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与你几乎同样,反应有所不同无非是你功体强他太多,又有血液可以化解,如今他在仙灵地界无事,可以不必担忧
。」
问天谴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惶惶难安的心,说道:「吾现在离开,司命暂时还在好友这里留几天,吾会与四弟
再来冷峰残月一会。」
「刚来就走,不怕吾潜逃?」寂寞侯低声一笑,给他倒了杯茶,「喝了再走,提神的。」
问天谴也无客气,扬头喝净,才说道:「文武冠冕寂寞侯有心要走,谁能留住?」剑眉一挑,「何况,若提醒至此吾
还不明白,也太过无能——剑儿中毒之时,你与司命同在冷峰残月,而吾与剑儿所中之毒相同,那么,施毒之人既是
与当日岛上入侵者为一伙,你自然而然已无嫌疑。」
「不送。」
听罢,寂寞侯无血色的唇一勾,举杯。
「请。」
罪剑问天谴大步流星而去。
****
依照路线返回夜摩市,问天谴委实震惊——
这里一看就是有过激烈的打斗,满地狼藉不说,屋舍也有多处被毁,甚至是焚烧的痕迹。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么一个繁
华的交换闹市,竟在一夕间消失不见!那些买卖交易的人更是无影无踪!到底这里发生了什么?
如无意外,梅神官白璇玑也该来过,何以也不见踪迹?
莫非——
这就是他在冷峰残月心悸之因?
一连串的疑问,在问天谴无意中发现了那墙壁上的指爪之痕时,兀地,清晰起来,收拢成一条完整的思路,使他恢复
了镇定。
他缓缓起身,又环视四下一圈,顺着一条未知目地之路行去。
四弟……
****
鬼伶仃拉开前襟,半褪下上衣,撩起清凉的溪水在肩头轻洗。
水映出了他瘦削的身影,还有惨白的脸色,咬了咬牙,单掌一抬,向肩井穴很劲一击,肩头迸出数道光芒,随之望去
,俨然是断裂的一截截剑刃,深入泥土,四分五裂。
鬼伶仃抖出袖底一个小瓶,那是问天谴给他先前用过的药,现在也无暇去管是否适量,倒了些在掌心,而后涂抹于肌
肤上,撕开一块底襟,缠住伤口,重新穿好了衣衫。当收拾完一切,他有些犹豫,现在若回夜摩市,确实可以等待时
机与二哥碰面,只不过,那有什么意义?此番出岛是为大哥排忧,为地狱岛做该做之事,既从皇甫定涛那里得知近日
与地狱岛名誉相关的命案线索,岂能不去?
皇甫定涛……若此时此刻有人前去袭他,想来也是凶多吉少,望二哥看到夜摩市的记号可以顺利寻到夕月湖畔。
也许,只有二哥可以解他的心结。
二哥……
三十五
「问天谴。」
听到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问天谴只有一霎那的怔忡,很快恢复如常。他沉稳地走到面前之人身侧,单掌扬起,一道
真气注入对方的后心。
「无须救一个地狱岛要拘之人。」冷淡的语气充满了对尘世的无谓。
问天谴双眉紧皱,沉默了片刻,说道:「问天谴救不了你——要救你者,还是你自己。」
闻言,那人终是慢慢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皇甫定涛。」问天谴肃然地说:「请随吾至地狱岛。」虽是一个「请」字,却比任何强烈的口吻更不容易质疑。
皇甫定涛回袖一卷落叶,把身侧的断剑抛掷湖水之中,「他说——汝之剑为天下。」
是四弟吗……
问天谴的心先是一阵凝重又是一阵柔软,沉默了一下,毅然说:「以吾之力尽吾之能。」
「为天下便无杀孽?」
皇甫定涛的眼眸流露出一抹感慨般的幽深。
「杀罚是否有罪,端看人心——」问天谴拔出身后的天伐剑,映着夕月湖粼粼的水面,划出一道耀眼的剑芒,「如违
此言,人神共诛。
「若有一日,剑下要诛难舍之人,罪剑也会如斯无情?」
皇甫定涛犀利地反问。
「然也。」
问天谴答得毫不犹豫。
「好,吾随二岛主回地狱岛,不过——」皇甫定涛冷不防说:「吾有三个条件,否则,谁也勉强不得皇甫定涛。」
「你很清楚,与四弟动手之后,你根本不是吾之对手。」问天谴盯着他,淡淡道:「何况,刚才又有人来杀你,谈条
件似乎很是勉强。」
「吾知晓杀吾的人是谁,而你尚不知其中原委。」皇甫定涛止住了自己伤口的血,「何况若以拘役为目的,鬼伶仃何
必离去,等你寻来此地,问天谴——」
「你的条件。」对聪明人,一向是不需费太多唇舌。
地狱岛的宗旨是惩恶,但总是会留给人最后一丝余地——除非是无可转圜之人。
「第一,彻查杜九烟之事;第二,吾虽入地狱岛却并非认罪。」皇甫定涛的眼波微动,「二岛主该听过『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这句话。」
「意思是——你需要时间?」问天谴没有半点犹疑,「可以,碾铸神手与他人不同,但吾也要你同意一件事。」
「何事?」皇甫定涛问。
「接受吾之安排。」问天谴沉吟着说:「入了地狱岛之后,不得对此有异议。」
「好。」皇甫定涛也很干脆:「最后一事——抓到毁约之人。」
「毁约?」
皇甫定涛指了之指湖水深处,「吾所铸的兵刃,皆出自吾之心血,然以五行而言,却在研磨之后承受不得吾之运用,
夜摩市有人寻觅到一位擅长修补兵刃之人,遂与吾交易:修补吾剑缺憾,换取若干煞气重的兵刃,其中有一把在夜摩
市被盗——」
问天谴总算把前因后果联系起来,「莫怪当日会在客栈外遇到你协助那名夜摩市之人离开,想来是为了此桩协议,只
是——那些人现在反而对你出手,如今又已脱出,想要追赶也是困难。」
「鬼伶仃已从一处入手。」
「四弟——」问天谴陡然一睁锐眸,「他现在何处?」
皇甫定涛功底深厚,竟被那群毁约之人围攻落难,料想先前与四弟动手,受伤也不轻,真无法臆测四弟现在的情况。
他的担忧之色溢于言表,皇甫定涛瞅着问天谴瞬间的失神,说道:「二岛主,汝可知,此刻吾若有偷袭之心,易如反
掌。」
问天谴猛地醒过神,甩了一下头,「他在哪里?」
「一个村子。」皇甫定涛言简意赅地答。
「那就请碾铸神手与吾同行吧。」问天谴一侧身,让出路。
「不问到底是何处吗?」
若是陷阱,如此贸然前往,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四弟在那里——」问天谴仰望苍穹,毅然道:「是何处并无差别。」
只希望,他不会耽搁太久,四弟平安才好——
皇甫定涛回手拿起了排箫。
「那么,跟吾来。」
那个人很奇怪。
鬼伶仃观察了半天,仍是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眼见脚下四周多了一个又一个的坑,而那人毫不在意蓝白相间的衣袖上满是泥沙,依旧耐心地重复手底的动作,鬼伶
仃不禁弯下了腰,任散开的长发自肩头滑落。
「你在做什么?」
那人一边挖坑,一边对他斯斯文文地笑了笑,那神态如山间潺潺流水般温润,似冰消过后的暖意,抬起一根手指点了
点不远处的房子。
鬼伶仃摇摇头,缓缓道:「我的伤在皮肉,不需休息。」
「那,帮我可以吗?」那人露出歉意的表情,「因为需要很多,师九如一人也需要很久,怕来不及煎药。」
「我帮,你不必去忙我的药。」鬼伶仃缓缓说道:「你救过我。」
「举手之劳算不上救。」师九如似卷的长睫颤了颤,「何须分得这么疏离?人与人本该友爱。」
鬼伶仃避开了他关怀的目光——
对三位兄长和小侄儿以外的人,他没有办法更进一步交陪。
也许,此生注定伶仃。
十指如纫到底是比师九如的双手要利落许多,在鬼伶仃挖得差不多时,发现师九如转身进了屋,抱着一捆刀剑,膝盖
半跪下来,将一口一口兵刃安置在不同的坑中,然后,漂亮的五指抓起一把土,缓缓洒在上面,不时发出轻轻地叹息
。
「为何叹息?」鬼伶仃止住了他的动作,拿起其中一把兵刃,双眼闪过凛然的光泽。
「纵横江湖风云驰,一朝愁断孤云时,」师九如摇了摇头,轻轻触碰泥土中的兵刃,彷佛在感受什么消逝的东西,「
天地忘尽无人问,吾今葬剑亦同悲。」
「都是兵刃,值得吗?」鬼伶仃悄然问。
「兵刃是铸剑师所创造,亦有灵性。」师九如温和地说道:「如果,你识得使剑且爱剑的人,可以问他,如果剑断,
他是否如残手足?」
鬼伶仃的脑海自然而然浮现出问天谴背剑在身的身姿,唇轻轻勾起一抹弧度——
他见过二哥擦拭天伐剑时珍视的模样。
大概,就是那滋味……
鬼伶仃握着断剑,骤然站起!
师九如的目光也随他的起身而逐渐抬高,见他神色不对,赶紧将断剑取回,本还想趁势在鬼伶仃的脉上诊视一下情况
,却见十指化出锋芒,旋转着抓向他的前额。
师九如翩身躲过,快如惊鸿,欲从后方去擒鬼伶仃的肩,谁知还未碰到,浑身一阵战栗,灵魂深处被纠结住似的,意
识不断闪现一些残暴的画面,令他冷汗涔涔,面色惨白如雪,下意识收回了手,抓住前襟,踉踉跄跄几步。
鬼伶仃顺着碾铸神手透露的位置走到此处,如今见到那些断剑,又感受到那股煞气,全然与皇甫定涛叙述的那桩协议
情况一致,本要擒人再审,回头一瞥,见师九如很是糟糕的状态,先前的戾气无形中顿消,想起他在水边为自己疗伤
的一幕,犹疑之下,还是伸手扶了他一把。
「你……」
三十六
四周都是坟冢。
问天谴与皇甫定涛来到这个村子,视野所及一片疮痍。
「屠戮之村就是这里?」
问天谴以手指在一旁的井边轻轻蹭了几下,上面还有干涸不久的血迹,根据他多年缉拿要犯的经验来判断,此地必有
一场血腥的洗礼。
「嗯。」
皇甫定涛点点头,「此地人嗜杀成性,对外极其凶残,然而不久前在一夕间覆灭,江湖传闻乃与阿鼻地狱岛有关。」
「地狱岛?」
问天谴皱起眉,心忖:四弟离开前,阎君曾对兄弟几人说,武林有不轨之徒以地狱岛为名行凶,莫非是指这件事?
「不错,有人要吾铸造兵刃给他们,而吾暗中尾随到此,便失了踪迹。」皇甫定涛望着不远处的那片丛林,淡淡道:
「不久,那里据说出现一位善于修补刀剑的人,吾正打算前去查谈,向吾索要兵器的人便在四岛主离开夕月湖后前来
暗算。」
善于修补刀剑?地狱岛?
问天谴忽然有了一种莫明的熟悉感,似乎,有一个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二岛主?!
皇甫定涛的发丝被风扬起,问天谴已离他数丈之遥。
是……发生了什么?
问天谴的心情,皇甫定涛在多年以后遇到了仙灵地界的神之女风飞沙才有了亲身体会,而此刻,他只是默默跟在后面
,以旁观之姿注视着周遭的动静。
当在那屋舍外看到了熟悉的寂寥人影时,问天谴的心总算塌实下来。
「二哥?」
熟悉的沉稳脚步,令那人猛地转过头,看到问天谴,如画般细腻的容颜,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那抹欣然之色——
真的靠近了,反而放慢脚步,视线却是不曾离开对方,问天谴走到近前,缓缓伸出一只手。
鬼伶仃望着他飞扬入鬓的眉眼,浅淡的笑意自唇边漾开,也走了两步,伸出自己的手轻轻与他交握。
温暖有力的手掌握得鬼伶仃微痛,心底浮现的满足无与伦比。
鬼伶仃被那灼热的眼神看得竟有一丝赧然,悄然偏过头,身子颤抖了一下。
「不舒服?」问天谴不慎放心地拉他到眼前,仔细审视几日不见惦念如斯之人,「你的手很凉。」
「没、没有。」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鬼伶仃抽回自己的手,后退了一步。
问天谴对他的闪避有些诧异,同时也敏锐地捕捉到其它人的气息,立刻眯起双眼,「那人目前在什么地方?」眸光瞟
向黑漆漆的屋子,「是里面?」
鬼伶仃一侧步,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他,「二哥,我想与你先谈一下。」
问天谴沉吟道:「你想说什么都行,不过,此刻先让吾一见屋中之人。」
「二哥——」
鬼伶仃深知问天谴嫉恶如仇,既来此处,说明也从皇甫定涛那里知晓师九如牵涉到最近的案子,而师九如始终不提「
屠戮之村」相关血案,那是无论如何都要带回地狱岛,交给阎君严加审问的——
可,他更清楚,阎君座下抵死不招之人会有何种结局。
师九如……鬼伶仃犹豫了。
问天谴虽是有心一听鬼伶仃的话,但衡量利弊,还是打算先处理棘手的事——只不过,四弟挡在那里,他很为难。索
性,施了三成的力道去推鬼伶仃,想让他知难避开。哪知,鬼伶仃一闪不闪,于是问天谴的指尖所碰之处,立即被气
劲划破,露出了鬼伶仃外衣下缠绕的一层层——
纱布?!
顷刻,问天谴饶是不满,还是沉下脸道:「鬼伶仃!你在做什么?」
「四岛主是吾所伤。」
漠然的语气诉说着不久前的事实,皇甫定涛盯着那面面相觑的两人,面色不起波澜。
鬼伶仃瞅了他一眼,视线转向问天谴的同时,也掩去了裂开的肩袖,低低地说道:「你身上的伤也不轻。」
皇甫定涛闻言,抚着排箫倚在树边不置可否。
问天谴见状倒是挑起轩眉,越发莞尔,想了想开口:「好,吾先听四弟说,皇甫定涛——」
听到叫自己,皇甫定涛一转指尖的排箫,淡然地应道:「在你进入那间屋子以前,必然不会有第二人踏进去半步。」
「嗯。」
问天谴很是自然地拉住鬼伶仃的手,走向另外一间屋。
那一拘一囚的两人,竟生出近似交情的味道——鬼伶仃幽幽地叹了口气,对问天谴为人之道,既是敬重又是欣羡,还
有一丝异样情愫。
关了门,只剩下最为熟悉的彼此,眼波流动,耳边是对方的喘息。
「二哥。」鬼伶仃习惯性地唤。
问天谴也不答腔,温暖的掌心顺着他的手慢慢上移,来到了手臂处,移开他欲遮的那只手,自前襟揭开了外衣,继而
是里衣,小心翼翼绕过缠绕纱布的地方,将之褪到腰间。
光裸的肩在空气中泛寒,鬼伶仃的唇色很是黯淡。
问天谴轻触的手掌,好像在寻觅什么,沿着鬼伶仃的肩胛一点点抚摸,不是没有发现掌下之人那不自在的反应,奈何
情况特殊也只有咬牙无视,须臾,陡然一击,一道隐匿在鬼伶仃气息之内的剑气被排出在外,又穿透了桌面。
鬼伶仃呕的嘴角淌了一丝血,但通体舒畅,再行运气已无阻碍。
「帮你稳住那道剑气的人对剑路很熟。」问天谴扶着鬼伶仃坐下,帮他拉起层层衣衫。
「他——」鬼伶仃回过头,仰视着身侧站立的男人,「以药草先行抑止住了皇甫定涛的剑气,令我可待同擅驾驭剑气
之人相助。」
「嗯。」
问天谴的眸光落在鬼伶仃靠近脖颈的后脊附近,系绳的动作迟缓下来。
「二哥?」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