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四足——廿四桥
廿四桥  发于:2011年0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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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我大你几岁你就当我老年人吧?

我刚想着,他就泼我冷水说:“不会吧?那你每天怎么不步行去实验室?”

我承认买车后是懒了些,这样一想,忽然觉得徒步走到海滩再走回来确实有点痛苦,但嘴上还是说:“我那是赶时间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道这一带的海滩应该没有停车场。”

“没有,不过有租电单车的地方。”

我知道敬轩是百事通,但没想到连这个都知道,就随口问:“你来过了?”

敬轩面色变了变,扭头看向路人。

第九章

电单车似乎不太难开,我们租了一辆后,我按店老板说的摸索了半天,对抱着手站在路边的敬轩说:“上来吧,我不

会开太快的。”

敬轩慢吞吞走过来,扶住车头说:“我带你。”

我挺没面子地挪到后座说:“你会?”

敬轩好像没听见似的,跨坐上去,车子就呼地一下冲出老远。

真没想他也有这么疯狂的时候,我两手紧抓了后座,盯着地上崎岖不平的路暗自叫苦连天。

到达目的地时,我才舒了口气,只觉得腿和腰都酸了。

敬轩锁了车,自顾自往海滩走。海风把他的格子衬衣吹起来,露出里面的纯白T恤,有一种莫名干净的感觉。

我看得入神,等他回头看时,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原地站着,忙跟了上去,好奇地问:“你车技不错啊,练过?”

“会踩单车、会开摩托的人,就会开电单车。” 敬轩踢走一粒又一粒的石子,难得多起话来,“我刚上大学的时候,

觉得日子太单调了,又不想进社团,做过很多兼职,送牛奶、送外卖、派报纸之类的。”

我了然,果然人不可貌相。

这一段海滩安静得出奇,四处都不见人影,走在上面,人也变得格外平静。我和敬轩脱了鞋,光脚在细沙上踏浪。海

水带着暖意,一阵阵地涌过,脚下不时有小沙蟹伸头探脑地跑出来。

走了很长一段路,我们挺有默契地转身往回走。我想聊点什么,又怕说多破坏了他的心情。于是两人一路无话地走了

几个来回。

“太阳好像要下山了,该回去了。”我打破平静。

敬轩站停,眯起眼睛看着夕阳发呆了好一阵,忽然转身往深海区跑。

我一阵心惊肉跳,马上追了上去。他往水下一跳,沉了下去。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跟着潜下去,刚好抓住他的衬衣。

他两腿蹬了蹬,有模有样地游起泳来。我一只手抓紧他,另一手划水,尽力把他往浅水区拽。

他没挣开,配合地回到沙滩上,就地坐下,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我要自杀?”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拽住他,“你到底想怎样?”

他止住笑,一动不动地瘫坐着。

我只能坐在他对面,无奈地看着他。不远处,一群少男少女的嬉笑奔过,集体追逐着浪花。

“走吧。”我伸出手来,对敬轩说。

回宾馆时已经夕阳西下,我们身上的衣服只干了几块,脸上还挂着盐花,狼狈得不行。好在宾馆的服务员对这样的外

来游客已经见怪不怪了,还礼貌地对我们微笑鞠躬。

一进门,我支使敬轩去洗澡,自己一把甩掉菜干一样的上衣,光着背脊坐下来抽烟。让我头疼的不是敬轩变幻莫测的

态度,而是他此时隐藏在深处的真实心境。

正想着,浴室门吱呀一声打开,敬轩穿着底裤和长袖T恤走出来,一边用毛巾搓着头发一边说:“到你了。”

我洗完澡出来时,感觉越发担心。背对着敬轩,我一边套上衣裤,一边试探地问:“出去吃晚饭吗?”

背后没有回答。

等我转身套袜子时,他才闷闷地答了一声:“嗯。”

这一顿我决定什么都不想,好好吃一顿。在扫光桌面几大盘外带三碗海鲜泡饭,我心满意足地对店老板翘拇指表达谢

意。

开餐馆的大概最喜欢我这样的食客,店家亲自过来搭讪说:“两位老板过来玩的吧?以后常来,包打折。”

“有诚意的话,这一顿就优惠了。”我掏出皮夹子,笑着敲敲桌子说。

店老板爽快得很,举了五指说:“没问题,少收五块钱,交个朋友。”

原来我还有讨价还价的天赋,我沾沾自喜地看向敬轩,他居然也笑了起来。

店老板找了钱,又热情地说:“你们过来这边,一定要去看看纪念品,我们这里的渔家女很手巧的,用那些贝壳、珍

珠做项链,很多游客买来哄女朋友开心。”

“在哪里?”我把钱收进皮夹,漫不经心地问。

“从这里出去,往左一直走,有家阿珍工艺品,价钱很公道的。”

“不会是你家开的吧?”看他那么热心,我忍不住打趣他。

老板挠挠头说:“您是教授吧?真会想事情。是我老婆开的啦。”

我哑然失笑,头一次觉得教授这个称谓这么好玩,又问他:“那报你的名字是不是有优惠。”

“当然当然,没问题。”

敬轩在,不能去泡吧,我们走了走就回宾馆了。本想看看电视打发时间,谁知偌大的彩电居然只是个摆设,按了半天

没动静。

敬轩依然仰卧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我百无聊赖地扔了遥控器,到窗外推开窗户。海风一下涌了进来,吹得人精神一振

我点了烟,将头伸到窗外趴在窗台俯瞰街景。这样一个海滨小镇的夜生活并不单调,兴旺的大排档挤满了食客,三五

成群地说笑拼酒;对面两个小酒吧里传来若有若无的音乐声,反而显得清静些;大街上、花台边都是出来散步的当地

居民;居民区的空地上,围坐了分吃瓜果的邻里,正在谈笑风生地议论着什么。

“真想在这开家大排档,看看这些人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啊?”

背后没回应,我掐灭烟头,扭头看向床上的人,一下愣住了。敬轩无声地哭泣着,眼泪一行行落到床单上,整张脸上

带着前所未有的忧伤。

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敬轩……”我柔声呼唤他,几步走到床边,把他扶坐起来,搂进自己怀里,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他这次没有避开,只是悄声无息地流着泪。

敬轩哭得太久,以至于我疑心他会脱水时,他竟带着满脸泪痕睡熟了,头还沉甸甸地枕在我的肚皮上。

我完成一套高难度的无声动作后,和他挤在单人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手臂上空空如也,他依然是背对着我,整个身体缩到了床边。记得以前一个颇有阅历的女人说过,每个

人在睡着后,下意识背对着床伴,是下意识抗拒的表现。当时听了就是一笑置之,现在回想起来,忽然觉得很失败,

原来这么多年来,真心接纳我的人一直没有在床上出现过——即使是男性朋友。

早上怂恿了敬轩去工艺品店掏宝。

进了店门,老板娘和小妹都围上来,热情地拉着我们看各种小玩意儿。

看中一个贝壳串的灯罩,喊老板娘来问价钱。买了灯罩,老板娘用旧报纸严严实实地裹起来,露出一两颗金牙说:“

老板,再看看其它的吧,我们店里的东西都是出口的。”

我无意揭穿她,转身看敬轩。他正在兴致勃勃地把玩一个小海螺,低声问看店的小妹:“能吹得响吗?”

小妹掩了口吃吃地笑着说:“没试过,要不你吹吹看?”

敬轩果然孩子气地把它凑到嘴巴,鼓了腮帮子吹了好一阵子,才红着脸放下说:“可能要底气很足吧。”

老板娘满脸堆笑说:“买回去多练习练习,保准能吹响。”

敬轩摇摇头,把海螺轻轻地放下了。

我假装漫不经心地踱过去,拿起了左看右看了一会儿说:“买来哄小孩倒是不错。”

敬轩没说话,斜眼又多看了两眼。

我乐悠悠付了钱,和他出来时,老板娘还在身后补充赞美:“老板好有品位,一定是文化人。”

从海边回学校又开了五个小时的车,累得我腰酸背痛,一回房间,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

逐渐醒过来时,感觉有一团黑影在眼前移动,我迷迷糊糊地喊他:“敬轩,我睡了多久?”

半天没动静,我从床上一跃而起,才发现黑影不过是卧室里的窗帘。

“起风了,要下雨了吗?”我边说边往外走 ,客厅、客卧、阳台、厨房和洗手间都走了一遍,不见敬轩的踪影。

我的心情比天气还糟糕,摸了手机拨给他,居然通了。

“在哪里?”

第十章

敬轩疏离客套的回答漫不经心地飘出来:“我现在在外面,回去和您联系。”

我皱眉,刚要问个明白,电话就收线了,只传来急急的忙音。

外面是哪里?一个人还是……和谁在一起?为什么是“您”?我一边在房间里找烟,一边毫无头绪地想着,才发现屋

里头没烟了。

正想出门买,外面忽然噼里啪啦下起雨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拨给敬轩,希望能接他回来。

铃声响了三遍后,我想着,可能雨下大了,听不到,于是固执地打了第四遍,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回应,一个程序化的

女声礼貌地响起:“您好,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买了烟回来,我坐在车里盯着敬轩住处的后阳台,想了想,索性下了车,过去按门铃。

他们这套单身楼门口的地势比较低,雨下大后积了很多水,我撑着伞按了一会门铃,裤脚都湿了。

“林老师!您怎么在这里?”

我转头,询问地看着他,“哦,我找一个朋友。您是……?”

他把买的菜挪到左手,伸出右手来和我握手,“林老师贵人事忙,不认得我了?我是小钟啊,Dr. Ma实验室的。”

我忙热情地握了握他的手说:“是你啊!你看我,忙起来什么都不记得了,抱歉抱歉。”

寒暄了几句,小钟掏出钥匙说:“林老师的朋友不在吗?先去我那坐回吧?这雨下的,回去也得一身湿。”

我没解释自己就住对面,点了点头跟着进去了。

没想到小钟和敬轩居然是邻居,我看了那扇紧闭的门一眼,轻描淡写地说:“真巧,我本来是想找区敬轩的。他的手

机关机了,以为会在家,谁知也不在。”

“哦,你找小区啊,他跟楼上的刘博出去了。”

“刘博士?新进我们实验室那位?”

“对,可能小区陪他去采购吧,你知道小区为人一向挺周到的。”小钟一边说一边招呼我进屋。

刘博士进我们中心是宁教授批准的,我和他没什么接触,只是觉得他说话、做事的风格不对我的口味。这会儿知道敬

轩和他一起,我愈发对他没好感起来。

“宁教授去的真突然。”小钟倒了杯茶给我,叹了口气说,“学校里像他这样有魄力、人品又好的教授不多了。”

我没说话,看着杯子里陆陆续续沉下的茶叶,心里暗想,宁教授一生注重声誉,这样的评价应是他想要的吧。

闲聊了几句,我看看表说:“我过后再找敬轩吧,先告辞了,谢谢你的茶。”

“再坐坐吧,吃了晚饭再走。”

“改天吧,约了人。”

“那就先不留你了,小区回来我告诉他。”

我笑了笑,出门又看了那扇门一眼,走了出来。

周一和中心的PI们一起,召开动员大会,安抚并鼓励宁教授的在读研究生。

我以为敬轩不会来,路过宁教授办公室时,特意进去问小徐:“敬轩可能没收到通知吧?”

“他来了的,在实验室。”

我颇感意外,转身回自己办公室,倒了咖啡后,从百叶窗往分子实验室看,果然看到敬轩罩着白大褂的身影,似乎在

和身边的刘博士介绍着什么。

想到敬轩对别人也这么殷勤照顾,我心里居然有些不是滋味。我自知没有资格和立场干涉敬轩交友,但总觉得他似乎

有什么打算。

会议九点钟开始,是我主持的。敬轩坐在倒数第二排,和刘博士在一块。我在演讲台上开始说话的时候,刘博士开始

用纸笔和敬轩聊天,敬轩竟也不厌其烦地回复他。

我努力不去看他们,可是当我讲到“继承宁教授的遗志”时,刘博士正好从敬轩手里抽笔,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摸

了敬轩的手一把,我皱起眉,警告地看了敬轩一眼,才收回视线盯着讲台,可思维就这样停顿住,忘记要说些什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徐咳了一声,起身上来帮我倒水,小声地说:“林老师,别太难过……”

我点点头,对其它PI说:“大家都是宁教授亲密无间的战友,都比我有发言权,我提议各位畅所欲言,先把心里的话

说出来。研究生们也说说,敬轩,肖言,游诗,你们也跟了教授很多年了,你们一会儿也上来说说。”

我话音一落,会议室就此起彼伏地传来啜泣声,几个女生哭得尤其厉害,我从演讲台下来,请资格最老的PI之一方教

授上台。

方教授果然比我老道,三言两语就安抚了大家,他沉稳低沉的声调一下压住了哭泣声:“告别会已经结束了,我们要

哭要心痛地也已经哭完了,当前紧要的是,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宁教授一生勤勉,热爱事业,他一手建起了我们这

个中心,临走时最不放心的就是未尽的事业和这个庞大的集体。我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宁教授一手提携的;很多研究

生,都是宁教授手把手带过来的,要报答他,光伤心是无用的。我跟他共事多年,他的愿望是什么,我比谁都明白。

他最想看到的是,本中心能继续发展,优秀的研究生毕业后有所建树,在世界各地推动我们学科的进步……”

不得不佩服方教授的口才,我坐在第一排,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在场大多数人的心潮澎湃。以前我一直认为,以方教

授的威望,他会比我更适合接替宁教授的位置。但宁教授说过:“敬轩,你有自己的优点,是方教授和其他PI没有的

,就是高瞻远瞩的胆识和魄力。第一次听到你在Steven那里做presentation时,我就认定,你将来会是这个领域的佼

佼者。你关于小分子RNA的计划,我在中心开年度总结时曾提出过,很多人表示反对。可是我们都知道,生物技术的发

展是突飞猛进的。固守眼前、没有突破的科研模式怎么能发展,又怎么能与国际接轨?”

正想得出神,就听方教授问:“几个PI都讲完了吧,林老师你有什么补充的吗?”

我忙站起来,把先前准备好的发言简短地说完:“几位说得我十分感动。在我们这个中心,我是后辈,有很多地方需

要学习,宁教授和诸多PI都是我的良师益友,宁教授虽然离开了,但他留下了宝贵的遗产——就是他对科研的执着以

及鞠躬尽瘁的精神。他为我们中心聚集了这么多尽职的老师,这么多优秀的研究生,我们这个团队的发展空间很大…

…”

说完,我看了看心不在焉的敬轩问:“敬轩,在这里,你是宁教授的大弟子,你有什么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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