给房管科打

个申请,通融一段时间。”

我拿过看了一眼就说:“我现在就打。”

房管科的人一向公事公办,我磨破嘴皮子讲了半天,他们也只是给了个主意——实在写论文需要,也不是不能租,但

房子里得有教工同住,这样方便管理。

我头脑里迅速闪过刘博士,一阵不爽。

挂了电话,小徐问:“怎样?不行吗?”,我只得耸了耸肩。

敬轩说:“不行就算了,我到校外租房吧。”

我脱口而出说:“不如你住我那里。我反正有三间房,学校也肯定不会查这些,你看怎样?”

小徐忙说:“好主意啊!反正小区爱做家务活,帮林老师收拾一下也好,这样也可以互相照顾嘛。”

敬轩愣了愣,摇头说:“不麻烦林老师了。”

“两个大男人有什么麻烦的。”小徐笑呵呵地说,“要是林老师有了夫人可能还不方便,好在现在还是单身贵族一枚

。”

敬轩低头拿了申请书,淡淡地说:“我再想想办法吧,麻烦你们了。”

我心里一沉,没再说什么。

回到办公室,我发短信给他说:“过来我这住吧,我一个人也挺孤单的。”

过了许久,敬轩回复了我,说:“不想再麻烦你了。”

我看了下实验室,他不在,忙开了车出来追他。

果不其然,他在路上慢慢地走着,一边在打着电话。

我停下来,冲他招手。

敬轩呆了一呆,挂了电话走过来问:“找我吗?”

“进来说好吗?”

敬轩想了想,坐了进来。

我往公寓楼开去,一边对他解释:“就像朋友那样对待我可以吗?你到处租房,我始终不放心,反正离毕业也不久了

。”

敬轩低了头没说话。

我趁热打铁说:“现在就去搬东西过来吧?”

他看着我,诚恳地说:“谢谢你,雪中送炭也不外乎如此了。”

敬轩的东西不少,好在他没有拒绝我帮忙打包。我们找了几个纸箱,把一堆书和生活用品收进去,一箱箱地抬到对面

我的住所。我和敬轩分工,他主要负责打包,我负责当搬运工。

敬轩见我满头大汗,一直说:“找搬家公司算了。”

我把汗甩掉,满心愉悦地说:“没关系,当锻炼身体。搬家公司不知轻重,到时挺麻烦的。”

“要不我找师弟师妹们来帮个手。”敬轩不安地说。

我其实颇为享受和他一起干活的感觉,忙说:“不用啦,何必这么麻烦,这点小事,我一个人都够了,你要是觉得累

,先拿钥匙过去休息一下好了。”

我两手抱着东西,对着裤兜努努嘴。

敬轩只好放弃找人的念头,继续打包东西。

我们的效率颇高。到了晚上,就搬得只剩下一些零碎的杂物,我于是坐下来和他一起收拾。

“这个小狗闹钟还挺可爱的。”

“宁老师送的,那时候偶尔会赖床。”敬轩头也不抬,轻描淡写地说。

我感觉到言语里的忧伤,默默地把闹钟摆进去。

“这些扔不扔?”我从书柜深处掏出两方破旧但干净的手帕问。

“这个……”敬轩苦笑了一下,目光复杂地说,“给我吧。”

他接过手帕,温柔地摩挲着上面的格子条纹,好一会儿才压在小狗闹钟下面。

我心里堵得慌,拿了烟盒和打火机说:“你先收拾着,我出去吸会烟。”

敬轩的到来让冷冰冰的公寓从睡觉的场所一下有了家的味道。

我们从超市买了一堆食物,把冰箱塞得满满的。

敬轩多半在房间里写论文,还负责做饭。于是我有了三餐在家里吃的习惯。

尽管有些莫名的疏离和别扭,譬如在洗澡时的谦让和回避,但是每天一下班就能看到敬轩的感觉还是让人尤为安心。

在实验室,经常有人问我为什么近来心情、气色这么好,为什么一个人坐在那偷着乐。

正式上任为中心主任,我的时间排得越来越满,但除非出差,我一直保持傍晚六点回家的习惯。很多时候,我不得不

将一堆繁杂的公事交给家里的手提,通宵达旦地完成。

熬夜太多又吸烟的缘故,初冬的时候,我染上了烦人的支气管炎。怕吵到敬轩,喉咙一痒,我就拼命卡住脖子小声地

咳嗽。

持续了两三天,到底被他知道了。

夜里依旧熬夜的时候,敬轩过来敲门。

我正憋红了脸咳嗽,忙清了清喉咙说:“请进。”

敬轩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

他把一杯温水塞给我,有些愠怒地说:“都这样了还熬夜?你想引发气管炎吗?”

我心里暖洋洋的,安慰他:“我没事,有吃药了,明天去打吊针就好了。”

“赶紧睡吧,明天我想和你商量件事。”他不容拒绝地要求我。

我在他灼灼的目光下关机、上床,他才熄了灯出去。

会有什么事呢?我一边胡乱猜测一边很快入眠了。

起床的时候,敬轩已经做了早餐等我了。

我匆匆刷完牙凑过来。

“早啊敬轩。”

“早。”敬轩把抹好的面包递给我。

我吃早餐的当儿问他:“昨天说的是什么事?”

敬轩从盘子下面抽出一张纸说:“我始终觉得在这里妨碍了你,如果你愿意收容我,不想我搬走,我希望你能照上面

的协议做。”

我讶然,迫不及待展开来看。

虽然是不平等协议,但若以敬轩搬走为筹码……这是不是意味着,敬轩明白了自己在我心目中的分量了?

然而协议书的第一条就让我几乎想要丢盔弃甲,临阵逃脱算了。

第一条协议只有两个字,白纸黑字写得十分清楚:戒烟!

我的嘴唇哆嗦了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敬轩扬眉看着我,问:“很难做到吗?”

“换一条吧……”我擦汗,不抽烟我真的会死……

敬轩抽走协议书,严肃认真地说:“嗯,知道了。”

我看他起身要走,心虚起来,忙一把拉住问:“怎么了怎么了?你这就生气了?”

“我没有资格生气。你能收容我这么久,我已经很感激了。”

我心里一阵发慌,抢过协议书说:“我……还没看完呢,我再看看。”

“不用浪费时间了。”敬轩冷冰冰地盯着墙壁。

“没有没有,这写得真好。戒烟是吧?挺好的,我早就想戒掉这破玩意儿了,嗯!”

敬轩慢吞吞坐了下来,继续喝牛奶。

我觉得周遭一片荒凉,不敢想象没有香烟陪伴的日子。

其它三条协议宽松很多,但全部加起来,意味着我大部分的生活习惯都要改——

1.戒烟;

2.不酗酒;

3.少喝咖啡,多喝茶水;

4.不熬夜,十二点前上床;未完成的工作由区敬轩协助完成;

没有烟抽、没有咖啡在手、不能豪饮——我仿佛看到自己变成了小老头,坐在轮椅上等死的样子。

感觉到敬轩升腾的不满,我言不由衷地弹着协议书说:“嗯,不错,很健康。好的,可以。”

敬轩倒了杯鲜榨的橙汁给我,微微笑着说:“你是言出必行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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