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菊花三弄
菊花三弄  发于:2011年09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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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到门口,杜宛又回头对李元交代了一句:“我不在的时候,记得好好管理府上,事无巨细,必要躬亲。”

苏允时不知,李元听得出来,这分明是杜宛在告诉他,此去无回,事情他一肩扛,绝不牵扯外人。

“杜宛你等一下!”李元突然上前把他拽到了身后:“杜大人身体一向不好,府中事务都是我一手操办,我跟大人去

吧!”手上握了握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只等换下杜宛,一切好说。

“如此也好。”苏允时笑笑:“李师爷,请吧。”

“——你毒瘾缠身,坑害百姓,坏事做尽,如今还要陷害忠良?”

“——庆国和元国不能交战,交战则两败。”

“——杜宛,愿你生无所恋,死亦无憾。”

你若是死了,我如何能死而无憾?

看了看四周的天空,黑漆漆的一片,杜宛要赌,赌这苏允时不是一个人来的。

若是他舍得放你一个人入这虎穴,那么也没什么可惜的,我杜宛,陪你下这个地狱。

“铮”的一声弦响,已经走到门边的苏允时听见声音微微侧身,一枚黑羽箭当即对穿透而过,洞穿了他的肩胛骨,箭

头上带倒刺,苏允时身形晃了晃稳住,红衣染血,若不是看见尚在颤抖的箭身,给人一种一切安好的错觉。

暗处,有脚步轻轻,几不可闻,轻轻围上。

“杜大人这可是要……杀人灭口?”苏允时右手虚捂在胸前,嘴角缓缓流下一道鲜红,牙齿染血,勾起的嘴角扯成了

一个难看的角度。

李元袖管微动,匕首就要出手。

杜宛这时一个箭步上前,附在苏允时身前,拳头一下下击在他的胃部,一面大骂:“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当初涎着

脸皮赖在这里不走,如今想来扳倒老子,老子今天就在这儿废了你!”

苏允时口中鲜血再也憋不住,身子向前一弓,红色的血雾终于喷出。

“叫,给我使劲的叫!”杜宛把他固定在身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手下不停,一下一下力道不减。

唇角向上扬起几不可见的弧度,已经夹在两指间的薄刃被收入袖管,苏允时张口,声音没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口黑

红的血,填充着地面上的青砖缝隙。任苏允时的身子蜷在地上,杜宛一脚踏上他右肩的箭伤,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

没接上,眼前一黑,身子就落入了李元的怀里。

李元的声音冷冷:“罗将军深夜带了这么一大帮人来访,有失远迎啊。”

精兵三十,皆是阮文带来的心腹之士,此时半明半融在黑夜里,手里的兵器森然的反着月光。

“知府杜宛公然反抗调查,还对本王派来的人施暴虐杀,来人,拿下!”罗煜卿眼里精光大盛,不看这一室的凌乱,

似笑非笑的眼直直的盯着抱着杜宛的李元,立刻就有几个黑衣人上前。

把所有责任推到杜宛身上,将他们的调查停在表面,苏允时这样说过。

杜宛,就是能够牵扯到背后一切巨大阴谋的引线,此线一断,双方就是各退一步。

李元把杜宛护在臂弯,反手上前,赤手伸向一个黑衣人的心口,只一顿,收手,赫然掏出一颗还在颤动的心脏。手上

使力,那颗心脏就血花四溅,爆裂成了小小的一坨烂肉。那个被掏了心的还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心脏被捏碎,速度太快

,等到掏空的胸腔里喷射出没了阻塞的血柱,方才颓然倒下。

几个人的动作具是一顿,直到带着热气的血液溅上了脸,才反应过来,纷纷抽刀出击,李元带着杜宛本就行动受阻,

赤手空拳也难敌兵刃,一个躲闪不及,只来得及把杜宛护在胸前,背上就挨了几刀。门外,弓箭手早已搭箭上弓,他

们只要一出门,立刻就会被射成刺猬。罗煜卿冷着脸抽刀出鞘,一步步走向李元,昔日冷血战将的气势天成。

眼睛不可避免的看到他们中间艰难爬起的苏允时,眼光也没有稍作眷恋就移开了,那眼神却是渐渐染上了一丝嗜血的

疯狂。

突围,如何能突围?李元拎起一个死尸身上的刀,猎豹般的眼睛悄悄的环视周围,随时准备杀出一条血路。这边却有

人不怕死的摇摇晃晃站起,对他说:“李师爷要出了这门请自便,我们要的只是杜宛杜大人。”

苏允时脸上冷汗淋淋,他伸手毫不在意的一抹,手上的血在脸上留下道道血痕,煞是触目惊心。他挡在李元和杜宛身

前,嘴角扯起了一个残忍的弧度:“杜宛,留或不留,你看着办。”

李元箍着杜宛的胳膊紧了紧,杜宛的话这时开口,话语却因为抑制不住的笑而微微颤抖:“我确实是坏事做尽,可偏

偏这最后的一件,我也不是为了什么深明大义,真是可惜……”

话语间李元出手,身形快速移动到苏允时身前,冰凉的刀刃架上脖颈,罗煜卿厉声道:“放开他。”

罗煜卿的刀架在李元脖子上,李元则把苏允时挟持了作为人质挡在身前,两人几乎同时出手。罗煜卿是刀刃直直伸出

,而李元是人质近身,出刀速度谁快谁慢,不言而喻。

“先让那些弓箭手退下!”

“李师爷,不,应该叫你什么我也不知道。你难道不觉得你背后太过于太平了吗?”罗煜卿持刀的手使了力,浅浅的

划出一道血口。

李元闻言少怔,随即恢复正常,手握上苏允时嵌在肩膀里的箭:“大人的话是真是假我无暇考证,我的王牌,就只有

这位苏公子,不知是对还是错呢?”

箭身微微转动,肩胛内筋肉被搅碎的咯吱声仿佛可闻,苏允时全身剧烈颤抖,一声惨叫凄厉无比,在李元的压制下拼

了命的扭动,却是徒劳。

罗煜卿的刀又深入几寸,李元接着搅动,这琵琶骨,已经彻底废掉。

“罢了,”罗煜卿收回刀,转身面向阮文,“下令,放他们走。”

“慢着,”李元全身绷紧像一支蓄势待发的箭,“牵两匹马来,要快!”

县衙里面今天晚上热闹,先是刀光剑影杀声鼎沸,接下来又是三人两骑狂奔出府衙后门,李元还挟持着苏允时,放杜

宛跑在前面,自己留在后面断后。

“你对杜宛,倒是真心。”身前半死不活的人居然开口,上来就是一句这样的话。

“比你的将军对你,是多了那么一点。”李元不想跟这个将死之人废话,一抽马鞭,飞速向前,追逐那个前方的月白

色身影。

脑中却不自主的回想起当年自己混入府衙,那惊鸿一瞥,也是这样一袭白衣,春风得意的杜宛对他说:“没想到你还

挺机灵,识文断字的,当个小厮可惜了,我提拔你,把那个老师爷换了吧。”

这样最好,他一直尽职尽责的往杜宛的熏香、茶水里放明葵,直到他成瘾,再突然停止投放。然后在他发作时告诉他

,他今后的人生,已经尽在自己的掌握,包括他这个人。

杜宛的脸色换成死灰一片,此后再也没有回复过,而他,又总是在一次次的情动中,找寻转瞬即逝的一丝人色。

驯服烈马的最好办法,就是去其势;而圈养天鹅的手段,就是折其翅。

“这可不一样啊,”苏允时顿了一顿,止住胸腔内翻涌的气血,“你现在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

情,而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李元观察着地形,道路越来越窄,两边都是茂密的树丛,在夜晚极易隐蔽。

谁说我留他不住!

“杜宛,进树林,我随后跟你会合!”李元对杜宛吼了一声,然后,只要解决了这个半死不活的东西,他们两个到元

国放马去,反正他也倦了这种不由自主的日子。

杜宛却突然调转马头,马嘶鸣着前蹄上扬。杜宛长发披散,纤细的身躯暴露在月光下,英气逼人。

“杜宛,你干什么!”李元大惊,几乎是用吼的望向坡顶。

“干什么?我要案在身,岂能一走了之?”杜宛语气戏谑,竟然是不可一世的嚣张。

“说什么,你回去,他们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你身上,到时你还有命?”

杜宛居高临下,镀了月光的侧脸宛如天神:“看来蒙连你并不傻嘛。那你也知道,我若是一走了之,这元国与庆国,

开战就在所难免了。你这处心积虑的计划,岂不是全部泡汤?”

元国王蒙稷的幼弟蒙连,居然亲自潜入北疆,元国虎狼之意,可见一斑。

“什么计划,都不要了,杜宛,你下来,我们回草原,我帮你戒掉明葵。”李元铮铮硬汉,语气居然带了低声下气。

“偏偏我现在还不想让你放弃了,蒙连,你走,我留,我也好为我下辈子积点阴德。”杜宛好像事不关己似的说着这

些话,手紧紧勒着缰绳,“蒙连,回你的元国去,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五年前,他天真的以为将杜宛锁在了身边,到头来,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成了一颗弃子,淹没在名为“政治”的洪

流中。

“蒙连,你这算什么好汉,真应当学一学我朝先皇弃游旋,优柔寡断,难成大器!”

胯下的马匹被一支短镖刺入,马儿吃痛,疯了似的冲下坡去,冲入树林,仓促之中,蒙连猛地扭头,在剧烈颠簸的马

背上把视线牢牢锁定在杜宛身上,直到伸展的枝条,一道一道,割裂了这个影像。

此生,再不能相见。

大队人马围上来,杜宛束手就擒,罗煜卿快步上前,皱着眉头抱起了苏允时,见他人虽已经昏迷,手还保持扔镖的形

态,轻轻叹了一口气,手覆上他僵硬的手指握住。

“将军,这个杜宛怎么处理?”阮文问。

“先收监,择日再审。”罗煜卿声音轻轻,似乎怕吵醒了怀里的人。

怀里的人却没有像往日一样眯缝起狭长的眼睛,笑着说一些没有营养的话,整个人在颤动的火把光的照耀下,安静的

没有一丝生气。

这个又有节操又经的住虐的苏断袖,竟然也有用坏的一天,怎能不令人心急,至少罗煜卿是这样的。郎中请了一个又

一个,别说拔箭,直接进门看了一眼就推说医术不精另请高明,最后罗煜卿只好动用了军医。

还好最近没什么战事,医帐里很闲,阮文一头大汗的跑进来,见到老军医朱玉君就语无伦次:“罗将军要找……救人

……快!”

朱玉担任军医多年,一直在罗煜卿麾下,知道罗煜卿平日不动用私权,此时相求,必是情况凶险,当即二话不说,背

了药箱随他上路。

第十二章

“将军,这膀子,已经废了。”把苏允时扒光扎成刺猬之后,情况终于有所缓和,苏允时呼吸绵长,已经沉沉睡去。

那箭支却还牢牢钉在肩胛骨内没有取出。

“这位小公子若是恢复的好,可能还可以握个东西拿个筷子,不过重活和精细活,是绝对干不了了的。”朱玉在火上

烤着刀片,对罗煜卿说:“你叫几个人进来,把他固定住。这箭带倒刺,要一点一点的挖。”

“不了,我亲自来。”罗煜卿掀了外袍上床,“他这个样子,怎么能被外人看呢?”

老军医浑浊的双眼看了罗煜卿两秒钟,手起刀落,切出一个十字形创口。

罗煜卿看着刀刃在鲜红的筋肉间翻搅,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开来,血流下来粘粘的沾上了他的箍着苏允时肩膀的手,即

使在昏迷中,苏允时依然感觉得到痛,整个身体想蜷起来,又被罗煜卿硬生生扳回。

在那毫无血色的唇上轻轻点触,罗煜卿恍神之际,箭头带着血肉,终于被挖出,那肩头的创口,像极了一朵绽放的红

色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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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商勾结,收受贿赂,纵容下属米商倒卖官粮,替换霉米,以致人民染疾致死无数,罪在不赦。”苏允时拿着杜宛

的罪状,人缩在被子里,“将军觉得怎样处死比较好?是单纯问斩弃市?还是凌迟车裂?”

“以他所供认的罪名,凌迟也绝不算轻的。”罗煜卿坐在床头,手指挑了一缕他的头发绕圈:“那个余孝,现在不知

道死透了没有,我还专门叮嘱了刽子手,腰斩时要尽可能往上面砍。”

发丝在罗煜卿手指上渐渐收紧,那手指渐渐显出了紫色,也扯着苏允时头皮生生的疼,虽然知道罗煜卿的不忍和不平

,他还是要说下去。

“我觉得对于杜宛,凌迟是最最不适合的。那个蒙连对杜宛痴情一片,凌迟太慢,夜长梦多。”

“什么痴情,我看根本就是执念,”罗煜卿嗤了一声不屑一顾,“那照你看,应该怎么处理他?”

“不如在牢中先行处死,然后暴尸三天,以平民愤。”苏允时底垂下眼帘,说的话却是一字一句,生死大事,一锤定

音。

是夜,牢房。

一壶酒,一个杯,酒很少,明显不是两个人对酌的分量。

“苏兄果然信守诺言,不让我上刑场。”杜宛的表情在被捕后居然生动了起来,不再是从前那种死气沉沉的脸。牢房

一角燃着明葵,罗煜卿特别吩咐了人,每天都点。

苏允时替他把酒斟上,杜宛接过凑到鼻子前闻了一下,赞叹道:“上好的鹤顶红,很好。”

“要不是我现在膀子坏了,我还不想用到这么好的鹤顶红呢,直接一刀挖了你的心。”苏允时愤愤:“你拿我一条膀

子陪葬,是不是也太狠了一点?”

杜宛大笑:“我固然是坏事做尽,罪有应得。不过我若是不依你呢,现在死的就是你。你说,你是不是欠我的,啊?

“切,”苏允时发出不屑的声音,“要不是跟你有约,你还可以活到明天上刑场,你说,你是不是应该谢我?”

“呵呵,”杜宛喉咙里发出暗笑,一仰头,杯子就见了底,“还是要谢你,依我这一次。”

杜宛用手抹了嘴角的水滴,抬起头,看见苏允时清澈的瞳里映着自己,没有杂质的,只有自己。

明明知道不可能,他还是最后一次贪婪的望进这双眼。

“你还算幸运,我哥死的时候,可是连这一杯毒酒都没盼来。”

杜宛的眼光已经迷离:“是啊,还不都是因为你……我是生有所恋,死亦无憾。”

火光越来越暗,终于扑哧了一下,灭了。

黑暗里,浅浅的一声叹息。

杜宛对他有情,他如何不知。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要的,和杜宛做的,恰恰背道而驰,两个人注定针锋相对,

如此结局,已是甚好,杜宛无憾,他亦达到了他的目的,此乃双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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