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之浮世情劫————月幽
月幽  发于:2009年0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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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四十六个的法师被大怒的皇帝砍头之后,第四十七个又被人推了出来,等待着他的是在他之前的四十六个法师的同样下场。
杀红了眼的皇帝依靠血腥的铁腕镇压群臣的诽议,之后,那些大臣不知从何处觅来了第四十八个。
鲜血喷溅起,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
第四十八个,终究是难逃一死……
斩了四十八个法师,风王朝亦已找不出第四十九个了。
但,时间并未沉默许久,终于有人挺身补上这个空位。
这个人既然如此敢为,不是早存了自找死路之心,那就是别有居心之徒。
是何居心?当然谁也不知道……
不是那个男人不想杀掉第四十九个,而是他根本杀不掉。
众人瞧向来人的眼神已然由崇敬悄自转换为恐惧,或许众人心里排名第二的“妖孽”正在产生中。
这就是人类自古难移的习性,无论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一旦人类对于自身无法操纵控制的力量隐感威胁时,便一律斥之为“妖孽”,立即赶尽杀绝,决不容立锥之地,磨刀霍霍,辣手无情,留不得对方一丁点喘息的功夫。

如果人力未逮,最佳的方法就是利用一个妖孽除去另一个妖孽,此计行来不费吹灰之力,乐得坐山观虎斗,最好能自相残杀、同归于尽,那是最理想不过的了,直接替他们省心省力。

妙哉,借刀杀人!
朱衣胜火,剑眉星目,浑身蓄满了富有朝气的爆发力,好象随时都在跃跃欲试着,与印象中法师的宝相庄严大相径庭,与其说他是一个修炼有成的有道之士,不如说他更象是一位年轻有为的武将。

我甫见来人,微讶揭过,思一思,想一想,颔首片刻,一个忍俊不禁,不觉轻笑出声。
清悦的音质宛若风铃亲密依偎时柔柔摇曳的籁籁悠韵,似银瓶乍破、玉溪枕漱,猝然忆起昔年烽火台上的那一声亡国的笑嘲,可也是这般一笑如风、抿絮于怀?
“我道是哪个?原来是你呀,这就难怪了……难怪你敢来充当第四十九个……”
举袖掩容,仅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不着痕迹地遮去嘴角的嫣然翘起。
我一直没有忘记自己是个男儿身,所以向来不愿在人前稍洩阴柔的姿态,我可不想在别人眼里将我的笑容丑化成恶心八啦的媚笑,现如今连表情亦悭于外扬。
“看来我是他们中间最聪明的一个,我猜那个紫发之人多半应是不差,不想竟当真是您……”
朱衣人堆满一脸可掬的笑容,洋洋自得的神态,透着与我的熟稔。
“你能如此有心诚属不易了。”
笑声朗朗,清越无比,我自信已抚平唇边的笑纹,方才舒袖缓移,放下手腕。
“可是您让我们找得好苦啊。”欢颜倏敛,换上正容,朱衣人驱至近前,在我身前恭敬地跪下,“朱曜龙睛参见殿下。”
此言既出,四座皆惊,如骤风密雨般哗然大作。
原来他们心目中的两个妖孽竟是朋党旧识,看来这下子他们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了,别说是无法坐收渔翁之利,尚恐妖孽有联手之虞,到时若真应了那话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完全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半句。

大失所望之余,更添万分疑虑,急在心里叫糟,暗中顿足不已,可是后悔药哪儿才买得到呢?现在什么都嫌太迟了。
“站起来说话吧。”
长袖飘掠,拽衣生动如舞,我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的脑子里作何想法,迳自命他站起。
龙睛唯我之命是从,倏然长身而起,除我之外,居然无人能看清他是如何起身的。
“还有几个来了?”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们七个全来了。”龙睛从容答道。
“七个?”双眉耸挑,我狠狠地倒吸一口冷气,“为我?”
“正是。”答得干脆简洁。
我大吃一惊,剔除掉以往战争的因素,单只为了我一个,七曜上将全体出动,齐往下界,这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事情,谅必他们委实静极思动,方始藉着此事的一点因头,纷纷涉足尘寰。

“我明白了……”我叹道,心底更是萤澄,对于人间的留恋到此告一段落,落日神山岂能无主?我真的该回去了,“你去召集散落人间各处的曜上将们,自行返回落日神山,免教对手趁落日神山空虚之时而有机可趁,我也会尽快赶回去的。”

微勾起手指,我看似无意识地朝空中比划了几下,好象要把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镌镂进空气的膜板中。
这是一个咒语的手式,是我用于传递消息的隐秘暗号,仅在于联络各个曜上将,确保我在此处的风声不虞外泄,届时免教闹腾得个天地皆动、鬼神皆知。
“遵……命……”
“不!不——我不答应!我不答应!我不答应……”
几乎与龙睛的声音同时响起,我猛然被人拦腰牢牢环箍住,平时孔武有力的双臂此刻正贴着我的腰腹部在颤抖着,激切的声音倾吐内心的彷徨惊悚。
“你做什么?”我皱眉问道。
“不许你离开我,听见了没有?不许!我不许你离开!”
神色狂乱的脸庞深深蒙进我的背部,间隔几层衣裳,泌着湿意。
“我从来就不属于人间,从何处而来就该归于何处,就算你是人间的一朝天子也打消不了我的去意。好了,放手吧,即使你现在不肯松开手,迟早有一天,你也不得不松开,长痛不如短痛,越早结束越好,免得牵挂更深……”

我一边说着,一边朝龙睛挥手示意,龙睛拱拳领命,飞身化作一道夺艳的朱虹遁去,绛光迸散,迷踪无迹可循。
“当年你弃我而去,如今复要重演?不!我宁愿与你共同步入死亡,也不愿生受离别的噬痛,倘若再来一次,我一定会发疯发狂的!”
“其实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是你的执迷不悟害了你!”我反身推去,纹丝不动,他的力气超乎我的想像,“如果你爱的是南陵,如果你能少一点迷恋……”

“为什么你不说——如果你能爱上我?”
他惨然垂落双臂,一张俊脸不停地抽挛着,形容可怖绝伦。
“爱……如果我爱上你,你教我怎样去面对南陵?”
我轻掩眼帘,幽语细碎,清雅的眉川蓄容起一池春漪,泛漾翠澜千迭,皱了双眉。
这张凝聚着痴情与专情的面容,我早已看得熟得不能再熟了,偏他不是一个我可以爱恋的对象。
负了他又如何?误了他又如何?不曾相识便不曾发生,既然相识,发生的就这样发生了,何必强争什么?纵使一笔抹去,了无留痕,也觉太过矫情。
自幼相依为命的情谊,霎时灰飞烟灭,如今幽魂倩魄亦不可求,我不该恨吗?然,多年相处,天大的恨意也应渐渐泯灭,再谈什么爱恨情仇,已无多大意义。
不堪回首处,且听风吟,愿化清风随之远飓,让漫漫岁月、悠悠时光冲淡所有的记忆,我拥有永恒的生命,便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去忘怀一个人,在沉默中,忘掉这一份浓烈的感情。

感情是可以冲淡的,留在我身上的气味也可以洗净,我不相信我会让一介凡人牵动我的情感,我只肯让自己相信铭记着屈辱的烙印将会慢慢磨平,那个男人对我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

“你为了南陵就可以不爱我?”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平,阔广的音域如海潮波涌,一声声叩敲我的心扉,撼摇着我的意志,“不爱我?当真?难道你想永远欺骗自己下去?就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鬼魂?”

“不要说了!”
我大喝一声,凄清的脸色犹如寒苞素裹的白梅妆点而成,好似玉雪雕成的塑像,毫无半点神采。
“御……西……”唇微微挣动,蕴情无限地唤着,但教我听得心惊肉跳。
“不许说出来!”
我抢上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低低喝令他不许再蹦出一个字。
真是无可药救了,我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旦由他嘴里泄露出来,就象是服食了令人麻酥酥的罂栗,迷得我晕头转向,届时再要坚持下去就会显得极为可笑。
“为什么不许?难道你也会害怕吗?”
活像洞烛了我心底最隐晦的角落,炯炯雄眸逼视得我无所遁形,蓦地出手捉住我按在他唇边的手,双手互扭,十指交缠,拧绞成一个纠结不解的情扣。
四目迎对,相觑眉宇,隐隐浮荡起一抹暧昧的气息,悄然流转着说不清的怅怅情愫,然后他浅露出一丝矜笑,似乎胜券在握,逐渐恢复了他素招我憎恶不已的傲慢与狷狂。

“怕?我会怕什么?”
我逞强地一瞪眼,恨意又见滋生,陡然一抽手,挥开了他的紧握,却让他反手扯住了袖笼。
倾心相爱仅需一瞬,相处却似逆水行船,不经天长地久的磨合见不得彼此一方真心,我和他处得一团糟,谈何循循之仪、相敬如宾?用爱来垫补这个窟窿总不觉够,天生的王者,常胜的名将,若要攻克下这座不拔的坚关,实在太难、太难……

我和他委实太像了,那种狂拗的性子,哪怕是面对自己最赋深情的人,也不懂得低下骄傲的头颅,更不会摧眉折腰地奉承对方一下,日积月累,心诟在所难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想化解难上加难。

假如他能表现得软弱一些,假如他能用哀怜来打动我,或许……真的或许……
可是,我从未考虑过——假如我能表现得软弱一些,假如我能用哀怜来打动那个男人,或许……真的或许……
骄傲啊骄傲,谁教我们拥有不相上下的骄傲,自尊比天还高,自负比海更深。
是哪个让我和他,多遇坎坷?
两个元凶在此——我和他!
“放手吧,让我归去……”
轻盈地腾空而起,离地寸寸渐起,脸上的决绝仿佛是心死后的空洞。
猎展的衣袂在风中狂舞,宛似离枝飞走的蝴蝶,不恋旧莳的花香。
我无法忍受自己沦为一个男人的附庸,就象他一般,不屑由帝王之尊降纡屈就于一名不显眼的小仙吏,毕竟在天界,轮不到他来称王称霸,更将拉远我与他之间的距离。

于是,他选择留伫红尘,享受人间绝顶繁华,而我逐日奔月,往赴长空碧野。
罢了罢了,我们为各自的骄傲与自尊作出了最理智的选择,背人伤神亦不可怨尤,断肠亦无悔处。
冰心无情,冷血自制,是属于风曜的御西罗,不想再为凡人烦恼,挥手之间,捐弃半世相思。
我是风,如风自由,与白云相伴孤独,细数千雪的寂寞。
“不——留下来——我不许你飞走——”
那个男人死命地伸长了手臂,急欲将我拉回人间、拉回他的怀抱,裂帛脆响,仿佛情弦中断。
魂黯销,纵无奈,他拉不回我的去势,却仅能撕下一幅绝薄的衣袖……
他顿时呆若木鸡,刹那后,悲壮的狂呼爆发出贯穿古今的惨烈,绝恸似姜女的号啕,闻者无不动容。
忽转饮泣无声,宛然是寥秋的枯竹在沉重地叹吟暮老的晚景,飘飘渺渺,细若游丝,彻宵啸仰殇月,不断不续,无休无绝。
千红血寂,万艳泪阑,人心至此也该为之共泣涕下,我若身为热血之躯,合该软了心肠,毅然收回离他别去之念,投怀送抱,束手垂教万斛柔丝缠缚住风翼,尽敛一腔铮傲,宛转娥眉,俯首甘为情奴。

遗憾啊,我终究非比凡人,情肠似铁,肤冻如砌,犹比长城坚忍,难怪别人时以异眼相待,但观我此生志向并不渴盼寻觅一个温暖的栖巢,人间更非我流连忘返的地方。

梁园虽好,却非久留之地——早有良鉴在前。
罪责于我一身吗?或许我太过理智,太过看轻情爱,太过无视他的付出,方显得我这般狠心绝情,不存迟疑。
“大地不该眷恋天空,天空也永远无法抚摸大地,我和你……今生错在相逢……不如相忘……”
我含愧垂首,怔然地望着他仰起的一脸绝望,心底凄楚,唯有自知。
景儿漠视世间情份,我的离去不会为他带来不快,而他——我的男人——悲剧早在初遇时缔铸。
朱曜的出现,唤起我血液里螫伏许久的激奋,提醒我此身肩负的重任,无权仿效小儿女的痴态。
落日神山,风曜军团,是比之情爱更为重要的东西,是我万万割舍不断的。
“你要我忘掉你?你明知我做不到!做不到的!”
他朝着天空激动地大叫,嘶喑的声音沙哑碎裂,如同一举吞下十斤黄莲,涩苦得岂堪形容,隐约夹杂着呜咽,攥握的残袖在风中飘零如泪。
“忘不了吗?那就……”
未了之言肆溢于风起时,我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
其实他听见了,又能如何?
南陵死前的诅咒——互不见真心……
让我别无选择,自当破碎虚空,乘风归去……
归去兮,莫回盼,仙凡前生无姻字,情路自古最难行。
爱恨……随你……
悠云本无心,轻风自闲适,人间在视野里逐渐收缩成一个茫不可及的焦点,终于消失于风岚烟横的迷离,绛霞瑞霭层层环裹,云弥雾锁,起涌东方,阻隔天地一线。
走一趟人间,历一遭情劫,落日神山重新迎回了它的主人。
历劫归来,原该庆幸,心情却怎也高兴不起来,一颗心仿佛失落了半爿,遗忘在人间。
我原以为忙碌的征战可使我忘却一切,事实证明,显然我想错了。
战场上的节节胜利,填补不了内心日增的空虚,我什么时候把对战争的狂热分散给了我向来忽视的畴域?
“我要重启望生池,寻找失落于人间的那两颗星子。”
好生冠冕堂皇的理由,即使是最灵光的鼻子也嗅觉不到我隐藏在背后的真正用心。
没有人会反对我的提议,因为他们相信这是找回两位曜上将的最佳捷径。
望生池。
望不见众生诸相。
我失魂落魄地瞧着池中楚楚映影,眼波转动,眄盼间,紫发委地如云,少年俊貌无双,未减分毫丰采,仍然是天上的风曜、众星的骄傲。
灵光四射,英气逼人,当日气慨依旧,御西罗毕竟是御西罗!
可是……欺不了自己的心……
此时的御西罗已非当年的御西罗!
怔立池畔,默默低首细忖,凝噎倦语,脉脉惆怅怎诉?
隔了良久,燕鹊俏啼脆流,似同晨钟暮鼓,惊得我如从梦中猝然惊醒,恍忆起此来的目的。
风扬万里,翻扬衣袂,牵引来星辉月璀,银纱倾拽般照于一身,回眸自视,见紫瀑柔丝华光流转,宛如涂抹了一层银粉,透出明亮的艳色。
“日月怎会逆行,天地岂能契合?天上人间,生死茫茫,求谁去守这一世的真心不移?”忽然转念,不觉哑然失笑,“不过,星、煦若是同心,我又何必妄作小人。”——他们毕竟不同于我。

叹语未毕,袖风掠荡,素手交映,清莹似玉,略一掐指轻弹,射出惊艳的紫巍华光,拟化无数星萤迸溅开来,铄闪间,尽数投向望生池。
一束束紫电驰擎而过,异彩纷妙,灿耀漫天,池上腾升起如梦似幻的迷蒙氲氤。
安于封印的望生池从沉眠中苏醒,波涟款漾,宛若被激活了往日的灵气,池中的倾轧愈演愈烈,再也无法维持静止的假象。
转眼间,漩涡疾卷,伏浪骤掀,轰然声中溅了我一头一脸,浑身湿淋淋的,象是刚从水中捞起的一般。
休瞧这来势汹汹,但也平息得迅速,当我施法弄干了自己之后,动荡的望生池已逐趋平静,时隔不大,一池清水恢复了原先的端貌详态,犹如一位典雅贤淑的贵妇,动若脱兔,静若处子,知机地藏起了方才的调皮劲儿,耍赖似的不肯承认她的恶作剧,逗人莞尔。

揭去银色封印,封印的力量随即隐去,望生池脱离了我的操纵,水光粼粼,犹如溶雪,池底泛起交错的人影……
望生池。
又望见人间诸相。
望见了星煦双曜,望见了颦眉浅笑的风御景,望见了被放逐天涯的雷霆……
更望见了那个持袖等候的男人,望见了他的疯疯癫癫,望见了他的痴痴傻傻……
一滴泪。
模糊镜影池波。
滚滚盈眶,珍珠线断,扬扬洒洒,纷落池中,嵌落心头,泪落得更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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