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背弃世人的方向堕落下去?
可是,显然他的好意结出了恶果,他不仅让大家一起痛苦,更将自己置于了一个进退不得的难堪境地,以后他还有何
面目再面对他们?
他们只看到他咄咄逼人张牙舞爪,又有谁能理解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的呢?
容若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绝望,恨不得以头抢地一了百了最好。
正肠愁百结时,肩头突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身后传来一个戏谑讥诮的声音:“哟,这谁啊?一个人喝闷酒,是不是
太无聊了些?”
容若直想杀人,头也不回,抬起手来冲着身后说话之人就是一拳。
这一拳灌注了七成真力,普通人若是挨上就算不死骨头也会被打断,容若出手后心中随即有些后悔自己鲁莽了些。
然而没容他进一步多想,他的拳头已经被人稳稳抓住。
容若心中一凛,此人身手绝不在他之下。他迅速收回拳头猛然起身面对来人。
眼前是个年纪与他不相上下的少年,不过面相有两分尚未褪尽的稚气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一身红衣如火张扬
耀眼,狭长的凤目懒洋洋地俯视着他,唇边挂着嘲讽促狭的讥笑。
他认出此人正是先前在院中抱臂旁观的少年,他自然不清楚他的身份来历,也没兴趣去了解,心中只觉烦躁不已,转
身一屁股坐了下来,冷道:“我无聊不无聊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最好离我远些,省得自找不痛快!”
无邪暗自啐了一口,不愧是一个山头出来的,此人脾气比慕青还要臭上三分。
他满不在乎地将容若旁边一张小桌边的椅子拉开,大剌剌地坐了下来,扬手朝柜台后面惊疑不定唯恐生事的掌柜吩咐
道:“烫一壶酒来,跟他一样的就行,再上几个你们最好的菜。”
掌柜赶紧应道:“客官您稍等片刻,酒菜马上就上。”
然后踹了旁边傻愣着的小二一脚,小二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一溜烟跑向后堂。
容若朝无邪怒目而视:“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到么?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识趣!”
无邪越是见他发火,心里越是觉得畅快,挑眉斜他一眼:“这店又不是你家开的,小爷花钱买酒喝,碍着你什么事了
?你若是受不了大可以结帐走人。”
容若被噎得说不出来话来,他还没有过与这种刁钻狡诈的无赖打交道的经历,想想自己的态度也有些过分,也就没再
说什么,沉着脸坐下来继续喝酒。
无邪暗自好笑,这人脾气虽然臭了点,但还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是作什么用的?那就是用来戏弄的。
不一会儿,无邪的酒菜上来了,他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摇头叹息:“唉,真可怜,大雪天的无家可归无人理会,只能孤
零零一个人借酒浇愁。”
容若心中的怒火再次窜了起来,“啪”的一掌拍在桌上,“你说谁可怜?”
无邪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小爷又没指名道姓,你这么着急承认作什么?”
容若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拿一只盘子塞进那张尖酸刻薄的嘴。
然而看到无邪眼里满是促狭捉弄的意味,他总算找回了一点理智,这少年是纯心来看他笑话的,如果他一激就跳,那
就正好遂了他的意了。
他现在虽然心情低落到谷底,却也不想滋事生非,否则闹大了自己也不好看,何况他也没把握能将这浑身邪气的少年
制服。
想明白后,容若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握紧的双拳,淡淡说道:“大家彼此彼此了,这句话我反送给你。”
这次轮到无邪火了,“你说我可怜?”
“难道不是么?否则大半夜的你又为何要一人独自来此?”
“……”
无邪被反将一军终于收起了一分轻慢之心,看来此人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一些。
好吧,如果柿子太软捏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他倒要看看他能强撑到几时,等下若是不打击得他丢盔弃甲哭着求饶,他
无邪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于是,接下来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一边喝酒一边不遗余力地挖苦讽刺起对方。
“你可真够绝情狠心的,一个是你师父,一个是你曾经的大师兄,你居然能够骂的那般恶毒难听,连小爷我都要甘拜
下风。”
“……这是我们师徒自己的事,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指手划脚多嘴多舌!”
“小爷看不过眼打抱不平不行?他们两个你有情来我有意,谁都没有抢了你的老婆,你凭什么气急败坏红着眼睛拆散
人家?”
这句话无邪说的极其违心,但此时他一心想要刺激容若,何况那两人此时并不在场,他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容若心中一阵抽痛,“我这是为他们好!他们两个都是男人,这样的感情离经叛道有违伦常,要遭世人唾弃的!”
“行了,别一副道貌岸然的圣人嘴脸了,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心胸狭窄思想阴暗,否则你为什么不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为
他们考虑,不帮他们抵御外界侵扰,反而第一个抡着棒子跳出来?还说什么师徒,有你这样对师父狠心落井下石的么
?”
“我,我做什么用不着你来管!你是哪根葱,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我警告你不要再招惹我,否则别怪我对你
不客气了!”
“哟哟哟,小爷不过是实话实说,你怎么急成这样了?其实你现在很痛恨自己对不对,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太伤人心了
,搞不好你师父和师弟妹们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理你了。咦,你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难受得想哭?那就哭吧,痛痛快
快哭一场,我理解你,保证不会笑话你。掌柜的,再上一坛酒!”
容若果真红了眼,可是不是因为愧疚伤心而想哭泣,之前一人独酌时该流的泪已经泪尽,此时红眼不过是被无邪给气
的,他还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口舌如此恶毒的人,三言两语就能激得人暴怒成狂。
不过他若是挥拳相向进行报复,那显然输了阵势落了下乘了。他的理性与冷静素来为师父卿尘所称道,今天他已经理
智尽失发过一回狂,现在可不能让眼前这个恶劣少年再看一回笑话。
48
无邪见容若红着眼睛咬牙不语,心里不由暗自得意,胜利在望了,这家伙就要忍不住在他面前痛哭流泪了。
可他想不到的是,容若居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先前我看你脸色也难看的很,是不是被人赶出来的?让我来猜猜看
,你不会也是喜欢我师父的吧……”
话音未落,无邪就大惊小怪跳起脚来叫道:“姓容的你少恶心人了,小爷怎么会喜欢那个没用的小白脸?!”
容若火冒三丈,怒道:“嘴巴放干净点!没用的小白脸,我看这话形容你自己最为恰当!如果你不是喜欢我师父,那
就是喜欢大师兄慕青了。可惜他看不上你,眼里只有我师父一人,你被他严辞拒绝后心灰意冷,再也没脸在那里呆下
去,于是就一个人出来借酒销愁了。怎么样,这回我猜对了吧?掌柜的,给我也再来一坛酒!”
其实他也不过是随口胡诌罢了,说出这么一番刻薄话来连他自己都感吃惊,可是他现在懒得理会那么多,瞎猫容易碰
上死耗子,只要能打击到无邪的嚣张气焰,再难听的话他现在也能张口就来。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无邪的脸色瞬间就白了,两条眉毛也紧紧纠结成团。半晌后,他咬牙切齿道:“是又如何?小爷就是喜欢他了,这个
没什么好否认的,总比有人做了亏心事被师父师弟们遗弃成为丧家之犬要强!”
容若噌地一下站起来,“你说谁是丧家之犬?”
无邪冷笑,“除了你还会有谁?”
容若再也忍不得,锵地一声拔出腰悬的剑,“话不投机半句多,看来你我还是用各自真本事说话的好。”
无邪宽袖一展甩出短剑在手,“正合吾意!”
话音未落,两个已然酒气上头再也无法耐着性子与对方胡扯的人乒乒乓乓打作一团。
只苦了掌柜的要叫不敢叫,要拦不敢拦,缩在柜台底下无语凝噎。
这一架打了足有半个时辰,两个人打碎了小酒馆里的每一只碗,踢烂了每一张桌椅,互相在对方衣服上划出十七八个
破口子,依然没能分个高低胜负来。
最后,两人精疲力竭双双倒在地上软成一滩泥,累得连剑柄都要握不住了,只得用仍旧喷着火尤自不甘的眼睛狠狠瞪
着对方。
无邪气喘吁吁道:“小爷今天状态不好发挥不佳,改天等我休息好了你看我不把你当作烤鸭片成一盘下酒菜!”
容若霎时忍俊不禁,这少年嘴巴的确有够恶毒,即便招式上没从自己这里讨到便宜,嘴上依然不肯落了下风。此时他
满头是汗,脸颊一片潮红,喘息有些急促,看上去十分狼狈,可也有些小小可爱。
鬼使神差的,他接了一句:“敢跟我拼酒么?”
无邪脖子一梗,“怎么不敢?小爷可是千杯不倒的!”
“好得很。”容若转头对眼泪汪汪痛不欲生的掌柜吩咐道:“再上三坛酒,拿两个大碗来。”
掌柜缩着脖子可怜兮兮瞅了一眼满地狼藉,呜咽道:“客官……”
“嚎什么丧?少不了你的,赶紧上酒来。”无邪不耐烦地将手一挥,一张银票打着旋儿飘到了掌柜面前。
掌柜哆嗦着拿起来一看,脸色立马死去活来欣欣向荣,变着腔调地高声叫道:“小六儿,还不快出来收拾一下,再给
两位大爷上三坛酒来,要十年陈酿的!”
后堂的小二应了一声,拿着扫帚颠颠地跑出来清扫出一块空地,又从后堂搬来完好的一桌两椅,然后嘿呦嘿呦抱来三
坛子酒码在桌上,十分利索地将其中一坛酒的泥封拍开,往两只大碗中各倒了一碗酒,殷勤道:“这酒可是小店的镇
店之宝,清平镇内外都是有名的,两位客官请慢用。”
馥郁醇厚的酒香霎时飘满整个酒馆,容若赞道:“果然好酒。”又对无邪道:“真是过意不去,竟然让你请喝酒。”
无邪斜眼看他,哼道:“少装模作样的恶心人,你搞清楚了,小爷是要和你拼酒,不是请你喝酒。既然是拼酒,咱们
得先立个规矩,等下输的人该怎么惩罚?”
容若干脆道:“酒是你买的,你说怎样就怎样。”
“好!”无邪双掌互击,眼中闪闪发光,“输了的人要把衣服脱光到雪地里跑上三圈,同时大喊三声‘大爷饶命我输
了’,如何?”
容若眉头一跳,小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等下输了脱衣服雪地裸奔可别哭鼻子就好!
他对自己的酒量有信心。这趟出谷他与宣冉郁米没了师父师兄的双重约束,都如同放羊一般敞开了喝酒,隔个几日就
要找个地方拼它一回,每次把宣冉和郁米喝到趴下后他还一点感觉都没有。
有时候旁人见他们拼酒有趣也会加入战局,但无一例外都会在他面前败下阵来,以至于到现在宣冉郁米再不提与他比
试的事了。
两人当即对坐桌边你一碗我一碗地拼起酒来,不消多时,三坛十年的老酒就见了底。
无邪越喝心中越是有些发虚,眼前这人跟个无底洞一般,十来碗酒落了肚,仍旧面不改色目不稍晃,而他自己已然感
觉有些发飘了,再这样下去输的人搞不好会是他。
看不出这个乡下呆子喝起酒来居然如此凶猛,想到自己刚才提议的惩罚手段,无邪不禁打了个寒战。
容若看着对面双颊薄染绯色、眼神稍显飘忽的无邪笑得十分轻松惬意,小子,这回知道厉害了吧,看你以后还敢招惹
大爷我。
他欲擒故纵道:“怎么样,现在感觉如何?如果你觉得勉强,也可以现在就认输,我大人大量就不与你计较了。”
无邪哪里受得了这种激将,立时把眉毛一竖,“接着拼,谁怕谁?掌柜的,再来三坛!”
旁边看直了眼的小六儿应道“好嘞”,转身又抱出三坛酒来。
第四坛下去,第五坛下去,到第六坛上,无邪眼前的容若已经变成了两个重叠摇晃的人影,让他连他面目都看不清楚
了。
他晃晃悠悠伸手指着容若的鼻子,半睁着眼睛不满道:“你,你没事瞎晃,晃个什么,小爷脑袋都,都被你晃晕了…
…”
容若脑子里也已经有几分醺醺然,这老酒劲道十足,如果再来一坛他可能也要招架不住了。不过他更加肯定的是,无
邪只要再喝一碗酒就会醉倒了。
但是,如果无邪真的醉趴下了,那刚才的赌局还能作数么?
说实话,他还真有点想瞧瞧无邪脱光了衣服在雪地上跑是什么模样,想必一定有趣的紧。
想到后来,容若不由弯起唇角笑了起来,“无邪,你输了。”
无邪突然把眼一瞪,恶声恶气道:“姓慕的,你笑什么笑?谁说我输了?!”
容若错愕,姓慕的?这小子果然喝大了,居然连人都分不清了。
无邪眼神已经完全涣散,伸手摸索着用力抓住容若手腕,说话口齿倒比先前流利许多,连一个顿都不打,继续恶狠狠
道:“我哪里输给那个小白脸了?你说!他连自己是不是喜欢你、有多喜欢你都不清楚,你还巴巴地求着他干什么?
你不知道这样死缠烂打的很下贱么?”
容若皱起眉头,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无邪下了死力紧抓不放,除非他用剑斩断他的手,否则根本挣脱不开。
无邪说的事情他不想听也实在没心思理会,感觉刚才有所缓和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
他沉声道:“无邪,你放手,你喝醉了,认错人了。”
无邪直着眼睛叫道:“我没认错,你别想一句话就打发了我!”
接着他泪盈于睫,神情转为凄苦哀伤,“慕青,我真的好喜欢你,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不然你为什么要一直对
我那么照顾,那么让着我?我的脾气不好我知道,你若给我机会我一定改,以后再也不跟你胡乱发火了,好不好?”
容若看着这样泪眼朦胧向自己苦苦哀求的无邪,心口只觉堵的厉害,前一刻那个心高气傲刻薄乖张的少年哪里去了?
一个情字竟然能如此折磨人,将人的自尊与信心瓦解得如此干净。
他未曾有过喜欢人或被人喜欢的经验,今日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他人的情感所震撼。可笑的是,无论是慕青对卿尘,还
是无邪对慕青,都是先前为他所不耻的禁忌之恋,可此时此刻他却完全没了傍晚痛斥慕青时的冲动热血与义愤填膺。
见容若沉吟不语,无邪隔着一张桌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然后倾下身与他脸对脸,两人鼻尖几乎都要触到一起。
无邪红唇微张轻轻喘着气,混合着馥郁酒香的吐息直直喷到容若脸上,眼神迷离而虚幻,声音喑哑而柔软:“为什么
不回答我?难道你真的从未喜欢过我么,哪怕一点点也好?”
容若盯着那双近在咫尺波光潋滟的凤眼,不知怎地紧张到大气也不敢喘。
无邪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不住轻颤,梦呓一般喃喃道:“我明白了,是我自作多情。罢了,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省得变得和竺高一样下贱惹人嫌。慕青,那些债我都不要你还了,我只有最后一个要求,你能亲亲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