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来了,不尝下他们的招牌总会遗憾的。”
唐杰生微微眯起眼睛,大笑道:“不错,贺经理果然心态很年轻!”
贺楼胜摇头,不知这话是否能算赞赏:“我本来就很年轻啊。”
“一般的特基拉都是龙舌兰酒加上红石榴糖浆,调完后倒进柳橙汁里的。颜色橙黄中带些红色,所以叫日生。但既然
是这里的招牌,酒色橙黄是绝对不可能了,所以拿另外一种饮料代替了柳橙汁。”
“呃……”贺楼胜蹙眉,觉得自己可能点了一杯难以下咽的饮料,有些不安地问道,“那是什么?西瓜汁?”
“喝了你就知道了。”不出所料,唐杰生没有给他答案。
“总不见得是辣椒水吧?”贺楼胜不依不饶,继续不耻下问。但对方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远处吧台,不再讲话。
贺楼胜觉得无趣,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抽。宽版的登喜路盒子有些扁了,打开一看正好只剩两根。一支黄滤嘴
一支白滤嘴。
“要不要?”贺楼胜翻开盒盖给唐杰生,对方道了句谢谢,抽出了黄色的那支。味道其实一样,不同的其实就是包装
而已。再摸出打火机,给对方点了烟,刚想给自己点上,却发觉没有油了。贺楼胜啧了一声,把打火机晃了两下再点
,却还是只有零零星星的火花冒出来。烦躁地收起了打火机,看看唐杰生,他却一副无辜的表情。
“我不太抽烟的,也没带火。”
刚想悻悻地把叼在嘴里的烟拿下,唐杰生却首先做了这个动作,把燃着的烟递到他面前。
“就用这个吧。”末了还补了一句,“不介意的话。”
贺楼胜先是愣了愣,随后低声说了句什么,非常轻,唐杰生没听见。但他看见贺楼胜俯下了身,接着他的烟深吸了一
口。
侍者恰好端着托盘过来,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公式化又不带表情地问了句,“B&B是哪位先生的?”
唐杰生应了句“我的”,一个直杯放到他面前。贺楼胜的面前则放了个高飞球杯,里面一片猩红。
不知是因为酒的颜色还是刚才动作的关系,贺楼胜显得有些窘迫,不太自然地挺直了身子,讲了声谢谢。
“请慢用。”侍者收起托盘,快步离开了,贺楼胜一直看着他走远,总觉得他还不时地在回头瞄他们俩。
唐杰生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喝喝看。”
贺楼胜对着自己的酒杯端详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恭敬不如从命,举起抿了一小口。
这辈子从来没尝到过的微妙口感。不是难喝,但也绝对称不上好喝,龙舌兰的香气配合着石榴糖浆的甜味在口中散开
,但同时大量刺激着味蕾的还有酸味。
“……是番茄汁?”
唐杰生点点头:“感觉怎样?”
“更像血腥玛丽。不过比那玩意正常点,”贺楼胜咽了口唾沫,“但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唐杰生对这样的回答似乎很满意,自己了喝了一口酒,道:“其实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今天居然肯赏脸的。”
贺楼胜哦了一声,放下酒杯,奇道:“那你怎么还三番五次地约我出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本来想讲个笑话,但刚才的情景又出现在了贺楼胜脑海中,他自己一下子觉得这一点也不好笑。
唐杰生笑而不答,道:“我挺欣赏你的,想和你交个朋友。本来你是算是我的上司,‘欣赏’这个词大概讲起来不太
恰当,但想来想去似乎也只能这么说。”
贺楼胜觉得一切开始慢慢有意思起来了。他挥了挥手,道:“现在是下班时间,这种事情大可不必计较了。何况管你
的人也不是我。”
“那我怎么称呼你?”
“小贺,跟别人一样叫我小贺就可以了。”
唐杰生点点头,深深地吸了口烟,侧头缓缓吐出。在他闭眼的一瞬间,贺楼胜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实在太过英俊。他
以前从不相信现实中有那么完美的侧脸,一切不过是灯光、化妆和后期修图的功劳,但若是把刚才那一瞬间拍下,绝
对可以比得上一张精美加工过的硬照。
孔瑶被这张脸骗去了一点都不奇怪。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小贺,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他看着对面的男人,贺楼胜觉得他眼中平日的光芒散去了一大半,“像我这种人,
别人都觉得简直再幸福不过。家里有钱,人长得帅,读书不太用功但好歹握了张外国文凭在手里,一切都看上去很好
,可是……”
“可是你不知道别人到底为什么和你在一起?你怀疑如果你没有钱了,你身边的人就会离开你?如果你不是那么帅,
就不会有那么都女人围在你身边?靠近你的人都心怀鬼胎,远离你的人都是毫无根据地嫉妒——他们全都不了解你,
也根本不想了解你。没有一样东西是自己赚来的,哪怕硕士毕业,也不过是一堆空想,没任何实际操作能力,对社会
上形形色色的规则一无所知?还有,家里丰富的条件也限定了你的人生轨道,想跳出他你觉得简直不可能。你是这样
想的吗?”
嘴里的酸涩已经散去大半,贺楼胜接过他的话,淡淡地问。
唐杰生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苦笑,又喝了口杯子里淡红茶色的酒:“嗳,是的。这种老一套的混帐逻辑是有一
些。你看人功夫很了得啊。”
“还差很多,远远不够呢,但我总得靠这个吃饭,”贺楼胜拿起酒杯,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放回去,“不过我倒
是觉得最困扰你的一定不是这个,应该另有隐情吧。”
唐杰生歪着头,叹了口气:“也不算另有隐情吧。你刚才也说了,家里给我限定了我的人生轨道,这是我最无法接受
的事。”
此时他抬头,直视着贺楼胜的目光。嘴唇刚张开却又闭上。最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他开口了。
“我爱上了一个人,我想给他安稳和幸福的生活。”
“唔……家庭条件悬殊?家里不同意?”贺楼胜倒是没有想到这个答案,因为唐杰生看上去完全不像这样的人,“还
是那女孩不喜欢你?”
唐杰生痛苦地摇头。
“他是个男人。”他说,“小贺,我是个同性恋。”
贺楼胜手一滑,手边杯子差点翻掉。
第十三章
唐杰生似是料到了他的反应,也没什么太大的表示:“如果你觉得我恶心,现在就走好了,没关系。”
贺楼胜回不过神来,唯有瞪大眼睛望着他。
——小贺,我是个同性恋。
这句话像是被一层隔膜给包了起来,在他脑中不断斡旋回升,越涨越大,最后砰然破裂。而原先所有的计划和如意算
盘也在一瞬间沦为废墟。
“不……你什么意思?我好像不太明白……”顾不得手边饮料的怪异口味,贺楼胜只觉得口渴,狠狠吞了一大口下去
。酸涩的味道将他稍稍拉近了一些现实,“你喜欢男人?”
问出后方觉这个问题可笑,于是再进一步补充:“你对女人没有感觉么?”
唐杰生倒是没想过他会问这个问题,但随即笑答道:“这要看什么样的感觉了。”
“生理上没感觉这种话肯定是骗人的,”他饮酒,“我有喜欢和欣赏的女人,知道我和他们能发生什么,君子之交或
者……嗯,浅尝辄止。但我不能爱上一个女人。原先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双性恋,而且比较滥情而已。但这种看法
随着我遇到他而改变了。”
“……”贺楼胜不说话。
“曾经有个人和我说过:‘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双性恋。’我以前一直笑话他,因为和我说这句话的人,其实各方面同
我都很相似。但他最后爱上了一个女人,两人婚后一直很幸福,他一直没有任何出轨的举动,他说他真的爱她。
“我总是不相信,但现在我相信了。”
贺楼胜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我……我陪朋友来面试的……
也许不该这样贬低曾经的挚友,但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他何德何能来陪眼前这个男人来面试?他又能给唐杰生什么建
议和忠告?
不,不可能。
贺楼胜想要强制性地抹去这个无端却不无理的揣测,可怎么样也甩不掉这个想法。
有大约一秒钟左右的时间,他差一点就直接想问出口得到这个答案了,他想唐杰生既然已经能同他开诚布公,也一定
不会隐瞒另一方的名字。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闭嘴。
深深地吸了口气,贺楼胜抬起头。佯装微笑的样子,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这么深情,我倒是很好奇的。
”
揉了揉嘴角,好让笑容看起来不太僵硬。
唐杰生却是苦笑。
“他一点也不优秀。”
“……”
不是他。
“脏兮兮的,矮矮小小,不漂亮,更谈不上帅气。”
答案离事实越来越近了。
不是他。绝对不是他。
贺楼胜想捂住耳朵。他没有勇气再听下去。
“更可悲的是,他似乎根本不相信我喜欢他。”
到了关键的地方,对方却将话题一拨,直接换了一个方向。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唐杰生把苦笑都敛起,闷闷不乐,“他可能以为我只是找他玩玩或者之类的,也许他觉得他配不
上我。但在我心里,这句话倒是我来说比较合适。”
他喝干杯子里最后一口酒,招手叫服务生过来。
“再加一杯B&B,”唐杰生道,然后看贺楼胜,“你要不要换些东西喝?”
“啊,好……”贺楼胜的思维尚在恍惚,只是轻应了一声。服务生的目光落下来,打量着他,让贺楼胜感觉不太自在
。
“一样的好了。”他指唐杰生的杯子。实在无法想象这个服务生拿好酒单再过来的情形,他索性随便点了。
眼前那个颜色鲜艳而诡异的饮料被撤掉,很快送了新的上来。贺楼胜喝了一口,白兰地透过喉咙直冲脑门。
轻松点,轻松点。他这么告诫自己,又喝了一口。
“挺烈的,你喝慢点。”唐杰生提醒他。
“我没事,”贺楼胜摆摆手,“你继续说。”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情况就是这样,”唐杰生耸肩,撇了撇嘴,“不如来说说你吧?”
“我没什么好说的,就是这样一个人,”贺楼胜闪避了他的目光,只是问,“你为什么想和我交朋友?”
唐杰生倒是丝毫不避讳,直接问:“你是想听真心话还是客套话?”
“……你先讲客套话吧。”贺楼胜拧着眉,想了一会儿后这么说。
他到底想搞什么阴谋。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无法猜透对方的心思了。
“是你救我于水火中的——其实也不算客套,只是这不算最重要的理由。我父亲想让我继承家业,照着他铺好的道路
走下去。这条道路上不仅仅是继承公司,也必定会有一个和我结婚的女人。我喜欢他,做不到丢下他不管这种事,所
以我选择逃了出来。
“然后父亲逼得我无路可走,我自己开的公司经营不下去。没人敢拿单子给我们做,我只好自己出来找活干。但投了
这么多家公司,只有你收留了我。”
一番话倒是情真意切,但贺楼胜听了也没多大触动。毕竟别人都说这是客套了,自己又何必认真。
“那么更重要的理由呢?”
“你真的想听?”唐杰生问他,目光狡黠起来。
贺楼胜点点头。
“你是我喜欢的那一型。”他快而平稳地说出了答案。
贺楼胜一下被酒呛到,不停咳嗽。脸侧了过去涨得通红。唐杰生对这个表现倒是感觉非常欣喜,过去帮他顺背。
“没事吧?”
手掌的温度有点凉,可能是之前一直握着杯子的关系。但贺楼胜还是觉得背上非常灼热。
“走开。”贺楼胜冷声低喝,但言语中的恶意似乎被窘迫冲淡太多,最后也不过就是如同凉白开一般的语气。
见他稍微好些,唐杰生回到座位上。
“你放心,既然我与你开诚布公地这样讲话,我也不会对你怎样的。”
贺楼胜脸转了回来,看见唐杰生的表情颇值得玩味。
这个男人很危险。他对自己说。
计划需要改制。
见贺楼胜不说话,唐杰生笑了:“怎么,拍个背有什么不正常的么?”
他只是木然摇头。
“说说你吧。”唐杰生再一次提起这个话题。
“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了。” 贺楼胜向来不喜欢谈论自己,这个话题令他非常不快。兴许是酒精的关系,他声音略大
,恶形恶状地道。后来又觉自己失态,“说点其他的好了。”
唐杰生愣了愣,继而一笑。
“好,说其他的。”
后来谈了些什么其实贺楼胜自己都记不清了。实在是太久没有这样喝酒,混酒的威力实在不敢小觑,贺楼胜走出餐厅
的时候整个人头重脚轻,胃里却是翻江倒海。
要……修改计划。唐杰生扶他上了出租,他看着窗外的那个男人,意识渐渐感到有些模糊。跌跌撞撞下了车后,开门
直接冲进厕所呕吐起来。他扯开领带用力卡着自己的喉咙,想多吐一些出来,好让自己快些醒酒。但晚上根本没吃多
少东西,酒也早被胃壁吸收得差不多,再怎么努力也只能觉得自己是在吐胃酸。
吐了个干净,只是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脸,他便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呼呼大睡。
——要修改计划。
睡梦中他大约这样呢喃过。
“你以后慢慢就会知道了。”
他几个小时前同唐杰生这么说过,但“这个”以后显然并不太遥远。
早上贺楼胜是被电话吵醒的。
夜里没有盖被子,贺楼胜本能地如婴儿般蜷缩成一团,衣服皱得一塌糊涂。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他翻了个身子,伸
手去摸电话,并未睁眼。
该死,它为什么还有电。
“喂?”
“我还有二十分钟到你单位。”孔瑶咋咋呼呼的声音从这个冰冷的机器里传来,“你准备一下可以出来了。”
“什么?!”贺楼胜一下子崩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肩膀的酸痛和头疼欲裂——一切都是宿醉的恶果。
“现在几点了?”他问。
“中午,十一点一刻。”孔瑶说,“我想着你大概再过一会就该吃午饭了,就这时候过来。”
不该是这样的!计划还需要修改!
“你……你等一下,我还有事情没有忙完,你要稍微等我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