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可懂他心意？
他送他一盏紫藤花影灯，埋下自己所有的祝福，希望能照亮那人脚下的路。他希望他握着长长的灯柄，感受火烛释放
的温暖，就如握着他的手……
他决定放手的，忘记那个人，那个到哪里都不缺男人的贱人。
因为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宝贝，就应该珍惜。他懂，他明白。
只是，连苍天都在戏弄他。
那个男子放开了手，让自己带着他走。
他见那人无措湿润的眼，禁不住诱惑楼住了他，失而复得的喜悦充斥一切过后的灾难，他已经不够地方去思索。
他甚至感谢上苍，让那人瞎了，他才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他拨好了心中的算盘，在那个人面前，一辈子装哑也愿意
……
所以把戏拆穿后，他无所遁形。
还原成了虚伪的骗子，违背心意的侮辱自己所爱的人。他以为，只有将那人踩落到了地底，才能挽回自己的高贵。
可那人眼里的自己，欲加的可怜，可悲……
而别的男人，却可以当着他的面，编一个不知道多荒唐的故事诉说对那人的爱意，用不知道多卑鄙的方法，逼自己将
他交还，还能博得众人称颂。
他却连那盏灯到了跟前，也不能开口相认……
委屈，就着冰冷的酒水，全都吞进了肚里。
只能在无数次的梦里，又回到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轻而易举握住那人的手，用自己的身躯为那人挡出一块天地。
梦境实现的那天，
即使失去了最爱的宝贝，即使被扎穿了心脏，
也无所谓。
千万不要把手放开，就好，就好……
惊慌焦急的表情，心痛同情的目光，尤被他紧握的手，都让他好满足。
原来失去，才是最痛的伤。
灼热的心，卑微屈膝的喊着：
哪怕是你的怜悯，朕也要的……
第99章
容苍云将话题转的太快，累我原先做好的心理准备都付之东流。
潭辰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溶了点细沙，也含了意味盯着他看。
他用指间划拉着桌子，恶劣的笑着，
“此次龙潭谷兵败，民间传来很多议论，说不问事世的谷主为了一个美人将各国都垂涎的兵力财力援给了容国，才导
致了如此后果。真算是爱美人不爱江山……”
江山美人，从来不做褒意。
他这一语，点出龙潭谷的野心，也借了失败把潭辰摆上了等同昏君庸王的位置。
可这人的动作表情似全然不知自己有多么恶劣，竟然露着一副迷茫，迷茫过后，又想将潭辰看一个通透的扫了一回，
才道：“朕从来不知何谓江山美人……只是很想知道，谷主为了指腹为婚的妻子，损去了人马，麾下部众会不会多有
怨言呢。”
看向潭辰，他依旧是一张棺材板似的脸，眼里连细沙都已经揉碎，沉了进去。
可垂在一旁的手却微微握拳。
如果没有容苍云一双太过伤情的眼注视，我一定会忍不住抚上潭辰的手。
千丝百绕，动辄一处这人便会鲜血淋漓。损兵折将，死得是听命的男儿，只为护得主人，护得家人不受伤害。潭辰不
忍，当然不忍……
我又何尝希望如此？！
自古以来，太过自私的人，都喜欢揽去所有的功劳，却把罪责都推到别人的身上。
龙潭谷的那些谋士，恐怕早已经忘了借我一用的当初，现在只剩下满脑子除去我的理由了吧。
深知自己的处境，也知道一旦容苍云说出那个主意是我出的，便是给了他们杀我的最好理由。
潭辰，又能有多少余力护我安危。
抬眼，潭辰的凝望让我呼吸紧窒。
那边，容苍云的视线又直直刺入我的眼中。
他将脸贴着手背上，垂了垂眸子，笑得尖酸：“非得用江山才能换回美人的男人，幸还是不幸？”
潭辰脸色下沉，泛黑：“陛下不必拐弯抹角，有话不妨直说。”
容苍云勾了勾手，我略带迟疑的捧了茶杯上前。茶杯被拍到一边，他揪住了我的头发，拖向自己。
潭辰惊起，却被容苍云止住。
“朕可不想伤了谷主的痴心，怎料你却半点不领情……”
“到底所谓何事，你放了他再说。”
我细细哼了一声，平静地由身后的男人扯住，指尖冰凉地按在脖子上。
“谷主看我容国的白雪，是不是很美……可有人说，这东西美则美亦，却暗藏杀机。灵潼关无雪，占领它就成了攻入
容国的关键。大雪的覆盖，造成了行兵运粮的大不方便，徒劳消耗，敌易我难……”
潭辰听着，眼里沉淀出不一样的色泽。
我们的沉默让身后的男人不依不饶，胜利地剥开最后一层薄纸。
“龙潭谷谴派的援军，恐怕是吃足了苦头吧……而谷主要知道的原因，也正在此。想要知道那个人是谁？”
他开始笑，笑得放肆，笑的，无端让人绝望。
“要朕帮你一把么，将此人的消息大布天下，消息一出，谷主美人难保，江山恐也会有一场灾难。”
潭辰望着我，温和的表情依旧，却加重了我的愧疚与难过。
“你不会的。”他镇定地说道。
两个男人之间卷起惊天的漩涡，袖摆飘扬间都是潇洒自如。
容苍云躲开正面的答覆，在笑。
“果然，你知道……”
潭辰如此笃定容苍云绝对不会将我曝露出去。
那么……
他一定知道容苍云对我所存的心思了？
“江山美人……哼！倘若美人真得爱那个男人，会让他丢了自己的江山？会让他失了自己的子民？会将他陷入不仁不
义的处境？”
容苍云得意地说罢，我见潭辰脸上的血色褪去，鼻子一酸，喉咙哽得难受，却一滴泪也流不下来。
难道说，就连我的眼泪，也为了身后这个恶毒的男人流光了么……
潭辰他也一定知道……
我心里那自私又肮脏的贪念……
舍不得容苍云的代价，就是对潭辰的背叛……
代价，何其之大。
脖子上的手指很柔软，慢慢上移抬起了我的脸。那个邪恶万分的男人在我耳边说话，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室内三人
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你教过朕的，现在便还给你。”
他另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按在胸口，抚摸着自己跳得猛烈的心脏。那个男人说：“来，摸着你的心口，说你爱他，爱
到失去了他就活不了，爱到为了他可以去做一切……”
容苍云！
眼睛一瞬间大睁，却没有焦距，没有影像。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做得好……
闭上眼睛，再睁开。
我从来没有见过潭辰像现在这么鲜活的表情，这么明亮的双眸，这么期盼的注视。
笑，苦的很。
我既然应允了你，那句话又有什么意义。
直到如今，你还在希望我能说出那句话。
“潭辰……”
哑声叫着他的名字，却只是名字。
没有上文，没有下句，戛然而止。。
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去尝试，一遍又一遍，根本不可能说出的话。
容苍云笑得舒畅，嘲讽，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你瞧，他就是这么个人。背叛了你，背叛了龙潭谷。更不曾爱过你。最终还是站回了朕的身边。”
“闭嘴！”
冷酷的眼神捕捉着散漫在空气中的笑意歼灭，潭辰眉头紧一锁，浓重的压迫扑面而来。我有一时的失神，以为他会杀
了我。
有这么一双清澈眼睛的潭辰，怎么可能伤害我。
反倒是我，狠狠地伤了他……
“你想要什么？”
硬朗的男子，为我低下高贵的头。
“朕从来不做趁人之危之事……”
容苍云静静地放开手，我退开，却不明白，理应放声大笑的他缘何露出这么哀戚的表情，他明明赢了一切……
“你回去，就说这是朕过急的失误。做为盟军的补偿，朕把东南灵先关，芜火城连带六座城池，划于你做驻军备粮之
地。倘若朱池的残余势力找到，也一并给了你。你的那把龙椅，朕为你垫平椅脚。”
我惊地说不出话来，这是何等大事，岂容他如此决定。他这么做，等于割去自己的土地，送给潭辰。他这么做，是任
何一个国君难以接受的退让。
为什么，顷刻间会有这样的颠覆。
掌握了一切优势，妥协的人，竟然是容苍云！
“……”
潭辰的眼里落下流星的余光，他亦悲伤不堪，精疲力竭。
“用一个妃子去换江山的稳固，换得外力相助，本就是不合理的结盟条件。”
一个沉沉的声音忍了痛苦，又带了幸喜地响着：“朕现在补偿给你。今后，你站在等同的位置上，就不会有机会，不
能用卑鄙的手段，诱惑的理由，抢走朕的清儿。”
朕的清儿……
咬牙切齿的几个重音，强调着拥有权的归属。那声清儿又喊得太过亲昵，明显是炫耀。容苍云，到了此时还不改他的
恶劣……
第100章
容苍云……
死盯着这个人，我却无法去恨。
望着他毁灭般的笑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他的让步，沉重，委屈，却是为了我。他不信潭辰，他甚至想打一个赌让
我明白，成就了潭辰的江山，我与他就永远没有一起的可能。
他是对的。
这个笨蛋，这个蠢货……
成就了一局死棋。
英雄的男子，背着沉重的枷锁，身不由己，一步一步被推向了那个位置。我想回报他的温柔，回报他的真心，却最终
亲手为他将锁扣扣死，连一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
潭辰别无选择。若现在撇下龙潭谷，不好好安排他的子民，即便与我远走高飞，他也注定要背负一身的内疚。若我就
这么一走了之，很难想像性子暴躁的容苍云会如何对待潭辰一心托付给他的人。我不敢去冒一个背天下骂名的险，同
历代江山中祸国殃民的美人相媲美。
这下倒好，三个人的帐扯做一堆，
借进借出，找不到头，还不出的，都是桃花债。
手指颤抖的厉害。
连嘴唇，在冰冷的空气里，都有些发麻。
我舔了舔干涩的唇，然后……
摩挲着自己的指头，捏成了拳。
一个吻，也曾是这么冰冷的发麻。
琼玉刺了容苍云，逃脱在茫茫人海中的那一夜，在我的唇上。
伴随这一吻的，还有一句话……
此刻，那句话像是一种预言，又像是个启示般，逐渐清晰。
“……我把这天下大势交与你来决定……”
话说得古怪，我并未当作一件事。因为那时的纷扰，那时惊心动魄的生死，都掩盖了最初的记忆。我只记得灯火阑珊
处，他笑得艳丽异常，无比轻松。这样的琼玉，才是天上谪仙一般清新美丽的琼玉，一瞬间夺走了凡人的心魂。
“你去哪里？”
“去哪？”
脚步已经走到门口，身后的两个男人都注视着我，均是一脸凝重和担忧。面对他们的深情，心里空空荡荡，突然感到
厌倦……
连斗篷都顾不得披，我迳自踏出了门去。
他们跟了上来，却没有拦我去路，只静默的尾随，一左一右。
白色的空地上依然留着微微突起的雪堆，可形状已经不是许久以前像坟堆一样肃杀生寒的半圆形。
我呆呆望着，想了很久。
这是琼玉最后的纯真，埋葬在此。
温暖袭来。
潭辰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无私，那么厚实，宽广，温柔。我紧紧搂住，像迫切需要扎根的种子，停留后便无须漂泊。
出宫的日子，潭辰就是我的兄长，家人，这份亲近至尽还残留在身体的每一处，叫我如何放手。
“清儿，怎么了？”
他压了压我的头，轻声问道。
潭辰，潭辰，潭辰……
心里一遍遍的念，这个名字就是意义之所在。
为什么偏要将这么一个生性洒脱的男人，推上刺眼狰狞的椅子上，来断了我逃离皇宫的念头。
“清儿……”
他轻轻将我推开，依旧轻柔地用自己的斗篷裹紧了我。
我安享于潭辰的细心呵护，侧头，容苍云正站在空白的雪地上，铁青了脸，不知算不算羡慕的望着，很傻。
默默将头转回潭辰俊毅的脸庞上，心……还停留在那人空空的手上。
这个喜欢万事占好的男人没有抢先一步的原因……
是他自己也没有披着斗篷。
看着他硬撑寒冷的样子，
似又被这人抽去了一节抵触，柔软刹时顷倒一片。
叹息，惊觉潭辰也陪着我相望，更加难过。
“潭辰……我……对不起。”
沉重的歉意，却只是于舌间上打了个滚，轻松吐了出来。
我恨自己的拙劣，竟连哄人的技巧也不会。
“不需道歉。”
潭辰低声。
“你并未拒绝我，不是么？”
天空晴朗，阳光洒落在雪地上，金灿灿的泛着光彩。
“皇权贵胄……”
潭辰看着容苍云，露出了不甘输人的笑容。
“他说得不错……临阵退缩，不如拚命一试，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做到。如果没有站在同等的位置，清儿的心思也许
永远理不清……”
我想制止潭辰燃起的野心，却被他自信的笑容所折服。
“你信我么？急流勇退的那一刻，不会太远。”
该怎么答他？
他以为我只想走出宫门，那个带我走的人无关紧要。
他又认定了，自己只是那个无关紧要的人。
容苍云的挑衅，让潭辰有了野心，有了位及人君才可左右一切的欲望。他想做给我看，即便江山已是囊中之物他也可
以为了我放弃。
而那时，谁都无法再违君意。
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带我离开……
我信他……
可是……
先之而来的，该是多少人间劫难。
立春。
容国圣诏，南至芜火城，北划高阳湖，西起灵先关，沿途六城十三乡，一并封赏与龙潭谷，以敬其同盟之义，退敌有
功。
容国国主亲赠纹龙紫袍，下贺书三道，庆诩王潭辰登位，定都今州。
此举震惊四海，容国朝野喧哗一片。
容苍云承认并扶植龙潭谷的做法，昭告了天下格局将重新划分。这是无论哪个国家都不愿意知道的消息。
可今时不同往日，面对强盛的容国，霸道的年轻皇帝，周边小国岌岌自危，纷纷遣派使者，大送贺礼。
一向软弱的云笼，虽然未至贺书以做抗议，但龙潭谷在云笼的庞大产业却没有受到实质的波及，这正表明了砷帝妥协
默许的态度。
而另一个走向衰败，内政混乱，流民增多的大国西跻，虽然国主派了大军压境以做胁迫，可龙潭谷放出诩王身世的消
息即刻在西跻朝野引发了更大的动乱，有朝臣兵将甚至倒戈相向，投靠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