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笑着说,“你大概还以为我是学昆虫的吧?”
“你为什么不做本行?”
何遇把一个标本箱放到桌上。夏海初一看就知道,是跟自己身上那只一样的燕尾蝶。
“其实我一直是喜欢心理学这行的。对蝴蝶的迷恋是另一回事了。只不过……在几年
前,我发现了一件事。”
夏海初忍不住问:“什么事?”
“我虽然是心理学专家,但是,我自己心理有毛病。”
何遇说得一本正经,夏海初听着却是哭笑不得。何遇作了个手势,“你看,这满屋子
的蝴蝶。我凡是看到美丽的东西,就想把它保存下来。蝴蝶是我最好的试验品,因为
它们最适合保存。”
夏海初微微颤抖了一下。何遇没有忽略。“你在害怕什么?”
“我想到了那几个死的男人。他们都很美。”夏海初说到“美”那个字的时候,语气
近乎像个小孩子。拖长了的天真的调子。
“是啊,是很美。都很美。”何遇的声调,近乎在叹息。“可是,他们加起来,都没
有你十分之一的美啊。我只想要收集最好的,最美的。”
夏海初像被钉在了椅子上似的,死死盯着何遇看。何遇拿起桌上的酒瓶,看了看,又
放下。“这酒不错吧?”
夏海初点点头。
“我是学心理学的,药理学也会兼修。我刚才在你的杯子里面放了一种东西,
Flunitrazepam。”他唧哩咕哝地说了一大堆,夏海初也听不懂。“学名很复杂,我们
通常称为FM2。取成分名称之首尾二字母及2毫克之剂量而命名。我用了更小的剂量,
药效不会发作到让人马上昏睡的地步,所以你现在还是清醒的。”
何遇看着夏海初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一双眼睛睁得更大,盯着自己看。忍不住
问:“你不害怕?”
夏海初忽然笑了,笑得甚至有点甜。“我为什么要害怕?”
何遇也笑。“我要杀了你,把你做成美丽的标本。你不怕死?而且,我会在你还活着
的时候,把你做成标本。这样才会是最美丽的。”
夏海初摇摇头。“不怕。”
他说不怕,似乎也真的不怕。脸上平平静静的,一点恐惧和惊慌都看不出来。何遇觉
得很惊异。
“死并不是好玩的事。”
夏海初安安静静地回答:“我知道。”又补上了一句,“我比你想的更清楚。”
夏海初的衬衫敞开着,胸膛露了出来。光滑的胸膛,乳尖是嫣红的,成熟的果实的美
。要滴出水来的诱惑。
“你真美。”
夏海初已经被他脱得一丝不挂。他也似乎并不在意在人面前赤身裸体。房间里有光线
强烈的无影灯。夏海初的身体在灯下,一点影子也看不到。
那是种纯洁无玷的美。纯粹的美。
何遇叹息着。“我真不忍心杀你。”
夏海初没有回答。他仰着看着顶上的灯,光芒太强烈,让他两眼的焦距都有些散乱。
瞳仁微微地发大,有些空洞,有些茫然。
何遇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他拉过夏海初的手臂。结实匀净肌肉紧绷的手臂,修长,
白皙,充满了生命的鲜活。
何遇找准了他手臂上的血管。细小的针头,对准了血管。
“不会有痛苦的。”
夏海初笑了。他的笑在白得发蓝的灯光下,像一朵花,在阳光里绽开。一点一滴开,
一瓣一瓣。
“当然不会有。”
何遇怔了怔。夏海初的反应,让他非常奇怪。夏海初根本不怕,甚至是漫不经心的不
在意。
这是死亡啊。
恐怖的死亡。
针尖慢慢地刺入紧绷的皮肉。何遇兴奋得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必须努力控制着自
己的手,才不致于让针尖刺错地方。
夏海初背上的那只蝴蝶,紫蓝的颜色,像是魔魅的眼。
马上就要属于自己了。这只美丽到极致的蝴蝶。想到这里,何遇连呼吸都成了重浊的
喘息。
针尖已经刺进了跳动的血管。何遇正要把针药注射进去,忽然咣当一声,房门被人撞
开了。
冲进来的是容瑞,还有带着枪的宋远。
“海初!!”
夏海初微微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微微地睁开眼睛,又闭上。
“把注射器扔下!”宋远估量着自己跟何遇之间的距离,这一枪,冒险也要开。何遇
那管针药,必然是会立即致命的。
何遇放声大笑了起来。“容瑞,你还是找来了。”
“你疯了。”容瑞说。
何遇的笑声越来越大。“你也一样吧。我们都迷恋着蝴蝶。只不过,蝴蝶眷恋的是你
。不过,容瑞,蝴蝶总是会要飞走的,你要留下他,只有把他做成标本。”何遇把注
射器从夏海初手臂上拔了出来,他并没有把针头按下去。“相信我,容瑞,这是我作
为朋友,给你的最后的忠告。”
“住手!!”何遇把注射器拿开,表示的便是一种放弃。宋远在心理上,也放松了警
惕。可是,何遇这管针药,留给了他自己。
他当即倒了下去。
容瑞跟宋远一起冲了过去。何遇对着容瑞,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药性发作得太快,
他连口齿都已经不灵便了。
“容瑞……他太美,美得我都不忍心下手。你……”
何遇的眼睛睁着。他死了。宋远去试他心跳,叹了口气。容瑞却站起身,迅速地脱下
风衣,把一丝不挂的夏海初裹了起来。
“就算要问他证词,我想也不是现在。我先带他回去了。”
刚才一阵混乱,宋远并没有看清楚夏海初。容瑞这时又把他没头没脑地裹了起来,宋
远看着何遇的尸体,心乱如麻。
“你好好找找何遇的屋子,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宋远抬起头,容瑞回视他。“他一向喜欢美的东西。海初也差点成为了他的收集品。
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搜查结果,果真在何遇家里找到了那几个遇害的男人的一些照片,和少量物件。何遇
长期独居,根本没有不在场证人。事实上,光凭他对夏海初的杀人未遂及犯案方式,
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只可惜,何遇死得太快,太干脆。宋远心里的一些疑问,也没法再问了。比如,王遥
所说的“蝴蝶”,是什么意思?
宋远甚至开始回避这个案子。虽然他是功臣,但是后期的工作,他都交给了手下的人
。凶手也死了,死者也已经六个了,还搭上了一个同事。
那句莫名其妙的“蝴蝶”,一直让他无法释怀。难道,他指的蝴蝶,就是何遇家里,
那满屋子的蝴蝶标本?
宋远一次约了容瑞出来。那天夜里,他们在夜风里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那个酒吧
。
容瑞对于他这些疑问,笑着说:“宋警官,你就是太钻牛角尖了。”
宋远苦笑,他承认这点。
“还好那天我们赶上了。”
容瑞耸肩。“我根本不敢去想象如果没赶上的后果。”
这次轮到宋远拍他的肩头安慰他了。“出去散散心,看看风景。”犹豫了片刻又问,
“你那朋友,他没事吧?”
容瑞摇摇头:“没事,还好。”想了一会,说,“有道理,我也觉得有必要出去散散
心。”
抬起头,扭曲的五光十色的招牌,“变奏”,一样的立在那里。
“不要再费心了,容瑞,我不会跟你走。”
夏海初静静地说。两人之间的烛光,还是跳得一样的温馨。只是,容瑞的眼光,有那
么一刻,结了冰。
“为什么?”
夏海初往后仰过头去,无声地笑了起来。这种笑法,没有声音,却总让容瑞感觉到一
种无法压抑的放纵,抓不住的感觉。
“为什么?也许,我不喜欢被做成标本的感觉吧。”
容瑞的眼光,冻住了。“海初,你在胡说什么?”
夏海初头后仰得更厉害,几乎是一种折断了的弧度。奇怪的优雅的曲线,像濒死的天
鹅。
“你知道,我是一只蝴蝶。除非把我做成标本,否则,我不会停留。想飞的时候,总
会飞。哪怕我死了,我也不会变。”
容瑞沉默了片刻。“我想带你走,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夏海初这次笑出了声,“你一直在为我隐瞒。你刻意地在为我隐瞒,虽
然你并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蝴蝶。”
“你知道王遥临死前说的蝴蝶是指我,可是,你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直指向我。如果
是我杀了他,那么,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凶手是夏海初,而要说蝴蝶?”
容瑞平平淡淡地说:“海初,我在等你解释。”
夏海初越过把两人隔开的小小的玻璃桌,他的脸染着一层火的柔和的红光,对着容瑞
轻轻地笑。“容瑞,宋远相信了何遇是凶手。警方也这样结案了。可是,你知道,我
也知道,何遇并不是凶手。”
“哦?他不是想杀你,把你做成他的标本,美丽的收藏品?”
夏海初的鼻尖,几乎触着他的鼻尖。放大到这样的脸,居然还是完美得看不出瑕疵。
容瑞在心里赞叹着,海初,真的是造物的杰作。
“是,不过,他想要的只是我。”
容瑞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你怎么知道?”
夏海初对着他笑。“我当然知道。因为我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谁?”
夏海初只是笑,不说话。他并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这一点容瑞就跟当时的何遇一样
,觉得非常奇怪。他本来以为夏海初当时受的惊吓过大,所以之后一直尽量避免跟他
提到何遇,以及那次经历,但他现在终于肯定,夏海初根本一点也不害怕,甚至——
他似乎还觉得,很——好玩?很有趣?
把死亡当作是游戏?!
“海初……”
夏海初作了个手势,退回去坐回到椅子上。“瑞,其实,我们哪里都不必去。真的。
我们在哪里,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因为,已经什么都没办法改变了。”他望着容瑞,
眼睛里有种非常温柔的悲哀,“人是会自己骗自己的。自己给自己营造一个梦境。那
个梦醒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
容瑞望着他,生硬地回答:“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希望你懂,又不希望你懂。”夏海初望着他,眼中的悲哀越来越浓。
“你并不害怕。”
夏海初大笑。“怕?怕什么?怕你?怕你杀我?”
容瑞把他抱在怀里。“海初,我要杀你,在第一天跟你上床的时候,我就会动手了。
你太美,美得让我不忍心,美得让我下不了手。”
夏海初轻轻地笑。“可是你还是一直在杀人。而且你还会一直杀下去。我们走到哪里
,都一样。”
“王遥不是我杀的。”
夏海初说:“你怀疑我?”
“那天,你不在C市。”
夏海初笑了,他的眼睛里,闪动着近乎嘲弄的光。“那天,你也不在C市,可是,你照
样杀了那第六个男人。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也像蝴蝶一样,有翅膀,会飞么?”
“所以我不明白。所以我想问你。”
夏海初沉默了。沉默得非常久。他似乎在考虑,眼睛凝视着火光,一动不动。容瑞也
跟他一起沉默。
沉默仿佛代表着安全。房间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如果有根针落下来,也会是近于爆炸
的声音。
他没想到,夏海初最后说出来的一句话,竟然是:“我们做爱吧。”
容瑞哑然,夏海初凝视着他,眼睛里像笑,又像是要流泪。夏海初站起身,他穿了身
质地很特别的衣服,行动时,衣服互相磨擦时响起的“沙沙”声,就像是蝴蝶拍动翅
膀的声音。他最初见到夏海初的时候,就是先闻此声,方见其人。
噢,为什么什么都让自己想到蝴蝶?夏海初,本来就是一只蝴蝶?
调皮的蝴蝶用一块黑布蒙住了他的眼。容瑞失笑,打算伸手去摘,却被夏海初阻止了
。夏海初在他耳边吹着气,软软地说:“我喜欢这样。”
容瑞其实无所谓。他对夏海初的身体却熟悉得很,即使蒙着布,他依然可以让两个人
一同快乐到巅峰。
结束后容瑞摘下了黑布,望着安静地合着眼睛的夏海初,他再一次地伸出了手。
还是慢了——他的蝴蝶忽然张开了眼睛,这一次没有情欲,没有温柔——有的只是满
眼的悲伤和叹息——他伸出冰冷的手掐住了容瑞的脖子。
容瑞怔住了,然而夏海初却并没有继续使力。他的手指抚过了容瑞的脸,非常温柔,
他叹息道:“你也该醒了……”
1999年4月,S市
1
容瑞回到摄影室寻找丢失的门钥匙。然而当他推开门的时候,却看见被他们拍摄了一
个下午的人体模特此时正坐在一堆用作布景的布料上细细观看着他们的摄影作品。其
实这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但是如果你看到这位人体模特不但保持着保持了一下午的姿
势,还保持着保持了一下午的赤裸,那么你就不能不惊讶了。
容瑞确实有些惊讶,这和他之前的身经百战没有任何关系。惊讶还是要惊讶,惊艳也
还是要惊艳——那位美丽的人体模特用整个后背对着他,那上面刺着一只蝴蝶,精致
小巧,栩栩如生。
他的后背非常光滑,光滑到发光,中间有一条凹线,旁边有一只蝴蝶,像一幅画。
看得久了,容瑞觉得有点眩晕。他走过去,跪下来吻他的背,吻他背上的那只蝴蝶。
那赤裸的人微微仰起头。起初只是喘息着承应,然而后来终于被俘获,他手一软,手
中的照片散落了一地。
容瑞环住他的腰,把他往后扳,让他仰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去吻他的脖子,他的脖子
很细,上面有跳动的血管,那是生命的象征。
“蝴蝶,”容瑞喘息,“是你么?”
那人微微一怔,忽然从容瑞的唇下逃脱。他转过来,挑眉望住容瑞用威胁似的口吻说
:“今天下午的事我可不可以告你骚扰呢?”
容瑞掐住他的分身恶意地笑:“随你。”
他想很难对自己今天下午对他的举动定义。在拍摄这个美丽的人体模特的过程中,他
不时去调整一下他的姿势。坚定修长的手指触到他的皮肤,轻柔而又诱惑。让他坐卧
的姿势更柔软些,伸展的双腿分得再开些,其间手指沿着他的背滑下来,一直滑到尾
椎骨处,很有技巧地在他隐秘的地方按了两下。
容瑞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他赤裸的身体,他的同学们并不知道,他正在对这只美丽的蝴
蝶上下其手。
如果他想的话,容瑞甚至可以让他在自己的手里高潮。
但是他不想,并不是他觉得不好意思,而是不知为什么,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蝴蝶高
潮时的样子。他是个很有经验的男人,他知道,这只蝴蝶高潮时的模样,一定会非常
迷人。他甚至可以想象他双眼迷离成了一片空白的样子。
不过现在也还不迟。他想着,手动得更快了。
蝴蝶喘息着想要逃开,然而他逃不过猎人的手。终于放弃,他滑倒在容瑞的怀里轻轻
喘息。容瑞咬住他的唇,细细耳语:“如果你真的告我,在法庭上你要怎么说呢,嗯
?”
“就说你性骚扰啊,难道你不是?”蝴蝶懒懒地伸出手,环住容瑞的脖子。
容瑞俯下身吻他的眼睛,他的睫毛很长,几乎像女孩子的睫毛,又黑又浓又密。像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