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底寒松 上——烈日凉风
烈日凉风  发于:2011年09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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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日晏回来后就阴沉坐着,此时突然暴怒,起身踢倒桌椅,甩开袖子直指侍卫:“你去告诉他!就是死也要给我回来

!“

过了小半时辰,侍卫回来不敢再报,只跪在当地不语。

赵日晏心中已经冻得麻木,“他怎么说的,一字不漏报上来……“

侍卫顿了顿,悄声“元中丞什么都没说……“

“那他干吗不回来?他就如此藐视本宫!”屋中所有能见的东西,都被他砸了个遍。

“元中丞……“侍卫瑟缩着断断续续道,”元夫人在寺院受了惊,大人在陪着……“

赵日晏一瞬间停驻,厉声:“哪个元夫人?“

“新……夫人……“

第 18 章

寒凉的夜,水汽浓重,赵日晏独自穿梭在御花园中,他负手慢慢地走,姿态颓然神思全无。

脑海里来回闪过初见时的情景。父皇领着翎初过来,银白小衣,如夜空明月的脸,比他见过的女孩都要精致。他满心

欢喜,浑言要娶翎初当太子妃,父皇闻言哈哈大笑,他偎依身边纠缠不休。那时候他就不愿翎初离他一步,假期元府

来接人,翎初都被他藏起来不准走……年幼的两小无猜,少年的亲密互爱,皆如潺潺流水一去不回……

五年前翎初出走,梦中辗转反侧皆是他的清朗眉目,床榻边再也摸不到的温热身体,长夜无眠时的蚀骨思念。好容易

人是回来了,心思却再也摸不得。那一年他在湖心亭辞别,是决计与自己一刀两断。如今人在身边,心却越来越远。

穿在树丛中,枝叶打在脸上身上,希望能带去心中紧塞的痛楚。走了许久直到喉间溢出难抑的喘息才停下,一掌打在

树干上。

今日刻意追到祈圆寺,见到的却是他体贴柔情地抱着妻子……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赵日晏转头,来人在凉意深秋依旧摇着轻折扇,眨着一双桃花眼,温文尔雅中自有一段风流。

“容大人,深夜入禁宫作什么?”赵日晏冷冷说。

容深雅扇柄挠挠眉间,作出苦恼的表情。“若说是为殿下而来,您肯定不信……”

“没有父皇的旨意,你怎么能进得宫来,有什么事直说好了。”

容深雅苦笑,“臣还真没有皇帝的旨意,臣是闯宫进来的,特意求见殿下。”

容深雅抬头看无动于衷的赵日晏,接着说:“臣御史台的肱骨元翎初元中丞——今夜到京兆尹自首,如今收押在京兆

尹大牢中。”

赵日晏猛然转身,神色未变却捏紧了拳头。

“祈圆寺一个香客死了,元大人夤夜带着凶器自首。”

赵日晏眼珠一错,死死盯着一处不言不语。

容深雅见他反应,轻轻一笑,“臣消息已到。“他欠身告退,身后的赵日晏依然一动未动。

京兆尹的大牢,比别的地方就是舒服。床上还有被褥,他北都的大牢只铺了茅草,祁阳县衙大牢连草也没有,地上永

远浮着一层湿水。元翎初失笑,收在牢中他竟然还嫌舒服了。

门口传来层层开锁的声音,直到牢前站着身影,他才抬眼皮去看。

“你来作什么?”

容深雅掩嘴笑,“不亏是青梅竹马,问题都问得一样。”

“太子?”

“嗯,本人刚从东宫出来,消息通知了太子。”

“谁让你多事。”元翎初愠怒。

“我去见太子的时候,他正伤心呢,在御花园站了大半夜。”

元翎初仰头看一方透气小窗外,明月依然高悬,这一夜真正长。

“你为什么要来自首?你不可能会杀人。”

他侧头幽幽看了容深雅,“那香客见内子独自坐后山,意欲调戏。我赶来看到,怒急攻心杀了他。”

容深雅从袖中拿出一卷薄本书,拍在掌上几下,“我听闻……闵氏两年前被退婚时,疯颠了。”

“内子好好的,元家上下仆役都可以作证。”元翎初闭着眼睛不漏半分声色。

“皇帝治下严格,官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若是闵氏守贞杀人,其情可悯,不过杖刑。”

“是我杀人,岂能让内子为我顶下罪名?堂堂男儿连妻子都保不住,何颜立于世?”

容深雅幽幽叹气,“你都不为太子考虑吗?你这罪最轻也会流放苦役,他怎可罢休?——还是说,你巴不得离他远远

?”见元翎初默不作声,忍不住道,“你用这种方式离开,会伤他的。”

元翎初淡淡一撇嘴角,“深雅,你原也说过,太子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再不过几年,也就过去了。当初我外放渤

海,若是不回京,他也想不起我来。”

“因为当年的事恨他吗?”

淡淡摇头,答:“我凭什么恨他?我跟他从未有承诺……错的是我……是我害了元家害了自己——只是年少轻狂的错

误,为什么延续到现在还要折磨我?”

“圣上以为你最了解他,原来不是……这几年他确实变了许多……”容深雅自言自语念着,话锋一转,“那日在酒肆

,你侃侃而谈民风官弊,我还以为你有胸怀天下的心,看来是我错了。——你真的不想活?“

元翎初默然不语,他看了一会儿,把手中薄本递过去。

“来,你这牢还要坐几天,这书给你解闷。”

元翎初摊开书面,只见《绣榻春情》四个字,落款为京城逍遥士,为坊间流传的艳情话本,茫然地说:“你在开玩笑

?”

“什么开玩笑,这书怎么了?黄书?这书可是本官亲手写的,你拿的是本官还未刊印的原稿手抄本。你不知道京城逍

遥士的名头在坊间有多响。本官的诗文虽然不能流传千古,但凭京城逍遥士的名字,靠这几本书,也能流芳百代。”

“你还真是闲得发慌,写这样的书出来……”元翎初只当他还在玩笑,懒得翻阅搁到床铺边。

“本官费了许多心力写的,仔细看看吧,不看保你后悔。”话音才落,牢头奔过来,附耳窃语。容深雅说了句“来得

好快”,整整衣袖离去。

元翎初站累了,坐在床铺上,夜晚的凉意透进来,他靠上墙壁蜷身。铁索再次打开,这回大步迈入的是赵日晏。

他本是携着怒气飒飒而来,见了元翎初的样子,只剩一股浓烈怜惜绕在胸口。

“你是代谁受过?“

“没有。“此时他已没有在东宫时的顺服,口吻冷淡,让他开口答话,都厌倦。

赵日晏摇摇头,“你不可能杀人……是谁?值得你为他担起杀人的罪名?“

“没有。”他头也不抬一下,根本不想看眼前这人。

“该死的!我做错了什么,你干吗这么对我?”赵日晏忍不住大发雷霆,他那是什么态度!昨夜还以为都好好,一日

之间完全颠覆。“凭什么代人受过?你以为你是谁的人?”

元翎初突然抬头道:“元家的人。“

赵日晏目光灼灼看他,好一会儿才同坐铺上,“你别折磨自己,五年前元太宰的死和你没关系。”

“呵呵呵——“几日相处下来赵日晏头一回看他笑,笑中伴着泪水疯狂滑落。“没有关系?——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哭了一阵,哽咽道,“你以为我爹真是病死的?……”他使劲摇头,长久冷木的表情破碎了,脸上挂满泪痕

,眉间蹙成痛苦的尖峰。“元家宁愿有一个痴呆的儿子,也好过生了我这样一个弑父的孽畜!”

“翎儿,翎儿?谁说你弑父?谁敢这么说你!”赵日晏厉声摇着元翎初,又心疼他的样子,哄道:“你别把错都揽自

己身上,不是你,是我,是我错了……”

“我弑父了。”他的脸上泪流得凶。

赵日晏暴怒:“谁说的!谁?我杀了他!”

“我弑父……”

“你住嘴!我说没有就没有!”

他瞪大眼,直愣愣盯着赵日晏,眼中有异样的神采,甚至嘴角挂着诡秘的笑:“我真的弑父了!”

赵日晏一辈子也没见过他这模样,一时语塞。

“我这辈子都背着弑父的罪名。你却逼我进宫陪你……出入宫闱,作你胯下之臣……我死了之后还要怎么去见父亲?

我害死自己父亲,成了朝中第一佞臣,元家高悬的匾额是本朝最大的讽刺!世世代代遭受口诛笔伐,成为千古罪人!

我还怎么去见父亲……”

赵日晏不由自主地松开手,眼前的人,像疯了一样诉说,每一个字都如鸿沟横亘在两人中间。

“让你陪我身边,很痛苦吗?"他语气伤怀,不像在问,没有一点疑惑。

“你永远都这么任性!只知道自己快活,不管别人死活!”元翎初瞪着他控诉,“在东宫每一刻我都想死!你碰我一

下都作呕!”

赵日晏下意识缩回手,不敢去碰。

“从前我们多好啊,这些年天天在想……我知道你不愿意,但还以为迟早能像从前那样快乐的,只要你待在我身边。

元翎初摸着腰间一块玉佩,狠狠摔在地上,摔了几次才裂开一道缝。“看到没?它老早碎了,勉强合在一起只是互相

折磨!”

“可这些天……不是很好吗?你虽然勉强跟我在一起……我对你不好吗?不要去想痛苦的事,你照旧能好好过日子。

你讨厌的我都不会逼你,只要待在我身边。”

元翎初止不住地摇头,一直到累了,才解脱似得舒口气,“我杀了人。”

“别说人不是你杀的,就算是你杀的,我有无数种方法让你没杀过人。“

元翎初听得呆愣,疑惑抬头看他。他认识的赵日晏不会这样说话,五年了,皇帝说他不一样,容深雅说他变了,他虽

隐隐感觉有些不同,但捉摸不出。

“翎初,我是不会让你遭罪的。”

“杀人偿命……”

赵日晏整肃颜色,冷硬地说:“如果你偿命,我让你母亲和表妹给你陪葬;如果你流放,我让你元家大小统统陪你去

苦役。”

元翎初张嘴吐不出话,三魂落了两魄。

回京以来他周旋在朝中家中宫中,夹缝之中转个圈都难,早已是身心具疲喘不得一口气,任何事情都是忍耐忍耐再忍

耐,他已经被逼到极点,死才是最好解脱。死了之后反正也看不到,生生死死,阎王殿里都有记载,又何须他去管?

想说一句“随你”,话梗在喉间出不来,只有纷乱坠下的泪。

第 19 章

皇帝在位四十年有两次御前大审。一次是五年前流言倾轧太宰府,二次是他祈圆寺杀人。他真是三生有幸,两次都劳

动君王。

这案子京兆府尹不敢来审,三堂有司会审也就罢了,竟然提到朝堂上。

元翎初跪在阶下,两旁是熟悉的文武大臣。今日他不是同侪,手脚带着镣铐的罪人。上首是威严的帝王和他的继承人

京兆尹先上前禀报:“陛下,京郊祈圆寺一案,臣仔细勘察过,为两寸尖刀破胸而亡。当夜元中丞携凶器自首,有祈

圆寺僧侣供词、元府下人供词,和凶器尖刀一把,血衣一件,人证物证聚在。”说完呈上凶器。

赵日晏狠狠剐了他一眼,看到凶器上的刻字,悄悄变了颜色。

皇帝瞥了眼盘中的尖刀,只点点头,未动声色。

“元中丞,你如何杀的人,详细说来。”

元翎初垂着头,把早想好的说辞缓慢叙述出来:“我带着内子到祈圆寺后山赏红枫。那日林中风大,内子觉得冷,我

找丫鬟去取外衣,回来时看到一人走入凉亭意欲调戏。内子受惊尖叫,我着急上前与他扭打,慌忙中,把尖刀刺入他

胸口。”

皇帝点点头,看赵日晏不高兴皱眉。清咳几声,问:“元中丞向来行事稳健,怎么会莽然动手?……并且……”皇帝

延长语调,才继续说:“元中丞怎会随身带着尖刀?”

元翎初细细想了一遍才说:“来人先动手,并且言语羞辱内子,我气不过才与他扭打。因着五胡人经常在边境作乱,

北方边民出门在外习惯带着利器防身。臣在渤海多年,也有这个习惯。”

“你有这习惯我怎么不知道?”赵日晏耐不住出口,被皇帝喝住。

“皇儿!——”接触到皇帝警告的眼神,赵日晏忍耐地咬了咬唇。

一时文武大臣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这样讲来,也合情合理。”皇帝一出声,大殿内鸦雀无声。他提了口气唤道,“来人,去元府询查元中丞的小厮…

…”

殿中太监是跑下去了。

赵日晏拱手道:“父皇不用叫人去,元家能作证的人,我都提过来,在殿外侯着。”说完他一撩锦袍,几步走下玉阶

,到元翎初面前认真打量一番,随之踱起了方步。

元翎初心突突跳着,“元家能作证的人”,他难道提了……

“父皇,元中丞不是凶手,儿臣也有人证物证。”

“哦——?。”皇帝眯了眼睛,抚着白髯。

“儿臣有三样物证。”赵日晏志得意满拍拍手,几个太监鱼贯而入,手中捧了托盘,盖着方巾。

“京兆尹大人提供了血衣一件,本宫手里也有一件血衣。”赵日晏示意领头太监打开托盘方巾,里头是一件鹅黄色女

衣,染了大片血渍。

众臣哗然,元翎初无力坐下,已然失神,他果然知道……

“两件血衣总有一个是假,咱们来辨辨看。”他刻意走到京兆尹面前,摆明了要针对他。

京兆尹擦擦额头的汗,他就知道这案子不能审,一审他就会被太子当成眼中钉。他又不想迫害元中丞,只是职责到了

,不得不查,可太子哪里管职责不职责的,统统推到他身上,真是枉做坏人。

“微臣的血衣是元大人口述,下官带人去元府找到的。”他赶忙推到元翎初身上。

“也就是说你被元中丞牵着鼻子走,而不一定是真喽?”

京兆尹赶忙附和:“有这个可能。”

他这举动博得赵日晏好感,放过他,踱步到殿中。

“皇儿你的血衣哪里来?”皇帝还眯着眼,似在集中精力思考。

“儿臣亲自带着东宫禁卫到元府搜出来的。”

元翎初心中一凛,那夜出门之前,他明明命元菡烧了闵仇的血衣,怎么可能落入赵日晏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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