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还能做胎儿性别鉴定,尚未出生的孔瑶是个女孩儿孔家已经知道了。难道就是因为如此,所以孔润才愈发理
直气壮起来?但到底结了婚的,比借腹生子好歹还多个名份,怎么就能讲出这样的话?
想到这里,孟章琳心里却朗然了。原来从遇见他到与他恋爱,结婚,自己从来都是一头热的,自己之于孔润,除了传
宗接代之外,大抵只有装饰门面的需要。
人便是这样,明明是想得通透,却从不愿意相信。
“你真的是……?”
孔润没有回答,只是回了屋。
这个答案,孟章琳用了两年去体悟。终于决定搬了出来。
这些事情,孔瑶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妈妈和她说过,在出生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她们也曾经住过很大很大的房子,她
也有一个爸爸。后来爸爸和房子都没有了,她们就来了这里。
这种地方绝对不可能是孟章琳的归宿,她也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
孔瑶只记得,大概在她开始念托儿所的时候,家里各种各样的陌生男人开始多了起来。
“瑶瑶,来,叫张叔叔。”
“瑶瑶,这是欧阳叔叔。”
“哎呀,瑶瑶你不记得了?李叔叔嘛,来来来,和人家打个招呼。”
这些男人都围在母亲的身边,送来各种各样的东西。孔瑶小时候大抵也似乎隐隐地见到了某种母亲的坚持。这些人少
则会来几周,多则大半年,都不长久,却不会同时出现。
家里的条件慢慢地好了起来,到了孔瑶上高中的时候,母亲身边的男人是个跨国公司的高管。
那天她回家,见到母亲坐在梳妆台前,卸掉了所有的妆。
“瑶瑶啊,你说妈妈要不要结婚呢?”
“嗯?”孔瑶以为母亲在开玩笑,把书包随便一丢,躺倒在床上,“那个胡经理?”
“是啊,”母亲讷讷地笑,“狐狸精配胡经理,挺好的吧?”
“妈你说什么呢!”这话激怒了孔瑶,她从床上一下子弹起来,“不许这么说自己!”
“瑶瑶最乖了,不说,”母亲笑容温柔,“可是妈真的累了,也老了。”
她摸着自己的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孔瑶的心一阵疼痛。
“你喜欢胡叔叔么?”
“嗯,人挺好的。”
孔瑶其实已经不想再听了。她说总觉得是自己把母亲害成这样的,如果不是因为有自己,母亲一定能过得更好。她总
是说穷养女富养儿,一直讲要把自己送到国外去看看,但却苦于储蓄还是不够。机会来了,自然要抓住。但孔瑶觉得
胡经理除了有钱之外,没一点配得上母亲。
母亲最后还是结婚了。他们重新住进了大房子,孔瑶重新有了爸爸。当年错过的东西一样都回来了,像是人生的轨道
从来没有偏离过一样。
只可惜这是她人生第二次错误的决定,不过受伤的却是孔瑶。
大概是因为没有血缘关系的维系,所以某些越界行为就做的更加容易,甚至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孔瑶不知道这事怎么和母亲说,虽然对方没有得逞,可是那团肥胖的身影,闯进浴室时猥琐的笑容却在她脑海中再也
抹不去。甚至到了她之后出了国,依旧经常会在半夜里惊醒。
回国后她搬了出去,自己找了工作。原本不想回家的,可母亲在,总要时常去探望。
“瑶瑶,你早点结婚吧。”母亲到底是聪明人,怎会看不出来。那天姓胡的不在,母亲摸着孔瑶的头发,这么说,“
有些事别想了。”
孔瑶抱着母亲大哭一场,却依旧一个字没说。
也没有必要说了。
从小母亲的言传身教,让孔瑶变得有些矛盾。一方面,她总是希望遇到一个合适的男人,同她结婚,然后能够彻底地
逃脱家中的噩梦;另一方面,又有一个人在心里告诉她说,“永远都不要相信男人”,那个人的样子影影绰绰,她却
总觉得这人同她关系非同一般。
这是一种奇怪而痛苦的方式,因为她对男人怀疑却依赖。
在认识贺楼胜之前,孔瑶也谈过几次恋爱,但总觉得不合适。她觉得同年龄的男人太过幼稚,盲目的热情和乐观总是
模糊了他们自己真正的实力,而且总是一种救世者的姿态,好像只要依着他的肩膀,自己就会得到救赎。
诚然,若是果真如此,孔瑶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因为她的确需要这种人。可是更多的人不过是夸夸其谈而已—
—这,便是年轻的全部资本。
贺楼胜不一样。
刚刚接触这个人的时候,孔瑶就觉得这个人有着和他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成熟。这种成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伪装出来的
,她能体察出在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一定也曾经发生过一些什么。可是他不不说,而孔瑶也不想知道。
也许是因为贺楼胜身上这种与自己相似的感觉所吸引了她,孔瑶对这个男人越来越感兴趣。当时孔瑶是有男友的,但
自从贺楼胜出现之后,她对他的感觉渐渐就淡了,甚至有些厌烦起来。那个男人也不是傻子,总能体会得出,某次在
孔瑶对他指手画脚地粗暴提出建议之时,他终于爆发了,与孔瑶大吵一架之后提出分手。不知为何,到了这个节点上
,不舍的情绪却慢慢地晕开,原本是想找已经成了她朋友的贺楼胜相谈一晚,最后竟变为了一场哭诉。
事情的结果倒是没有超出孔瑶的预计,她与贺楼胜成了恋人。两人一开始朝夕相处,无奈一起的时间越多,孔瑶就觉
得这个人越来越无趣。成熟当然需要付出代价,贺楼胜的身上看不到任何朝气和热情,而且每当孔瑶提出住在一起或
者结婚之类的话题,贺楼胜似乎总是很反感,于是原本的兴趣渐渐淡了,终于索然起来。
两人的关系实在是属于鸡肋,食之无味而弃之可惜。孔瑶几次想要分手,却总狠不下心说,吵架完毕后她还是会放台
阶给贺楼胜下,自己请他吃饭。连她自己也讲不清这到底是为什么。
也许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感受?她告诉自己。
唐杰生这个人其实是很早就认识的。两人在国外读的是同一所大学,只是她念商科,唐杰生念设计。墨尔本这种地方
,到处都有人讲上海话,加上学校里也有个同乡会,所以两人早年彼此见过。
前段日子,有人发起提议,说让当年一起念书的大学同学再聚一次。响应者虽多,但在这座城市的人却寥寥,最后去
的也就六七人。孔瑶与唐杰生都在,他过来主动与她搭话,孔瑶也就与他聊了起来。
“你有男朋友么?”
同学会快结束的时候,唐杰生忽然问她。孔瑶觉得突兀,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
“……嗳,有的。”她苦笑。
“似乎感情生活不太幸福?”唐杰生望着他,转着杯子,里面的冰块清脆地响。
孔瑶不说话。
“别担心,我有恋人的。”唐杰生哈哈大笑,仰头喝干酒,口袋里摸出名片给她,“交个朋友而已,有空打我电话好
了。”
再聊了两句便起身告辞。
孔瑶那段日子也实在是闷,总是有话想讲,但又不知道同谁说。她和她母亲一样,都没有什么朋友。加上自己与贺楼
胜之间有过协议,互不干啥对方隐私。既然是自己先砌起的墙,当然更没有先拆的道理。
倒是打了几个电话给唐杰生的,对方很礼貌地同她讲话,也没有主动邀约的意思。过了段时间,孔瑶终于鼓足勇气,
给唐杰生发了条短信。
半天没有回应,她不知道其实发错给了贺楼胜。于是一个电话打过去。
“你没有收到短信?”
“没有啊,你发了什么?”
“晚上八点来滨江大道吧。”
“好。”
便是这样收了线,短信里的话只字未提。
两人依约到后,唐杰生笑着过来问她:
“可是想明白了?”
“只是这几个小时之内而已。”
“那我们总该表现些什么。”唐杰生说,胳膊扬起。
孔瑶伸过去挽住。
也许是幼年母亲的提示太过隐晦,孔瑶始终没有觉察到母亲虽然有众多男友,但从未同时交往过两个。母亲是个聪明
人,这种引火烧身的事情她不会做。
而远处,贺楼胜却冷冷地望着眼前一切,心中的计划在慢慢成型。
第十二章
不知不觉,唐杰生与贺楼胜一起工作已经快要一个月。孔瑶还是没有联系过贺楼胜,倒是经常能看到唐杰生在下午两
三点的时候出去接电话——这是孔瑶公司午休的时间。
贺楼胜只是这么静静看着,不去问,也更加不去点破,等着机会的到来。转眼今年的七夕就要来了,明天的事情。那
天下班前,贺楼胜给孔瑶打电话。
“干啥呀?”对方接了电话,贺楼胜一句话都没讲,那边已经嚷嚷了起来。他不禁摇头苦笑。
“这样的,”说实在,贺楼胜现在的心情还是挺紧张的,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平缓而正常一些——其实本来就是
件值得“高兴”的事,语速快也未尝不可,“明天七夕,我准备了份东西给你,但正好加班走不开。你能过来拿么?
”
“哟,难得你居然会想着我,”孔瑶在电话里吃吃地道,语气里不屑和喜悦参半,“不过买了礼物还叫别人亲自来取
,这的确是你会做出来的事啊。”
贺楼胜一点发脾气的意思都没有。反正很快这个女人就会和自己没有关系,就当她在发神经也罢。
正是处在怎么样回复孔瑶的当儿,贺楼胜却看见唐杰生从不远处的办公桌前立起,朝他看了一眼,随后朝他走来,手
里头拿着电话。他整个人见到这番景象,忽然就有些愣住。
他已经知道了?是不是他也要与她一起计划过七夕?所以方才他也打了电话给孔瑶,发觉对方正在通话?然后呢,然
后他便理所当然地怀疑起我录用他的理由了?接下来……接下来他会做什么?
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从四面八方涌来,充斥满贺楼胜的大脑,连孔瑶在电话另一头向他喊话他都浑然不觉。
唐杰生在向他逼近,他瞪大眼睛望着他,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但似乎正因为如此,灼热的视线与唐杰生撞了个正着。
对方朝他笑笑,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和他微笑示意。
“喂喂!贺楼胜!你有没有听到啊!”电话那头,孔瑶已经不满地大叫起来,她完全无视了自己周围的环境。
“啊,我在听的。”贺楼胜连忙回道,“你说。”
“……看在我们谈了这么久,你还是第一次主动要送我东西的份上,”孔瑶清了清嗓子,应当是在掩饰自己高兴的情
绪,“明天我过来拿就是了。”
“好,到时候我联系你。”
“嗯,那我挂了。”
贺楼胜飞快地按下了挂断键,唐杰生正在此时站到了他的跟前。
“跟谁打电话呢?”这个男人笑着问,语气和善,贺楼胜听不出里面到底是不是有弦外之音。
“讨债鬼。”他苦笑,摇着头说。
“情债?”对方一下子就乐了,“想不到贺经理也是这样一个人啊。”
这个也字你倒是用得妙。贺楼胜在心底暗自道。
“欠下的总是要还,”没等贺楼胜发话,他拍拍贺楼胜的肩膀,道,“晚上有约么,一起去喝点酒?”
这并不是唐杰生第一次向他邀约了。在这个单位里,唐杰生没有什么同性朋友,男性对他的感觉不是嫉妒就是鄙视—
—除了贺楼胜会经常出来帮他打圆场外。
手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到贺楼胜的肩上,一如唐杰生高大精壮的身板,给他无形的压力。其实他与唐杰生差不多高
,但实在懒得锻炼,所以看起来偏瘦。更何况现在他还坐着,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
贺楼胜不禁想起如果要和这个男人打架,自己无疑处于绝对的劣势中。
见到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唐杰生还是笑,放开了手,道:“有约就算了。”
“没有的,”贺楼胜摇了摇头,“准备去哪喝?”
唐杰生似乎感到有点意外,大抵原以为对方应该会接受,但好歹要推脱多次,没料到贺楼胜今天竟然这么爽快。
“那就‘斯嘉丽’好了,”唐杰生皱眉想了一会儿,随后道,“人不太多,环境还不错的。”
斯嘉丽是茂名路附近新开的的一家小酒吧,听人说装修倒是别致——酒吧和它的名字一样,到处都是血红的颜色。
“这些东西挺懂的嘛。”贺楼胜小声笑着,别有意味地看着他。自己坐着,想拍他两下肩膀,最后却是拍到了胸膛上
。
唐杰生的面色有一瞬忽然变化了。仅仅是一刹那里发生的事情,但贺楼胜还是看到了,本想拍下去手掌没有落下第二
次,而是僵在他身体前方,定定地停着。
气氛有些尴尬,贺楼胜知道对面的人一定想到了什么,可他不便问。
还是自己反应快一些。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手慢慢收了回来,朝他讲:“晚上再逼你交待这个问题。”
“啊,好。”这个男人依旧有定出神。
“我还有点事要做,”他目光收回来,重新放到电脑屏幕上去,“你下班了过来找我吧?”
“嗯,回见啊。”
唐杰生就这么走回了自己的位置,没有出去打电话,也没有找其他人。
刚才一切真的只是凑巧?
想不出个所以然的贺楼胜抓抓脑袋,决定一切留到晚上再讲。
不是周末,人还算少,两人找了个靠里面些的位置坐下。若是撇开整个环境的颜色不谈,倒还算得上中规中矩。但这
四周一片皆是烈焰般的红色——卡座,吧台,酒杯,甚至挂着的装饰画,真真用得上惊心动魄四个字。
“心理学上说人对颜色很敏感。”唐杰生坐下,看着酒水单随意地讲,只抬眼看了一下贺楼胜,便又低下头去,“我
总担心这里会不会经常发生暴力事件。”
“老板大概也知道的。”贺楼胜笑了,应他,“所以这里没舞池,也没人卖药。”
“也是。”唐杰生此时已经放下酒水单,举手打了个响指叫侍者过来,“你喝什么?”
“特制特基拉。”贺楼胜指着上面最醒目的一个名字,道。
唐杰生一听就笑了。
“很多人来这里都喜欢点这个,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侍者这时走到他们面前,也是红色的制服,颜色稍深些。领结居然是粉色的,看起来有点滑稽。
“晚上好,两位先生想点些什么?”
“一杯B&B,一杯特制特基拉。”
“好的,”侍者确认过后,有些敷衍地向他们低头行礼,收走了酒水单,“请稍等一下。”
看着侍者离开,唐杰生再度开口:“以前来过这里吗?”
贺楼胜摇头。
“倒是听说过,但一直没想要来。总觉得到处都是红色的房间有点奇怪。”似乎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他继续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