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缓先问询了他的意见,替重归安姓的孩子取名为“风弭”,意思是希望他一生风波平息、事事顺遂。但是以六岁之
龄登位,与复国后满目苍痍的安国一同成长,沈子桉的一生注定风浪和挑战不息。
在他替风绣琳接生,又或者是执着沈子桉的小手教他走路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日,要把这个孩子交还回去
,并且看着他身负起一国的重责。唯一欣慰的是,孩子越来越像风檄羽,日后他一定会跟他的舅舅一样,顶天立地,
百折不挠。
安缓先的身边站立着另一个孩子,那是沈绌清亲自为沈子桉挑选的同伴。年纪比沈子桉略长,有一双明澈如秋水的眼
睛。这个孩子的性情隐忍温顺,但是身世却是极可怜,沈绌清第一眼便看中了他,不但替他取名“为瑜”,还让他跟
从了自己的姓。
沈绌清把沈子桉放下地,他们真的要走了。
沈子桉大半年来已经习惯了与他分离,所以也不哭闹,但是让人意外的是沈为瑜突然扑进沈绌清的怀里,双手用力地
抱住了他的腰身。沈绌清既是感动又是不舍,这个孩子,不过与他相处了一两个月。
“不舍得我吗?”
他摸着沈为瑜的头发,在他耳边说:“为瑜,答应我把子桉当作你的弟弟一样爱护,好不好?”
沈为瑜抬起了头,眼里含着水气,黑眸像是两潭秋水一样幽深,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容貌一定会非常俊秀。沈绌清牵过
沈子桉的手,把他交到沈为瑜的手上,细细地叮嘱,“子桉,以后为瑜跟你作伴,你们要互相照应,知道吗?”
沈子桉听从地点头。
沈绌清直起身,扫过身边的众人,心头涌过难以割舍的情绪。
风檄羽把他托上马背,马蹄跸跋,安国的宫城就这样被抛落在身后,渐渐去远不见。
沈绌清在马上不断地回首,风檄羽好笑道:“又不是以后都不能回来,真的有这么不舍得吗?”
“檄羽,我只是希望这一场仗,永远不要打起来。”
沈绌清无法形容自己的沉重的心情,在安国宣布复国的同时,叶沧溟也已经重归季国。叶、桂、安、季四国矗立之势
再次形成,叶繁盛初掌叶国的帝位,不会容忍两国的同时叛离。一旦他举兵,战火离他们就只有一步之遥,不管他昔
日是否与叶繁盛有过结交,他们都站到了敌对的立场之上。
风檄羽伸手过来环住他的腰,“叶国只要不来犯,安国不会兴起战事。要灭绝叶国统率四国的野心,以战止战是唯一
的办法。”
沈绌清黯然地垂下了眼,那个总是带着懒闲笑意的男子继承了帝位,会不会也继承了历代叶国君主的野心?风檄羽、
叶沧溟和叶繁盛,这三个与他有着挥刀斩不断关系的男子,他不希望看到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有损伤。
“你的心一直都太软了。”
耳边吹过来风檄羽呼吸的热气,沈绌清觉得全身一阵酥麻。不管前面有多少的磨难,他都要与风檄羽一起去面对。
悠远浩眇的琴音,飘散在将军府的高墙之外。
沈绌清跪坐在软榻之上,专注地练习着琴曲。他跟随风檄羽到符莲已经快有两个月,双手重新驳骨之后也已经痊愈,
他渐渐的可以奏出久违了的琴曲。原本以为双手再也不能复原,所以当他的指尖挑起琴弦,发出第一声清脆琴音的时
候,他感动得几乎想要落泪。
失而复得的琴音,与那个刚猛直行的男子一样,他将用一生去珍惜。
安国的边城符莲,与叶国的桐云遥遥相对,风檄羽临危受命接过这座城池,守住的是叶国进攻的大门,安国百万民众
的安危,系于他的一身。安忠秘密在圆山训练的精兵,半数派驻在符莲,收归入风檄羽的麾下。安国宣布复国,叶国
一直未有动静,风檄羽驻守边城每日练兵布阵,丝毫不敢松懈。
这日他又带着陆棋巡查军营,留下了崔伍陪伴他。
沈绌清弹完一支曲子又接着另一支,但身边的崔伍却是频频离座。
接连几次看着崔伍捂着肚子跑出去,然后又脚步虚浮地走回来,沈绌清按住琴弦,开口问道:“小伍,你是不是吃错
了东西?”
崔伍脸色发青,有气无力地哀号:“沈公子,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沈绌清哭笑不得,他还没有听说过谁拉肚子一下子就死人的。他把崔伍扶上床,“你在床上休息一下,我叫人买药回
来给你。”
崔伍把脸拉长得像苦瓜一样,“我可不可以不要吃药?我闻到药味会吐!”
“小伍,难怪小陆总是骂你。”
沈绌清笑着摇头,他转身出去,吩咐仆妇把茶叶用铁锅在火上炒焦,然后沏成浓茶,稍为放温之后拿进房间,递到崔
伍的手中说:“喝吧。”
崔伍闻到炒焦的茶叶味,“这是茶?”
沈绌清捧起茶碗喂他饮下,“你以后可不能再乱吃东西了,否则又会教小陆担心。”
崔伍两眼都溢出光彩,“沈公子,你对我真的太好了!”
饮完浓茶之后睡了一觉,崔伍醒来时腹泻肚痛的症状已经消失,他可以满屋子乱转的时候,风檄羽带着陆棋,一身怒
气地归来。
“小伍,你没有腹泻肚痛?”
陆棋看到崔伍满屋子生蹦活跳,不禁生出了疑惑。军营之中,一天之内大部分的士兵都出现腹泻肚痛,崔伍昨日在军
营中吃的晚饭,但庆幸的是他却没有得病,陆棋一整天下来的担心才稍减。
“你怎么知道我会腹泻肚痛?”
崔伍生怕挨骂,连忙澄清,“我已经好起来没事!”
陆棋越发疑惑,“城中的药店,止泻用的藿香,全部被人暗中抢购一空,你不可能买到药材,是怎样好起来的?”
军营之中混进了奸细,在食物中下毒,并且有人故意抢购藿香,看来叶国是开始有所行动了。沈绌清担忧地看向风檄
羽,风檄羽按住他的手,按撩着满腔的怒气。他已经派人到符莲之外的城镇采购药材,腹泻肚痛的影响只是暂时,不
会削弱到他的兵力。
“清,打仗就是这样,要想胜得了对方有时候会不择手段。”
“檄羽——”
沈绌清把炒焦的剩余茶叶翻出来,“小伍能够好起来,是我让他喝了浓茶,你要不要试一试这个偏方?”
“我怎么忘记了你一直经营茶叶生意!”
风檄羽眼里都是亮色,沈绌清突然被他忘情地抱紧,尴尬地看向陆棋和崔伍。陆棋识趣地拖了崔伍出去,“将军,我
马上把茶叶送到军营去,有好消息会立即回来禀报。”
沈绌清的唇瓣被风檄羽含住,呼吸到的都是他灼热的气息。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环住了风檄羽的脖颈。
风檄羽把他带到床上,带着炙烈情 欲的热吻,像是急风骤雨一样落在肌肤之上。沈绌清身上袍服的系带被解开,全身
都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他喘息着按住风檄羽的手,耳根渐渐窘红。
“檄羽,慢、慢一点吧。”
风檄羽含住他的耳垂低叹,“清,你这回帮了我一个大忙!”
他的感激能不能用别的方式?沈绌清被风檄羽按压在床上,乌发像是蝴蝶一样散落在被枕上。风檄羽带着赞叹吮吻着
他莹白如玉的胸前,在席卷而至的快感之中,理智完全被吞噬,他只剩下最后的一个念头……
41-对抗风与霜
沈绌清不知道过程中自己是怎样晕睡了过去,风檄羽的热情和持久总是让他难以承受。次日早上他睁开眼醒来,全身
都像快要散架了一样,下身被开发过度的地方,还带着火辣辣的热麻感。……真的不能再这样纵容风檄羽了,他的唇
边泛起一丝软懦的笑容,缓缓的起床下地。
风檄羽已经带着陆棋去了军营,将军府里除了做粗活的仆妇之外,就只剩下他和崔伍。
“总是不带我去!臭小陆,你是坏人、大坏人!”沈绌清从回廊中走过,暮春花谢,庭院中已不见缤纷的桃花,迎面
而来的风吹动宽松柔软的袍袖,透着一点薄薄的凉意。看到崔伍的时候,他正独自坐在台阶上,双手捧着下巴絮语不
休。
“小伍,怎么了?”
崔伍席地而坐,沈绌清看着自己身上素白的袍服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没有与他一起坐下,只站到了旁边去。
“呜呜,昨晚初更时分将军带着小陆出府,他说叶国极有可能趁夜来袭,要带兵做好防御。我想跟着去军营,但小陆
死活不同意!”
沈绌清只觉得一阵心惊。
昨夜的初更,正是他晕睡过去的时分,风檄羽就是趁着那个时间离开。他怎么就没有想到,日间士兵们腹泻肚痛,夜
晚正是偷袭的良机,叶国的兵队会在这时有所行动?风檄羽什么都不跟他说,只是不想让他忧心。
沈绌清抬起头看向天色,已经过了辰时,风檄羽带着陆棋去了整整一夜,为什么还不回来?
直到接近晌午时分,风檄羽才带着受了刀伤的陆棋回到将军府。
陆棋的手臂被砍了一刀,撕破了衣袖缠着厚厚的纱布,崔伍一见便扑了过去,眼眶都红了。
“呜呜,小陆你受伤了!”
陆棋侧过身,避免他冲撞过来碰到伤处。
“小伍,只是皮肉伤,不碍事。”
风檄羽带兵坚守了一夜,脸上透出倦色。沈绌清给出的偏方极为奏效,士兵们饮下浓茶之后,腹泻肚痛的症状都已经
消失。叶兵果然趁夜来袭,安叶两国的第一次交锋,就这样在夜幕之下展开。一场混战之后,叶兵无功而返,风檄羽
清点战果,虽然击退了叶兵的来袭,但己方也有不少人员的伤亡。陆棋在抗敌之时被乱刀砍中,几乎就成为了独臂人
,幸好他及时三箭连射而出,才解救了他的危困。
指战了一夜,风檄羽是真的累了,脱下军服,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
沈绌清坐在床前,用指尖轻轻地抚过他刚峻的五官。
被风檄羽随手扔在床头的军服,染着斑斑的血迹。叶国的兵力远在安国之上,要在如蝗一样压境的兵队中,守住安国
被进攻的大门,这一场仗,远比想像中要艰难。
沈绌清的心头像是压上了大石一样。战事无可避免地要发生,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在风檄羽的身上,如果他不能抵御得
住叶国的进攻,安国到最后的下场,只会是再一次的覆亡。
严格说来,沈绌清是季国人。但是四十年前季国被叶国攻破的时候,他的父亲沈陶然还只是六七岁的孩童。他在叶国
管治下的洛城出生,对故国的感情非常淡薄,一直以来为叶沧溟复国奔走,只是遵循父亲的意愿。
但是安国不一样,这里是风檄羽的故国,他立誓要用生命去捍卫。用了六年的心血去抚养的孩子,还有曾经非常投机
的朋友,种种的羁绊,都让沈绌清没有办法看着安国一步一步地走向覆灭。叶国实在是太强大,假若安国再一次被攻
破,他们所有人的下场,都会是永无翻身。
沈绌清弯下身,把脸贴在风檄羽的胸前。
强而有力的心跳,在耳边像是擂鼓一样的鸣响。眼中渐渐的蒙上了水气,他缓缓地合上眼,只要身下这个刚猛直行、
性烈如火的男子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他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
叶国第一次的趁夜突袭失败之后,进攻立即转为激烈明朗。两国之间在数日之内数度交锋,随着叶国调动越来越大批
的兵队抵达边境桐云,风檄羽肩上的压力也越来越重。
对方领兵的是安东将军奚超,昔日与风檄羽同朝为将,今日却成为了对手。对于安国宣布复国,叶国的报复,远比想
像中来得凶狠与暴烈。
风檄羽已经四五天没有回过将军府,沈绌清从早上等到黄昏,终于按撩不住,带着食盒登上马车,要求崔伍送他到前
方的军营去。陆棋的伤势稍愈,便重新回到了前线,崔伍唯一的任务就是守着沈绌清,听闻要去军营,他是答应都来
不及。
用风檄羽的将军令牌叫开了城门,马车离开符莲,踏着夜色驶进了城外十里的军营。
入夜之后,军营之中一片肃穆,透着紧迫的备战气氛。沈绌清和崔伍在第一重岗哨就被拦下,他把风檄羽的令牌交出
去,看守的士兵去了一盏茶的时间,才把陆棋领了过来。陆棋急步而至,看到沈绌清和崔伍,感觉像是当日在绣忆,
风檄羽战败,沈绌清千里迢迢地从洛城赶来探视的情形一样。
“公子,你怎么来了?”
沈绌清的手中还提着食盒,陆棋想伸手想接过去,他的脸在夜色中微微地烧烫,“小陆,我自己拿着就好,你带我去
见一下檄羽吧。”
陆棋把沈绌清带到风檄羽的营帐前,压低声音说:“公子,将军已经两天没有合眼,我出来的时候他刚睡着,你进去
的时候放轻一点。”
风檄羽闭着眼,仰面把头枕在椅背上,身前的几案上还铺开着羊皮的地图,他就这样睡着。沈绌清轻轻地走近,摇动
的烛光,映出他瘦削了的下巴。沈绌清伸出手执起一束垂下来的发丝,一股热气直冲进眼眶里。
过了今夜,风檄羽就满二十四岁,但是分别了四五天,他的发间却多出了几丝白发。他派人回传过一两次消息,沈绌
清接到的短信中总是写着“一切安好,勿念勿挂”的字句。短信稍为缓解了他的忧虑,但亲身来到军营,他才知道风
檄羽的情形已经到了如此艰难的地步。
风檄羽一直以来擅长的是主动进攻,叶国大举的进犯,他处在极为被动的位置之上。手下的大部分都是新兵,虽然训
练有数但经验欠缺,要在频繁密集的交锋中不失领地,他一定是已经殚精竭虑。
感觉到发丝被温柔地撩起,风檄羽张开眼,在灯光下映入眼中的是沈绌清沉凝如水的面容。
“清?”
他一下子完全清醒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沈绌清温软地笑了一下,伸手去解开他的发环,“你的头发乱了,檄羽,我替你理一下。”
风檄羽坐直腰身,沈绌清柔软灵巧的手在他的发旋上挑动,把散开的长发束回金蛇环之中。他按住沈绌清的手,贴在
脸侧磨娑,军服穿在身上随时准备上马迎战,难得有如此静谧温馨的时刻。
“你的手完全恢复了。”
“是的,弹琴已经没有问题。”沈绌清的手被风檄羽执住,被染成红色的十指便落入了他的眼中。风檄羽皱起了眉头
问:“被什么东西染成了这种颜色?”
沈绌清把带来的食盒打开,把亲手染的红鸡蛋取出来。
“檄羽,过了子夜,你就是二十四岁了。”
完全出乎风檄羽的意料之外,沈绌清带来的实在是太大的惊喜。他揽紧沈绌清的腰身,把脸埋在他的胸前,汲取着他
身上白莲一样清淡的气息,心情激动得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从军六年,每一年的生日,都是独自骑上马,找一处无人的地方,静静地喝酒,静静地看着天边如血的夕阳沉下去
。他陷在绝望的失落之中,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以为一生一世,都再不可能再牵起沈绌清的手。
眼前的情形跟以往已经完全不一样,他不需要再独自饮尽冷酒,孤清地过完自己的生日。
总是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沈绌清会突然间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