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颜崎
颜崎  发于:2009年06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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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 子


一层层细细的,轻轻的白色粉沫,随著微风缓缓飘落…
放眼所及,一望无际的白茫茫,恍若是变了颜色的白色沙漠,看不到尽头似的覆盖大地。


穆凊扬轻抖了下白色大氅,让雪花落下地,才提步缓缓走到个膝高的石块前停下步。
「这…就是界碑了…」
「是的,三爷!」回答的是贴身随从之一的连应祥。


说到这四个长随,连应祥、刘玉风、沈长荣,三个都是汉人,全出自乡野穷民没读过什麽书,从军只为了糊口生存,里格泰则是唯一的满人,却也是个破落户,四个人分别在各次游击战役或立军功,或身入困战,被穆凊扬提携与解救,留在身边教导拔擢,几年下来,四个人被号称「四虎将」,个个都变得勇猛善战,有勇有谋。

而四人口中,深具敬畏的三爷则贵为皇族,乃当今康亲王府四个少爷中排行老三,唯一习武也是唯一晋封的贝勒爷。


十七岁时,曾扶助当今康熙帝罢黜那自即位就对他心存轻蔑,甚至颇有夺权篡位独霸清廷野心的顾命大臣鳌拜,而受封爵位。


这样风光的过去,让四个长随打心底,半点也不敢小覤这面貌俊雅宛若儒生的主子。


「这里…好荒凉…」穆凊扬冷然的望著一片苍茫景色,皱起了眉头。
四位长随紧紧随侍在侧,恭身著,然而,心头却不禁狐疑起来…


在这东北极地,已经整三年了,数不清的人头落地,数不清的大小战役,四人无一日不是跟著这面善手冷的主子,踏遍了这里每寸土地…怎麽现在,主子突像没见过这景似的,发起愁,叹起气来了。

「三爷…跨过了界碑,再过去廿里…就是罗刹伯克·达兰夫将军的边防要塞之地了…」连应祥眼望著主子缓步越过了界限,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下。
穆凊扬身子顿了顿,停下脚步,缓缓回了身,也不望连应祥,只垂眼看向界碑,忽然淡淡一笑,喃喃自语:「就这麽一点小石头,便把雪地割成了两半…咱们到底在抢个什麽…难道就为了把小石块搬来搬去吗?」

战马上的穆凊扬总是显的自信满满,英姿勃发,那带著淡褐色的两道剑眉、深邃双眸,及别於汉族的尖挺鼻梁,透著边关满族悍将神采,如此俊朗如此刚毅。让每次出怔应战的兄弟们都充满信心。可现下,脱下了战袍,穿上锦衣,披上白氅,却活脱脱成了个儒雅之士。

只是,跟在他身边三年的长随们却是第一次瞧见主子有这样伤春悲秋的柔士情怀,

「跨过了罗刹要塞,再过去…是什麽?」这句话像是自问,又像是谘询,四个长随你望我,我望你,也不知怎麽回答,正想方设法的回个标准答案时,他又自语著:「天涯海角吗?」

穆凊扬再度挑眼而望,深深吐了口长气道:「离回京述职的日子还多久?」
「後日…」
穆凊扬点点头,再次拍了拍把大氅上的白雪,回身走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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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了吧…京华…多漫长的岁月…
若到了天涯海角…总成了吧?总可以了吧?

京华啊!别管咱们各是什麽出身了,跨过了这小石头,我就什麽也不是了,到时,你最多只要服侍著我就行了…不,不用服侍…就只帮我披披大氅吧!我,也帮你披披大氅…这样,便互不相欠了…


只是前题…我得把你救出来啊…嗯…不久了,再不久了,我就要回京了…你等著我吧!


 


第一章

「阿福,你看,这就是我的本命树!」小豆子神秘兮兮的捧出一个小盆栽,上头生著一枝小榕树苗。


阿福温实的五官狐疑的睨著他一会儿,摇头道:「我…不信!」


小豆子便将小盆栽递到他手上,摇头晃脑道:「我们家乡出了个神人,他算出乡里每个人生出来的本命体,我姐姐是蛇,我爹爹是牛,我呢,则是树,因为我家乡常受黄患,人都养不活,而我家就出我这小苗苗,为了把我养大,爹爹特别要神人把我的生辰按在这盆里,自己好生照顾!」

小豆子指著盆里一小片黄叶道:「那,这就是我前两天生病时变黄的!」


在阿福的家乡,地偏人稀,这种神鬼传闻也多,加上小豆子说的有模有样,不由得伸长脖子,盯著小盆里的那堆黄叶,心里有了八分信。


看他怔然的神态,小豆子才笑道:「所以,我这本命树就交给你了,你帮我照顾好…」


阿福吃了一惊,忙将本命树推还给他道:「别,别,我那麽粗心,万一照顾不好,害了你啦!」


小豆子又推了给他,垂头道:「我常生病,更没法好好照顾它了,我们不是好兄弟吗?你连这个忙也不帮?」

阿福瞧著小豆子白晰的肤色却长满了红痘子,不由得起了恻隐之心,只好点点头,收了下来。

朝野有名的閒王爷康亲王,年轻时与鳌拜交好,如今鳌拜逆谋倒台,他连带受到御史注视,为怕被牵连弹劾,开始纡尊降贵的交结天子近臣袁尔莫,希望他从中美言。

而袁尔莫有个人人皆知的癖性,便是偏爱美婢俊奴,为了要巴结他,年初,康亲王府便自民间买进了一批八至十六岁的童子,长的白净标致的便转献给袁尔莫,长的普通的则留在府里当差。


阿福和小豆子就是这样子进康亲王府的,由於两个人年纪相近,又都是家有丧病而插草标卖身换钱的,因此感情十分要好,唯一不同的是,小豆子原本长的白净俊雅十分讨喜,正是准备被送到袁府的童子,没想到一进康亲王府便发觉他带著奇怪的病,每月发作一次,每次发烧、昏沈,最後,脸上都长满了痘子,痘子一个月会渐次好转,却每到好转又发病一次,就这样,他被除了名,留在康亲王府里了。


就在前次,他发烧的特别严重,几乎快掉了性命,阿福担心的顾不得身份偷偷求助府里颇精医理的清客冷颖奇才捡回一条命。

这会儿,小豆子便拍拍阿福肩头道:「阿福,以後我若生了病,你只要好生照料这树,我一定没事的,所以你也别穷担心了!」

阿福想了想认真道:「你放心,我一定让你长命百岁的!」


瞧著阿福小心谨慎的抱著小盆栽走远,小豆子不禁吐了口长气,忽然身後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道:「好个体贴的小豆子!」


小豆子马上知道是冷颖奇,忙回身,恭敬道:「冷先生!」
冷颖奇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可真是古灵精怪,竟懂得拿颗小树安慰阿福!」


小豆子忙道:「冷先生,你千万别让阿福知道了!」


「我知道,你不想让他担心嘛,不过,你自己也得照顾好自己啊!」说著,他手一伸,摸了摸小豆子额头道:「嗯,总算退了烧!」


冷颖奇约廿来岁年纪,屡试未第流落街头,由康亲王三贝勒在一次游赏街坊时,挖掘荐入王府为清客。尔後,康亲王便发觉,他不止才思敏捷又多才多艺,因此便越来越倚重他,如今已严然为府里首席谋臣!

小豆子从没想到身份尊贵如此的他会对奴才身份的自己这麽关切,不由得心口一热,泪花便直在眼睑内转。

「小豆子谢谢冷先生救命之恩!」小豆子跪了下来,感激的磕著响头。
冷颖奇轻轻将他引起道:「小豆子,你大病初愈,别行这规矩,平时勤些帮我跑腿办事就行了!」
「只要冷先生吩咐的事,小豆子上刀山,下油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冷颖奇听他童音朗朗的念著,不由得笑了起来道:「你这傻小子,我要你上刀山、下油锅做什麽?竟拿著说书先生的话来搪塞我!」

小豆子急道:「不是的,冷先生,我不是搪塞你,我是真心感激你的救命之恩的!我真的…」


冷颖奇看他紧张,笑道:「好,好,我知道你感激我!」他瞧著小豆子眼神灵活,神情活泼心里不禁十分喜爱便道:「小豆子,你今年几岁了?」

「十六!」

「嗯…有机会我跟王爷说,让你来当我的书僮好不好?」

「啊!」小豆子的笑容僵在脸上,语意紧张道:「冷先生…我…我…」冷颖奇瞧他脸色发白,噗嗤一笑道:「你别紧张,我是逗你的,我知道你喜欢跟著三爷!」

小豆子的脸由白转红,呐呐道:「三爷对小豆子真的很好…小豆子…」

「对他是上刀山、下油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是吧?」冷颖奇屈指一敲他的头道:「你啊,对谁都是这一句!」

冷颖奇的不以为然,让小豆子忙正色道:「冷先生,我没有对谁都这样,三爷曾救了我爹爹的命,你则是救了我的命,所以我只对你们两个这麽说!」


「这可糟了,你只有命一条,万一我要你上刀山,三爷要你下油锅,那怎麽取舍?」


小豆子一怔,侧头想了想,忽然脸一红道:「那…那…」


冷颖奇故作无奈道:「那就先下油锅再说,是吧?唉,说来说去,还是三爷好,真枉费我花了这麽大把心血救你,你要知道,当初虽然是三爷付钱抓药医了你爹爹,但开方子的可是我!」

「冷先生…」小豆子一脸歉疚的瞧著冷颖奇,一下子也不知怎麽办。


「杉林,你别又捉弄他啦!」远远一个声音传了过来。两个人齐望去,正是他们嘴里的三爷,穆凊扬。

但见个面如冠玉,锦衣精锻的青年,迤洒自如的走来,举手投足顾盼生辉,无形的透著一股皇室气派。

「三爷!」小豆子一瞧到穆凊扬,眼神都亮了起来。

穆凊扬看在心里,不由得笑道:「小豆子,若冷先生真想要你做他书僮,你要不要?」

小豆子为难的瞧著冷颖奇,冷颖奇正露著诡谲的笑容等著。

「冷先生於小豆子…有救命之恩…小豆子实在不该…」小豆子侧著头,想著要怎麽措词才能不得罪冷颖奇,又能表达想留在穆凊扬身边,但他肠枯思竭,仍不知从何说起,心一急,便跪了下来道:「主子!我…想跟著你…我只想跟著你!」


冷颖奇似早有所料,只抿嘴而笑,然而小豆子这真心诚意的一句话在穆凊扬心里却万分受用,他登时开怀道:「起来,小豆子,起来!」


「三爷…」小豆子一方面不明白他意有何指,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似乎太不给冷颖奇面子,便不敢起身。


穆凊扬伸手将他拉了起来道:「你别担心,三年前我既收了你,就不会将你送给别人,我啊,会让你一辈子跟著我!」


小豆子心下感动,却仍有些不安,穆凊扬似瞧出他的忧虑,便自腰间拆下随身的匕首,递给小豆子道:「来,这赐给你!」


这把匕首鞘身银光闪耀且沈甸甸,由精铁铸成,削铁如泥相当锋利,鞘身精雕一双龙凤,同时在显眼处镶嵌了许多绿宝石,十分珍贵。 
小豆子跟在穆凊扬身边三年,知道这匕首来历不小,是穆凊扬五岁习武那年,王爷送给他的贴身武器,穆凊扬一直很喜欢它,几乎从不曾离手,现在他竟然将匕首赏赐给自己,小豆子不禁呆住了。

而了解价值的冷颖奇也被穆凊扬这一大手笔赏赐吓了一跳,正想开口制止时,穆凊扬已爽气的笑道:「小豆子,你听过不死金牌没有?」


「知道,那便…是皇上赐给有大功劳的臣子,若臣子们犯了错,可以有一次不死的机会…」小豆子听过说书先生提过这东西,因此,尽管满脑子还杵在惊喜里,一句话断断续续,可倒说的明明白白。

穆凊扬不理会一脸诧异的冷颖奇,自顾开心道:「对,对,对,真聪明,我告诉你,这匕首叫龙蟠宝刀,是我的随身之物,现在,它代表我的承诺,只要哪一天你不小心犯了什麽错,让我想把你派给别人,你便可以拿它来交换,明白吗?」

小豆子蓦地心中轰然一热,两手紧紧捏著龙蟠宝刀,双腿一跪失声的哭了起来。


穆凊扬呆了呆,不明白小豆子怎麽突然动了情,忙道:「小豆子,你这是唱那出咧?快起来啊!」


小豆子泪花乱转,抽抽噎噎的说不出话,只一双眼,晶亮亮直勾勾的看著穆凊扬。


冷颖奇便轻拍了拍穆凊扬道:「小豆子是太高兴了!」


穆凊扬当场失笑的拉起他道:「这也好哭的!」然而心里也对小豆子的动容十分欣慰,便道:「收好刀子,别让人见了眼红!」


小豆子抹抹泪,红著脸,直点著头,随及在身上翻来覆去似在找什麽。


穆凊扬便问道:「怎麽了?」

小豆子找了老半天,沮丧的摇摇头道:「奴才本想找个东西…给三爷…」

「给我?什麽东西?做什麽?」


小豆子没说话。
冷颖奇当场笑道:「小豆子也想送你一个”信物”,承诺你,他永远也不离开你!」
小豆子感激的看了冷颖奇一眼,但既找不出东西便垂著头不再说话。


也不知为什麽,穆凊扬听到这话,心头竟滚起热浪,一股从没有的震撼让他有些激动道:「小豆子,别费神,我知道你最忠心了,来,去把刀子收好,帮我和冷先生备好马,我们要去郊外走走!」

看著小豆子远去的身影,冷颖奇收起了笑容,严肃道:「三爷…」

「唔?」穆凊扬收回看著小豆子背影的眼神。

「你不觉得…你对小豆子好的太过了!」

穆凊扬自与小豆子相遇便十分投缘,不止要求王爷让他当自己的贴身侍从,对他赏重罚轻,宠信更是比一般奴才厉害,经冷颖奇一语道破,自己似也觉得有点过火,但想到小豆子那真心诚意的感情又觉得值得,便笑道:「他年纪和我差不了多少,可家人都去了,多疼些也无妨!」


「但龙蟠宝刀可不是简单的东西,你这麽送他,对他恐怕不是好事!」

穆凊扬心一跳,明白冷颖奇担心的不无道理,正所谓「其人无罪,怀璧其罪」,被别人看到他怀有宝刀,不是被当贼拿恐怕也会被偷了。

然而送都送了,也没有要回来的理,便苦笑道:「算了,下次我注意一些就是了!」

看他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冷颖奇不禁无奈的叹口气。


 


 


第二章
然而,首席谋臣是深知人性争斗的黑暗的,所以,他的顾虑并不是没有道理。事实上,在刀子才收下不久,小豆子果然出了事…

大爷穆凊唐与三爷穆凊扬相差五岁,是个标准的纨裤子弟,在穆凊扬夺功回来又受封贝勒後,就心存强烈妒意,弄得原本也算爽气的性格喜怒无常,刻薄多疑,三不五时总想找个什麽来打击穆凊扬的气派。


而穆凊扬对小豆子的好,又早已让许多人眼红,所以当这天,小豆子被大爷捉住,声称他预谋毒杀王爷时,竟没半个人出来说话。

只是在这节骨眼,挑起了这样事,府里清客、奴才们倒有一大半觉得他是无事变小事,小事变大事,只碍於他是大呗子才不敢多说什麽。

可怜的小豆子便被他以穆凊扬替身之意,发作的半死不活,待冷颖奇赶进正厅,小豆子的脸、手、脚已被刑求的血渍斑斑惨不忍睹,不禁让这一向沈著的冷颖奇气得魂不归位,捏得一把潇潇洒洒的摺扇几快断裂。


也亏得他竟在深吸一口气後还能自嘴上挤出笑容道:「大爷,这奴才到底做了什麽事竟让你这般生气?」

穆凊唐知道,近日王爷竟想上表,央请圣上恩准把王位世袭三弟,眼前这个谋臣正是出了不少力,因此心里更加激愤,当场便朝他甩起袖道:「本爷要对谁动家法,容得你插什麽嘴!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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