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心。我不奢求你,你也别来要求我,行不?”
赵日晏眨眨眼,不明白两人怎么变今天这样。不去要求,由他娶妻,由他生子,由他纳妾。这算什么感情?嬉闹归嬉
闹,做爱归做爱,这是苟且。两人愈走愈远,终有一天想不起来原来他们之间还有感情。
“总有一天,你要后悔对我说这些。”赵日晏转头,傲然抬头,冷声。
“或许。”元翎初淡淡道,心中却想,就是觉得对不起,两人也回不到过去。日晏该认清,无论从前发生过什么,他
们今后的感情仅有那么多。有一天两人误解解开,而感情依然逝去,那种苦痛更伤人。还不如因着误会越走越远,心
头总留有一份美好回忆。
“你说过,过去的事不要再提,永远不提。”
第 53 章
赵日晏带着恼怒拂袖而去,元翎初一直待到午后,依旧傻呆呆坐椅子上,一动未动,捧手上的热茶冰凉,他都不知。
安静许久的宅院响起急促脚步声,元陵不待请示就开了房门进来。
“大人,皇上口谕,要您快进宫!”
他呆呆眨眼,没听进去。元陵赶忙让人取了公服,七手八脚衣服穿好头发束扎,他才回过神来。
“送二夫人去京郊的别墅,陵叔,家里的东西收拾收拾。”
“都拿到城郊去?”又不是要搬家,只是夫人去别墅一段时间,需要收拾这么多东西?
元翎初收了袖口,准备出门:“你照做就是了。”
坐进轿子前他整整不舒服的领口,吸了口气。
到了宫门口掀开轿边的帘子,夜幕下皇宫壮丽庄严。禁宫早不是小时心目中的神秘地方,他熟悉里头的回廊风檐,熟
悉里头的主人。多年来的万千纠葛,纷纷扰扰,人心苍然厌倦,再也无力继续,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总要落幕的。
皇帝的寝宫依然药味深深,帝国的枭雄共主已经病入膏肓,香烟静静弥漫,烧出的一缕缕绵延不断。上一次他来就知
皇帝的时间不多了。
枯瘦的老人侧脸看他,浑浊双目看了许久露出笑意:“他有朕当年的风范,谋略、勇气、心思缜密,欠缺的是经验。
”
他垂头到地,无言恭贺。
“为了让他早点成长,朕断了他逍遥度日的计划,损毁他完美的爱情,现在他恨死朕……我的皇儿在万千宠爱中长大
,他懒,只顾享受,他从小就知道能轻而易举得到天下一切。我不能把这样的他推上帝位,那会害了他害了社稷天下
。”
元翎初听到“完美爱情”四字,悄悄闭目怆然一笑。
“你答应过朕什么,还是想不起吗?”老人幽幽问。
他吸气慢慢吐出:“想起了。十五年前,下官初为太子伴读,在省清院里答应过皇上:效忠太子,赴汤蹈火!”
老人满意点头,再问:“为臣之道,你可知晓?”
他不答,不敢答也不愿答。
“朕在帝位四十余年,深知孤独的滋味……朕想给皇儿一个陪伴的人,不仅因为他是帝王,只因为他是他。朕希望他
能觉察这份为父的体贴,可这孩子总认为得到一切天经地义。六年前,朕听朝臣议论才知道你们的事,找他来责问。
这个傻孩子故意跟朕唱反调,趾高气扬忤逆,朕是真的生气了失去理智,威胁要剐了你,他不认错反而带你去行宫围
猎。朕在宫中气急无处发,唤你父亲来责骂,赐他一条白绫带回。”
元翎初猛然抬头,不敢置信望着龙床上的老人,跌坐在地。
“你父早知你俩的事,无言以对,朕说什么他只称罪臣该死……朕赐下的白绫本是给你用的,可你父回去自己吊死了
。朕的本意是要教训你们,让日晏来求饶认错。你父回去当即吊死,消息传来,朕好悔啊——
“你父辅佐朕三十余年,兢兢业业。因着朕和皇儿斗气,莫名其妙死了。朕说不出口实情,对外只称病亡,你母亲以
为你父羞愧自尽,责怪于你。皇儿原本只是防着朕,与你形影不离,那时才惊慌失措,开始时时提防草木皆兵,怕朕
要来害你,就算到今天,他依然以为朕想要你死。你明白吗?朕要的是什么……”
提起父亲死因,元翎初痛不欲生,咬着下唇恸哭颤抖:“臣知晓。”
皇帝疑惑看他。
“容大学士暗示过臣,那时臣不明其意,今天明白了……”
“朕失德,他应承过不说出口,可他毕竟与你交好,不忍你在弑父的痛苦中挣扎。”
元翎初跪在床头,低头无言流泪,水一滴滴落在地上。他没有弑父,但父亲依旧为他而死,归根结底还是他的错。
“朕的皇儿因为这件事,头一次感到危机,发现以他的能耐,根本无力保护你……他带你去行宫围猎,一边想办法来
应付朕。恰逢氐族质子那木沙选中他行使暗探计划。他脑子转得快,将计就计与他周旋,转移朕的视线。只是他没想
到那时候你父死了,而你两方打击,恨死他了。”
他伏地痛苦流泪,轻声应道:“臣没有恨他,臣恨的只有自己……”
“你决心与他断绝关系,可那不是他的错。他予你的是真心,对氐族质子从来只有利用与虚与委蛇……他舍不得你离
开,又怕朕要害你,几番权衡同意让你去渤海——你一走,他就变了,懂得想要的东西必须去争取,他把朕当作敌人
,无所不用其极。雍州的案子就是他姑息出来,与渎职舞弊的官僚沆瀣一气,几百万两白银的款子泰半落他手中,他
需要银子养那批死士。”
“雍州事发,朕知道再下去不行。朕与他继续斗,只会损到国之命脉。他不能永远任性,朕一说他只会唱反调,必须
找个人管住他。”皇帝苍枯手指伸向他,“把你叫回来他果然就收心了。朕刻意让你查雍州的案子,起初他还做手脚
把消息露出,后来舍不得你劳心劳力,任由蓄养多年的官吏就法。他做一切都是为你,反过来害你,他又何必继续?
”
元翎初未答话,只是低头流泪,似要一次流干尽情哭泣。皇帝看不到他表情,只有泪水颗颗滴落,殿内君臣无言僵持
。
如此沉重的包袱他怎么承担,原来都是为他。元翎初想笑,只有泪水纷落。他允许自己最后一次泪流,这无尽泪水能
带走所有前尘往事。
转移皇帝视线,利用,虚与委蛇。这些词听得刺骨疼痛……
头顶摸上温暖的手,只是静静搁着,元翎初的泪流得更凶。
“朕把他交给你,行吗?”
他未擦眼泪,诚心诚意跪地祈求:“臣担当不起……”
老人咳嗽一阵道:“不,你可以。只有你朕才放心。”他示意元翎初伸手,握住,“日晏对皇后和他弟弟没有好感,
刘家事了他们两个真的无所依靠。你要上心啊,别让日晏做傻事。现在朕对他说什么都没用,只有你的话他才会听。
”
元翎初默默看着老人,泪光中的眸里蕴了复杂纠葛。帝王的嘱托他如何实践,他压根允诺不了。他元家在朝堂上风光
几十年,日子却度得艰难危险,伴君如伴虎……父亲再如何忠心耿耿也逃不过帝皇的一尺白绫。说起来好听,赵日晏
对他是真心,可赵日晏的真心他真要不起。
老人看出他无言的拒绝,紧了紧相握的手:“你从小就知道如何影响他。回鹘之后,他隐藏多年的能耐昭示天下,随
之的光耀只会让他膨胀。朕最担心他迷失其间,从此狂妄自大。你也知道他什么东西都不放入眼中,朝堂群臣天下,
随意玩弄鼓掌。雍州的事就能看出,他要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朕不放心,可真的没有时间了……”
泪始终会流尽,他拭干颊边泪,抬头温温望着帝皇。
跨出寝宫外大门,立即被人扯住。
“他跟你说什么?说什么!”赵日晏从未有过的仓惶紧张,脸色青白。他在这里等了许久,身上落了些雪,见到元翎
初红红的眼,冰凉手指小心摸过滚烫发热的脸颊:“你哭了?”
元翎初定定看他许久:“陛下让我看着你,他说你太乱来。”
赵日晏皱眉,脸上阴晴不定,他摸不清其中含义,顺口说:“我是会乱来,你当然要看着……还有呢?”
“小心你害了皇后和二皇子。”元翎初黑瞳凝然,木然道。
赵日晏冷笑:“念念不忘他的宝贝。害?还不至于。翎初,我不会对个小娃儿下手,不过他要敢跟我对着干,那就顾
不了手足亲情。”
一步步下阶,元翎初慢慢说:“不害就好。”
“这就些?那你怎么哭了?”赵日晏赶上去问。
元翎初停下脚步,抬头看几步阶上的人,这样看去,日晏的身子越发高大俊挺。“那年陛下赐白绫给我,我爹吊死…
…”
赵日晏几步把人拥入怀中,细语安慰:“他倒是敢说,当初要不是他,你爹不会死,咱们也不用分开五年多。害你受
这么多苦。我早说了,你爹的死不是你的错……咱们被他害得多惨,你气我那么多年……”说完吻吻怀中人的发顶。
越是心疼翎初,越是恼恨父皇,罪魁祸首,一切的一切都因他而起。难道,他叫翎初去御前,是想弥补?
不确定看着面前人的双眼,流过泪后清亮无比,看不透想法。
“头痛,想回去躺躺。”他风寒未愈心力憔悴,气色很不好。
赵日晏摸到单薄公服,解下自己的雪衣为他罩上,毛皮兜帽拢起。
“我送你回去。”把人半拥怀中,向着外殿走。元翎初未拒绝,两人相携,银白的琼楼玉宇映衬下慢慢远去,浑然一
体。
殿后闪出一个摇扇的身影,望着两人背影叹息,之后入了寝宫。
第 54 章
元翎初这次风寒酿成大病,足足半月才转好。这半月赵日晏每日看他,亲自盯着喝药才行。来过几次,发现房里摆设
渐少,开口询问,元翎初只道送去郊外别墅,母亲和两房妻室都到那边去住。
不在也好,以后他来就方便了。赵日晏想想,挺满意。
深冬大寒,一年中最冷的时节来临。皇帝处理刘家与那些老臣子,劳尽最后一份心力,终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宾天。开
国以来最雄心激越的枭雄圣主,带着临死念念不忘的“灭五胡”遗训阖然长逝,大小臣子聚在宫门前长跪。
晌午,宫中派下廊食,元翎初捧了碗正要吃,被小公公叫住,一言不发带他入寝宫。
皇帝寝殿前,只有赵日晏一人跪着,皇后与二皇子都跪到外殿,与念诵的僧道众人等一起。尊贵皇后此时全身素服,
抱着襁褓娃娃茫然无神,发现元翎初进来,对她行礼,才转动了会儿眼珠。
小公公一直领他到内殿,赵日晏披麻戴孝扶灵,脸上有泪痕。这么多年来,元翎初头一次看到他落泪。
元翎初进来,跟着小公公恭敬地跪行至灵柩边。
“你来了。”赵日晏轻轻说,摸着元翎初膝盖,“外头寒,跪这么久痛不痛?”一边示意小太监拿热汤过来,亲手接
过作势要喂他。
“我自己来。”元翎初拿过碗。皇帝灵前,他这是做什么?
父皇晏驾,按规定赵日晏是不能进食的。他看着元翎初一口口喝下热汤,又让人拿来精致小点,让元翎初吃下垫垫底
。看着他吃完后,摸上脸颊爱惜道:“你身体刚恢复,廊食都是些生冷东西,吃下不好。”
元翎初扇扇烟色眼睫,垂头无言。
“臣先出去。”吃完食品他告退,被赵日晏拉住。
“就跪这里吧,别出去,天寒地冻的会坏身子。”
“与礼制不合。”他轻轻应。
赵日晏嗤笑:“照礼制,他们也该进里头跪着吧,我偏不让。看谁敢多嘴一句!”他冷笑着威胁,口中的“他们”自
然是外间的皇后和二皇子。
听到,元翎初伏地行礼:“臣不敢多嘴……”
一会儿赵日晏才反应过来,含着薄怒埋怨:“又不是刻意指你,你这性子,真不讨喜。”拉人起来,凑上前去温笑着
抱住,“可我就是喜欢……”
当真是无法无天,父皇灵堂前做这行为,大大不孝。元翎初眉头锁起死紧,咬了牙关才未出声。赵日晏也觉察自己举
止不当,松开两臂,整肃表情道:“生老病死天经地义,哭过伤过,藏心中就行,没必要非得作个愁眉苦脸的样儿—
—以后我宾天了,你不许哭。总归要在黄泉上相见的,哭什么。”
生死的话,超越情爱范畴,元翎初不说一句,神情木然。他沉默了好些日子,赵日晏虽觉不安,一直自我安慰。这段
时间事多,一茬接着一茬,待以后万事定了,再与他好好相处,未来他们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
赵日晏怀念当年那个飞扬傲气的少年,深埋已久记忆深处的少年,最近开始中魔似得不断念想。记忆中这人说话时的
明锐表情,现在他眼底的默寒,两相对比,裂骨之痛。如果一切没有发生,如果父皇不横插一杠,他还是京城光耀万
千的翩翩公子,他们依旧是青梅竹马的眷侣……如果,如果,世间没有如果,一切镜花水月。
耳边传来婴儿啼哭。后殿的小皇子依礼制也不能进食,不足周岁的婴童饿了自然作死哭闹。
元翎初转头向外凝望,赵日晏拉他回身,恼怒道:“别看了,哭哭哭,烦死人,要吃就回后宫去,别出来!”最后几
句提高音量,明显是对外头那婴儿的娘亲说的。
皇帝晏驾,皇子不得守孝,身份则岌岌可危。宫中换了新主,精伶的宫人见风使舵极快,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目光
都不往皇后那儿瞟。
元翎初忍过,还是出声劝说:“先帝灵柩前,你说什么啊——让先帝安心点走吧。”
“不都嘱托你了嘛,有你在这儿,有什么不安心的。”赵日晏嘴上说着,心里有点高兴。翎初埋怨不满、数落自己,
总比冷淡淡不发一语要好。
元翎初却低头,双手交叠,再次选择沉默。
皇帝大行,不永天年。举国哀恸,这一年的元月十五过得异常寂寥,没有彩灯,家家户户门前悬一盏白灯笼。国不可
一日无主,过了先帝头七赵日晏黄袍加身,等着良辰吉日举行登基大典。
新的纪年开始,赵日晏亲自拟定“光启”为年号,光启元年元月二十三,他郑重下了御旨,召元翎初进宫。
雪依然下着,进了宫门元翎初脱去外罩雪衣,整整身上公服进了省清院。赵日晏没在殿内,而是等在门口,随侍一干
人等都立在屋外,自觉站起一排挡了风口。赵日晏看到瘦长身影冒雪出现,亲自迎上前,随侍宫人的大伞立即遮了元
翎初。
“怎不多穿些?”公服宽大,显得更加寒薄,发上眉上都沾了雪,下边那些人都是死的,也不为他撑把伞。
“皇上急召,臣不敢耽搁。”元翎初恭敬行礼。现时不同往日,礼法不可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