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四足——廿四桥
廿四桥  发于:2011年0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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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宁培不过比敬轩大两岁,也是涉世未深的毛小子,让他独自操持葬礼未免太难为他了。宁教授的亲戚不多,看来

我还是必须回去。至少要把实验室的人发动起来。

这样想着,我狠下心来敲了敲门。屋里没动静,我刷卡进去,敬轩侧身向内,似乎睡着了。如果不是前一秒还听到他

的哭声,我几乎以为他睡熟了。

我轻拍他的手臂,“敬轩,我们该回去了。”我故作镇静地说,“宁老师的丧事要有人料理。”

听到“丧事”两个字,敬轩身体抖了一下,手握了拳不说话。

我继续说:“要做的事还很多,宁培一个人是做不来的。”

敬轩默默地站起来,像抽了骨的游魂一样荡进了洗手间。

他走出来时,我只看清一双通红的眼,他已背对着我坐下,干巴巴问:“现在去买票吗?”

“先去和评审会说清楚再去买票,今晚就要赶回去。”我一刻也不敢让他独处。

回A大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我联系了宁培和小徐,让他们一起过去实验室商量治丧的细节。

敬轩站在一旁,听完打完电话说:“很困了,我想回去睡一觉。”

“不行,”我脱口而出后马上后悔了,央求地说:“敬轩,一起做好这件事再休息好吗?”

敬轩冷冷地说:“对不起,以后他的事一概与我无关。我现在累了。”

“敬轩,别这样。”我有点无力,向来温顺的人犟起来是很可怕的。

他忽然看透我一样地笑了笑,说:“你难道以为我会想不开?”

以前很喜欢看他笑,现在却越来越害怕了,我只能硬着头皮说:“别胡说,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你不是这样的人。”

敬轩又笑了一声,就往单身楼走。

我直冒冷汗,犹豫了一会还是一个箭步跑过去,拉住他说:“还是跟着我吧。求你了。”

“你想怎样?二十四小时带着我吗?”他挑眉。

我放开他,眼睁睁看他走回了自己的住所。

第七章

宁教授生前人缘极好,这次遗体告别会也特别热闹。实验室的学生们都来帮忙,并不缺人手。

告别会是校长主持的,我站在前排,回头努力寻找敬轩的身影,见他穿了黑色长袖衬衫,一脸平静地站在人群中,稍

稍放心了一些。

向遗体告别时,我沉重地鞠了躬,握了握宁培冰冷的手,退到一旁等着。

敬轩走上去时没有哭,只是死死盯着宁教授的遗体,僵硬地鞠了三个躬走过来。宁培伸出手等他,他没理会。

最后到火化部,其他人先离开了。宁培抱着遗像,带着几个亲戚往里走。我和小徐走在后头,回头一看,敬轩居然也

来了。

我矛盾起来,犹豫要不要劝他离开。以敬轩对宁教授的感情,会不会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然而,我转念又想,如果不

是亲眼看着,可能敬轩一辈子都不会接受宁教授已去的事实吧。这样胡思乱想着,宁培已经在向遗体撒花了。

遗体送进去时,敬轩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等一堆灰烬送出来时,敬轩的身体果然摇晃了几下,我忙扶住他,见他口

唇发白,心口起伏不定,就拉了他出来。

“那不是他。”敬轩一出来就喃喃地说。

我什么也没说了,和小徐交代了几声,就拖了敬轩往殡仪馆停车处走。

回到公寓楼下,我犹豫了一下,决定把敬轩带上去。敬轩从火化部出来一直浑浑噩噩,任由我拉着往里面走。

进了屋,我仍把他放到床上,帮他脱了鞋子、盖上被子。

做完这些,我到客厅,取了瓶红酒自斟自饮。

回国这一年,我似乎没停止过奔波劳碌,也说不上辛苦,但总有点失落感。敬轩承受的压力和委屈我一直看在眼里,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关心他的喜怒哀乐 ,也会心疼他的挣扎和无奈。

即使不答应宁教授,我也会一直照看着他,直到他厌烦了,想离开了。

喝掉一瓶酒,我也很累了,到房看敬轩的动静,他似乎睡着了,睫毛安静地贴在脸上,鼻子里发着均匀的呼吸声。

偌大的双人床,他只规规矩矩躺了一半。

我帮他理了理额前落下的短发,在他旁边躺下,不一会儿就入了梦乡。

醒来,看到敬轩的脑袋还枕在旁边,心里一暖。

墙上的挂钟指向七点,我摸摸两餐没进食的胃,决定起来弄点晚餐。

敬轩也醒了,茫然地摸着颈部说:“这是你家?我睡了很久了吧。”

“嗯,饿了吗?”我柔声问。

他撑坐起来说:“全身黏糊糊的,我要回去洗个澡。”

“在我这洗吧,我去弄晚饭。”我从衣柜里取出长袖T恤和睡裤递给他。

他竟然乖乖听话了,抱了衣服就起身去浴室。

我满怀期待地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只有啤酒。看来我太不了解自己了,我懊恼地想。

于是我决定省事点,叫两份外卖。

但是,外卖电话呢?

我掏出手机,直接拨通某个经常发骚扰短信的号码:“喂,程橙?”

“老师!你居然主动找我!”

“是这样的,我想问问,有没有送外卖的电话。”

“死了死了,我要减肥,都删掉了。实验室的墙上有,老师要不要去看看?”

“我没在实验室。”

“哦?啊!要不要我去帮你做!”

“算了吧,我也……不在家里。”我忙拒绝,“没有就算了。”

“等等,老师,有KFC宅急送的电话,要不要?”

“……随便吧。”我居然窘迫到要吃KFC的地步,不过实在挺饿了,带敬轩出去吃,他一定不愿意,我又不放心他一人

呆着。

打了程橙给我的全国统一电话,接线员很热情,但是非常啰嗦,加上我不知道点什么,于是我们整整对讲了十分钟,

才要到了一个全家桶、两个汉堡。

我到洗手间门口,听到还有哗哗的水声,就放心下来,到客厅收拾了桌面,摆了两听啤酒等着外卖送来。

宅急送很快的速度,几分钟的工夫就在楼下按门铃了。

我付了钱抱上来,对浴室喊着:“敬轩,快点,外卖来了。”

半天没动静,我敲了敲门,说:“敬轩?敬轩?你不回答我要撞进去了。”

还是没回答。我心慌起来,找了锤子一下敲掉锁。

敬轩晕倒在地上,花洒在他手边哗哗喷着水。

我取了浴巾把他裹起来,抱进卧室。

我猜他是过度疲劳加上没进食,受不了浴室的高温才晕厥的,就帮他盖了被子等他清醒。

他逐渐醒了过来,揉着太阳穴,迷茫地看着我。

我发现很有必要解释一下,就说:“你刚才在浴室里晕倒了。”

“哦。给你添麻烦了。”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在床上摸索,“我的眼镜呢?”

“我去给你找。”

我很快从浴室找到他的半框金丝边眼镜,拿进去给他时,他正露着肩膀跪坐在床上发呆。我头脑里闪过他躺在浴室地

板上时赤裸的身体,只觉得热血上涌,忙把眼镜递给他,返身又去拿衣裤给他,没再多看一眼。

我的衣服穿在敬轩身上显得过于肥大,看起来有些滑稽。我把他换下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努力不去想宽大的睡裤里真

空的样子。进屋说:“饿了没?吃东西吧。”

敬轩看到桌上的东西,难得地笑了一下,说:“你也吃这些垃圾食品?”

“这个快。”

敬轩默默无言啃鸡肉的样子让我有了真实感,我放心了不少,帮他打开啤酒。没办法,我这里的饮料除了啤酒就是红

酒,桶装水喝完了还没叫。

敬轩犹豫了一下,还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抬头问我:“还有吗?”

我忙从冰箱里取了半打出来,不好意思地说:“口渴了吧?”

敬轩摇摇头,又打开一听灌了下去。

我见他面色发红,喝得十分辛苦,忍不住说:“慢慢喝,啤酒喝得太急会胀气的。”

敬轩打着酒嗝,表情难受地说:“我只是奇怪,你们怎么都那么喜欢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奇怪起来,问他:“你平时不喝的吗?”

他摇摇头。

我记得第一次去宁教授家,敬轩说他喝了瓶洋酒,看来是哄宁太太的。见他又扯开了一听的拉环,我忙拉住他的手,

“别喝了,我给你烧点水。”

敬轩固执地甩开我,想往嘴里送,但身体摇摇晃晃的,一下趴倒在桌上干瞪眼。

我没想到还有被两听啤酒放倒的男人,想当年我第一次喝酒,虽然是啤酒,可怎么说也是两瓶吧,一点感觉也没有啊

我俯身把他环抱起来,半拖着往卧室的床上送。

收拾完桌上的垃圾,我也进去冲了个热水澡。出来觉得热,只穿了短裤,打开洗衣机要扔脏衣服进去,才意识到敬轩

的衣裤还没晾。

我探头瞄了眼在床上迷糊着的某人,伸手从筒里取出烘干的衬衫、西裤以及一条黑色的内裤,稍微折了一下放到卧室

,才把自己的脏衣服塞进去洗。

第八章

正想着做什么好,手机响了,还好放在客厅,我迅速按了接听键,跑到隔壁房间的阳台听。

“文辰,在做什么?出来一起喝酒?”宁培的声音分外沧桑。

“不想出去了。”

“那我过来你这?”

“你别过来,我要睡了。”我特意打了个呵欠。

“你不是有三个房间吗?给我一间住,我一人呆在这屋里难受死了。”

“都没收拾,怎么住人?”

“那我跟你挤一张床好了,反正下周我就走了。”

“不要吧,我跟别人合铺睡不好。”

“……”宁培沉默了一阵子问我,“小区是不是在你那?”

我愣住了。

那边宁培已经挂掉了电话。

我在阳台站了一会儿,起了北风,挺冷的。转身缩回卧室,敬轩好转了,仰面躺在床上,睁着两眼看天花板。

我平时在卧室里只穿内裤睡,但敬轩在这,还是挺别扭的。就打开衣柜,随手抽了件长袖衫罩住上身说:“你先睡,

我看看新闻。”

敬轩没吭声。我关了灯管,只亮一盏昏黄的小灯。

坐到电脑前开了机,心烦意乱地乱逛了一阵子,扭头一看,敬轩还睁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睡不着吗?”我轻声问他。

“没有。”他侧过身子去。

我觉得心底某处柔软起来,很快关了机,爬上了床。

“敬轩,聊聊吗?”我把头枕在胳膊上,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地问。

敬轩没有动静,我也不再问了。南方的深秋并不算冷,我们都只盖了薄毯,我看着他瘦弱不堪重负的后背,几次冲动

想揽进怀里。

不知是不是下午睡多了,晚上睡意全无,我小心翼翼地换了几个姿势,想起来上网又怕惊动了敬轩。

越想越烦躁,我甚至离谱地想到用古老的数绵羊方法催眠自己。很久没失眠了,才知道睡不着躺着装睡是这么的痛苦

,到了大概半夜的时候,周遭一片寂静,我甚至能听到校道上沙沙作响的落叶声。

我悄悄爬起来,打算到客厅找点酒喝,下意识扭头看敬轩,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的姿势似乎保持了几个小时了,

看着有些僵硬。我小心翼翼绕到他跟前……果然!他就这样,满脸泪痕,无声无息地躺了几个小时!

他高度近视的双眼一片空洞,眼泪几乎是一串串滚出来的,我站在他跟前,他像没发觉似的毫无反应。“敬轩?”我

在床沿坐下,轻声呼唤他,“睡不着?嗯?”不知说什么好,我多余地问了一句。

柔和的黄光映射在敬轩瘦削的脸上,虽然昏暗,却清楚地照到了他无尽的哀伤。我重新在他身边躺下,把他的身体硬

扳过来环在臂弯里。他挣扎,我坚持,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累了吧,两人竟然都睡着了。

早上醒来时,我第一反应看了看身旁,他还在,蜷成一团背对着我。

我伸手摸表,他扭头问:“你不去实验室?”

我想了一下说:“反正是周末,休息两天吧。”

敬轩撑坐起来说:“我回对面了。”

“带你去看海吧?”我心血来潮。

敬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拒绝。

跟敬轩到对面,他换了一身休闲服,又随手抽了几件衣物,塞进挎包里,示意我可以走了。

钻进车里,我摊开省内的地图研究了一阵子,用笔在上面圈了个非旅游区的海域,问他的意见,他耸肩表示无所谓。

从学校到目的地大概要驾五个小时的车,考虑到敬轩的酒量,我从便利店里买了瓶装水和面包,和我那箱啤酒放一块

车里的CD盒尽是些老歌,为了气氛轻松些,我抽了AQUA的专辑出来放。

没想到第一首歌就是“We Belong to the Sea”,我兴致高起来,一路跟着男女音哼唱:

We belong to the sea,

To the waves you and me

Living in the ocean so blue

We belong to the sea

Open wide being free

A minute everlasting with you

And as soon as it stops

We’ll all be a drop

Coming down on your wide open sea

如果换了其他同伴,多半会跟我对唱,可敬轩毕竟是敬轩,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小心驾驶吧。”

我耸耸肩,看他把胳膊肘搁在车窗,懒洋洋沐浴着阳光的样子,不由得会心一笑。

快到海边时已经午后了,我饥肠辘辘地看着路边一个又一个海鲜大排档,扭头问敬轩:“你对海鲜过敏吗?”

敬轩摇头。

我于是在稍繁华的地段找了宾馆,把车停了,上去开了个双人间时,开完才多余地问了一句:“就我们两人,方便点

开双人间凑合一下可以吧?”

敬轩没吭声,我当他默许了,总归不放心他一人呆着。

回国后我一直很期待像十几年前那样,挤在路边大排档里,就着啤酒,毫无形象地大吃大嚼,苦于拉不下脸来。这种

地方应该不会遇到熟人,但不知道敬轩愿不愿意。

从宾馆出来,我带着敬轩在整条食街徘徊了好一阵子,指着几乎挨在一起的两家问他:“这家还是那家?”

敬轩看了我一眼,就往大排档走。

太善解人意了!我欢快地吹了声口哨。

过了用餐时间,店里生意不算火。老板亲自跑来招呼,我们尽拣普通的花螺、花甲、生蚝、花蟹和濑尿虾点。没多久

就上来几大盘,分量又足又新鲜,看得我胃口大开。

敬轩吃的本领并不亚于下厨的本领,眼看他面前已经堆了老高的一堆壳了,两手还挺干净,吃相也极斯文。不像我,

满手油腻腻的,嘴角还被扎得生疼。

“等下怎么走?”敬轩垂着眼皮,边抽了纸巾擦指尖边问我。

“走路过去?”我专心对付着螃蟹,随口答他。

“到海滩距离不短,你能走?”

事关面子问题,我立刻放下食物,认真地说:“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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