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小官——寸寸
寸寸  发于:2011年0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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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思,一目了然。

常乐卿拍拍她的脑袋,道:“抱歉,我是不去寻他,可还是要等他的。”

或许张宣游历够了,或许他思念我,就归来了。

这渺茫的期盼感觉,就像年幼时,眼见母亲残忍对付姨娘,自己依旧夜夜盼望,昔日慈祥的母亲能回来。

转眼十多年,母亲再回不到过去。

那么张宣呢,会回到我身边么?

常乐卿阖上眼,心如死灰,不报任何希望的一直等下去。

********************************

五个月后。

张宣在集市,卖自己缝制的布娃娃。

他不再是县官,积蓄过去都给了县民,身上盘缠不多,于是花了点钱,买了做玩偶的布料和针线,学着师傅的样子,

缝制娃娃赚钱。

起初,他做的玩偶惨不忍睹,时间久了,倒是有点像模像样了,能养活自己了。

附近定制娃娃给女儿的男子,站在摊位边上,与一群人闲聊。

——“你们听说了么?容王到现在都没有下葬。”

张宣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自那日离去,他再未见过常乐卿,更不知容王的消息。没想到,容王已经死了……

那尊为战神的人物,竟然会离世?

短短五个月,物是人非了么?

那几人继续在说。

“那么久了都没下葬?是在选日子吧?”

“你懂什么,是皇陵没有建好。圣上下旨,不用王陵安葬王爷,要把他葬在皇陵。”

“皇陵的合葬者,不应该是皇后和贵妃吗?”

“前朝也有打天下的武将,葬入皇陵的。或许是圣上他,感恩容王对朝廷贡献。”

“嘿嘿,也可能……”那些的人声音逐渐低了,表情却越发热火朝天。

不用听,张宣都猜的出他们的谈话内容,无非是猥琐加八卦了。

奇异的是,睥睨天下的容王死了,他怎么会死的?

张宣小心的缝制娃娃,间或考虑容王下葬后,是否要在附近瞅瞅。毕竟是相识一场,虽然容王的出现,无意中给平安

县带来了灾难。

翻天覆地的巨变啊,张宣惆怅难过。

附近闲谈的人们说着说着,扯到了尸体。

“迟迟不安葬,尸体得烂成啥样子?到时下葬,抬棺材的可惨了,不是要被熏死了?”

“哟,有够恶心的,要是容王在天之灵知晓,非得痛苦到发疯。”

“就是,王爷那么在意外表,据说最后一个月,他不愿别人见到他的病容,硬是谁都不见。圣上前去探望,都给挡回

来。”

啪。针扎到张宣的手指,他飞速缝完娃娃。

——是啊,那么爱好干净的人,肯定不愿棺木露天摆放,散发恶臭,给人猜测尸体的腐败程度。

肯定不愿意的。

张宣急匆匆地将布偶丢给买主,飞也似的拽起工具,跑了。

身后,买主纳闷喊道:“喂,我还没给银子呐!”

河边搭建的建议小竹屋,湿气重重,流水辙辙。天际似有细雨飞扬,宛如回到那一日。

那人白衣磊落,纤细温煦,立在烟波起伏的湖边。雨水朦胧了那人的脸庞,显得越发缥缈悠远不似凡人。

自己痴痴观望,模仿他舞剑的姿态。

当初的月如钩、雨如丝,与其他人都无关,只属于他与江尚语。

张宣来到一口棺材旁,缓缓蹲下,抚去一层薄薄的落叶,低喃道:“师傅,你和容王一样在意容貌,一定不愿意摆放

此处吧。”

张宣取来工具,非常缓慢的挖泥土。他力大无穷,应该很轻松才是,却感到非常无力,每挖一下,都好像用尽了全身

的气力。

好不容易够放一具棺材时,他怔怔站着,半饷没有勇气抬手。

那一日,师傅请求的伸出手,道出一同游历山水的心情。

如果我答应了,师傅此刻就能站在我身旁,共赏雨中湖景,横笛而吹,清音悦耳。

呵。张宣轻笑。

不会有那一天的。

师傅若活着,我必劝他回到魔教。

师傅活着时,我不仅不希望他留下,反而盼他远走他处,莫要伤害常乐卿。张宣每想到此,就内疚的无以复加。是我

不好,是我不肯陪师傅,是我放出那一箭,害了他。

张宣红了眼眶,掏出他的两只娃娃,小声道:“师傅,以后我们在这儿住着好么?”

张宣安葬了师傅,对着小土堆,发了一会呆,回屋取了镰刀,多砍几根竹子,把竹屋弄的严实些。

以后,常住此处了。

张宣每日照旧去集市,在人流处摆摊做生意。

此处常有各色八卦传出,张宣关心的就是边城的情形,偶尔还关注容王是否安葬了。

一眨眼,又是好几个月,他方才听到传闻,皇陵已建成,择日厚葬容王。

容王要下葬了啊……

夜里,繁星点点,竹屋静谧非常。

张宣站在埋葬江尚语的小土堆前,轻轻摩挲高起的泥土,低语道:“师傅,我要离开数日,去看看容王。”

他一夜席地而坐,怔怔对着小土堆,回忆当年困在洞中的情景。

师傅喜欢坐在一旁,笑眯眯地欣赏我凿壁。

那几日的饥饿,以及遭遇冰冷的毒蛇,如今回忆起来,都是甜蜜的。

次日,张宣带了谋生的工具,一路做布偶赚钱,赶到皇城。

他身为平民,是不可能进皇陵的,不过是远处观望一番。

张宣好几日都在皇城一家小酒铺,点一盘小菜一碗饭,边吃边听大家的闲谈。

最近的大事,当属容王下葬,聊的人何其多。

原来容王死于重病,据说还是慢性的。当初他来平安县,已经生病的么?

张宣叹息,对容王此人,真是又钦佩又不解。

这群人聊了容王,又扯到容王的好友。

有人就说道:“常乐卿又要去边城,你们可听说了?”

“知道,发配。”

“这次是打仗。圣上也够狠的,才给人家弄个发配,用的到了,又召回来打仗。还美其名曰,皇恩浩荡,让他将功赎

罪。”

刺配?常乐卿怎么会刺配的?

张宣不再久留,买了一壶酒,赶路几日,回了小竹屋。

酒“哗”地洒在土堆边,是给师傅的。

——师傅,我看了容王的墓,大归大,他却被困在哪儿了,还是此处好,天大地大,没有边界。你若是见到他,可以

尽情嘲笑了。

——对了,师傅,我去瞧瞧乐卿为何刺配,回来告诉你。最近总不在你身旁,不会怪我吧。

张宣脸颊贴着土堆,喃喃自语。

师傅虽不是好人,却是很宠他的,嘴上不说,默默地守护他。为了他,才保护常乐卿,才会……

“如果你没遇到我,一定活得更久吧?”

——“活得更久,未必更快活。”

张宣脑海猛地闪过一句话,仿佛有人在耳畔诉说一般。

“师傅,是你么?”张宣欣喜,究竟是自己念头闪现,还是师傅的魂魄。

月华如水,夜风温和,如同师傅嘴角淡淡的笑容。

张宣坐在土堆旁,张开手任凭微风流过,享受这夜色月色的温柔。

张宣选择常住的地方,离开边城不远。

次日临近傍晚,他就抵达了边城。

昔日县民摆摊的小集市,已然空无一人,荒凉空寂。

张宣急着见常乐卿,没有停步休息,急匆匆来到军营,也不愿堂而皇之相见,躲在暗处,偷偷等常乐卿。

常乐卿身为军营的长官,总会出现的。

常乐卿显身时,张宣险些从暗处摔出来。

他的脸颊,赫然有铁烙烫的“刺配”二字。

皇帝好狠的心,在别人俊朗的面容上,留下这般扎眼的字!张宣气得拍身旁的大树,咔,树干断了。

“谁?”那么大的动静,常乐卿和副将双双惊问。附近士兵也望向此处,被常乐卿用冰冷的目光一扫,止住了打探。

张宣非常尴尬,瞅着可怜的大树。力气太大,未必是好事。

“你回来了。”常乐卿声音好像在抖。

张宣更关心其他,道:“你的脸……”

常乐卿摸摸脸,道:“不碍事,不妨碍我的帅气。”

副将倒是道出真相,道:“还不是为了县令你。你杀了陈大帅,这军营闹翻天了……”

常乐卿出手阻扰副将,追的副将嗷嗷叫。副将绕着小树丛乱逃,没时间给解释了。

张宣长期独处,冷不丁见了他们的打闹,竟有点新生的错觉。

发生那么多事,脸上多了刺配二字,乐卿依旧活力十足的。

张宣拽住常乐卿,道:“告诉我,这军营怎么了?”

副将得意地白常乐卿一眼,道:“军营闹翻天,要逮谋害陈大帅的凶手,闹到圣上那儿。为平息事件,常乐卿顶罪,

说是他杀的陈书雪。本来圣上会严查的,偏摊上容王病危……”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显然在替容王难过。

常乐卿也哀叹一声,插道:“容王来边城前,已重病缠身,只是我们不知道。”

张宣这才注意到,乐卿的耳垂带了一对耳环,盈盈闪烁,赫然是容王的。

这是他在怀念么?

那个妩媚风流,又坚韧固执的人。

副将继续,道:“圣上心神不宁,没有细查,发配常乐卿了。军营的都晓得不是他干的,敬佩他够义气顶罪,反而对

他的忠诚了。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原来常乐卿替我顶罪。

张宣苦笑道:“我杀了人,还害得你被刺配。”那射箭一刻,他脑中没有其他念头,只想为师傅报仇,要陈书雪偿命

“县令,你看将军对你多好。你以后就待着这儿吧?”副将趁热打铁。

“我杀了陈大帅,士兵们恨我,会给乐卿带来麻烦的。”

“你可以易容。”常乐卿忙道。

嗯,确实,那要留下么?

张宣咧嘴笑了,岔开话题道:“对了,我妹子如何了?”

“嫁了城中的商人,虽不算富裕,但日子肯定不坏的。”常乐卿羞涩的笑笑,道,“你要不要留下呢?”

“今晚先留着吧。”

次日,军营风沙尘土飞扬,喧哗嬉闹声不绝,男人的汗渍味,马粪味混杂在一块。

常乐卿坐在石头堆上,叭啦早餐,却听到副将喊道:“县令又跑了,留下一封信。”

常乐卿将碗一丢,扶着额头,道:“又来了,每次都是同一招,他就那么想走么?”

副将没敢多嘴,递上那封信。

常乐卿夺过信,看了几眼,喜地跃下石头堆,仰天大笑。

宣纸上赫然写着——回去探望师傅,过两日便来。望珍重。

竹屋的土推旁。

有面貌俊美的男子兀自站着,轻声道:“师傅,我以后每个月都来看你,好么?”

微风拂面,他又独自喃喃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带乐卿一起来探望你咯。”

月光清幽,竹影飒飒。

朦胧中,似有白衣男子颔首而笑,恍若神仙。

后世评说:

女真屠杀平安县,县令留边城,与国公之子,共抗顽敌,守卫边疆,死后双双葬于边城。

有传言,他俩后半生几乎不离开边城的,却时常失踪一天,不知所去何处。

寥寥数语,把他们的一生道净。其中的纷乱纠结,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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