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腌雪里蕻,勾芡作羹,最是美味。眼下不是莼菜上市时节,用这道菜代替倒也是上佳之选,任掌柜举勺尝了一口,
眼睛慢慢眯起来,很是享受。
再一味是杂蘑炒面筋,冬日最后一遍长出的鲜蘑菇,和着店里自己洗出的面筋小炒,略加一点虾子秋油,甚佳。
最后一味是锅烧肉,五花肉煮熟后用油灼,灼到猪皮起泡酥松,再用酱略翻炒,盛在小铁锅里。上桌时铁锅噗噗噗直
响,猪肉入口香酥,酱香肉香不分彼此。
小二放下菜,又道:“本店今日有外敬,还请客官稍等。”
转身片刻不到,上了一份锅涨蛋,鸡蛋在厚厚的平底铁锅里涨得极高,边上微微焦脆,金黄的蛋里还有火腿末,香不
可言。任掌柜笑道:“这等店里,平日用的鸡蛋极多,不少菜单用蛋清而舍蛋黄,余下的蛋黄不妨做了外敬,两方皆
大欢喜。”
单枞尝了一口,滋味浓郁,很是不错,遂道:“皆大欢喜方是好的。”
白若溪只管吃,也不多话。
菜过三巡,上了最后一道点心,是入座前加的杏仁酪。杏仁酪听着简单,做起来繁琐,用上好杏仁去皮捶作浆汁,滤
过待用,再取上好红枣,去皮去核捣细泥,又取江米磨成米浆滤过,将以上三者混合加雪花绵糖,入小铫子文火慢熬
,方才出了这一盅来,入口滑开,香满唇齿。
单枞唤小二结账,总共算下来五钱银子。三人饭饱,任掌柜剔着牙带着两人出门往那最近的一处房子去瞧瞧。这一处
院落显小,柴房与起居相差不远,却是几处房子中离闹市最近的,买卖皆是方便。单枞原本心里没打量,但见白若溪
似乎不喜热闹,遂敷衍几句,请任掌柜带着往别处看看去。
众人依着地图,及近往远,从西往东,又看了几处,太远了单枞自个儿嫌麻烦,太近了又吵到白若溪,再加上布局等
等,逛了四五处倒没个主意。
任掌柜道:“下一处再不满意,我可没辙了。那一处我也极是喜欢,只谅手上没有那么多闲钱,否则早就换了人家了
。”
他带着两人往西湖那头的山下而去,进了这家院落,单枞瞬间觉得眼前一亮。绕过屏障之后,入目苍青,两边栽的是
松柏一类,头顶还有个花架子,若是在春夏之交,绿藤满架,那才算是惬意。穿过前堂,又有个小小的荷花池子,边
上却是荒草丛生,水倒还算是清澈,几尾锦鲤慢悠悠吐着泡泡,任掌柜低头看了会儿鱼,道:“这池子里的水是从山
上引来的泉水,只是日子久了被淤泥塞了,得好好掏一掏。”
众人又从那不长的回廊走过去,柴房厨房的方位倒也不错,最后是主人起居的屋子,边上的小径过去是客房,家具都
还在,蒙了灰,还是红漆柚木。
单枞与白若溪对望一眼,各自领会,这处院落论方位地势、论布局大小,皆是上上之选。任掌柜也不是充愣的,当即
唤了看院子的管事来,又道:“这院子原本是个小别院,只是原来的主人嫌太小,当初置办时家具又不是上好的黄梨
,不乐意让它白搁着,干脆卖了也能折几分银子。”
“这等院子,哪怕三口之家也是足够的。”单枞笑道,“那主人要求未免也太高了。”
任掌柜看了单枞一眼,意味深长,他心领神会,当即笑笑一待而过。正说着,管事过来了,是个花甲老头儿,驼着背
,好在耳朵还算清楚,操着一口杭州话。
吴地方言不能概为一论,隔着一条小沟的两个村子,口音含义什么就大不相同。杭州虽是府地,来往之人常说官话,
但本地方言依旧是长盛不衰的。单枞来这几个月,听得大懂,原本家乡话也差不多,遂说起来也不费力。
单枞和任掌柜与管事的说了一通,中间价钱起起伏伏,又有家具、屋后两分薄地等等的价钱折算进去,白若溪听着那
一串子杭州话商议价钱,直觉得头晕,干脆四望看风景,当作没听见。
最后商议价钱,老头儿原本开了三百五十两银子,任掌柜压到三百两,单枞看出还有点水分,又挤了挤银子,竟杀到
二百六十两。当下协定完毕,明日去衙门交付房契,盖章压印更换主户,方才完事。
从里面出来,太阳西斜,任掌柜笑道:“看不出,你的本事倒是厉害得很。”
单枞忙客气一番,不敢大意,三人各自散了回去,累了一日,明日还得去衙门。
去衙门的手续倒还是快的,白若溪因为江湖上的事情没过去,倒也没事。房契换上单枞的名字,盖了公章大印,交付
了银子,拿了钥匙,就完事了。单枞看原来的主户姓殷,心下跳了跳,又心说衙门立册登记了,就没事了。
出门时包了两封银子给管事和任掌柜,算是答谢,两人乐呵呵收下,没多少客气,这桩生意算是皆大欢喜了。单枞决
定挑个好日子搬过去,好好将宅院打扫一番,回茶楼后私下里又买了一支金华好火腿送予李三叔,三叔极是高兴,直
说这个小子识时务。
这番折腾下来,能安心过个年,总是好的,毕竟这个年不是自己一个人过了。
第十五章 朝晖
过了腊八,各个封地的王爷臣子就得进京朝拜,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谁也拦不住。
殷逸让管家打点进京事宜,把小世子殷璇扔给乳母教养,自己待在书房里写字。上等的紫毫笔蘸了墨,运笔如流水,
写了几个福康之类的吉祥语,又觉得没意思,把笔扔在一边,将宣城贡纸揉成一团,往地上扔去。
那纸团却没掉到地上,而是被一柄扇子轻轻一挑,落入了一只手中。
沈沉昕展开纸团,念出声来:“福泽天下,好字,尤其是‘天下’二字,大有乾坤。”
殷逸负手,冷冷道:“你还真把洛清王府当作自家后院了么,沈护法……不,应该称呼你为沈教主了。”
“那地方算是什么家。”沈沉昕微微一笑,“倒是这洛清王府颇有点意思在。”他折起纸,又道,“教主之名愧不敢
当,只是最近频繁出入的绿林贼匪可让王爷满意?”
殷逸淡淡道:“你倒是上心,连我的封地里都不忘插两个,能让那群闲着赌钱吃干饭的活动活动也是不错的。”
“这等小事自然不用王爷费心。”他凑近了殷逸的身边,低低道,“王爷的折子才是要紧事。”他的呼吸在耳边弥开
,殷逸觉得很是不自在,身子侧了侧,瞪了一眼,“沈教主还请自重些,这里是王府,不是你夜宿的勾栏院。”
沈沉昕收敛神色,道:“勾栏院哪里是能和王府比的。对了,你何时启程进京?”
“这关你何事。”殷逸道,“王府侍卫步步紧跟,又会有什么闪失?”
“倒不是这个。”沈沉昕玩着扇子,慢慢道,“我听说皇帝老儿病得不轻,傅仪王还不让你们进京探视。”
殷逸冷笑一声:“现在再不让进京,他就是违了祖宗,大逆不道了。殷仁自以为好手段,却摆明了是个弱智。”他素
来修生养性,口上说不出什么粗话来,却是处处毒舌。
沈沉昕也不言语,笑眯眯地看着他,弱冠少年薄怒,双颊微微泛红,煞是诱人,恨不得一口咬上去。又听他继续道,
“父皇现在病情如何?”
“我手下的探子已经进去过了。”沈沉昕悠悠道,探查这等小事最是难不倒他,“躺在床上,几个大臣担着政务,就
这样了。”他转手拿起一支笔,蘸饱了墨汁,在纸上重重地落下,转瞬收笔,不再继续,展开扇子摇了摇,看着窗外
枝头绽放的几朵腊梅,喃喃道,“问许落得几点心,却作淡痕一抹无。”说罢,不紧不慢地步出了书房,再一眨眼,
人就不见了。
殷逸咬了咬下唇,权当没有听见,转身回到书桌前,见纸上一个“一”字,雄浑有力,收尾却是风流不羁。他略略挑
了挑眉,收起纸,对外朗声道:“把小世子抱过来。”
乳娘抱了小世子来,小世子在她怀里乖巧,一到自家老爹手里,顿时变了个模样,满嘴口水欢乐地拽着衣襟要爬上爬
下。殷逸皱了皱眉,却又听小世子唔酿唔酿地叫着“父王……父王”,心里又放宽了心,再听他叫着“璇……殷璇…
…”,微微一笑:“到底是个伶俐孩子。”
管家乳娘几人忙笑着奉承:“小世子聪明伶俐,王爷千秋无忧。”
小娃娃也听不大懂他们的话,见爹爹笑了,就再接再励:“樱桃……杨柳……”
“什么?”殷逸侧耳仔细听,却听他又重复了一遍,“樱桃……口……杨柳……腰”
殷逸的脸咯噔一下沉了,唬得众人唯唯袖手:“谁教小世子这等淫词艳语?”
乳娘噗通一声跪下,捣头如蒜:“王爷明鉴,婢子没教过小世子这等话啊!”
管事也跪下忙道:“王爷,平日乳娘教的皆是圣人言语,小的可以担保!”
小娃娃眨了眨大眼睛,拉着殷逸腰间挂着的紫晶穗子玩,殷逸见这穗子,脸色愈发铁青,心下隐隐猜到一二,沉声道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乳娘和管事诚惶诚恐,躲过一劫,忙不迭退下,也不敢思量到底是什么事情。
殷逸抱着小娃娃,咬牙切齿:“好你个沈沉昕,竟然教璇儿这等言语!”小娃娃还不知明细,继续拉着穗子咿呀咿呀
留下一滩口水。
一切都打点完毕后,殷逸带着小世子并一干侍卫仆人登船由运河北上,进京贺岁,探望父皇。朱漆点睛大船在纤夫的
拉动下缓缓前行,出了狭窄的水道,驶入宽阔的运河河道。
殷逸靠在贵妃塌上合眼小睡,耳朵里隐隐约约听到帘子外有极轻的脚步声,口里道:“茶水就在外面搁着,退下吧。
”说毕就翻个身,蒙了头继续睡。
那脚步声顿了顿,接着珠帘被挑起来,大颗的珠子相互碰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殷逸略恼,睁眼道:“不是让出
去……是你?”
沈沉昕眼睛噙着笑意,一手撑在他的上方,另一只手稳稳地端着一盅茶,道:“王爷可要在下伺候?”
殷逸别过头去,喝道:“还不放手。”耳根却是微微红了起来。
将茶碗放在一侧的几案上,沈沉昕双手撑在他上方,嘴凑在耳边,压低嗓子道:“殷逸,你须落得几点心方能明白?
”
殷逸忽地举手往他脸上招呼过去,沈沉昕眼疾手快,一手制住,笑道:“是我急了,也别这么出手,小心伤了筋骨。
”
“这是王府的船,你自己放尊重些。”殷逸冷冷道,“毕竟我们还有约在先。”言毕,他拉了毯子蒙住头,翻过身不
去理会。
沈沉昕笑了笑,俯下身隔着毯子轻声道:“约定自然是记得,但是也没往这上头说去。”
殷逸蒙着毯子装睡,故作没听见,脸上却不知怎么烧了起来,心里头却又恼怒,听见沈沉昕故意放重了脚步挑帘离开
,这才拉下毯子,愣愣地对着帘子发呆。
自己也是有一个孩子的人,这等事情不是不明白,但一来违了人伦宗法,二来也不知这人是故意设套还是真心,圈圈
绕绕之间,是几分真几分假,自己对着也不清楚,三来毕竟往后,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微不可见地低叹一声,扭头望着窗外,苏杭两岸冬日清隽的水墨山色,像是铁马金戈交上那一撇一捺的瘦金体,层
层错错之间,空余寒鸦绕枝三声,在北风中漾了开来。
沈沉昕说到底还是个得遮遮掩掩的主儿,在船上晃悠被别人看了去,朝廷里总会有杂七杂八的风声传出来。偏偏这位
主儿就不知避嫌,横了心厚脸皮赖在船上,摆明了在挑殷逸的耐性,殷逸没奈何,终究是把他赶了进来。
“你可在这里好好待着,免得外面落了口风。”小世子在榻上爬来爬去,完全没理会两个大人的说话。
沈沉昕抱起张牙舞爪的小世子,笑道:“那么我就在这里陪王爷赏花饮酒。”
殷逸啜了一口茶,抬眸瞥了他一眼:“装糊涂也没这等模样的。我倒是要问你,璇儿的那些淫词艳语可是你教的?”
“什么淫词艳语?”沈沉昕拿起一个佛手给殷璇玩,尤自笑道,“那些可是有名的前人之言,白居易诗坛大家,何来
的淫词艳语?”
殷逸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搁了茶碗道:“好一张利嘴,就可惜了。”
“有何可惜?”沈沉昕笑道,“在我身上长着才是物尽其用。”
“见过心黑嘴不黑的,也见过心不黑嘴黑的。”殷逸面无表情道,“却没见过心黑带着嘴黑的,如今算是见识了。”
沈沉昕倒是没恼,脸上依旧带着笑:“那么王爷呢?是心黑还是嘴黑?五十步不笑百步,这句话可别忘了。”
两人一时静下来,殷璇拽着衣裳咯咯咯直笑,外面夜深了,流水慢慢经过大船,依稀还能听到拨水声。
第十六章 清池
一路过去,殷逸所料果然没错,祖宗的规矩不敢违,倒也没有什么人来阻拦。沿着运河一路北上,京师重地高台楼阁
,气宇轩昂,巍巍然有浩然天下之意。
按照祖制,进京王臣须沐浴焚香斋戒三日,方可参见圣上。如今皇帝沉疴,哪怕不吃不喝三十日,也是难以一睹圣颜
。殷逸年少时在京城有府邸,之前早已安排人手打扫,如今只要入住即可。
下船的时候,沈沉昕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套郎中服,道貌岸然,颇有杏林之风。殷逸像是面前出现了长八只手的地藏王
菩萨一样从下船起就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直到最后当作什么都没看到。接待的管事诚惶诚恐上来问安,他也是冷冷的
一瞥,直把可怜的管事吓得哆嗦不已。
小世子倒是对沈郎中很感兴趣,乐呵呵地伸手要拽郎中的长须,把沈沉昕唬得连连护着粘上去的假胡子,唯恐这调皮
捣蛋的小娃娃坏了大事。这倒让殷逸偷笑,一转身却又做出冷若冰霜的模样来。
当下安排了屋子,照着规矩还是得沐浴焚香斋戒三日,说白了就是在宅子里待三天。殷逸三番五次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自己坐在书桌前看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沈沉昕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下了船就没再见第二次,晚上他一身玄色箭袖劲袍,摇着那把不合时宜的扇子,慢悠悠
地晃进来,殷逸倒还是习以为常,放下书来,却感到有一丝不对劲,遂问道:“你去哪里了?”
“哟,王爷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在下的去向了?”沈沉昕啪的一声收起扇子,似笑非笑道,“出去散了散心,京城良辰
美景,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殷逸紧锁眉头,起身走到他身边,嗅了嗅,道:“有丝血腥气。”
沈沉昕挑眉,淡笑道:“王爷真是厉害。失手沾了一点子血而已,洗干净就没了。”
“怎么回事?”殷逸道。
“对了。”沈沉昕用扇子一击掌心,笑道,“这个倒是王爷该给在下点劳苦费。坐了这么久的船晕死人还不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