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泰的朋友是个爽快的汉子，立即让他上工，而且出手满阔气的，只是要求比较严厉。上个月便有一个犯了小错的行

政人员被开除，邵毓正是顶替那人的位子。

幸好工作内容对邵毓来说很简单，唯一难处就是时间紧迫，需要加班。今晚邦邦又要托人照顾了。

年轻的父亲无奈地拿起电话……

「喂，啊，是邵先生……没问题，不用客气……别担心，我会照顾邦邦的。」

推一推金丝边眼镜，史老师俐落地说：「最近你常常把他丢下，邦邦也习惯了。他每天下课都会到教职员室来……嗯

嗯，是啊，快要下课了……我下班时会带他回家。哎呀，不用说客气话啦，照顾学生是老师的本分……就这样吧，再

见。」

放下电话，热心而八卦的老小姐炫耀似叹道：「太受家长看重也挺麻烦。」

「那个年轻英俊的爸爸拜托你吗？」女教师笑着搭讪，神色有点羡慕。邵毓气度优雅，看着就让人感到清凉舒服。

「可不是吗？本来我也不想答应，不过看他可怜。要是没有我，邵先生可狼狈了。」史老师得意地说。

「邵太太还没回来啊？怕是要离婚了吧？」另一老师也也加入话题。多得史老师努力传播，邵家的事在教员室无人不

知。

「那种贪慕虚荣的女人怎会回来？邵先生是个绣花枕头，连工作也找不到，这种男人作白脸还好，老公还是免了。」

老师们聊得兴起，浑没注意教员室外，那愤怒的小身形。

而邵毓接到儿子大闹教职员室后悍然出走的消息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小小孩子背着沉重的书包，垂头丧气地在街上乱逛。

邵邦知道自己闯祸了。爸爸一定很生气，还会迫他向老师们道歉。

可是他绝对不要！明明是老师们的错，他们取笑爸爸，还骂妈妈。邦邦绝对不要向他们道歉！可是……不道歉的话，

爸爸会骂人呢……

六岁的孩子陷入空前的苦恼。忽然，小邵邦想起同学小毛。

上次考试，小毛拿了几个大鸭蛋，后来小毛怕挨打所以离家出走，大人们急得脸都绿了。隔天小毛饿得受不了，只好

自个儿回家，大人们高兴得忘记他拿鸭蛋的事，连全世界最凶恶的毛妈妈也抱着小毛哭着喊着，儿啊肉啊的亲个不停

。

所以，只要离家出走，就不用挨骂了。

小脑袋得出这个了不得的结论。

决定了，邦邦也要离家出走。下定决心，小邵邦心情紧张又是兴奋。

上次是小毛是躲在公园的，所以公园不能去了。聪明的邦邦侧着头，想了想。

电玩中心！

以前曾隔着玻璃窗偷看过，里面全是有趣的大型电玩，进去玩的都是大人呢。那地方，邦邦早就想去，只是妈妈不许

，现在可是好机会啊。

细小的身体像猫儿般灵巧，顺利逃过店员的目光，窜进心中的圣地。

电玩中心里满是抽菸喝酒骂脏话的男人和逃学的中学生，小邵邦置身其中，感到很旁徨。而人们看见他一个孩子独自

乱逛，也不禁奇怪地多看两眼。

邵邦心头毛毛的，正不知该怎么办，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喂，你们两个玩够没有？打弹珠也打一个下午，小孩子似的。光会长肌肉，不长智商。」冷冷的嗓子。

「再玩一会好不好？明天开始有得忙呢。是不是？老大？」温柔地陪笑。

「嗯，有两个工程，都是赶在过节前完成。」平淡的语气。

咦？这声音……？邵邦从弹珠机后探出脑袋，果然看到那个很讨厌的长发哥哥、很和善的肌肉哥哥，还有天天见面，

不多话但看起来很可靠的安泰哥哥。

邵邦是有礼的孩子，本来想上前叫人，可是回心一想。要是被安泰哥哥看到，回去告诉爸爸，那离家出走大计就完蛋

了。

不能被发现呢！邵邦转身就跑，岂料不小心摔了一跤。

「咦？」三人听见声音，探头张望。

「是那小鬼。」长发男扁扁嘴。

「小朋友你怎会来的？」肌肉男上前抱他。

「邦邦，你爸爸呢？」安泰皱眉。

被三个大男人围住的邵邦揉揉摔痛的地方，眨眨闪着泪花的大眼睛，朝最可恶的长发哥哥叫道：「我不叫小鬼！」

啊？小鬼敢朝他吼？长发男乐了。「分明是个小鬼，还敢不认，哼，小鬼。」斜眼，弯起嘴角，得意的表情比孩子更

孩子。

「我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激动地高叫：「我叫邵邦。外号小萧邦，英文名字是Bon，小名叫邦邦。」

三个大男人看着涨红得像苹果似的小脸，都不禁感到好笑。

「你的名字还真不是普通的多啊。」

小邵邦昂起小脸，骄傲地说：「是妈妈改的，在法文里，Bon是『好』的意思，邦邦（bonbon）是糖果。我妈妈什么都

懂。」

长发男看他那得意劲儿，故意逗弄他说：「你妈妈不要你了！」

「别这样说！」肌肉男来不及阻止。

孩子的眼睛立即红起来。

「你真是！」安泰瞪了闯祸的好友一眼，抱起邵邦哄道：「乖，不要哭，安叔叔带你去打电玩，我们打恐龙好不好？

」

「干嘛……人家只是一时口快。」长发男子抗议。

「是你错了。」肌肉男责怪地一瞪，出奇地，竟让任性的男子乖乖闭嘴。

负荆请罪的长发男抱着一堆零食回来，「哪，汽水、雪糕、热狗、巧克力、还有果仁，全都买回来了。这么多好料足

够赔偿小鬼的心理创伤吧。」

但小邵邦却把小脸一偏，不理不睬。

「邦邦乖，不要生气好不好？哥哥已经知道错了。」安泰和肌肉男连忙帮腔。

小邵邦才这赏脸收下赔罪礼。「好吧，我们作好朋友吧。」幼儿作成熟状。

「小鬼。」长发男嗤一声笑出来。

「如果你不叫邦邦小鬼，邦邦请你吃一颗巧克力。」

「你请？是我买的耶。」长发男抓起一把果仁大嚼，邦邦也不落人后。

「小鬼，看起来你也满可爱嘛。」长发男捏捏那苹果似的小脸，笑道：「害我变恋童癖了。」

「别瞎说！」身旁的安泰突然大喝一声。

「说说也不行吗？」长发男不满地回头，赫然看见脸色铁青的邵毓。

「对不起，他只是开玩笑的。」安泰知道他紧张儿子，连忙解释。

可是邵毓不理，板着脸把儿子抢到身边。

「邦邦！你太顽皮了！知不知道爸爸有多担心？！」听见儿子失踪，他吓得丢下工作，四处寻找。好不容易找到了，

却看见儿子跟外人玩得高高兴兴，而且对方还是个性向特殊，可能对小孩有不良影响的人物。他怎可能不生气？！

「爸爸……对不起……」邵邦可怜兮兮地低下头。

「你嫌爸爸烦恼不够多是吗？还要给爸爸闯祸？为什么要对老师无礼？为什么要跑来这种地方？还有，爸爸不是跟你

说过，千万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吗？会被坏人拐去卖的！」邵毓想到工作可能又要丢了，以后再也不能拜托老师照顾孩

子，心里急得冒怒火。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邵毓真的以为他有恋童癖？长发男脾气火爆，忍不住发作。

「不要说了。」安泰低声示意。

邵毓瞪了二人一眼，对儿子说道：「跟爸爸回家，明天向老师道歉，以后不准跟奇怪的人玩。」

「不要！邦邦不要回家，也不要跟老师道歉！哥哥们也不是奇怪的人啊！」小邵邦也生气了。他跟三位大哥哥已经成

为朋友，爸爸这样说他很没面子。

「太过分！爸爸照顾邦邦已经很辛苦，邦邦再不听话，爸爸可要打你了！」儿子竟然顶嘴，邵毓勃然大怒。

「呜哇……」孩子放声大哭。

「哼，说不过儿子便想动粗吗？」长发男看不过眼，又见安泰朝他打眼色，心头更怒，「我没说错。我们是怪人那他

是什么？又怪又笨又虚伪又自私的混蛋吗？

「明知道不能让女人幸福却偏要结婚，婚后瞒着老婆乱搞，这样女人不跑才怪！跑了这叫活该！姓邵的，你老婆跑的

那天你干了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亏你还有脸教训儿子！」

邵毓听见不禁浑身发抖。一定是安泰说的！安泰不守信用，到处去说嘴，炫耀他们发生关系的事！想到这里，心里对

安泰刚萌生的好感和感激顿时烟消云散。

「你答应我保守秘密的！」邵毓盛怒之下，重重给那出卖者一拳。

长发男和肌肉男倒抽一口凉气。

「我什么都没说。」抹去嘴角的血丝，安泰的表情平静得让人生气。

「你没说为什么他会知道！」邵毓才不相信。

「老大真的什么也没说。」

是肌肉男的声音，他小小声解释：「那天晚上我们也在酒吧，大家都看到你哭着喊着，巴着老大不放，最后跟老大回

家。是你喝醉了，没注意到我们吧。」

「什么？！」邵毓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听到的。」安泰说。表情依然平静，但眼里暗起波澜。

哭着喊着？巴着安泰不放？竟然在那么多人面前做出这种事？邵毓的脸刷白，又因羞耻惭愧而涨红，如此反覆，一阵

红一阵白的变了数次颜色。

「邵毓……你没事吧？」安泰心感不忍。

邵毓无地自容，只想自己永远消失。

「邦邦，我们回家。」逃吧！受刺激过度的他只想快快离开，可没想到一转身，儿子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邦邦？

！邦邦你躲在哪里？快出来！不要吓爸爸啊！」

安泰连忙问附近的人：「有没有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好像刚刚跑了出去了。」

什么？小邵邦跑了？四个男人大惊，连忙出去寻找。

「邦邦！」冲出电玩中心，邵毓惊见马路旁围了一堆人，当中彷佛有个小小的身影倒在地上。

四人全涌过去，果然见到邵邦。小小的他手脚痉挛，呼吸困难，神智已经迷糊不清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对我儿子做了什么？」邵毓咆哮，脸色变得很可怕。

「我们什么都没做！」长发男惊得尖叫。

「冷静点！」安泰大喝一声，让二人都静下来。仔细一想，他说：「我们跟邦邦打电动，还给他吃零食。难道是零食

有问题？」

「那些汽水和果仁我也有吃啊。」长发男大叫。

「果仁？有花生吗？邦邦对花生过敏！」邵毓浑身一震。

安泰等人也是一惊，大家依稀记得果仁中混了少许花生米。

「快叫救护车啊！」抱着儿子发冷的身子，邵毓又惊又怕，眼泪直流。

肌肉男马上打电话，可是安泰却摇摇头。

「跑两条街就到医院，不要等了！」他抱起浑身抽搐的孩子，转身飞奔。其余三人也跟着跑。

这时忽然下起大雨。

邵毓因害怕而发冷的身躯更冷，像快要结冰。

「小心，别滑倒。」安泰百忙中腾出一只手来照顾他，温暖的体温经相连的手传到冰冷的身躯。

邵毓看着男人湿透的背影，忽然，旁徨的心彷佛找到一个可以栖息的角落。

第四章

将爱儿交到医生手中，邵毓几近虚脱。由食物引起的过敏症可能导致儿童死亡，邵毓想起便怕得发抖。

「不会有事的。」安泰坐到他身边，犹豫地，轻轻握着邵毓冷凉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啊，我不该胡乱给邦邦东西吃。」长发男红着眼，快要哭出来了。他的情人在一

旁心疼地抱着他。

「不是你的错，你不知道邦邦对花生过敏。」这时的邵毓已经冷静下来，虽然心痛，但不会疯狂地迁怒他人。

「毕竟是我给他吃的，我有责任。」长发男哆嗦着说。

「不，是我的责任！我没照顾好孩子，是我不对！假如邦邦有个什么，都是我害的！」邵毓掩面痛哭，安泰紧紧抱住

他。

「你们回去吧，有我们守在这儿就够了。」安泰示意肌肉男把他内疚的男子带走，自己则负责照顾伤心的父亲。

二人离去，急诊室门外只剩下一对相拥的身影。

安泰待邵毓好好的哭了一会，才拿手帕替他擦拭，再强迫他吃东西。

「你儿子在里面奋斗，身为父亲，你也要坚强。」他强势地说。

邵毓怔怔地看着他。

「难不成你想在这时候倒下来？」强势的目光。

「谢谢……」邵毓接过三明治，咬了一口，泪水掉下。

安泰体贴地别转头，假装看不见。

「谢谢你……安泰……」

是邵毓的声音，他轻轻说：「若不是你收留我们，我和邦邦早已经露宿街头。还有今天……全靠你抱邦邦来医院……

你一次又一次帮助我，我却不知好歹，把自己的不幸和犯下的错都怪到你身上，还冤枉你，真的很对不起。」说着，

苍白的脸泛起一抹红。

「别客气。」安泰咽下口水，喉结上下移动，「是我自愿的。」

「安泰……」邵毓抬起泪光盈然的眼睛，低声说：「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你说。」无论是什么，安泰已决定答应下来。

「把你的手借我握一下好吗？我好害怕。邦邦是早产儿，身体一直不好，常常生病，我真的好怕，万一邦邦他……」

邵毓打了个哆嗦，担心得说不下去了。

「你别瞎想！」安泰心疼，不由得紧紧抱着他。

「你跟我说点什么吧，什么也好，别让我脑子有空胡思乱想。」邵毓无助地闭上眼睛。

忽然要安慰别人，可难为了粗枝大叶的安泰。他呆了几秒，说：「我朋友那里我会解释的，他会谅解，你不必担心丢

掉工作。」

「对不起，我心急之下打翻了咖啡，把重要文件弄得一团糟，而且没有交代清楚便跑掉。」邵毓苦笑，离开男人的怀

抱，歉意地说：「我真没用，亏你特地给我介绍工作，连累你也丢脸了，就算你的朋友不介怀，我也没有脸再去上班

。」

「我不是要打击你，我只想说工作方面你不用担心。」轮到安泰苦笑了，黝黑的脸皮泛起暗红。

「我明白。」邵毓浅浅一笑。

安泰心中一荡，轻声说道：「我不懂说话。不如……你来说吧。」

「我来说？说什么？」邵毓讶异，淡色的唇瓣微微张开。

「什么也好，告诉我你的事吧，我想知道你的一切。」安泰的声音很温柔。

「我……出身良好家庭，爸爸是律师，妈妈是会计师，我有一个哥哥，他比我年长七岁。父母对我们兄弟期望很大，

他们希望由大哥承继爸爸的律师事务所，我成为会计师，兄弟二人都娶名门淑女为妻，最好在三十岁前结婚，三十五

岁前生两个小孩让他们抱孙，最理想是一子一女。

我哥哥是父母心目中完美无缺的孩子。他努力上进资质上乘，对事业充满理想，很年轻便成为出色的大律师。他去年

结婚了，对象是某财团的小姐。听说嫂子最近怀孕了，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当叔叔，假如他们承认我……」邵毓清冷的

声音在急症室外柔柔飘扬。

「而我嘛……我的资质跟大哥差远了，其实我不太喜欢念书，对数学没兴趣。但为了不违抗父母，我也依照他们的期

望努力，考进名校作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

我是很懦弱的人，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会依着父母的期望，娶好人家的小姐，生两个小孩，平平稳稳地过完一生……

虽然我是一个同性恋。」声音低下去。

安泰见他沉默，便轻声问道：「你很早知道自己的性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