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二郎吃鬼 下————小窗浓睡
小窗浓睡  发于:2009年06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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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从脚踝默默爬到脖颈上,一股凉气从前胸渗到后背。他打了个寒战默默退后几步,

忽听着昏暗角落里传出细碎的响动,仿佛有谁蜷做一团默默摩擦着牙齿,案上白烛应

声倒下,蜡油冒着清烟淌了一地,火苗窜动着仍在燃烧,他凝神屏气摸起收妖的法器

,雪亮钢刃尚未出鞘,却见脚下火光中渐渐绽开一张脸,白骨暴露眼球脱出,满面血

污嫣然微笑。

第85章

罗二爷从大清早一直等待到正午,身上被冷风吹透了,心内也越发清明,旁边早簇上

一群下人,愁眉苦脸恳求少爷回屋去,然而他仍是不死心,踮着脚望向宅子,心道那

人也许有事耽搁了,没奈何才误了时辰。过一会儿有个下人风急火燎奔上来,朝着罗

二爷拜一拜哀声道:“老……老爷说,少爷若闷了想逛逛,总得唤人预备车马,打发

丫头服侍着才好出门,但这时节实在没有游玩之处,不如等到开春再一同去山上狩猎

,外面天寒地冻,莫因为一时的心思败坏身体。”罗礼瞪着眼怔了怔,脸上烧得滚烫

,心脏在腔子里狠狠震荡,悔怨自己这般的不肖,拖累老父提心吊胆,终于垂头丧气

偃旗息鼓,扬手将箱子甩到一边,闷头回到深宅里。他走过园子时,迎面正撞上哥哥

罗祝,远远的便朝自己道:“你去正殿里瞧瞧,家里来的道士正在做法呢,摆了满屋

香花灯烛,提着桃木剑跳萨满舞,比过年耍猴的还热闹。”罗二爷并未停下步子,面

如止水淡淡说:“大爷乱打诳语,害人白白冻了一早晨。”罗礼飞快的擦身过去,罗

祝听这言语微微楞一愣,好一会儿才一拍脑门子明白过来,撵上对方吃吃笑道:“我

当什么事。昨晚上不过随口一说,你这般玲珑清明人怎就当了真?”罗二爷冷着脸不

发一言,迈开大步将他甩出老远。

罗礼一道风似的返回屋,摸起案上的粉彩瓶子扬手砸在地板上,只听迸然一声响,雪

亮碎瓷溅洒满地。湛华偎在窗前正想着钟二郎,见这情形连忙跑到外面避祸,探头探

脑瞧着里面仿佛卷起雷风骤雨,满屋里乍破迸裂此起彼伏,罗礼挥臂横扫过橱柜,各

式坛子瓶子雨点似的坠下,落在地上粉身碎骨,他摔完了柜上摆的物件并未泄恨,抄

起旁边的椅子又往墙上砸,一声声剧响穿过院子响彻宅院,好像无数晴天焦雷从天上

滚落劈进罗家。湛华心中想:“这人一大早欢天喜地出了门,怎么这会儿又像失心疯

般跑回来。”战战兢兢尚未敢开口,却听屋中响闹突然消止,待探着脑袋瞧进门内,

竟见罗二爷不知何时已瘫在地上,胸前一起一伏往外倒着气,奄奄一息仿佛生命垂危

。不等湛华惊声呼救,门外的下人闻得动静一拥而入,乱哄哄将罗二爷抬上床,屋里

登时炸开了锅,众人泪如雨下宛若悲痛欲绝,丫头小厮哭天抢地撵得湛华无处落脚,

只得趁乱逃到院子,站在树阴底下默默观望。

罗二爷被一干人等吵闹起来,强打精神睁开眼睛,这人向来争强好胜不愿人前示弱,

连忙色厉内荏将下人呵斥出屋。湛华见众人纷纷退出院子,犹犹豫豫又挪回屋,抬眼

见罗礼满面惨白眉头紧锁,一双眼睛凌厉相逼,不由脱口而出问:“二爷您看谁?”

罗礼看清进来的是湛华,心中略微搁下提防,身体不止软在床上,双眼茫茫然又瞪了

一会儿,终于筋疲力尽昏沉睡下。湛华听得对方气息平稳,垂下头微微叹一口气,弯

腰捡起地上砸落的蜜饯罐子,坐在床边捡罐里的杨梅果子吃,眼瞧着窗外阴沉沉的天

仿佛染了墨,心中一句一句骂着钟二郎,埋怨那个王八蛋平日游刃有余神气活现,缘

何今回竟不能寻着自己远离这地界?他心里平白空出一片,聊聊落落涌出酸楚,依稀

记起昔日自己化为游魂流连人间,睁眼闭眼尽是无边的空白,深一脚浅一脚茫然前行

,好比今时困于深宅的罗二爷,既找不到出路也没有归途。

罗礼昏昏盹在床上,湛华受着感染也渐渐迷糊起来,朦朦胧胧感觉似乎有人挨到自己

身旁,冰凉的脸孔几乎贴到脖子上,一双眼睛静静瞧着他,启开嘴唇欲言又止,悄悄

喷出出潮湿的凉气,像一条蛇爬遍全身。他胸腔默默震荡一下,不知是谁寻到此处来

,强支起身体想要睁开眼,奈何眼皮上仿佛坠上铅,费尽力气也不能瞧清楚眼前,只

知道有个东西紧紧偎依着自己,带着日久天长的期待和不甘,铭心刻骨恋恋不舍。湛

华胸中涌上一股绵绵的情愫,掺着钢钉铁刺将腔子搅得生疼,身上心里痛苦至极,意

识在记忆中漂浮,一霎那间仿佛忘记自己是哪个,透过浑浊模糊的梦境,只见远处立

着个白蒙蒙的影子,瞧不出神情看不清模样,那轮廓却笃定了似曾相识,对着自己张

开臂膀,伸出双手不知要挽留些什么。他在孤单中徘徊甚久,心惊胆战朝着对方走去

,好像在无边的困惑中揪住一根救命稻草,懵懵懂懂追寻过去。那东西映着黑暗又白

又轻盈,好似一片云能轻轻腾到天上,有那么一会儿他仿佛留恋上对方,那一股熟悉

的气息几乎另人潸然泪下,然而恐惧却像潮水决堤汹涌,他战栗不能自已,情急之下

身体猛然震颤,一只脚在昏沉中踩空了,好像从高空失足跌下,一声惊呼尚未脱口,

便在一瞬间立稳身体,睁开眼定神才知自己仍然蜷在床脚,蜜饯罐子将指尖染得冰凉

湛华瞪着眼睛怔了一会儿,身上早已经被汗浸湿,张开嘴大口大口喘着气,强压住惊

恐正待安下心,一滴眼泪从眼眶滑下来,他拿指尖轻轻接住,心中淡淡想,自己为何

要伤心呢?忽然背后飞快闪过一个黑影,他全身站立尚未回头张望,听到院子里又传

来一阵哄闹,屋门推开来,却见罗弶拄着拐杖蹒蹒跚跚迈进门,众人纷纷争相搀扶,

又被怒目呵斥下去。湛华晕晕沉沉从床边让开来,罗弶刚挨了摔,这一时腿脚尚不灵

便,一摇一晃挨到床前,望着罗礼默然叹息。这人已不再是当年不可一世的年轻汉子

,岁月的蚀痕早已印进骨头,夜晚常被和尚经咒吵闹睡不着,睁开眼看见风摇影动仿

佛一张张手抓过来,心中涌出出无数莫名的恐惧。他一辈子吃苦享福风波无尽,及到

年老一切恢复至平淡,自己不过也想做个普普通通的老人,期盼儿孙满堂尽享天伦,

舍不得无数繁琐身后事。罗弶覆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擦在罗礼脸颊上,仿佛昔年初次

诚惶诚恐碰触那个新生的生命。罗二爷紧闭双眼不肯醒过来,罗弶放下手轻轻道:“

我后悔自己过去将万事做绝,欠下的债要由你们还,你总埋怨我不疼爱你哥哥,然而

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又何尝当真难为他。”他叹一口气,不知一切从何劝起,然而并

不责问儿子欲意出走的事情,招招手唤人捧上一张弓,犀角弓面刷着朱漆,弓弦张紧

蓄势待发,弯钩箭头闪着寒光。罗弶将一支箭放到他枕边,抚摸着朱红弓面轻声道:

“我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总有一天要轮到你站到风口浪尖上,你本是绝顶聪明,纵然

一时被迷了眼也能看清前面,这世界只信服成王败寇,往后的事情皆由你自己来抉择

。”罗礼听到此再忍不住,紧闭双目低声喊“父亲!”罗弶伸出走掩在他脸上,不愿

看见儿子悲伤的面容。

第86章

罗祝听得罗礼发了病,踌躇片刻从自己屋里踱出来,提上个攒盒行到罗礼院前,躲在

假山后面见罗弶带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院子,沉下心来又等了半晌才钻进罗礼屋子里

,一进门便见前厅早给砸了个底朝天。他迈过满地碎瓷蹩进睡房,定睛看见罗礼蹙眉

蜷在棉被里,脸孔上像染了胭脂,面颊隐在阴暗光晕中仿佛被谁一把扯碎了。罗祝弯

起眼睛微笑道:“听人说你染上风寒,怎么整日娇滴滴被老爷圈在屋子里竟还是照顾

不周到。”这人不知不觉又犯起刻薄,罗礼撇开头也不屑理论,罗祝瞧着他又笑道:

“我来瞧你一眼才能放心,发了那么大的脾气要做给谁看,咱们一家与世隔绝什么也

不在乎,却不知外面张灯结彩都等着过年呢,你嫂子一早包好了饺子,巴巴守在炉前

用高汤煮熟叫我送给你。虽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却也算她一番心意,多谢你从中费

心撮合,成全我们一家三口。”他说罢开了攒盒果然捧出热气腾腾的瓷碗,示意湛华

伺候罗礼吃水饺。

罗二爷垂下头死盯着自己的膝盖,摇摇脑袋轻声道:“你是故意的。”罗祝挨得远并

未听分明,提起筷子凑近罗礼,罗二爷面若凝霜瞧着他哥哥,哑着声音怒斥道:“别

把那个贱货的东西拿进我屋里!”罗祝端着碗微微一怔,罗礼指着他骂道:“你如今

胆大包天了,敢擅自闯进我屋里,却不知自己早染上一股腌臜娼妇味,熏得我要吐出

来!你快滚!咱们自此分道扬镳,以后再不要相见!”罗祝被他骂得脸上一阵青白,

朝着湛华狠狠瞪一眼,扬起唇角冷笑一声,收拾起攒盒径自迈出房。屋门“哐”一声

被摔合,湛华打个哆嗦立起身,不知为何泛出微微的哀伤,站到罗礼身前轻轻道:“

你又是何苦。”罗祝的脚步匆匆迈到远处,罗礼猛然从床上跳起来,赤着脚欲要奔出

屋外,湛华唯恐前屋里狼藉咯伤了他,连忙挺身拦在路前,罗礼全身绵软不堪阻拦,

像一股水轻飘飘滑到地板上,湛华见状忙去扶他,伸出手抹到脸颊上,却染上满指滚

烫的泪水。

罗礼猝不及防无声哭起来,起先用袖子掩着嘴,到后来索性自顾自高声痛哭,湛华唬

得不敢吭声,待对方哭累了才小心翼翼将他扶上床,拿绢子替罗礼抹去满脸的泪痕,

心中默默叹道“活人都是多么的可怜”,尘封已久痛楚也的被感染触动,延连着血肉

缠上胸腔。他抚着罗礼的下颌轻轻道:“二爷,你家的宅子不寻常,虽没有横生鬼魅

却满是暗影交叠,各式各样冤仇困苦叫我瞧不分明,钟二郎又不能追寻痕迹寻过来,

我日日怕得不能自已,魂不守舍好似惊弓之鸟,只想早日出去与钟二郎重逢。”罗礼

攥住他的手,止住泪水柔声道:“这里能有什么?你跟那道士来宅子驱鬼,却不知这

一家早沾满人间血污,寻常鬼魅哪里敢作恶。只有人,酸着心,冷着脸,好像一把刀

,生生往皮肉里剜,逼着人去死。”他松开湛华,怔怔瞧着墙板道:“总会让你走的

。我也要出去。我小时候时常想出了宅子买下南方的小岛,土地上开满叫不出名的野

花,找工匠盖一栋栋白色的房子,屋顶累得又高又尖,透过窗户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海

洋。那些左右为难的抉择都被浩瀚波澜阻拦住,待我死后就跟小岛化作一体,遥遥张

望着自己住过的地方。”

湛华心不在焉说:“那自然再好不过了。到时候务必也带上大爷,他嘴上不说,心里

总是记惦你。”罗礼想一想,抿着嘴唇冷笑道:“父亲将一切寄托在我身上,我单单

为了哥哥辜负他。兄弟啊,手足情深血脉相连。我们算哪门子兄弟。”他心中隐忍了

太久,见湛华本是不要紧的对象,此时终于按耐不住倾诉,将湛华扯到身边道:“有

一年,罗祝心血来潮带我出宅子,我那时候还小,听得能跟他出去,哪有不欢喜的,

一路上欢欣雀跃几乎蹿上云端,途中忽然收到父亲的暗告,叫我好自为之一切小心。

父兄积怨已久向来不合,我也是自幼耳熏目染听得端倪,知道父亲执意百年后由我继

承家业,招致哥哥忿然不快,一边恨不能除我而后快,一边又作一付表面上的祥和样

子。奈何我自小同哥哥一起长起来,他待我体恤有加,兄弟俩哪有不亲昵的道理,纵

然瞧清楚明争暗斗,也是揣着明白作糊涂。然而心中毕竟藏了揣测,又不堪旅途劳顿

,不久便大病不起,只得耽搁在旅店里,那些日子哥哥便在一旁衣不解带细心照顾,

我欢喜的不能自已,仿佛能感觉日子从指尖缓缓滑过去,日日夜夜都望着他,几乎舍

不得眨眼睛。”

罗礼翘起唇角微微笑起来,飘忽着眼神又说道:“哥哥在家中并无根基,在外面却愿

为人两肋插刀,颇是结交到一群走卒门客,若有事发皆愿替他提头卖命。我们住在旅

店里,白天夜里常常会有生人走动,我起先并不留意,后来忽然想起父亲传来条子叫

我‘事事小心’,猛然之间汗如雨下。哥哥待我并不似我待他。有一天夜里,我在床

上半梦半醒,忽听到卧房外门细碎的言语,抬起头仔细辨识,却是有人问‘杀不杀?

杀不杀!’我不由惊怔住,恍然明白对方按捺不住终于欲有动作。哥哥那一次带我出

游本是处心积虑,我向来身体孱弱,若是在途中遭遇意外,任凭父亲如何悲愤恨恼,

罗家的出路也只剩下一个。他的门客争先恐后出谋划策,悄声喊着要他用刀、用枪、

用绳索,推开门板屠之后快。我一直发着愣,心中反倒没了怕,那一夜雷霆万钧却未

闹出声响,我平安无事活到天亮,然而身上疾病更甚,高烧不止几乎没了气息。我只

瞧见漫天飞上昏黑的阴影,扯着他不住喊‘我头疼、我头疼!’兴许哥哥以为我命不

久已了,恐怕自己手上平白染上兄弟血,便改变主意将我带回家,父亲见到我们果然

勃然愤怒,命人将他狠狠打一顿,又喝令我以后再不准出家门。自那之后,我们兄弟

渐渐生分起来,哥哥有意无意躲着我,纵使偶尔露出笑脸来,也转瞬化做冰凉。我只

有这一个兄弟,从小到大对着他长起来,大爷心系红尘欢乐无暇旁顾,我却只能看着

他。”

罗二爷轻描淡写将常年积压说出来,湛华不禁大吃一惊,然而转念又觉得理所当然。

心想这一家人竟有如此的纠怨,一个面若忠良处心积虑,一个不动声色内存丘壑,明

争暗斗纠缠不休,既恋着镜花水月虚凰假凤,又不甘红尘苦短付水东流,表里爱恨能

存几分虚实?然而无论真情假意皆为过往云烟,好比自己生前精于算计,为那蜗角蝇

头空空欢喜,到头来大梦得归,胸中五味杂陈无可言诉。罗里揉着额头道:“我脑子

忽然又疼起来,那里面住着两个小人,一个要往东,一个要往西,日日夜夜吵闹不休

,生生要将我从中扯开。我受这折磨生不如死,哪一天再熬不住,索性将脑壳劈开,

揪出那小人挫骨扬灰,看究竟还有谁敢作乱。”他又呆呆张望了一会儿,平躺在床上

轻轻道:“我倦了,再不想见人,你到屋外去,不要看着我。”

第87章

湛华浑浑噩噩走出卧房,挨到前厅寻一片地界坐下,心中七上八下不得安稳,仿佛有

什么压在胸口上,百般揉搓反复挑拨。过一会儿他筋疲力尽了,起身将卧榻收拾干净

,披一条毯子睡下来,不知何时踏入梦中,遥遥看见一个人朝自己走过来,不由心中

一紧,以为自己又陷进梦魇,待行近了才见对方竟是钟二郎,咧着嘴朝自己高声训斥

道:“你跑到哪里了,害得老子四处奔波饭也吃不下!”湛华不由大喜过望,早忘了

自己身处睡梦中,委委屈屈欲要辩解,钟二郎扯着他大步朝前走,一边赶着步子一边

道:“叫你傻头傻脑跟人瞎跑,这地方呆不得,我吃得下鬼魂却管不了它们。”湛华

不知“它们”指的谁,满心狐疑正要发问,钟二郎忽然越走越快,自己腿上却似坠了

千斤锭,掌心湿滑松脱开对方,钟二郎茫然无知一心朝前赶,湛华急得满头大汗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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