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小官——寸寸
寸寸  发于:2011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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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河鱼

江尚语忧心忡忡,生怕常乐卿有计策。

“放心吧,就算他有花样。”陈书雪唇角含笑,道,“我也有后招的。”

“什么后招?”

“别忘了,附近有女真。”

“女真?”江尚语先是茫然,琢磨一番,脸上的神色捉摸不定,最后才恢复了微笑。

陈书雪道:“当然,我不希望走那一步。若真有万不得已的一日,就得怪圣上了。”

“是啊。”

圣上想当古今第一仁君,为了仁义之名,不能无故削藩,不能无故杀功臣。他渴求全天下的爱戴,需要充分的民众呼

声,才能做早就想做的事。

换成其他帝王,早就释去大帅的兵权。可圣上是“第一仁君”,既要当婊 子、又要立牌坊,才没有对大帅施加暴力。

江尚语不自觉地浅笑。陈大帅,若不是圣上假仁假义,我们已万劫不复,自然不会有你的后招。

江尚语迈出帐篷时,心里是抑制不了的矛盾。他高兴容王即将面对难题,却又有隐隐的心痛。

莫柯,你渴望的和平,真的很难。

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不折手段。

陈书雪为求自保,甚至不惜投敌叛国。若你在世,绝不会坐视不理吧。

你一定会与容王并肩作战,驰骋沙场,应对所有的艰难险阻的。

江尚语缓步穿行在军营,遇见形形色色的士兵。

他们闲聊的畅快,自以为女真几年不敢来袭,全是自己的功劳。

江尚语暗笑。这群士兵习惯了和平,变得可笑又愚钝,殊不知战争随时可能降临。

江尚语行至河边,湿润的泥地软绵绵的,弥漫着很淡的清新香气。

往日的这时间,张宣会在此处练剑,沾一身露水香,学江尚语飘逸的姿态,学的有模有样。

他的笨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衣袂翻飞,直欲乘风归去。这傻孩子,若生在武林世家,恐怕早已成为轰动江湖的人

物了。

他有天分,肯刻苦,缺乏的只是好师傅和时间。

江尚语走上前,笑道:“徒儿,不练武了么?”

张宣安静坐着,铁剑安静地躺在身侧。

“今天做草环。”张宣拽了几根草叶,努力地编织小环。浅绿色的草,慢慢成了结实的圆形。

“你喜欢这个?”江尚语笑问。

“不是呀,刚查书看到这方法,能解常乐卿的毒。”张宣双手起血泡,手心略显粗糙。他为了常乐卿,真是肯吃苦。

江尚语罕有友人,不无羡慕的说:“你对他真好。”

张宣编织的太投入,没有回答他。

“你呀,对他太好了。”江尚语重复一遍,神色惶惑迷蒙。

张宣拿出一壶药汁,将草环浸泡其中,开玩笑道:“师傅不开心么?该不是吃醋了吧?”

他易容后的面容平板无奇,叫人多看一眼都嫌浪费,实在是很难引起酸意。

“对啊,我不开心。”江尚语算是实话实说,确实有忧愁烦恼。

张宣晃晃药汁,道:“那可真麻烦了,我最喜欢的,是县里的小芳姑娘。”

“小芳姑娘有我好看么?”江尚语凑上前,笑得双眼弯弯。

染黑了发丝的他,赏心悦目。

除了肌肤过分雪白,他就是上等的瓷器,细微之处亦是炼制恰当,难以找出缺憾。

张宣笑了起来,道:“整个平安县,都没有比你漂亮的人。不过,我是一条小丑鱼,就只喜欢丑的。”呸,呸,对不

起乐卿,我不想说你丑的,你明明那么的俊美不凡。

不对,这和常乐卿无关,我会回到平安县,爱上一名平凡的女子,平凡如我。

江尚语笑道:“原来你和我一样,是河里的鱼,那我们倒是很般配。可惜你在河面,我在河底。”

“什么叫你在河底?”张宣听得莫名其妙。

江尚语呼了一口气,温和笑道,“据说这喘急河流的深处,有看不见的鱼儿,终其一生,它们都无法浮上河面的。”

“或许它们努力一把,就能游到河面了。”张宣认真道。

此刻的江尚语,笼罩在淡淡的金色阳光下。

他有多强,刀剑江湖之巅,几人不怕他的。他却自称是河底的鱼,无人看见,无人听闻,无人了解与关怀。

真是如此么?不会的,张宣就愿意关心他,虽不能同关心常乐卿相提并论,但起码愿意听他诉苦,知他疾苦。

江尚语笑道:“它们习惯了河底,到了河面就会死。”

“即使上了河岸就会死,它也想挣扎着浮上来的。见识一刻的光明,总比窝在河底舒服。”

“可能吧。”江尚语目光投向平静河面,不经意的微笑,不带丝毫的算计,眼眸柔媚如月光。月下芳草袅袅,一笑繁

花尽绽放。

张宣怔了怔,道:“师傅,你知道么?”

“什么?”

“你不胡思乱想时,真是好看。”

江尚语身子一僵,笑不动了。

他好看?

他靠的是草药染色,才能让多少女子倾倒。若是失去药草染黑发丝,他不过一只浑身雪白的怪物。

童年时,成年人说他不祥,辱骂他,朝他丢腐烂的果子。年幼的他,浑身脏兮兮的,抱头哭泣。一群孩子围着他,说

他丑陋无比,是恐怖鬼怪。

天真的孩童们骂的好开怀,笑得好开心。伤害别人,一定是非常舒服的事,否则他们为何停不下戏弄他。

长大成人的他,又为何停不下伤害别人?

“你又胡思乱想了。”张宣惋惜道。

“看你平时挺老实的,倒拿我开玩笑了。”江尚语笑得和煦如春风,虽然虚伪,却很美。

容貌不会随心思变化,假的美丽仍是美,比真实的丑陋好多了。

他用草药改变了发色和肤色,人们对他的态度就变了,爱慕替代了厌恶。这是假的美好,拯救了他的生活。

许多年前,多少人见到他就逃跑,多少人冲他丢石子,多少人编可笑的儿歌羞辱他。他是个怪物,白到与众不同,人

们不用同情他。

直到他变美了,人们才接纳他,爱慕他精致的容颜。

可也有例外的,比如那叫莫柯的怪人。莫柯喜欢凝视他,惋惜说:“你不乱动脑筋,才好看。以后不要胡思乱想了,

好不好?”

那个莫柯,已经无法开口说话。

自己永远失去他了。

莫柯,我即使动坏脑筋,也有女人男人喜欢我。只有你会告诉我,我的心思影响了容貌。

你真的很笨呐,可为何没有你在身边,我就回到形单影只了。

江尚语心思飘忽,梦回遥远的过往。

张宣易容后的平板样子,重叠着莫柯英俊的容颜,相互交错。依稀朦胧中,莫柯似乎仍在身畔,斜倚凭槛处,豪饮朗

笑。

张宣委屈的说:“我没开玩笑。你真心的时候,确实好看。”

江尚语梦回到那一日——莫柯席地而坐,笑声朗朗,道:“尚语,你不动坏心思时,真是漂亮。”

哗——

江尚语起身,道:“我今日有事,你慢慢做弄药。学武之事明日再说吧。”

他不等张宣挽留,施展轻功,一眨眼已远去,丢下张宣一人抓着草环发怔。

他起身离去的一刹那,脑海中没有其他念头,只想躲避有关莫柯的回忆,不再触及那一段往昔。

夜未至,月已凉如水。

他与莫柯过往有多美好,忆起时就有多痛楚。

********************************

夜悄然靠近,夕阳斜照,白鸟翻飞。

军营的草木稀疏萧瑟,荆棘丛生。

张宣践踏枯叶,咯吱咯吱响不停。他一路行来,好像能看见常乐卿在抛石子玩。

常乐卿内力尽失,却改不掉骨子里的好动,白日里喜欢坐在树下,向着对面的小坑丢石子。

他这样好动有趣的性子,真不知上战场是个什么样子。

惆怅之间,张宣远远瞧见他们的小木屋。

房内没有点灯,黑黝黝的很宁静。

张宣纳闷了,平常夜间,小木屋总是亮堂堂的。

常乐卿喜欢挑灯写信,弄得满地是废纸团。

地上的纸团,是他写信写到无聊时,随手涂鸦的。画面上,有时是懒洋洋的猫咪,有时是一株含苞的莲花。

他画的不够好,倒是自得其乐,一边写写画画,一边哼歌,调子跑到皇城还能拐弯南下,绝对的惊悚,却又是濯濯精

神的。

张宣捡起纸团的同时,总忍不住跟着他哼歌。管它什么调子,重要的是唱得舒服。

今夜,房内极其安静,地面光洁如镜,太反常了。

张宣怀揣编织的草药手链,焦急地跨入屋子。

“乐卿,乐卿?”张宣呼唤常乐卿,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不对呀,常乐卿是警惕的人,即使睡着了,听到我的话也该醒了。

“乐卿,你在的话,应我一下。”张宣喊他。

没有答复,屋内空荡荡的。

他出事了么?!

张宣慌了神,忙点灯查看。

呼,常乐卿在的。

他闭眼躺在床上,单手捂着肚子,秀逸的五官有些扭曲,眉头忽而蹙起忽而舒展,似乎在做着大起大落的梦,并不好

过。

观察他手的摆放姿势,肠胃也是极不舒服吧。

张宣忍不住担忧。天色不算晚,他却早早入睡,该不是毒发了吧?

第十七章 无解

“乐卿。”张宣担忧地拍他,呼唤他。

常乐卿睁了睁眼睛,目如点漆,温柔的闪烁,待他看清来人,略带失望地阖上眼帘,道:“让我睡一会,我不舒服。

“是不是毒发了?”张宣探手抚摸他的额头,好烫呀。

“唔。”常乐卿浑浑噩噩的。

“你别急,我带你去看大夫。”张宣抓起他的胳膊,想背他起床。

他好瘦啊。

不过一个月,他从初见面时的肉嘟嘟,变成了皮包骨头。身上几乎都没肉了,一捏全是硌手的骨头。他体内的毒一步

步的,缓慢却不停歇地毁坏他的身体,这样下去……

张宣不敢多加思考,手上用劲,死活要把他背去求医。

咔——

骨头扭到的声音,糟了,用力过重了。

常乐卿疼得抓狂,道:“县令大人,您老力气大,能不能高抬贵手?我骨头要断了。”

“我带你去看病。”

“你不就是大夫么?”常乐卿哀叹道,“这儿医术最高明的,恐怕就是你这笨蛋了。”

张宣挠挠后脑勺,道:“不好意思,太急了,一下子给忘了。”

“大人,放过我吧。”常乐卿轰隆倒在床上,欲哭无泪道,“我拉肚子了,您可别再折腾。”

原来不是毒发,是普通的腹泻。

“怎么会拉肚子的?”张宣不无责备道,他太不爱惜身子了。

“女真来袭。”

“女真打进来,你就会拉肚子?你比锦衣卫还厉害,情报这么精准。”

“不要讽刺我。”常乐卿闭眼休憩,懒洋洋的不给答案。

“要不要我诊治一下?”张宣急切地上前,不留神,一脚踩到信鸽的翅膀。

咕咕——

鸽子凄厉的惨叫,翅膀好像出血了。

“啊,我的鸽子。”常乐卿不顾病痛,展现出武将的坚毅不拔,顽强地爬起,抚摸信鸽,道,“完了,完了,这只明

天送信要用的。”

“先躺下,你不是还有一只么,这只受伤的慢慢治。”张宣小心地扶他,想将他按回床上。

“明天必须弄好,否则要出大事了!”常乐卿很焦急。

“为什么?另外……”

常乐卿捂着他的嘴,说道:“你会不会治鸽子?”

“会一点。”张宣莫名其妙地托起鸽子,仔细打量它的伤处。还好,它是受了皮肉伤,做些处理,明日展翅高飞不成

问题。

“能治不?”常乐卿急道。

奇怪。他明明有两只信鸽,为何明天必须用受伤的,简直是虐待动物嘛。

莫非他的两只鸽子,才是传递消息的重点?

张宣乖乖地点头,道:“好,我来治它,我当兽医很行的。”

常乐卿恨声道:“你给我当大夫的,别说自己是兽医。”

张宣好笑地捧起鸽子,放在床边认真包扎。

可怜的鸽子,刚才不小心踩到你了,真是抱歉,稍微忍耐一会,包扎消毒后就不疼了。

包扎消毒完,张宣提起之前的问题,道:“为什么女真来袭,你就拉肚子?”

常乐卿带了哭腔,道:“还记得不,来军营第一天,遇到的神秘美人。女真打来,她跑来告诉我,顺便做了菜,呜。

她是第一次下厨。”

张宣忍不住笑出声,又心疼地替他掖了掖被子,道:“她待你究竟是好是不好,怎么初次下厨,就给你尝。”换成张

宣的话,他宁可自己吃到上吐下拉,也不舍得拿常乐卿试炼。

“不知道。”

“你不愿答就算了。”张宣笑着说话,隐隐的有点落寂。

常乐卿眨了眨眼,了然一笑,示意张宣取来纸笔。

张宣脾气就是好,乖乖抱了文房四宝,很狗腿地磨好墨,送到常乐卿手边。

常乐卿提笔写道:她乃容王安插的眼线,名唤唐洁。王爷安排她潜伏边城,收集大帅的情报,因数年未曾启用此眼线

,知者甚少。

“嗯?”常乐卿不是不肯透露的么,怎么又愿意告诉我了?

张宣狐疑地瞅那张宣纸,似乎想看穿写字人的心思。

对了,一定是那次有士兵在,不能叫他们听见。

张宣满心欢喜,拽过他的笔,跟着写到:还是得小心点。你没有见过真的唐洁,她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常乐卿点点头,掏出火折子,引燃那几张宣纸。火焰哧的燃烧,宣纸化为灰烬。他们所写的话,只有他们见到,不给

其余人晓得。

张宣展颜笑了。

常乐卿的信任,比多少珍贵珠宝、多少武林秘籍,都来得更有诱惑力,震动蛊惑他的心。

原来常乐卿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当时不方便告知。

张宣欢欣鼓舞,一切的付出与努力,都变得特别有意义,手心的血泡、水泡都不怎么疼了。

呀,血泡和水泡,可不能让常乐卿瞧见。张宣慌忙想藏起手心,可惜越想藏,越容易暴露。

常乐卿眼尖,道:“你的手怎么了?”

“干活弄的。”

“给我看看。”常乐卿拽住他的手,没料到力不从心,被张宣的蛮力一带,险些摔下床。

常乐卿无语了,尴尬地挠头。这倒霉的中毒期,堂堂将军变得脆弱如孩童,随便碰碰就娇无力了。

张宣心痛地扶住他,自觉摊开手心,道:“不要急,给你看就是了。”

他的掌心爬了厚厚的老茧,还有没消退的水泡。好端端的一双手,数周内粗糙了十岁。

“很疼吧?”

“不疼。”

“到底怎么弄的?”常乐卿陡然抬眼,淡淡的问。

张宣觉得气氛有点诡异,答道:“干活。”

“还骗我。”常乐卿扬眉,道,“老茧生的地方太明显了,你用剑了。”

他的态度近乎咄咄逼人,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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