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之浮世情劫————月幽
月幽  发于:2009年05月28日

关灯
护眼

他不年轻了,但不算老,英武不减,更趋威严,当年那个气慨盖世的豪壮青年逐渐迈入了中年,承受着人类不可避免的循环规律,添了沧桑的刻痕……
我惊悚地发现到这个事实,这才愕然地忆起人类是会老的、是会死的,跟我不同,不似我可以享受永恒的生命与年少的容颜,甚至可以为了一丁点的小事消耗上几千、几万年。

人生毕竟短暂,一梦如昙现,一叶知秋落,不过须臾的光景,一倥偬,便在指缝间无声无息地淌逝。
我无法不让自己不去瞧那个男人,怔怔地出神了一会儿,突然间,我觉得他很可怜!
天上的神祗爱上凡人是错误的,地上的凡人爱上神祗又何尝不是错误?悲剧已然太多了,据我所知,向来从无例外可得豁免,我也并不认同“缺憾是美”的观点,可以的话,有谁不想达到圆满完美的境界。

“御……西……罗……”
那个男人又在喃喃地反复着这三个字,仿佛被梦魇了一般,两道斜插入鬓的剑眉纠结成一团,光滑的额头忽然渗出密密的汗滴,语气里充满了惊栗的焦虑,颤抖的大手把我捉得更紧,手劲之大,使我感到一阵剧痛自手腕处传来,骨头几乎要碎了。

隔着薄薄的衣帛,明显有温暖的感觉从他身上传递过来,熨贴着我冰冷的肌肤,散发出微微的汗泽,是他的味道。
“何苦……何苦……”我低低地问着浑然不醒的他,长期畏缩于暗处的顾忌陡然化作一道符咒贴上我的胸口,深沉内敛的感情瞬际升华为一股急待吐露的怨气,“你又何必如此执迷不悟?无论如何,你总归是南陵的夫婿呀……”独倚彷徨,我终于道出了自己积压良久的心声。

可以不在意你的世俗身份、你的性别、你的出处,但不能不在意你是南陵的夫婿,纵然你恨我无情、恼我无心,而你仍旧是南陵的夫婿,我和你之间永远隔阂着一个南陵,这是不争的事实,永远也改写不了。

被强暴的愤恨,被凌辱的羞耻,如今想来已淡漠了许多,我不是那种喜欢斤斤计较一辈子的性格,拿得起、放得下才算是大丈夫所为,我自信胸襟超然,不屑拘泥于一时的窘境,耿耿着不肯放开。

唉,什么都不必细表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就当它从未发生过。
南陵,南陵,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没有我阻挡住她的爱情之路,她还会月夜啼泪吗?
这么多年来,我携着景儿四处旅行,飘泊不定,数度远绕都城的所在,恪守着自己的诺言,始终不曾踏近一步,我不想由于自己而影响了他们夫妻的感情,但愿我所做的一切能对南陵有益。

私心里,我真的很疼爱南陵,就算我不能长伫在她身边,我也希望她能过得很好,因为她是我最重视的妹妹,我真的很疼很疼她……
他醒了,忽地睁开炯炯的眸子,一语不发地瞅着我。
我亦无语,缄静地颔望着他,继续沉默。
“是你一直在这里照顾我吗?”他略显踌躇之后,终于开口说话,隐然化解了原本僵滞的气氛,“我以为你又会撇下我,飘然离去……”
未及甫毕,眉间忧色转盛,他蹙起额头,俨然一副为情所苦的样子。
“我击伤了你,也该由我为你疗伤,”我不想再照以往的方式冷漠相待,不料说话间,竟流露出连我自己也暗感吃惊的柔和,“我和你总算是认识的,单单看在南陵的份上,我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的。”我说不清自己这种欲走还留的心态,唯有借藉南陵来替自己掩饰真实的感情。

“人情?你真正懂得什么叫作‘不近人情’?”他脸蕴凝重,仔细地打量着我的脸庞,眼中闪过无数辛酸的神色,“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爱上别人?我当真不如那个女人?”压抑的嗓音充满难以言绘的苍凉愤慨,语调不免透出稍许的巍颤,“我终于还是要失去你……”声落叹起,掺杂着浓浓的失落,负伤的雄狮只剩下深彻的的哀鸣,低呜着心中拔除不掉的刺痛。

“你本来就不该妄想的……”
怅语如渺,我把声音放得极轻极轻,几不可闻。
“你是在告诉我:你是属于另一个女人的,只有我这个大傻瓜打从一开始起就是在自作多情?”他顾不得病苛沉重,陡然鼻透冷哼,激愤地掷下话来,“究竟是哪个女人具有如此神通广大,能一举俘获了你的心?我非常想见识见识一下,她到底有多么的神圣和高贵,是怎样一种绝世无双的美貌竟然教你动了凡心。”

“你不必详加追查景儿的身世了,知不知道,又有何区别?”
他居然以为景儿是我与其他女子所生,也罢,就让他这样误会下去好了。
“怎么?看你这么护着她,是不是她其实丑得不能见人啊?”
他见我语含维护,忍不住出言讥讽。
“且不管景儿的另一半生命来于何处,但他确有一半遗传自我的血缘,这一点不假也就足够了。”
我避重就轻地一语带过,并不想同他在口舌上争论出长短,言多必失,慎戒,慎戒。
“你好象有意在回避我的问题。”不欺然,他攒起眉穹,目露狐疑地问道。
他不是一个脑筋迟钝的男人,相反,他思路清晰活络,极为应变通达,不消几句言辞的交锋,他敏锐地感知出我似乎有意在隐瞒些什么,虽然他并不知道我瞒起他的用意何在。

“随便你怎么想吧。”
我哂然一笑,颊上的笑意淡若水云,飘幽得让人无法逋捉到瞬闪而过的影子。
“这么说来,你儿子的另一半身世大有争议之处?”他迫问了一句。
“他不是我的儿子……”
我突然驳回他对景儿这个“儿子”身份的肯定。
“呃?”他一愣。
“景儿和我一样,性别尚未明了。”我瞧也不瞧他脸上显露出的迷茫,迳自说道,“他有一半人类的血统,可能在人类的成年期就能稳定下性别,不需要再等上几千几万年。”

“不管你的那个小东西是男是女,你让他生下来就证明了你对那个女人的在乎。”他恨声说道,一张俊脸扭曲得可怕,“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她有比我更爱你吗?”
“女人、女人、女人哪……”
见他如此嫉恨交夹,恨不能立将情敌撕成碎片,我看在眼里,委实不知从何说起,千头万绪齐涌心头,忍不住叹着气,眼底的苦笑渐深。
情敌——那个男人的情敌是谁?
倘若说穿了,可真要把人活活笑死。
“你笑什么?”
那个男人原就不是一个安份的角色,不须几时,果然按耐不住地暴露出猖獗本性,语意汹汹,气色不善,即便他现在当上了皇帝,也只是为他更增添唯我独尊的本钱。
“是没什么好笑的,不过是你问得太好笑了。”
我懒得同他废话,干脆放声大笑,笑得他丈二的金刚——摸不着头脑,搞不懂我为啥失态而笑,在他的记忆中,我并非是爱笑之人。
“不许笑!”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浑身不自在,又不知我笑从何来,一时性起,倏然起手捂住我的嘴唇,威胁我不许泄漏出点滴笑哗。
换了我被封印之时,自然任他百般摆布,然而今非昔比,再也由不得他擅自作主。
我从容不迫地抬手一搁,顺水推舟,干净利索地将他的劲力卸落一旁,随手反劈似电,掌缘如锋,指影如山,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把他压过来的重量弹开,眨眼的功夫,他全身的气机受我牵制,一招“如封似闭”,逼他近身不得,惟有撤招引退。

“好武功!”喝彩声迭起,他由衷赞道。
他乃识货之人,甫一出手,便知对方武功深浅,胜负之争自当心中有数,犟不得半分。
“你也不差。”
我一笑罢手,倏地抽身疾晃,神鬼难匹,杳然飘离三尺,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你……真的……再也不是我的了……”
当恃之为矛与盾的权力与力量丧失了它的所有威吓力之后,他猛然发现他这个可在人间趾高气扬的帝王根本不能对我起到任何作用,不由得沮丧起来。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成为谁的。”
他老爱自说自话地认定我是他的附庸,而我也一直努力在纠正他那个要不得的自以为是的观念。
“除了我,还有谁够资格爱上你?”
那个男人的神经宛若钢铁般坚硬,纵然是多么沉重致命的打击,也无法摧垮掉他的骄矜盛凛,方才的气馁很快如烟散去,骨子里霸道狂妄的本色未见略形收敛,看来他天生便是一介傲才。

“论起资格,你根本就不配!如果不是为了南陵,凭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我早就把你神形俱灭。”真心的话总是不能当面言语,自己心里明白就足够了,于是我清浅地撇起唇角,故意泼了他一头冷水,

“你只会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其它什么的我都不曾沾过你的光。”
“你究竟是瞧不起我的爱情,还是瞧不起我是一个凡人,难不成你当真是因为爱上别人而厌弃我,这么乐于见我深陷痛苦,无以自拔?”
他焦躁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质问的声音暗藏着惨烈的凄凉,无论我的回答是什么,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惧怵笼罩住他的身心。
尽管他自视付诸于我的爱情无人可及,然而,我的口气、我的神态,终于让他知道我单纯的内心不再是他一人的容身之所,或许另外有一人的身影已与他并驾齐驱,在他失去我的那些岁月里,我并非如他一般生活在地狱里,饱受着相思的煎熬,鬓角几乎见了星霜。

“御西罗殿下,我告诉你:不管你心中是否另有所爱,我都要你成为我一人独占的,我决不会把你让给别人,也决不允许别人分享到你的美好。”
他暗压下胸头的妒怒,以尊贵傲慢的姿态,大声矢誓着我的一切皆归他所有,双眼泛血地封杀住我的语言功能,稍瞬不眨地锁紧我的眼神,不容许我说“不”,他的语中没有一刻迟疑,眼底有着疯乱的阴影。

疯子!爱情的疯子!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我心惊地眸视着他,混紊的脑海里不停地盘旋起这个念头。
不为他的坚持,不为他的深情,只为了他眼中的一抹疯狂,为了爱情而失常。
就为了我曾往望生池里见过他,就为了他曾目睹我飞掠天际?
源于我,爱上我,只为我……为了一个不属于陆地的男子。
是我,令他一头栽进了对我的迷恋之中,迷恋得委实厉害,十多年的漫长仿佛浓缩成一日的精华,热情不曾有所稍褪,专注的感情始终如一,这是可以把人逼疯的感情——爱情!

南陵爱他,他爱我,我不爱他,他不爱南陵,怎样一个荒诞滑稽的三角?
看到他这种样子,心好象被什么东西狠螯了一下,我害怕了,根本不想去理解它、理懂它,我只想抛开它、甩开它,避它如同蛇蝎。
“你……”我开口说话,却突然觉得喉咙好生干涩,声音粗糙难听,“你这样一来,不但是在逼我,也是在逼你自己,为什么你放不开一片无谓之情?这样下去,你只会把自己逼入绝境,逼自己去崩溃!”

我不是在虚言恫吓,我敢肯定他真的会疯的!
“听我一句良言相劝,你莫要再自误下去了!倘若你做不到,我会帮你做到的……”
我断然立下决定,即使他不情愿,我亦要强迫执行,不要再累人累己,不要再一误再误……那不值得……只为了我……
我要他忘了我,尽快地忘了我……
让他灵魂中的那一缕灵识再度沉眠,让他的双肩抖落绝望的感情……
不会有御西罗的片影现踪于他的残梦,不会有那一眼、那一笑的心灵悸动……
莫卜他生的来去,用不着痴痴等待,轮回世世的空白,真的不再有我……
手掐印诀,口中喃喃有词,柔顺服贴的紫发鼓荡狂扬,犹如遭遇飚风来袭。
愈念愈急,手势倏换,形似焰状,交叉胸前,隐隐光环徐冉腾升,幽炽出眉间的冷峻,撼动天地的咒文卷挟着无坚不摧之势,生效在即——
“不——不要逼我忘掉你——”狂叫声愤然吼出了万般不甘,他的脸上流露出绝恸的表情,不忍卒睹,“为了你,为了我的御西罗,我宁愿做一个疯子!”
每当他脱口喊出“御西罗”这三字,明亮的双眸总会涂抹上一层丽暖的柔彩,然后,敛起嚣张无比的黑翼,藉着难得的温存将我的冷硬一点一滴的融化。
胸口蓦地一酸,我再也无法持继,蕴贯的真力从掌上颓然抽离,咒术嘎然而止,以法力凝聚成的光环顿时一闪隐没,幻化为一串蒙烁的流萤,自袖底逸去。
“我输了……为什么我会输掉……输给了凡人……”
我终于亲口承认了自己的失利饮恨,做梦也想不到一个普通的人类居然能在感情上压倒我,那不是单纯可以用力量来进行比划的,我输得彻底,毫无还手之力,可怜无知的我输给了他的执著。

“御……西……罗……”
他踉跄地跌跪在地,悲伤地捂住脸,身躯蜷缩起,寒瑟地不住颤抖。
疯狂的毒鞭没有继续笞打他的情感,凶残的戾气只为了这三个字而得到稀淡,终于悬崖勒马,拉回了他的冲动,虚惶的心田兜泛起一洼湛泉,动情的人性重新返回到他的身上。

“算我求你了……我马上带景儿离开,以后再也不要打照面了……人间的爱情果然可怕极了……不要再逼我了……”我拖着一身的乏惫,身心俱疲地说道。
我想我永远不可能了解人类这种灼烈深刻的感情究竟是如何构成的,没有理由的瞬间就产生了爱的奇迹,毅无反顾地迳直去追寻它的足印。
“不准你离开我——”
他猛然一惊,从地上弹跃而起,抢身扑上,出手奇快无比,电闪般箝制住我的行动。
“你要干什么?”我惊叫一声。
眼前遽然一黑,无边无际的阴影欺压上我的脸庞,唇上一炙,竟被他狠狠地吻住。
“唔……”
唇瓣陡然一痛,咸湿的味道迅速渗进齿缝,扩散至整个口腔,我挣脱开,。
“不!我不准——”他急促地粗喘着气,嘴角沾染丝丝血迹,舌头一扫,舔得干干净净,“你以为我会再让你从我身边逃脱?别忘了你的南陵,如果你敢逃,我保证让她活得凄惨无比,生不如死。”一刹那,眸色阴沉如墨,熠耀着曜晶的寒光,与刚才的脆弱简直判若两人,不可同日而语。

“南陵……”
我知他所言非比戏语,霎时,乱了心绪。
在南陵与我之间,我会保全南陵。
在景儿与我之间,我推景儿优先。
若是南陵与景儿……
剔除了哪个都觉不妥,进退维谷,沉吟似水,徒令我陷入两难境地,欠缺些往日的决断。
“景儿……”
一阵神伤忽至,我不由谓然轻叹,不觉转眸瞟向景儿静卧之处,未知我与那个男人的一番争闹可曾搅了他的安眠?
呀!
目光瞥及,我陡然一怔,但见景儿已然拥被坐起,眉目间眷余着惺忪,却脸色镇定地瞅向我们,冷淡的紫眸平静无波,眉梢有些讶异地微扬。
“带上你的孽种跟我回京!”那个男人侧首俯近,挨到我耳边低喝,“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们的。”见我略有微词,于是他露骨地刺了我一句,“难不成你有了孩子就不要妹子了?”

“你——”
瞧他一脸不愁你不乖乖听命的猖狂样儿,我怒涌心头,气得浑身直发抖。
好恨!真的好恨!
“好!我与景儿随你回去!”咬一咬牙,勉强挤出这句话。
愈想愈恼怒,我突然伸臂勾下他的颈项,贴上自己冰冷的双唇……
不!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吻他!
我明晓那个男人痛极了,甚至痛得叫不出声来,可是我就要藉此发泄内心的愤慨,卯足了狠劲,死咬住他的嘴唇,非要将他喜欢吐出刻薄话的嘴巴咬下一块肌肉,血淋淋的腥味一下子充塞于我的所有感官,痛得走形的英俊脸孔映晃在我眼前。

“呵——”
我猛地甩开他,满不在意地用手抹了抹一嘴狼籍的血渍,双瞳含煞,也不必细说,趁势拔足飞踢,送他去与硬梆梆的墙壁相亲相爱,旋踵又是一连串的暴揍。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