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之浮世情劫————月幽
月幽  发于:2009年0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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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震怒之中,举手抬足更不容情,着实让他叫苦连天,就恐怕那张被我啃咬得血肉模糊的嘴巴根本喊不出半个“痛”字,什么叫作“苦不堪言”?这下他总算可以一次尝个够本。

“你勿须担心,我管保治好你身上的伤口。”我阴森森地说道,言下之意,便是不断地在他身上增添伤口后再行替他医治好,我会让他好了又痛、痛了再好。
当年他如何对待我,今日我定当加倍回报!
“只要你肯留下来……我不在乎你怎样对待我……”
他又被我击成重伤,帝王尊严扫地,血花溅得到处都是,但他浑不在意,孜孜在念仅是我的去留。
唉,遇上这种人,我还有何话可说?
第十二章 一重咒(下)
粉腻的翠颜,凝含着花一样的娇羞;俊黛的琼眉,蕴蓄着水一样的柔情。
敛容轻颦,似喜似嗔,飘逸雪梅的幽韵;拽裾拂袖,宜静宜动,描拟兰菊的雅骨。
她原是昆仑的娇娃,她原是瑶池的女仙,有着高贵的血统,有着不凡的身世,然而她毅然舍弃了天上的尊荣显耀,为了忠实于自己的爱情,自贬红尘,甘作人间小妇人。

就为了那个男人,自始至终,她的眼里独有那个男人的存在,连我这个自小就疼她的哥哥亦黯然失色,她的痴心天日可鉴。
“陛下……”
柔曼娇躯,飘飘下拜,美妙的姿态宛若一枝春艳的红杏,黄莺沥啭,乳燕娇啼,犹如珠走玉盘,动听之极。
深情的眼波凝睇着那个男人,满载激动的喜悦,宛若一只快乐的小鸟,嘴角津津,喜不自胜。
南陵根本不曾留神到我就站在一旁,正自感慨万千地注视着她,更不用说我手挽的那一抹小小身影。
“南陵……”那个男人的表情有点奇怪,“你来看,这是谁?”
随同那个男人的指引,南陵含笑转首瞧来,当她发现丈夫身侧之人俨然是我,顿时花容惨淡,娇嫩丰腴的容色泛起一片悚白,甜美的微笑冻结在唇畔。
“哥……哥……”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惊惧的目光难掩她内心的战悸,说不清是妒、是憎、是疑、是爱……自己的兄长竟是她一生最大的情敌,谅必她心中更不好受。
“南陵——”
兄妹分别已久,我应该有无数的话语急欲向她诉说,可是当我真正面对她之时,愕然地发现,我其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并非依我所愿,但在她看来,确实是我夺走了丈夫对她的爱,凭着那个男人表现出的狂情专执,我背定了难赎的愧疚。
“你怎么会来的?”
南陵强装平淡地问着,这其中究竟包含了多少弦外之音,旁人可曾听出一二?
“凑巧在东渚碰上的,他就硬邀我们与之同行。”
我犹然记得当年我临行前曾对她承诺过什么,但我非是有意要破坏自己的诺言,你要恨要怨,就去怨恨那妄动的情愫,只是你我都置身劫中,跳不出厄运的手掌心。
如果你的情薄一分,你便不会私奔下界,如果我的情浅一分,我亦不会追至凡尘,结果你我在人间重聚,共坠不复的情劫。
难道我心中就不曾有恨有怨,难道我就该爱上那个该死的男人?
“原来如此……”
南陵不再多言,落花般低垂下粉颈,墨染的瞳孔猝然间毫无防备地撞上一双冷灿的紫眸,她明显一窒,神情瞬即大变,眼中射出奇亮的异光,仿佛瞧见了什么最可怕的东西。

糟糕!
我知道她看出来了!
南陵毕竟是我的孪生妹妹,属她最清楚我的底细,即使丧失了全部神通力,她也不可能猜不出景儿到底是我与谁生下的后代。
“他是景儿——御景!”
我特意强调这小儿的名字。
可惜南陵并未听懂,或许女人一头栽进爱情里就不再保留理智,往往钻进了牛角尖。
她缓缓抬头看向我,凄楚的目光被浓雾所遮,豆大的眼泪雨点般滚落玉雪的脸颊,强烈地透出一种绝望的气息,美丽的容颜悲痛得无以形容,我想我一辈子也休想忘记她此刻的表情。

“南陵——”我陡然大喊,望着她脸上一滴一滴的晶莹泪珠,充满无限哀求,“我求你——不要说出来!千万不要说出来!”
“不——我做不到!我根本就做不到坚强——”南陵步子凌乱地开始往后倒退,拼命地摇着头,摇散了一头青丝,泪雨狂倾,泼湿了梨花俏靥,“你答应过我不会抢走他,为什么你没有做到?你骗我!你根本就是爱着他的!你好虚伪、好卑鄙!”

她不贪荣华富贵、不羡天地同寿,她只求丈夫能专一于她,当个被爱的女人。
长期以来,兄长待她怜宠入微,她自然比任何人都深刻地领受到,但她真的不能让出自己的丈夫偿为报答。
不是她不知好歹,忘净了兄长的恩义,她也曾矛盾过、徘徊过,然而她委实无法容忍丈夫心中真正爱着的是另一张与她相同的脸孔,所以才自私地要求一向关爱她的兄长主动退出三个人的狭窄小天地,爱情的世界本来就仅可容纳两人,多一个也不行。

领教过丈夫在兄长在失踪后的疯狂,她终于了解到他所倾注的感情有多么的灼烈与深瀚,可惜令他疯狂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亲哥哥!
不愿错过,不愿就此放弃,她爱她的丈夫,她要她的丈夫,并为此一直不懈奋斗着,用她的似水柔情逐渐填补他的空虚,相信丈夫终会回心转意,停下疲惫的脚步,不再盲目地追逐风的镂影。

这撼动人心的痴情原该属于她御南陵的呀,自己的美貌不是与他迷恋的容颜一般无二吗?
为何他视而不见,朝朝暮暮,旦旦夕夕,心眼里装的只有一个御西罗?
现在兄长回来了,而且带回了一个孩子,教她如何接受眼前这个丈夫与兄长私情有染的有力罪证?后宫那么多的美女都不曾有机会生育,谁知风王朝的继承人竟然出自于她的嫡亲兄长。

她的牺牲奉献有何代价?她的爱恋痴心又算什么?活似一出蹩脚的荒诞剧,而她反像那个无理取闹的女主角,独自傻兮兮地表演着拙劣不堪的演技,犹恬不知耻地沾沾自喜着自己的成功。

迭蒙累累打击,南陵终于崩溃地尖叫出:“你们居然连孩子都生下了!我恨你们两个!”
“不!南陵,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我跨前一步,大声地否认着,“以我的骄傲,怎么可能屈就一个凡人?如果当初我不曾被迫滞留人间,那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你是在指谪我的过错吗?是我一意孤行,忤犯了天界禁律,才落得现在的报应不爽?”
南陵已听不进任何人的言语,迳自沉浸在自己的愁苦思绪当中。
“你也该醒一醒了,这人间已不值得你再留恋下去!你就听哥哥的话,随我离开……”
我伺机谏劝,明知收效甚微,但念在兄妹的交情,血浓于水,终不忍弃她如敝履。
“我好恨好恨你们!但我更好爱好爱他!”南陵哭得一塌糊涂,完全哭坏了她精心塑造出来的美人形象,足下犹在继续往后蹑退,眼瞅着离我越来越远,“就算劫数难逃,我也宁愿死在人间,我没脸回瑶池去见王母娘娘……”

泣语飘零,噎不成声,管不得几许痴癫,教人当面见笑。
海棠春暖原是昨夜里蝶梦的迷幻,留待今朝,惊破羽衣的霓裳。
香息倏地渺远,南陵一脸悲绝地发足狂奔而去,任那缠绵的裙带险将娇躯绊了一跤,瑶华宝钗颤巍地坠下蓬松云髻,铮然脆响,断成两截。
“南陵——”
我心知不妙,立即擎闪身形,便欲追上远去的南陵。
“且慢!”在这节骨眼上,那个男人不识相地岔了出来,死攥住我不放,“你说清楚,这孽……不,这小鬼到底是谁的种?”
他隐约从我与南陵来言去语中摸索到真相的大概轮廓,心情震荡之余,怎也喊不出叫惯的“孽种”两字,猛吸一口气,赶忙改换称呼,迫切地要逼出我的真言。
“是你的孽种!”被他惹得性起,我不由大为恼火,也顾不得苦瞒许久,直截了当地掷到他脸上,反手一把断然将他推开,“滚开!”
没了法力的南陵,谅来跑不了多远,然心口一阵绞痛,孪生兄妹天生拥有相通的感应,似乎有什么不测发生了,这更让我心急火燎,恨不能一步就跨到南陵跟前。
南陵跑哪儿去了,居然能躲开我的耳目?
也难顾及惊世骇俗,长啸陡拔,一飞冲天,轻燕般登上云踪,身形潇洒,驭风肆旋,施展出搜天索地的神功,意念如潮泛滥,召驱天地间所有精灵帮我寻找——南陵,我的妹妹……

一股浓重的煞气腾霄冲上,凝聚着诅咒者毕生的怨念,霎时转化成一片血雾,腥风忽起,简直教人睁不开眼。
这决非是可以一笑置之的普通诅咒,而是一种必须以诅咒者的灵魂、肉体充当祭品的禁制血咒,恶毒无比,抱着甘愿同归于尽的绝望,在魂散魄销的刹那诅咒成立,若无十足十的深仇大恨,谁也不敢轻易起用。

心念倏动,身似星丸飞泻,奋不顾身地扑向那煞气钟集之所在,神经绷紧到极致,只要苗头稍有不对,诛神剑立现掌中,管教神魔难逃剑下威芒。
绣美如云的衣裳沾满肮脏的血污,蓬头垢面的惨状已非原先的俏美模样……
南陵就倒在地上,天地仿佛已然将她抛弃,看上去是那么无助孤单。
心脏猛地漏跳一拍,我整个人都被惊呆了,然后一声嘶心裂肺的惨呼,飒飒发软的双脚支撑不住,“咕嗵”地摔倒于地,赶紧又爬起,摇摇晃晃着膝行上前,双手剧抖地把南陵抢抱入怀中。

“南……陵……”我哭叫起来,源源不绝地将灵能输入南陵体内,设法要拉回她的一条性命,“南陵,你振作一下,振作一下!”我竭尽所能,可是输出的灵能宛若牛入泥海,毫无反应,一进入南陵的身体就立刻无影无踪,根本收不到点滴的起色。

“是你……杀了妈妈……”细微的声音传来,乍听仿若石破天惊,立时勾起了我刻意想忘掉的噩魇,“是你杀了妈妈……”声音更清晰了许多。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失控地嘶叫,双肩剧烈地颤抖,徒劳无功地掩饰着自己的惶乱心虚,“我不是成心要杀死她的!”
“是你杀了妈妈!”
肯定的声音无情地揭开我弑母的罪行,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倏地剖开沥血的胸膛,一下子抽光了我的力气,半晌作声不得。
“我没有办法,我只想活下去……”这是我唯一的辨词。
出生仅是为了等待死亡,身为长生的神族,这一趟等待之旅更觉漫长无期,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出生,呼吸到母体以外的空气。
实在很难想像未临世间的胎儿可以直觉无误地预感到外在的威胁,并试图逃过被扼杀腹中的命运,可是这些我全都做到了。
我是杀了自己的母亲才出生的,那挥之不去的罪恶感,千千万万年来一直折磨着我。
南陵是我从死去的母亲腹中亲手抱出来的,她的双手不曾玷染上弑亲的血痕,初雪般的纯洁是我向往的终途,为此,我特别地宠她、怜她、爱她……为了弥补我的罪!
“我诅咒……”
南陵微睁双眸,开阖之时,赫然流烁着魔性的血光。
“南陵,求你快放弃那可怕的诅咒……它会毁了你……”
我悚然惊悟,是我和那个男人联手激发了她隐伏的魔性。
我们的母亲原是天帝与魔族公主的私生女,即使失掉了全部的神通,我和南陵仍同样流有神族与魔族的胤血,南陵不惜以自身为饵,招来我适才所见的强盛魔气,她心中的怨毒想必积累已非一日,方始出此偏激下策,宁作玉碎,不为瓦全。

“我诅咒——”南陵突然挣起身子,仰对上天,凄厉地大叫,“以我御南陵的血肉、魂魄祭献予九天十地的魔神,誓甘形神俱灭、永坠沦劫,诅咒我的丈夫与我兄长御西罗永远互见不到真心,风王朝的皇帝永被怨灵厉煞纠缠终生!”

“南陵——”我知道自己终于挽救不了什么了,南陵的心已经被我杀死了,她以这种自戕的方式解脱自己,剪断与我转世相逢的机会,不再残喘于丈夫与兄长的黯霾之下,“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愿意接受诅咒应验,用你的诅咒来惩罚我……”我死死地抱住她,那感觉恍如抱着的是一具冰冷僵硬的死尸。

“哈哈哈哈……”
南陵狂笑起来,奇美如花的丽容凄艳邪冶,长发飞舞,如同出现在黑夜的幽灵女巫,带给我一阵阵抑止不住的寒意。
狂肆的笑声中,绝世的倩影好似腊烛遇热般渐渐融化,在我怀里变轻变薄、变成透明……
“哥……哥……”
淡淡的,轻轻的,这是南陵最后留给我的。
几粒浑圆剔透的珍珠自空中簌落落地扬洒而下,那是南陵抛弹的泪珠。
哥……哥……
她爱的从来都不是我,我只能是她的哥哥……
茫然地低头瞧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仿佛犹能感觉到南陵遗余的香气,霎时心如刀绞,恸郁的泣声冲破喉部的封锁,我忍不住放声大哭,任凭清泪滑满玉颊,衣襟湿透半幅。

风悠然东来,吹散了漫天魔雾,尘埃落定,终归于太初的虚无。
身后脚步匆匆,显然有人正试图接近我。
“滚!全都给我滚开!”我厉声吼道。
“御……”那个男人的声音。
此时我正自痛悼着南陵之死,遭人打扰已觉不快,何况来者正是导致南陵一生悲剧的罪魁祸首,心下勃然大怒,顿时迁怒到他的头上。
“滚——”
双手倏扬,遽然狂风大作,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灵活操纵着,尽其所能地摧残人间的一切生灵,扎根甚深的树木统统连根拔起,池中蓄水卷刮起一阵暴雨,尖锐的风啸足以刺穿耳膜,雷鸣划过耀亮的闪电,恣意地发泄着那一腔不懑的炽恨。

我忿忿地一拳击向地面,大地也开始颠簸的震颤,附和着发出嘶吼的咆哮,宛若置身于怒海狂涛中的一叶小舟,旋得人天昏地暗。
天空已经不是原来的颜色,地面好象快要裂开来了,天动地摇,山愁水凄,仿佛人间的末日已临,剧烈震撼着人类经历烽火战乱、好不容易才祈求到的平静安宁。
有人在惊惶地恐叫,有人在畏怯的哭泣,近邻的屋舍相继塌陷,开始波及到远处的建筑物,看去竟似一幅活生生的地狱景象。
龙卷风继续在袭击人类,地震不断地在吞噬人类,人间的苦难好象永无止境。
然而,没有人能阻止这场可怕的灾难,也没有人能拯人类于水深火热之中,就算众神洞察了下界的凄惨,谅他们也没这个胆量敢来插手我的事情。
我是不该不凭一己的私愤而株连那么多无辜的生灵,但我无意收敛高涨的怒气,赌气地闭上了自己的心眼,照旧充耳不闻,即使有再多的人为此丧生,甚至毁灭掉整个人间,权且当作我送给南陵的殉葬品。

“父亲……”
风暴中,这声音显得格外低迷。
“景儿?”
我霍地抬头,简直不敢置信地看着在风中摇摆的小身影,只见他大张双手,释放出自己的力量,努力用他那点微末的道行企图将我引起的损害降到最低点。
他是我的孩子,当然是这场灾难中唯一一个不受遭殃的人,瞧他这忙碌的样子,恐怕尚有余力帮助受难的人类。
这孩子往日端着冷睨世态的架子,对别人的死活爱理不理的,好象挺冷血的,事到关头,瞧不出竟有这份古道热肠,居然会大发慈悲地做起善事,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的咄咄怪事,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景儿没有迳直朝我跑过来,反而突然改变了方向,从一片狼籍的瓦砾堆里翻找出一个重伤濒死的带血人形,并把他拖到我的面前。
“你可以停止了吧?”景儿以他独有的冷淡地说道。
我陡然一窒,大睁着含泪的双眸,完全不在乎自己在他眼里破坏了一个当父亲的形象。
“南陵她形神俱灭,化为乌有……她用最厉害的诅咒来惩罚我对她的背叛……”
强势到了极致或许就潜蕴下绝对的软弱,南陵用她的死亡将我坚强的外壳砸个粉碎,在景儿跟前,我收不回涔涔的泪水,无能懦弱地连我都起了厌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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