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二郎吃鬼 下————小窗浓睡
小窗浓睡  发于:2009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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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魄相继投入六道,从今往后各安天命。

第103章

湛华打个激灵抬起头,双腿僵麻勉强站立,空荡荡的眼睛茫然向前,眼见身前的魂魄

一个接一个消失在忘台尽头,胸中忽然提起一股气,心里有个念头像一把利刃,照得

满脑子闪出雪亮光芒。那个主意在他脑中转瞬而起,湛华哪管得人生一世镜花水月,

取舍得失不可强求,只知道事情绝不能如此完结,自己不能独自去转世,无论发生了

什么,必须要回去再见钟二郎。他转过身朝后看,轮转阎王殿与忘台依依相对,依稀

记得钟二郎要被收押在那里,趁着一旁看管的鬼差交头接耳一时分神,湛华目不转睛

深吸一口气,好似暴风骤雨闪电惊雷,突然朝着阎王殿纵力飞奔。众差役眼瞧着一个

魂魄箭一般冲出去,如梦方醒急忙随后追赶,也不知道那鬼突然发了什么疯,转生轮

回近在眼前置若罔闻,竟然又闯入无边地狱深渊里。

刚才依依惜别时,钟二郎还笑湛华胆子小,却不知这鬼此时拼出了全部,也不顾身后

阴兵阴将蜂拥而出,一个一个凶神恶煞争先恐后,挥刀挥枪要砍得他魂飞魄散,脑子

里兀自一片茫茫然,一心一意只想将钟二郎寻到。他生前养尊处优身娇体贵,死后好

逸恶劳更不堪用处,此时风驰电掣奋命奔跑,勃发之时尚有破竹之势,然而不过逃了

几百米便再难支持,气管里仿佛插进一把刀,肺脏里的空气被掏空,双腿似乎不属于

自己,一步一步都踩在刀枪剑戟上。身后面轰隆隆仿佛撵着万马千军,湛华气喘吁吁

头晕眼花,两条腿上越发仿佛坠上铅,临近的一个兵卫挥起长刀正要砍下,他浑然不

觉依旧没命向前冲,耳侧忽然挨上一阵凉风,心中一惊正待回过头,却见一个鬼魂从

角落里闪出,扯住他飞快躲开头顶雪亮的刀芒。

湛华瞪大双眼满面惊愕,腕子还被对方攥在手中,疑惑惊呼尚未出口,稀里糊涂便被

扯进路旁的小径里。地狱之内永远被黑暗包裹,狭窄的通道更加暗无天日,周遭层层

叠叠环绕着荆棘,他俩冒冒失失闯进这角落,好似两个耗子滚入针丛里,幸而对方展

开广袖挡在身前,披荆斩棘拓出一条道路,护着湛华穿过树丛。晕头转向不知又跑了

多久,耳边掠过呼呼的风声,湛华眼前漆黑什么也瞧不清,对方不管不顾急如星火,

脚下健步如飞似履平地,修长手指力大无穷,铁钳一般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拧断。待到

他俩终于偃旗息鼓停下步子,对方猛然将手松开,湛华双腿一软扑倒在地,一边大口

大口喘着粗气,一边强自抬头东张西望。身后的追兵一时竟未追上来,他仓惶茫然望

向远处,漆黑暮色遮掩住轮转阎王殿,心中不由得一阵紧,道不出是幸是憾五味杂陈

。湛华镇定神魂将头转回去,眼睛直勾勾对上搭救自己的魂魄,却见对方容貌秀美异

常,白皙面孔好似深夜绽放的百合花,细长双目璨若璀辰星,身着一袭细绸子长衣,

一路上奔波逃亡仓惶匆忙,楚楚衣冠却未有一丝狼狈。他呆怔怔心中一动,偏过眼睛

暗暗想,瞧这一样人物,倒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未待湛华打量清楚,远处又传来阴兵追捕的声响,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身,瞧着四周层

层荆棘铁刺,腿软得几乎迈不动。刀剑击鸣近及耳侧,眼瞧着打头的阴兵端着长枪即

要冲到身前,正是千钧一发迫在眉睫,那魂魄忽然躬下腰,薅住他的衣领高举过肩膀

。湛华只感觉脚底离地身体腾空,猛然之间天旋地转,眼前一串明暗交错,好像有一

团火焰扑到脸上,忽的被对方远远甩出去。他闭紧双眼等待自己狠狠摔下地,哪知足

过了半晌都未感觉到疼痛,身体安安稳稳好似被托住,待到满心疑惑缓缓睁开眼,抬

起头望见四周熟悉的一切,不由目瞪口呆面无颜色,大脑里面一片空白,几乎以为自

己被摔成了傻子,满眼所见的都是虚幻。原来那魂魄将他猛然丢出去,身体从地府上

空越过,竟是从冥界一路落回到人间的家中。他这时毫发无伤倚靠在床上,惊慌失措

打量屋子上下,桌椅陈设与先前无异,外面大门仍然虚掩着,临走时匆匆卷起的棉被

仿佛还沾着余温,一切得意切都未有改动,唯独缺少钟二郎。湛华伸出手摸摸自己的

面颊,脑中忽然跃出个闪烁念头,心想或许在地府一切都未发生,连及钟二郎性命不

存化作魂魄也是虚无不存在,自己不过昏睡魇进噩梦里,平白无故生出这许多癔念。

他正细细琢磨自己的想法,客厅里电话忽然响起来,湛华打个激灵站起身,一摇三晃

往外面走,浑浑噩噩接起电话,依然以为自己徘徊在梦里。电话另一端来自廖家临近

的医院,对方是个老道麻木的护士,言语生硬懈于迂回,开门见山告诉湛华,十几小

时前院方救回两个人,双方身体都都被利器所伤,经过抢救仅活下一人,在其中一人

身上找到身份的证明,沿着线索拨拨打电话通知家属。湛华的心脏几乎挣破胸膛,脚

底一软跪倒在地上,声音吐出来化作漂浮的泡沫,有气无力晃到眼前。他筛糠一般全

身颤抖,心想既然自己能够莫名其妙从地府返回人间来,钟二郎一定也会平安无事,

一只手攥紧了衣角,抖着牙关轻声问:“活的,活下的……是哪一个?”电话里面一

阵沉默,对方似乎拿了簿子查实一番,湛华仿佛足足等了几百年,凝神屏息目眦欲裂

,护士好一会儿后淡淡回答说:“叫钟二的送来之前便过世了,另一位伤者伤势更严

重,不知为何反倒神智清晰,是他爬起来挣扎出宅子,走到临近的住家向人求救……

”湛华听得这话眼前一黑,电话从手中摔到地上,糊里糊涂再不懂得事。他身体中的

一部分也随之坠入无底的深渊,原以为钟二的死是一场噩梦,醒来之后却陷入更绝望

的境地,自己回不到冥界的入口,钟二郎却困在地府中等待转生,这时候定然满心憧

憬下一世如何再相逢,却不知彼此之间早隔开无垠的鸿沟。

湛华挣扎着要立起身,奈何精疲力竭不堪支持,“扑通”一声又栽倒在地,全身震颤

长久不能动弹。往事像潮水灌进脑子,钟二郎的影子依稀仍在房中飘荡,喜怒哀乐触

手可及,果然伸出手极力挽留,那幻影却转瞬破灭了,指尖停留在半空中。他悲痛欲

绝跪伏在地上,腰脊背向上弓起,漆黑发丝蒙住面孔,双手扒着地板拼命挠抓,喉咙

里泻出呜呜的呻吟,好像野兽陷入阴深沼泽中,恐惧绝望垂死挣扎。湛华生前不过是

个自私的活人,死后依然是个自利的鬼魂,向来只计较自己的得失,沿着无边孤独颠

簸行走,有一天偶然遇上钟二郎,仿佛阳光透入乌云中,春暖花开严冰消融,潺潺溪

水蜿蜒流淌,随风润入自己的血肉。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挣扎出死亡的黑暗,将全然

交付依托,在活人的世界小心翼翼,待到终于渐渐习惯快乐,那些许安欣却在眼前化

作乌有。湛华好似挨了千刀万剐,灵魂第一次尝受如此的疼痛,皮开肉绽血泪模糊,

比孤独徘徊更无助、比死亡更苦楚。他在地板上抓出一道道痕迹,咬紧嘴唇悄声赌咒

,然而自己本就一无所有,为了再见一眼钟二郎,又能付出些什么?他再耐不住所有

变故和无措,身体蜷缩放声痛哭,任凭天塌下来也不管,仿佛故意赌气要让钟二郎听

到,以为那人能在盛怒之下哼气爬起身,横冲直撞踏步奔回家。

湛华仿佛将生前死后的泪水都流尽了,精疲力竭头脑混沌,双目茫然不知望向哪里,

张开嘴微微喘着气。门外有个鬼魂一闪过去,他无力顾及对方究竟是什么,伏在地上

一动也不动,宁愿自己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从不存在于世上。那东西挨着大门徘徊了

几圈,过一会儿怯生生钻进屋里,蹑手蹑脚移到湛华身前,弯下腰贴近脸,圆圆的眼

睛正对着湛华,咧开嘴咯咯笑起来。原来对方并非陌生的魂魄,而是公寓中玩火自焚

的小鬼,穿着破破烂烂绿衣绿裤,身上一片片熏黑的斑驳,衬得牙齿格外明亮,伸出

手轻轻推搡着湛华,嘻嘻笑着连声问:“大哥哥你哭什么?为什么这样伤心?那个唤

做钟二的欺负你?瞧我往他碗了搁只死耗子。”小鬼一提到钟二郎,湛华更觉心如刀

绞,两眼一黑几乎昏过去。对方见他伤心欲绝蜷作一团,手舞足蹈唱起儿歌,聒噪声

音无休无止不知停歇,湛华被吵得不耐烦,手臂一挥翻过身,细不可闻呜咽道:“我

迷路了,眼前一片漆黑,哪里都不识得,不知道该去哪儿……”小鬼忽然停下来,努

一努嘴对他道:“我一直都在楼上玩,对这地方熟的很,你说说想要去哪里,我一定

能带你过去。”

湛华闻言忽然心中一动,暗想既然自己找不到黄泉,这小鬼却兴许识得路,不如请他

在前带领,好返回地狱找到钟二郎,无论彼此是生是死是人是鬼,哪怕尘缘已了心念

成灰,也要挣扎着再见一面。他像是在沙漠中跋涉许久,对一滴水也觉珍惜,振奋精

神猛然坐起身,拉住小鬼哀声问:“你在这里有没有见过格外明亮的道路?现在还能

否看得到?我有紧要到事情要去那儿,求求你领我过去。”小鬼细细琢磨他的话,好

像猛然想起什么,面上一惊忙垂下头,湛华候在一边焦急等待,对方犹豫了好一阵,

终于缓缓抬起脸,鼓着嘴轻轻道:“我想到了,有时候是能看到很亮的道路,过去从

来没走过,既然你巴巴想过去,少不得陪你走一遭。”湛华听得对方应允,大喜过望

感激不尽,连忙站起身整一整衣服,去浴室洗净满脸的泪痕,也不管自己的计划牵强

荒唐漏洞百出,只是一门心思想再见到钟二郎。

第104章

小鬼牵着湛华小心翼翼迈着步子,纤细的手腕不住颤抖,湛华心中盛满了钟二郎,自

然没空闲顾及。他两个同上次一般走过深深地黑暗,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条大道,黄

泉路上阳关明媚,血红鲜花如浆翻涌,孩子频频回头瞧着身后,看见回去的道路湮没

在茫茫雾气里,突然咧开嘴呜呜哭起来。湛华见状忙弯下腰,手足无措轻声询问,对

方鼻涕泪珠抹了满手,满心委屈呜咽道:“大家还在走廊里躲着,等我回去再玩捉迷

藏……可我……我陪你到这里,便再不能回家了……”原来这孩子自从十几年前玩火

自焚,到现在仍不知道自己已死去,每天在公寓里玩耍徘徊,希望能找到早已死去的

伙伴。他此次陪同湛华踏上黄泉路,明知穷途末路有去无归,一边呜咽一边回头望,

却依然义无反顾来这里。湛华闻言心中一紧,未想到对方竟下了如此的决心,深感责

疚羞愧难当,垂下头低声问孩子:“你既然不愿意来这里,为何还要帮助我?”

小鬼抹一把泪水低吟道:“过去我在走廊玩,又饥又渴疲惫难当,只有你往外面摆出

一碗饭,才让我吃饱喝足才,依照约定带你来这里,不过为报答当日一餐饭的恩情。

”湛华目光晃荡噤声不语,他记得自己初见小鬼时,百无聊赖多管闲事,未想到一次

无意周济,竟得到如今莫大的报答。孩子擦干泪水不再哭诉,牵着湛华深一脚浅一脚

向前走,谁也不知道命运将会延伸到何处。他俩渐渐行近阴曹地府城门前,湛华止不

住越发忐忑,望着铁壁铜墙深吸一口气,垂头丧气颓然无措,自己一门心思闯荡到这

里,奈何终究进不了城门,钟二郎被困在深深阎王殿,彼此又该如何相见?

他焦灼不安步履蹒跚,抬起头却看到城门前面站着一个鬼,高挑挺拔俊美非凡,好似

玉树蘅芜迎风招展,衣衫凌乱领口敞开,凝玉似的胸膛白皙耀眼,一双脚赤裸裸踩在

阴寒地面上,俨然刚从被窝滚出来,仓促之间忘了穿鞋,饶是如此依然惹得周围魂魄

如惭形秽,纷纷躬身侧目远远回避。湛华怔怔瞧着对方,认出这是上已次在地府搭救

自己的鬼魂,满心惊疑细细打量,终究感觉对方面容熟悉似曾相识。正当他神游天外

暗自思忖,身旁的小鬼忽然失声叫出来,瞪大眼睛轻声道:“我记起来了,那一年燃

起大火,我原来已经死了。”孩子微微垂下头,面上恍然闪过一抹悲伤,眼角余光忽

然瞥见城中,仿佛看到生前至亲赶来迎接,顿时将先前愁苦抛之脑后,容光焕发喜笑

颜开,欢天喜地快步追进去。欢乐哀愁只在转瞬间,湛华知道那小鬼终于也能够投胎

,愧疚之情一扫而空,门前的鬼魂见他一味傻笑不知动弹,眉头轻蹙款款迈过来。湛

华闻声连忙望过去,随着对方款款逼近身前,屏息凝视满面愕然,却见那魂魄一边行

走一边幻化身形,轮廓形状一层层褪去,仿佛在光芒中抽丝破茧,待一步步行到湛华

面前时,面貌俨然恢复成孩童的模样,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温言不语时也有一付恬

静样子,竟是钟二郎的兄长钟大爷。

湛华原就惧怕钟大爷,如今见到对方阴着一张脸,不禁唬得往后退去两三丈,满面通

红全身僵直,恨不得将身体缩成一条线,小心翼翼滚进地洞里,垂下脑袋不敢出大气

。钟煌懒洋洋歪着头,瞧着湛华爱搭不理,原来钟大爷本就有无所不能的手段,先前

因故化作成人姿态,可巧路上正撞着湛华,胆大妄为在地府横冲直撞,被阴兵阴将追

杀得仓惶奔逃。过去弟弟守在身边时,他待这鬼魂尚留一分薄面,如今钟二郎被困进

阴司牢狱中,钟煌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见到湛华更加怒气不打一处来,奈何这鬼本为

钟二一再陷入困境里,既是相遇总不能置若罔闻,只得出手救助将他送回人间。钟煌

笃定了湛华吃过苦头再不会胡闹,必定安心留在人间界,回到房中与龙王继续玩闹,

待到欢乐困乏相拥盹下去,迷迷糊糊正睡得黑甜,城外的差使突然来报,称自己放归

人间的鬼魂竟又找回来。钟煌气急败坏坐起身,万般无奈只得舍下怀中温柔乡,龙王

还紧紧缠在腰上,他小心翼翼拉扯开对方,不堤防被狠狠甩了一尾巴,顾不得疼匆匆

跑出屋,一路上跌跌撞撞赶到城门,风急火急赶来迎接弟弟的心肝,面上颜色自然算

不得好看。

湛华怯生生望一眼钟煌,眉头紧锁低声道:“哥哥,多谢您上一次出手搭救,也请救

救钟二郎。”钟煌本是刀子嘴,满面轻蔑不以为然,挑起眉毛冷笑道:“你不必喊得

这般亲昵,我当之有愧受用不起。钟二郎如今被押在阎王殿,好吃好喝服侍周到,他

既是胆大包天招惹了鬼王,命途不济身死人手,横竖不过等待轮回再活一辈子,何言

什么搭救不搭救。况且我也不过是区区阶下囚,纵是听你求破了喉咙,又有什么办法

相救?”湛华几乎将脸埋到胸前,这鬼一路紧赶慢赶力尽筋疲,千难万难终于行过黄

泉,待立到城楼前,被森森铜墙铁壁压得抬不起头,恍惚间已明白大势已去,单凭自

己绝进不了地府,一筹莫展心乱如麻,无限凄伤怆然悲痛。他凄凄然暗自思忖,心想

这一次或许果真到了注定的劫数,与钟二的缘分业已销尽,彼此原该各奔东西,奈何

一腔心思仍烫着皮囊,蚀心灼骨终不得解脱。湛华目光澄明缓缓抬起头,有一样东西

从魂魄中缓缓抽出去,明知道自己一无所有,命里注定终究强迫不得,恍然之间从头

到脚孑然轻快,因为再没有顾及,心如死灰反倒勇往直前,经过困惑危难一波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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