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 ”一双手臂适时地扶住他,“先别急,喝点粥,吃了药睡一会儿,明天就会清醒一些。”
“我现在很清醒!”叶理火大地推开他,看看凑在面前的这张写满了担忧与爱宠的脸,再看看冷眼旁观的京生,认命地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可能真的走不了了。
因为一连被抗拒了两次,暗紫顺从地不再亲密碰触叶理,只是在一旁注视着他自己爬上床,靠在枕头上喘气。
“喝粥、吃药 、睡觉,明天会更好,”京生调侃似地说,“你身体不舒服是事实,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叶理狠狠瞪了这个明知真相却不肯帮他澄清一句的人一眼,无奈地辟手夺过暗紫捧过来想喂他的粥碗,喝了几口,再接过药片和清水,吞下肚去。
暗紫轻柔地把被单拉到他胸口盖好,用指尖飞快地摸了摸他的额角,唇边展开一抹舒心微笑,心满意足地低喃:“冉冉,你终于回来了………真好……”
与困倦感同时涌上来的,是心底浓浓的酸楚,曾有一瞬间的恍惚,想着这个痛苦的男人,如果真能得回所爱,如果真是他企盼归来的所爱,该有多好。
出乎叶理意料之外的是,经过这样一个多事的暴雨之夜,一向浅眠的他竟然无梦到天亮。睁开眼后有一两分钟弄不清情况,由着别人把他扶起来,轻轻揉动头两侧的太阳穴。
“疼吗?”有人柔声问着。
叶理反射性地“嗯”了一声。
那人焦急地抬头说:“京生你快来看看,冉冉说他头疼。”
另一个相对而言冷静得多的声音在床的另一侧响起:“你明知他只是血压低,早上起来头都会疼的,怎么还没习惯?”
叶理反应迟钝地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一个表情严肃的俊秀青年,再回过头,看看几乎已将自己整个人拥在怀里的高大男人,昨夜的景象在脑中过了一遍,立即挣扎着跳了下床。
“早饭弄好了,要不要我端过来在房间里吃?”暗紫理所当然地问。
“谢谢你,但我并没打算留下来吃早饭。我得回家了。”叶理不再多说,推开暗紫,自己到楼下浴室里去找昨夜换下来的衣服,却连一根纤维也没看见。
“我的衣服呢?”他问一直跟在身后的男人。
暗紫立即飞身奔上楼去,一会儿就捧了一整套休闲衣下来。
叶理揉了揉额角,头痛地说:“我是问‘我的’衣服呢?”
“这就是你的啊,”暗紫吃惊地说,“你不是最喜欢这套白色的吗?”
叶理无力地靠在墙上,但想想又不可能穿着睡衣回家,只得接了过来,回到浴室换好,又洗了一把冷水脸,走了出来。
“对不起,这套衣服我就不还了。谢谢你昨晚借我电话,告辞了。”叶理冷淡地点了个头,转身向外走。
刚迈开一步,立即被一把抱住,紧得挣不动分毫:“冉冉……你好不容易回来……又要去哪里呢?我不要你去,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求你别走……”
叶理咬了咬牙,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道:“先生,请你别让我发火好吗?”
京生突然出现在一旁,拍拍暗紫的肩膀:“暗紫,记得昨晚咱俩谈的话吗?我说过冉冉现在的情形不太一般,你答应过要有耐心的。”
紧缠在身体上的双臂迟疑地慢慢松开,暗紫将叶理转过来,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道:“……要记得我爱你……”
叶理的身体一僵,明知这句话不是在对自己说,却难以抵御心头随之涌上的痛楚。
“来,我送你回去。”京生拉了拉他的胳膊。
“不用……”
“你的车不是坏了吗?这里是叫不到出租车的,还是你愿意走回去?”
叶理无语,随着走出门。暗紫的视线一直火烧般盯在后背,让他根本不敢回头。
坐上京生的车,驶上大道,看见自己昨夜抛锚的车还瘫在路边,不禁皱了皱眉头。
“已经替你叫了拖车,暗紫会处理的。”京生踩下刹车,停了下来,“昨晚雨真大,从这条路跑到别墅,再绕到门厅按铃恐怕要十多分钟吧,难怪淋得发烧。”
“不是,我走的是那条支路,不过也花了六七分钟呢。”
京生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他。
“怎么了?”叶理莫名其妙地问。
“你看看这一片十几幢别墅的布局,前门门厅都面向大路,由八米宽的车道连着。表面上看来暗紫那幢也是这样,但实际上它本应是门厅的地方却改成了后门,没有门铃,真正的门厅设在侧边,由这条狭窄的小路连着。即使是在睛朗的大白天,第一次来的人也根本不可能发现这种不同。按道理讲你应该先跑到车道口,再从那里跑到表面上看来是前门的地方找门铃,可事实上你却直接从黑夜里根本看不到的小路跑过去,就好象你原来就知道门厅是在那个地方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条小路两边,栽的全是白蔷薇,那是冉冉最喜欢的花,为了让朋友们都穿过这片花海到他家,所以他把前厅的位置改到侧边。”
“你的意思是说我被幽灵附体了吗?所以才会鬼使神差走上一条我根本不知道的路?”叶理冷冷地道,“可惜得让你失望了,我不过是夜间视力比常人要好一点而已。”
“那你是怎么知道门铃在侧边的?”京生逼问了一句。
“我已经被雨淋昏了头,所以歪打正着可以吗?”叶理的怒气一点点上涨,觉得这个医生远比暗紫难缠。
京生瞟了他一眼,不再多说,松开刹车启动了车子。一路上叶理将头扭向一边,摆明不想再继续进行莫名其妙的谈话。
开进市区后,车速明显慢了很多,一个一个的红灯让叶理心情焦燥,好不容易开到所居住的小区门口,他不等车停稳就开门跳了下来。
“再见。”京生和气地道。
“不会再见了。”叶理知道自己的态度很无礼,但昨夜他的确已经受够了。
“一定会的。”京生淡淡一笑,“如果你记得,你就会知道暗紫是个怎样的人。”
虽然明知不必要与他纠缠,但叶理还是忍不住说:“我不是不记得,我根本不认识他。”
京生挑了挑眉,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叶理就听到有人在后面大声叫着他的名字跑过来。回头一看,脸上顿时绽开笑容:“表哥,你怎么来了?”
虽然跑着过来,但这个衣冠楚楚的男子没有一点气喘,沉稳地笑着;“姨父担心死你了,叫我来看看,不过好象没什么事嘛。怎么不打电话叫我去接你?”
一听到电话这个词,叶理耸了耸肩。京生打开车门下来,上下打量着新来的这个陌生人。
“是你朋友?”表哥把头凑过来小声问。
“我不认识他。”叶理双手交叉在胸前,看也不看京生一眼,“快走吧,别让我爸妈着急。”
坐着不认识的人的车回来,不是一件可以让人不在意的事,更何况这个人已彬彬有礼地递了一张名片过来寒喧。
“啊,谢谢你送小理回来。”表哥也赶紧讲礼貌地摸出自己的名片夹。
叶理无奈地翻翻眼珠。人真的是社会动物,最喜欢跟天女散花似的发名片,好象生怕自己不能从茫茫人海中被标识出来。
“瞿修?”京生吐一口气出来,“失敬了。S大最年轻的教授,神经学权威,真是久仰大名。”
瞿修没有说话,他以类似于目瞪口呆的表情把刚接过来的名片翻来翻去地看,好象不敢相信似的。
“怎么他是名人吗?”叶理伸过头去,看见名片上就只简简单单地写了乔京生三个字。
“我们是同行。不过我是外科的,拿手术刀。”京生轻描淡写地说,把瞿修的名片收进了怀里,向两人点了点头,重新坐回车中,一飘就开走了。
瞿修朝车影消失的方向望了一阵,问表弟:“你是怎么认识乔京生的?”
叶理有些恼火地回答:“我说过,我不认识他!”
回到家刚一进门,叶父就急急忙忙从里屋走出来,从头到脚地检视,颤微微地抱怨:“昨天那样的天气,你还敢开车回来,吓死爸爸了,没有伤到哪里?”
叶理安抚地环抱着父亲的肩:“没事的,您别担心。我去看看妈。她睡着的?”
叶父摇摇头;“你快去吧,从昨晚开始就不肯睡,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她是被你给吓怕了。”
瞿修也在一旁失笑道:“怎么劝也不听,非得见着你的人才行。去好好哄哄她吧。”
叶理赶紧放开父亲的手,匆匆地冲进里间,大声叫道:“妈?我回来了!”
屋里的窗帘开着,光线很好,母亲躺在床上,盖着天蓝色的被子,吃力地把头转过来,一绺花白的头发从额前滑落,遮在眼睛上。
“妈,我回来了。”叶理伏在母亲枕边,温柔地把她的头发抚平,布满皱纹的眼角有些微水迹泌出,他小心地用手指揩去。
叶母浑浊迷朦的双眼闪出亮光,努力把嘴角的肌肉向两边扯去。
“妈,你很高兴是不是?”叶理在母亲额头上亲了一下,“你看我很好,只是车子出了点问题,没事。我在这里陪你,你好好睡吧。”
叶母眨动了一下眼皮,又盯着叶理看了一会儿,才安稳地合上双眼。
叶理轻轻为母亲掖好被角,一股困倦感涌上,也趴在床沿小憩。
等到被人拍着肩膀叫醒时,日头已过午。叶母仍沉沉睡着,瞿修压低声音叫他;“出来吃饭。”
父亲也站在门口招手,叶理走过去,扶着他的肩膀来到饭厅。桌上已摆好碗筷与菜肴,散发着腾腾的热气,一老两少三个男人一起坐下。
“趁热吃这个,你最爱吃的。”叶父夹起一大个红烧狮子头放在叶理碗里,用溺爱的目光看着他。
“谢谢爸爸。”叶理高兴地夹起来咬了一大口,心里却暗暗叹了一口气。老爸总以为他的口味一直没变,其实他现在根本不喜欢吃这样油腻腻的东西,也无法想象自己以前居然喜欢吃过。
“姨父真是偏心啊,全都是小理喜欢吃的菜,偶尔也做点我喜欢的来吃嘛。”瞿修打趣着,捞了一块碲花用力咬下去。
叶理呵呵笑了两声。其实他也希望老爸能做点别的来吃。
“吃完饭你干什么?今天不加班吧?”瞿修问。
“等妈醒了陪她说说话。最近公司不太忙,我还想着能不能请个年休假呢。”
叶父和瞿修一齐用不满的眼光看着他。
“怎……怎么啦?”叶理放下筷子,怔怔地问。
“昨天特殊情况也就算了,今天你总得给曼湘补过一个生日吧?”瞿修用手指点点他。
“啊!”叶理猛地跳起来,直扑电话机,“忘了给曼湘打电话!!”忙忙地抓起话筒,匆匆按几个键,突然停住,想了一想,又按几下,再次停住…………
“小理……”瞿修从后面环抱住叶理的肩头,“没关系,有时会这样的,这是后遗症。”
叶理苦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已经完全恢复了呢……连女朋友的电话号码的都记不住,我昨天才打过呢。”
瞿修抱了他一下:“别担心,刚刚你睡的时候,我已经给曼湘打过电话了,她约你今天晚上在南宫旋转餐厅一起吃饭。”
“谢谢啊。”叶理重新坐回位子上,“一直麻烦你。”
“你以前,从不对我说这么客气的话,咱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少肉麻了。”瞿修在他前额弹了一指头,目光柔和温暖。
“小理你也要注意,曼湘肚量大,不计较,但你也得多关心她一下,婚礼的事别只让她和你表哥张罗,你要帮着点,到底她是和你结婚,还是和你表哥结婚?”叶父絮絮地叨叨着,一面慈爱地摸摸儿子的头。
叶理顺从地应了一声,推开饭碗;“你们慢慢吃,我进去陪妈了。”
刚走进里间,发现母亲的眼睛已经睁开,叶理忙跑到床边,握起妈妈枯瘦的手,摩挲她的脸。这样亲密的接触,越发觉得母亲自从三个月前中风后,消瘦的速度极为惊人,瞿修说她脑部尚有血块,恢复情况不算乐观。
“妈妈我告诉你,昨天晚上啊,我车子抛锚,手机又没信号,所以就去一户人家借电话,可是…………”
依在母亲枕边,叶理低声将风雨之夜的离奇之事细细讲述出来。叶母静静地听着,偶尔眨动一下眼睛,嘴唇轻轻颤抖。
“那个男人……如果不是逼着自己相信离开的那个人一定会回来,我想他会活不下去的,……妈妈,爸爸也是绝对不可以离开你独自生活的,所以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哦,秋天我结婚的时候,我要让你帮我系领结,明年我们给你生个孙子,我要让你教他说话走路……就象你教我说话走路一样……”
擦拭去母亲眼角渗出的泪水,叶理拥抱了一下她干瘦的身体,拿起床头一本散文集,翻开夹着书签的一页,开始大声朗读起来。
傍晚,叶理等母亲安睡后,换了一身较为正式的浅色西服出门去赴曼湘的约会,刚走下楼,不禁一愣,自己那辆白色的二手雅阁端端正正地停在小区的露天停车坪上,洗得干干净净,好象还重新打了蜡。高大俊帅的年轻男人双手交抱在胸前靠在车门边,一看见他,脸上瞬间绽开快乐已极的笑容,跑过来。
“冉冉,你要出门吧?我担心你急着用车,所以尽快送过来。”暗紫摊开手,把车钥匙递过来。
叶理一把抓过,同时仔细想了想自己是什么时候把钥匙给他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冉冉,”暗紫表情迷醉地看着他,“你好象瘦了很多,胃口仍是不好么?”
叶理觉得太阳穴周围突突地痛,抬起手拍拍自己的前额,深深吸一口气;“我想我已经跟你讲得够清楚了,暗……哦,先生贵姓?不会是姓暗吧?”
“我当然是跟你姓啊,你教我认的第一个字就是这个字嘛。”
叶理转身拉开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再也不肯抬头看那男人一眼,发动了车子。
心情本来就有些莫名的郁闷,偏还遇上了堵车,车前一条长龙,车后一片嗽叭声,看看约会时间要到,急得想摔东西。
好不容易赶到南宫旋转餐厅,曼湘已坐在那里轻啜咖啡,看见他,招了招手。
“对不起……堵车……”虽然是事实,但听起来怎么都象第一百零一个借口。
“我知道,我来的时候也有点堵,不过比你运气好罢了。”曼湘嫣然一笑,“你快坐下来吧,我已经点了餐,主菜是鹿肉,没意见吧?”
其实叶理并不喜欢吃鹿肉,但有什么关系呢,请女朋友吃饭的目的就要让她高兴,所以他不介意地摇摇头坐下来,夸奖道:“你今天真漂亮。”
曼湘笑着掠了掠大波浪的长发,看起来风情万种。叶理从不怀疑曼湘是爱自己的,但他仍然常常忍不住想她为什么会爱自己。
“昨天真有意思,我们公司成功签下了华程的那个案子,老板开了庆功会,富安酒店的玫瑰厅整个儿包下来,酒会上还请了明星来演出,你知道吗?请的是高苹!她真人比电视上还美,虽然只是二流明星,可气质真的不一样。最后你猜怎么着?”
“怎么?”
“突然推了个大蛋糕出来,老板领着,大家都给我唱生日快乐歌,我高兴极了,可惜的是你不在。”
“对不起啊,我……”叶理赶紧在提包里找了找,摸出一个长型的盒子递过去,“不好意思,今天才补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曼湘微笑着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条细细的白金项链,坠子设计成精巧的枫叶型,虽不名贵,但却很别致。
“来,你帮我带上吧。”曼湘柔声道。
叶理站起来走到她背后,把项链从前面绕过来扣好,正调理位置,突然看见她白皙的颈项间已经挂了一根细细的链子,一时好奇,拉出来一看,坠着一颗水滴状的红宝石,晶莹璀璨,一看就价值不菲。
曼湘的笑容有些僵硬,把红宝石从领口塞了回去,解释道:“这个是我老板奖励我这次成功签约的奖品,如果你不喜欢……”
叶理拍拍她的手:“既然是你工作所得,我为什么不喜欢?女孩子多几条项链,也好配衣服……”说到一半的话突然梗住,叶理难以置信地看向左前方的一桌。
“理,怎么啦?”曼湘仰起头问。
“抱歉,有个熟人,我去打声招呼,你等一下好吗?”叶理按了按曼湘的肩膀,穿过半个厅长的过道,来到盆景旁的桌前。“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叶理压低了声音,但语调仍很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