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之浮世情劫————月幽
月幽  发于:2009年0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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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阻止她的诅咒?”
景儿眉头也不皱一下地问我,表情冷静得令人发指,他天生缺乏感情,所以他才可以如此漠视在感情失去时的痛苦。
“我……”
对一个没有感情的小孩子阐述感情,就象对瞎子形容一朵花儿是如何的美丽好看一样,纵然说破嘴皮子,亦是无济于事,他根本就不可能领悟到感情的弥足珍贵。
“你没看见你已经把这里搞得天翻地覆?”隐隐然,颇有些责备的口吻,“暂时先收手吧。”
我无言可对,只能默然地撤去张形于外的力量,收回狂扬的力场。
刹那间,一切得到了静止,脑子里尚有些余波的晕眩,却已无大碍。
“你顺便也帮这个人治疗一下。”景儿顺理成章地把人弄到我面前,“我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为何那个南陵姑姑会说我是你同他生下的孩子?”
“是的,你是我和他所生的。”
景儿虽小,但他决不是一个好诳的角色,事到如今,我也只得实话实说,隐瞒下去已无多大意义。
“哦,原来是真的。”景儿点点头,没有特别的反应。
我反生愧意地低下头,眼角不经意地掠扫过摆放在眼前的一具残损的躯体,见他胸口尚透呼吸,起伏微微。
呵,好生命大,居然还没死!


第十三章 飞凌天
我若仿效嫦娥飞去,是否也意味着对感情的背叛?
曩时,我不过是一个尚未出生的灵婴,与南陵相拥沉睡在母亲的腹中,不慎外泄的灵力动摇到天界魔域的安危,于是天、魔两界的主宰默然达成共识,决不允许出现诛神剑之外的另一个强大灵力,母亲腹中的胎儿就成为了他们追杀铲除的对象。

掩护母亲逃亡的父亲首当其冲地牺牲在屠刀之下,一路艰辛跋涉,疲于奔命,是追兵逼近的步伐声吵醒了我的意识。
母亲已近油干灯枯,根本连她自身也无力周全,山穷水尽,四面楚歌,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活下去的欲望是那么强烈,渴望生存的意念支配了我的行动。
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掌握着太大的力量,绝对是极端危险的,我无法把这股冲动的灵力完全收为己用、控制自如,终于像是一个被操纵的傀儡破腹而出,在血秽的躯壳里拉出了另一个活着的生命。

说我弑母并不为过,但我总不肯承认这是我的罪愆。
我只想有一个出生的机会,谁也不能剥夺我生命的权利,就像我也不能剥夺景儿的生命。
劫后的恢复工作对人类而言是一项艰巨浩大的工程,我略施一个复原的法术,便让一切重返旧貌,好象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人类的经年累月之功终究不及我弹指之力,这就是当神祗的好处,难怪人类那么想登天成仙呢,全在私底下打着不劳而获的主意。
天道可追求,艺业可造证,遂白日飞升之梦者毕竟凤毛麟角,自古能有几人化羽登仙、逍遥紫府?君不见,秦皇汉武空望一生,后人莫不如此,存了私欲自然访不得真仙。

我果然不曾看走了眼,属于天份的禀赋才能必有用武之地,景儿的长材就在于他是一个当仁不让的领导者,天生具备着一份气魄与胆识,他是真正的王者风范,较之那个男人的霸气不遑多让。

真的不能低估了景儿的本事,在群龙无首之际,他小小年纪调度有方,指挥若定的大将之风至此展露无疑,连大人也不得不对他俯首贴耳,心悦诚服地惟命是从,追附骥尾,不敢稍存异议。

只是他忘了,先天羸疾对他有多大的妨碍,忌惮于此,万万不能如此操劳过度,况且刚才妄动真力,不顾我严厉禁制地露了一手,或许出于一念之仁,不过是累了他的身心。

困倦乏力的躯壳桎梏不住被我强制封印在他躯体内的庞大能量,景儿不可能撑得了多久,脆弱的肉体与强大的灵魂力量终将发生冲突,他亦然面临着魂飞魄散的险境。
强忍下南陵之死的悲痛,我把手伸向他的额际,他见我及时赶来,始才放心地脱力倒下,这已是他所能撑至的极限,在旁的神仙眼里其实算不了什么,但对一个不满十岁的幼童来说,真的很了不起了。

人类的身体里蕴藏着属于神的力量,就像纸包着火,危险之极,如同藏珠在椟,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轻举妄动,这是神与人造下的孽果,逆天所生的孩子注定要以牺牲最重要的部分作为生命交换的代价。

他没有飞翔的翅膀,不能啸傲烟霞,他没有闲雅的情操,不能悠游林泉,景儿活得比所有的神灵与人类都辛苦,身为风之子,乐天安命不是他的写照,艰诚在所难免。
炽耀的白光形成一道圆柱的光壁,把我与景儿严丝合缝地包围其中,袂飞凌,发飞舞,浑身折射出庄严的神光,衣上银芒熠织,犹如镶满星辰。
我心无旁骛地逐一修补着景儿灵魂上的缺陷,恃以高强的法力压制下他体内乱攒乱涌的骚动。
明知不该草率而为,然我何许人也?早不在意世人的惊骇侧目,自当不屑理会。
良久,我见景儿的呼吸趋稳,小脸布满的痛苦之色大加缓和,轻喟一声,方始收手撤去外罩的透明光壁,敛去一天的明霞。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明明不干你的事?”
我问着安卧在我怀中的景儿,始终不信他会无缘无故地出手救人。
“因为我选择了我以后将要走的道路。”
景儿倏然睁眼,平静地看向我,语气淡淡如常。
“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甚感不解,瞧着他的眼神不免多了些疑窦的绰影。
“你是风,你不可能一辈子陪我留在地面上,终有一日你还是会离我而去。”
紫眸沉静如水,是那潋滟千古的潭影湖光,景儿仿佛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一点凄惶惘惑的神态亦未见流露,似乎连我都可以省略了。
“你对我也不够信任。”
如果不是深悉他生性如此,那他这话实在太刺人了。
“我是天生的病秧子,不能如你一般东奔西顾、飞天遁地,所以我决定留下来。”
细小的声音非常坚决肯定,完全没有商榷的余地。
“你想当风王朝的皇太子、当皇帝……”
不是怀疑他的能力,帝王之道、御臣之术对他简直是绰绰有余,他有着这方面的天生才气,不动声色便可摆平一切,只是……
我不自觉地蹙眉沉吟,心中委决不下。
“你的性子恣扬不羁,不要为了我而太勉强自己了。”
当皇帝的首要就是要学会识人无差,景儿是块好料子,不用学就会了,他看人的眼光精确无比,任何人的本性都瞒不过他,我也不例外。
“勉强自己……”
我的声音微有失真,因为我并不是真的不曾想过返回天界,落日神山在天之彼端等待着我的归去,不食人间烟火的我真的不适合碌碌红尘的繁喧。
“父亲,你若想回到你的天上你就回去吧,我可以留在这里。”景儿噙着颇寓深意的微笑,眉间未曾聚起太多的薄翳,“曾经经历的恐惧会转变成一种敬畏的心情,在人类的世界里,任谁也无法小看我,你放心,我会得到极好的照料。”

含着浓浓的倦意,景儿小心地打个呵欠,轻颤地阖上双睫,悄然掩去紫色的朦胧,很安心地蜷憩在我的怀里,找那个长胡子的周公打招呼去了。
景儿的话似乎隐有所指,他当真决定留在人间当个人类吗?他不想得到成仙的机会吗?
我细细地咀嚼着……
残枝踏碎,微响起爆剥声,此时敢接近我的人屈指算来无非一人而已。
“你过来。”我突然板起脸,对那个男人颐指气使地说道,“你叫个人抱景儿去睡吧。”
“嗯……好的……”
他一怔,旋即毫无意见地照我的意思去办了。
“你还有何事?”
我瞥见他愀然皱紧眉头,尚滞留在原地犹豫徘徊。
“他……是我的……”那个男人深觉景儿的来历蹊跷得邪门,说话的声音不免透着疑疑惑惑,“是真的?我的儿子?”
他当然也没事了,凭他那条小命是我昔年拼着老命从阎王爷的手指缝里抠回来的,就算他想死,也不是能够马上死得掉的。
“你道我喜欢和你的孽缘越结越深吗?”说到这里,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被人弄大肚子又不是什么光彩体面的事,始作蛹者居然顶着一张赖帐的可憎面目,还不知羞耻地挤过来问我这是谁家的孩子?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除了你强暴过我,我可没有过其它不清不白的关系。”

辨辨他话里的味道,活像我跟其它人曾经有过胡来什么的,也不想想除了他这个嗜好奇怪、喜欢霸王硬上弓的家伙,还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打起我的主意?真是气死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软钉子,他不禁目露窘色,急忙替自己表白,生怕我误会了他,“我只是奇怪,依你的性别怎么可能……”
真是愈描愈黑,这么一来,等同在问我:凭你这具男儿身怎么生得出孩子?
“在我成年之前,我本来就无明确的性别。”我皱了一下眉,很不甘愿地解释道,“孩子出生于我未成年之前嘛。”
“那你何不趁此变成女人?”他气急败坏地说道,好象生下孩子后,我依然选择当个男性是如何大逆不道之事。
“我干嘛要变成女人?”我倏然僵冷起一张脸,且攒足眼神地恶瞪了他一眼,“让你更加师出有名地糟蹋我?呸,你做梦都甭想!”
“如果你是女人,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立你为……”
他仍然执着那个不可实现的梦,妄想着那个女性身份的御西罗。
“停!”我一摆手,喝断了他的下半截话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拜托你就不能死了这条心吗?”
即便他未说完,我也明了他的真实意图,自然用不着他再啰嗦一遍。
从他未当上皇帝之前,就嚷嚷着要我做他的皇后,好象这风王朝的初代皇后非我莫属似的,实在不知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男性看待过?
风王朝的皇后宝座或许能让天下的女人争破头颅,但与我何干?笑话,天界最骄傲的风曜怎可自甘堕落,希罕起人间的皇后名份,他也太小瞧我了。
“我要你变成女的,为什么你就是不听?”他毫不客气地对我横加指责。
“我没义务哄你开心,更没必要把自己变成女性体。你若喜欢柔软的女体,多得是女人追着要巴结你,你让她们来哄你高兴好了。”
我象在赶苍蝇一样地挥挥手,开始不耐烦地驱逐他离开我的视线。
皇帝是天底下最难伺候的,人家当他是真龙天子、紫薇星宿,平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大刺刺地摆惯了臭架子,动不动就龙颜不悦,也唯有我敢去逆他的龙鳞,从不给他好脸色看。

人家要把他吹捧上云霄,让他找不着东南西北,是人家自己乐意,偏在我眼里,什么龙啊星呀的,这些东西在天上多得数不过来,跟垃圾废物没啥区别,管他是谁家的龙王星君,还不照样是我的手下败将,而他这个凡人有何资格在我面前吆五喝六的,像极了一个事事把持的悍夫,我可是不受拘束惯了的。

也不思量思量他这风氏王朝打哪儿蹦出来的,而他这条小命又是从谁手里捡回来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就是这德行,令人不齿之极。
“但她们不是你,从来就不能取代你!”他正色说道。
“那是你的问题,我并没有干涉的意思。”我冷冷地白了他一眼,语气冰冰的,“我之所以肯留下来,全是为了景儿,你不要太一厢情愿了。”
“你会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些?”
霎时间,他的神情大为激动,情不自禁地跨前一步,伸手就想抓住我。
“大胆!”我倏地挑眉冷叱,紫电疾涨,倏又消失,身上密布的罡气陡然将他弹震开去,“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任你欺侮的御西罗吗?听清楚了,你最好离我越远越好!”

南陵甫逝,心情自然极度恶劣,我信口说着气话,把所有不快的情绪一股脑儿地统统发泄到他身上,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当这个出气筒了。
“不——我做不到!”
皱拢英伟的脸庞,困兽似的低吼凝摒在喉间,刚棱线条的眼纹饱含威煞,他一点也不因为我彻底的严拒而感到败阵气馁。
他不会就这么简单地放弃一贯的坚持,就算我当真以死亡要胁于他,我想他也不懂得暂敛自己的狂放行迳,这个男人有着无与伦比的执著,犹如飞梭的纽带,连贯起他一生的光芒。

真是可怕,真是好可怕的执念!
“你必须做到!”
我冷锐的睨视着眼前这个渐失控制的男人,明知不能再激他,却仍是管不住自己急欲冒出的怒意,于是针锋相对地顶了回去,吐出来的话就象一串濒陷幻灭的气泡,虽然气势嚣焰迫人,但并无任何实效,害我心里怪不舒坦的,这下更有充足理由让我对其生厌。

“我不会听你的!”他暴躁地叫道,激颤的身躯带起袍带的波浪。
“你——”
嘴皮微嚅,我却没有机会说出口,他已然挟势扑来,发狠地将我箝制在他的身下,痴乱的眸子专注在我的脸上,炙散着不属于人类的狂热。
我岂甘受制于人,也不欲与他多语,撮指如剑,不由分说地翻腕一划,凛风袭面,宛若刀刮,逼他不得不一偏头,一道锐利的剑风过处,硬生生割破他肩上的衣服,破碎的地方微渗出细细的殷丝,所幸不曾伤及要害。

“你太无情了!”
肩上的痛楚唤醒了他的理智,失意之余,只得露出一个憾恨无穷的表情,猝失神采的瞳眸默默地诉说着他心底有着数不尽的无可奈何,悻悻然爬起身,垂头丧气地退过一旁。

他谴责着我对他的无情,而我便能欣喜于男人的垂青吗?
我想我做不到坦然面对一个逼迫南陵绝望而死的凶手,即使南陵已经不在世上了,她的鬼魂依旧树立在我与他之间,宛若有一堵无形的墙壁隔开了我们,阻碍着彼此的沟通,无法通融成一致的协调。

终生逾越不得这堵坚墙——那是对我们的惩罚。
外界谣传得风风雨雨,流言蜚遍整个天下,众口一词地大肆口诛笔伐着那个不明来历的男子蛊惑了他们的皇帝。
树大招风,人贤招嫉,这总是在所难免的。
我知道那些凡人把我描述成何种不堪的样子,简直就像狐狸精的翻版,而他们的君王只是一时不慎失足,终有迷途知返的回头之日。
人类果然是帮人类的,不可能站在我的一方替我辨白,这亦在情理之内,以我的豁达自不会同他们一般见识,为此大加光火的反是那个男人。
不过话说回来,类似的话听多了,连我也不禁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不确定的怀疑——我很狐媚、很妖艳吗?挺新鲜的,以前从来没有人这般形容过我。
轻吁兰气,吹去掌心的数瓣嫩绿,一脉悠然,荡入涟漪碧水。
足尖一点尘埃,纵身腾跃,疾似流星,几个起落已然横掠过万顷花田,袖舞长空,银蛇宛绞,交错间,素手倏扬,采撷下无数花之灵气,一刹那,艳丽群芳齐萎,满目凋谢,顿失盎然生机。

“花木的灵气受日月滋润、集天地精华,最是醇和丰沛,香髓玉芯极致柔和,一点也不霸道,易于修炼者在吸收后纳为己有。反正我帮了琅青那小子一个大忙,他曾答应过要多送一坛花凝露,如今我就近猎取花的灵气,他大概又要心疼了。”

说着话,我在空中猝然回身,一翻腕,顺势掷出花之精英所蕴形成的一朵虚幻的花焰,一道绚丽的飞虹流过,灵光倏闪,直接隐入景儿的胸口,与他周身的气机脉息呼应调和,水乳交融。

“父亲,你最好先下来。不然,有些人又要开始大惊小怪了。”
苍白的双颊微泛起花瓣的红润,长成少年的景儿依旧清瘦如烟,此刻他仰睨着我翩然凌空的身姿,轻蹙的眉头旋锁如涡。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不以为然地说道,挥手间,犹如羽毛般轻盈飘落,纤尘不惊。
依我在风王朝的尴尬身份,那些人断然不会尊奉我为神明,见此情景,大不了只会认定自己撞鬼了,或者是我正在施展惑害无辜的妖术,避之唯恐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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