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失楼台第几重 下+番外——玉案青
玉案青  发于:2011年0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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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青心中一动,带着好奇询问的神色看向老王头,老王头立即知情识趣地小声介绍道:“那位就是春江小少爷了,他

说的芳家班是望郡最出名的戏班子,夫人最喜欢看他们的戏。前阵子闹了点不愉快,芳家班曾说以后再不来唱戏了,

夫人连着几天都闷闷不乐的,也不知春江小少爷用了什么办法又把他们请来了,这回他可算是讨得大夫人的欢喜了。

只不过,咳,还是不说也罢……”

慕青倒是清楚那点“不愉快”究竟是怎么个不愉快法,也能猜到老王头欲言又止没讲出来的后话是什么,总不过是因

为商雪如对芳铭厌恶至极,济春江讨得了乔氏欢心,却势必要得罪商雪如这位大嫂了。

他始终都在密切注意前方主桌上的动静,他看得分明,芳家班三字从济春江口中一出,本来笑靥如花的商雪如立即眉

头一蹙变了脸色,旁边的济沧海则不动声色地轻咳了一声,商雪如才勉强又笑了起来。

这时,一名利落精干的中年男子领着一群矫健挺拔的年轻后生抬着几个大木箱到了戏台边,箱子打开来全是布景用的

道具。

那男子到园中时朝四方团拜一周,然后向上首位的济怀远与乔氏躬身行礼道:“芳四见过济老爷济夫人,祝夫人福寿

双全万事如意。”

济怀远摸着胡子略点一下头,乔氏笑道:“芳班主,今日要演一出新戏么?”

芳四答:“是的,今日演的戏叫《瑶台仙会》,希望夫人喜欢。”

“好,且演来看看。”乔氏显然心情极好。

说话之间,戏台上搭起了一座似模似样的瑶台,背景布上绘着云雾缭绕的缥缈仙宫,台边摆着各类精致盆景模拟仙境

福地,闪闪发光煞是好看。

接着,一群华冠锦服的伶人迈着轻快地碎步粉墨登台了,伴奏的乐师们也在台边准备就绪,场中霎时一片安静。

慕青也一眨不眨地盯着戏台,就要见到传说中的芳铭了,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那群伶人穿得十分隆重华丽,扮演的是天宫各路神仙,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围着慈眉善目雍容华贵的王母翩翩起舞祝

寿颂歌,花团锦簇分外热闹,台下观众看得摇头晃脑喝彩不断。

慕青以往未曾看过戏,却也知道伶人们全是男子,戏中女角全由男子扮演,用浓重的油彩遮去了本来面目。

此时台上诸仙中有两名年轻男神,一为二郎神,一为文曲星,前者神武后者文秀,扮相都十分俊美。此外还有嫦娥织

女等数位女神,皆是妩媚多姿杏眼桃腮的好相貌,舞动起来彩裙飞扬环佩叮当,真个翩然如仙。

台下观众不断叫好,慕青却看得有些眼花缭乱,这其中究竟谁会是惹得众人为之失态的芳铭?

一组热闹的舞曲过后,一片如潮掌声与喝彩声中,诸仙纷纷退场,琴歇鼓止。无论花园还是武场,全部人等尽皆屏住

呼吸瞪大双眼。

老王头两眼放光扯着慕青袖子激动不已道:“来了来了!”

慕青精神一振,如老王头一般伸长脖子朝台上看。

稍顷,一个清盈空灵的女声如泉倾珠落划破场中寂静:“星依云渚溅溅,露零玉液涓涓,宝砌衰兰剪剪。碧天如练,

光摇北斗阑干。”

(注:元?孟昉《天净沙》)

紧接着,丝竹声悠然响起,如续如断袅袅缥缈,一名身着素白裙裳的女仙以云袖半遮颜面迤逦登台,到得台中时纤腰

一旋云袖一展露出真容。

台下登时一片惊艳的吸气声,老王头张着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痛心疾首道:“真是个妖精!你说他怎么就是个男人

呢?”

那伶人扮演的是九天玄女,相貌只能用倾城形容,一双明眸顾盼间光华流转湛湛有神,仿佛深情凝望着每一个瞩目她

的人,令观者心旌摇曳不能自已。

慕青亦叹为观止,世上竟有男子扮相比女子还要颠倒众生,而且身段婀娜绰约柔若无骨,这芳铭果然不同凡响。

接着,九天玄女一边展袖慢舞一边继续轻启朱唇唱道:“鹤归来,云飞去,仙山玉芝,秋水芙蕖。瑶台挂月奁,宝瑟

移冰柱。一架寒香婆罗树,小阑干花影扶疏。凉生院宇,人闲洞府,客至蓬壶。”

(注:元?张可久《鹤林观夜坐》)

唱到末尾,九天玄女从袖中如变法术一般端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玉盏来朝着主位上的乔氏遥遥一拜,乔氏笑弯了眉眼朝

她点点头。

九天玄女轻抬皓腕随手一挥,那盛着酒液的明晃晃的玉盏在一片惊呼声中直直朝着乔氏的方向飞去。

慕青也觉意外,这芳铭真够胆大妄为的,他这般作为让普通人看来会以为他欲图不轨想要行刺乔氏,但其实观他运腕

的力道与手法并不算多么高明,若想在现场高手如云的济府搞什么破坏,那也太不自量力了些。

说时迟那时快,离戏台最近的济沧海猛然起身,长臂一舒将那凌空飞来、溅出数滴酒水的玉盏稳稳抄在手中。

台上的九天玄女抿唇轻轻一笑,眼波流转百媚横生,不待有人出声质询,接着又婆婆起舞曼声唱道:“拂冰弦慢拈轻

拢,一种天姿,占断芳丛。额点宫黄,眉横晚翠,脸晕春红。歌夜月琉璃酒钟,隔香风翡翠帘栊。殢杀吟翁,柳暗花

浓,玉暖香融。”

(注:元?张可久《梅友元帅席间》)

唱罢后,九天玄女舞动云袖噙着盈盈浅笑轻移莲步退了场。

济沧海手执玉盏看着九天玄女隐入园边树丛中拉起的一道帘幕之后,这才转身将玉盏奉至乔氏面前。

乔氏端起玉盏来小啜一口,笑道:“这酒倒真是不错,芳铭今日这出戏也唱的比往常要好,怀远你说呢?”

济怀远牵动老树皮一般的肌肉挤出一点笑意,“今日你做寿,你喜欢就好。”

乔氏闻言展颜而笑,说不出的欢喜满足。

略顿一下,乔氏朝济沧海吩咐道:“等下叫芳铭上来领赏吧。”

济沧海躬身应道:“是。”然后对身后侍立的小厮吩咐了一句,小厮领命而去。

旁边的商雪如面无表情,脸色已经有些难看。坐她下首位的商千奕皱着眉头拉拉她的袖子,被她猛地甩开了去。

老王头抹了把额头的虚汗心有余悸地笑道:“乖乖,我还当芳铭今日发了失心疯要造反呢,原来是这样,妙啊,妙啊

!”

慕青但笑不语,这出戏唱完,济沧海与商雪如的关系多半又会降至冰点了。

老王头意犹未尽摇头晃脑,“今天真是便宜木老弟你了,耳福、眼福和口福可是同时享受到了,大哥我在府里呆了这

些年也难得遇上这个好机会呢!”

慕青哪有不凑趣的道理,连忙附和:“那是那是,也多亏了王大哥你的关照,不然小弟一个刚入府的低等下人哪有这

种待遇。”

老王头听得十分受用,拍着慕青肩膀道:“小子,好好干,以后都由大哥罩着你。”

慕青报之以感激一笑。

看完了精彩好戏,众人心满意足继续推杯换盏吃喝起来。

一柱香的功夫后,园边快步走来一个身着白衫的年轻男子,玉面丹唇眉目秀致,身形纤瘦衣带当风。

慕青心中一跳,那必定是洗尽铅华后的真实芳铭,他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另一个素白的身影来。

两人五官认真来论只有三分相似,但是气韵颇有相通之处,若是同时认识这二人,见到一个难免不会联想到另一个来

。只不过细看下,芳铭偏于柔雅,卿尘更为清隽。

已经回复男儿身的芳铭行动之际依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追随,那目光中有惊艳,有鄙夷,有痴迷,有好奇,不

一而足,而芳铭本人始终目不稍斜神情一派恬淡从容,没有半分阴柔造作的脂粉气,也不复出演九天玄女时的妩媚妖

娆,慕青甚至有些怀疑先前那个颠倒众生的美人究竟是不是他演的。

芳铭行至主桌前朝上首位拱手下拜道:“芳铭见过济老爷、济夫人,祝夫人仙福永享如意安康。”

不同于前面唱曲时清灵娇软的女声,芳铭原本的男声低沉柔和带着一丝喑哑,仿佛丝绒一般,听在耳中十分舒服。

济怀远仍然面无表情地点个头,乔氏笑着抬手道:“免礼”,然后从左腕上退下一只镯子放到旁边丫环捧着的锦缎托

盘上,“今天的戏我很喜欢,这个赏你了罢。”

众人看得清楚,那只镯子青翠欲滴成色极佳,况且能够为乔氏随身佩戴必定不是凡品,一时间惹来无数艳羡的啧啧声

芳铭再朝乔氏弯腰行礼:“多谢夫人厚赏,芳铭感激不尽。”然后从托盘上取了镯子细心纳入袖中。

乔氏招手又叫来一名管事人,吩咐道:“在园子边上再开一桌,让芳家班的人一起用些酒水。”

那管事的立即下去着人安排布置。

不多时花园最外边又摆了一桌酒菜,芳四与芳铭领着前面登台的一群伶人入了席。

慕青眼看着商雪如的脸上迅速挂上一层寒霜,手中用力抓着一只茶杯,恨不得将它捏个粉碎。然后济沧海略倾了身子

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商雪如冷冷地回了一句,然后豁然起身拂袖离开。

众人一脸惊诧不明所以,眼睁睁看着商雪如消失在花园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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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氏面露不悦之色,皱眉道:“沧海,这又是怎么回事?”

济沧海忙起身答道:“母亲,雪如身子有些不适,说胸口发闷,孩儿自作主张让她回房休息去了。”

乔氏闻言若有所思,旋即缓了脸色道:“不舒服是该多歇着,等下叫大夫去瞧瞧。”

济沧海应道:“是,多谢母亲体谅。”然后落座。

一段不快的插曲消弥于无形,寿宴接着继续进行。

慕青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连计划外的芳铭都已见到,尽管此人与他事先预想的有些出入,尽管他心中的疑

团基本已经解开了大半,可是心中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这些事实对于化解卿尘心中郁结的愁绪能有什么帮助?

难道他要冲到济沧海面前,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他,你当初为何要对卿尘始乱终弃?你知不知道你伤他有多深?既然你

多年前已经将他放弃,半个月前又为何要突然出现在小院外硬是要见他一面以至刺激得他做出反常举动?你又知不知

道他对你虽然冷若冰霜视同陌路,但其实他一刻也未曾忘记过你……

是的,卿尘无法忘怀济沧海,这个人给他的烙印太深,没有刻骨铭心的爱,哪有椎心刺骨的痛。即便卿尘将自己的身

体完完全全交给了慕青,但他并未从中得到多少快乐,反而故意承受着献祭一般的痛楚,甚至事后依偎在慕青怀中倦

极睡去时口中呢喃的依然还是济沧海的名字。

想起当日那一刹那的情景,慕青心中霎时犹如针扎一般。

反观济沧海,他如今对一个神似卿尘的伶人青眼有加,显然是因为他也无法忘情于卿尘,两个人既然对彼此依然有情

,若要破镜重圆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假如有一个合适的契机,假如有个人肯放低姿态后退一步给对方一个回身的台

阶……

这个想法从脑海中一钻出来,慕青就恨不得打自己一拳,他不是已经坚定信念、发誓今生一定不放手的么,为何此时

却这样悲观不自信起来?

如果卿尘要放弃他、重新选择济沧海,他能用什么理由来反对来劝说他改变心意?没有。

除了一颗早已完全交付出去的心,他没有任何一样比得过济沧海,这个事实让慕青心口有些发凉。

老王头见慕青情绪有些低落,手里的筷子空了半天没动作,不由奇怪地捅了他一肘子,“想什么呢?别是穷惯了吃不

得好东西了?”

慕青回过神来,自嘲道:“可不是么,穷惯了,突然看见这么多好东西,一时不知道先吃哪样才好。”

老王头笑骂道:“瞧你这点出息!还选什么选,能抓着哪样是哪样,吃到嘴里的才是自个儿的,你再这样磨蹭等下全

被他们吃光了你就只有舔盘子的份儿了!”

说着眼睛朝桌上扫了一圈,这桌其余七八个人个个挽着袖子左右开弓吃得那叫一个痛快。

慕青心中一动,狠狠鄙视了一下前一刻自艾自怨的自己,然后敞开肚皮吃喝起来。

这顿寿宴一直吃到未时三刻方才散席。

乔夫人心情极好,给大部分没有轮值的仆役放假半日,只是晚上紧接着还要再开一席宴请江湖人士,又哪有人敢懈怠

清闲下来。

慕青这一桌人除了他自己,基本上都喝得有些醉醺醺了,老王头走路都有些踉跄,慕青不得已扶着他往后院走,省得

他被自己绊倒了跌个狗啃泥。

这时,周管事朝这边走了过来,慕青见身边人没有一个注意到他,赶紧出声打招呼:“周管事好。”

一群仆役赶紧站直身子纷纷向周管事行礼问安,周管事见这帮人明显喝过头了,当即沉下脸来骂道:“一帮没用的东

西,怎么不喝死你们算了!”

众人低着头战战兢兢听训。

周管事转眼见到慕青,指着他道:“就你了,听说你劈柴很有把子力气,去给芳家班抬道具去。”

慕青应了个是,跟着周管事去了花园。

园子里的酒席已经撤了个干净,芳家班一众伶人一个都不见,只有一名下人在收拣道具。

周管事抬手朝花园后方一指,吩咐道:“那边有个临时库房,你和长喜等下把东西装好了拿过去放着。仔细着些,若

是磕坏了什么扣你们一年例银也不够赔的。”

慕青忙和长喜一起应道:“小的一定仔细,保证不出差错。”

周管事点一下头后径自离开。

长喜瞟了慕青一眼,“新来的?”

慕青答道:“是的,小弟叫木易,刚入府十天,在后院劈柴,请长喜大哥多关照。”

一听是个劈柴的,说话又如此恭顺,长喜的优越感油然而生,“能把柴劈好也不容易,好好干吧,时间长了总能提拔

起来的。”

慕青道了谢,又好奇问道:“芳家班的人呢,为什么自己不来收拾道具?”

长喜神情有些不快,“夫人请他们晚上再加演一场戏,芳班主说行头不够,带人回去重新取过了。娘的,大家都喝倒

了回去睡大觉,倒霉我被抓来替他们收拾这一堆烂摊子,早知道我也多喝两杯醉死拉倒。”

慕青笑笑,“芳家班的戏唱的真是好,怪不得夫人那样喜欢。”

“可不是么!哪天等老子发了大财,也让芳家班专门给老子排一出戏,再让芳铭一个人唱给老子听!”长喜压低嗓音

一脸神往,旋即又垂头叹气,“唉,这辈子是没那个指望罗,希望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吧!”

慕青笑而不答。

两人小心翼翼将道具全部入箱装好,再将箱子一个一个运到花园后方的临时库房外。

没人监管,长喜没什么干劲,一共七个箱子,每个都有三四百斤重,其中四个是两人一起抬的,还有三个是慕青一个

人抱到库房外的。

长喜拍拍手上的灰尘,赞道:“你小子很有把子力气嘛,难怪被分去后院劈柴。”

慕青谦虚道:“大哥过奖了。”

长喜眉头突然一皱,捂着肚子道:“兄弟,我可能吃坏肚子了,要去上个茅房,你先搬着哈!”也不等慕青回答,一

溜烟就没影了。

慕青目送他屎遁而去,无奈只得一个人把箱子往库房里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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