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清茶捣江湖+番外——大福团
大福团  发于:2011年0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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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有县老爷在上头顶着,哪路门派敢闹事?”

单枞哭丧着脸:“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听说江湖人喝茶都不给钱,一出手一锭银子活生生就让人没钱找。”

太阳晃晃悠悠爬上正午,茶客们都散了,茶馆里头两缸茶一上午来回加了两回也没了味。白若溪顶着太阳在院子里清

理茶叶渣,冲洗茶缸,加茶叶灌水。单枞窝在厨房里炖了麻婆豆腐,旋切了莴笋连过年腌的腊肉一块儿炒,端着菜招

呼白若溪进里间吃饭。

两人各自怀着心思扒饭,相对无言,只有外头不知谁家的大黄狗在吠。

单枞嚼着莴笋觉得没味,又舀了勺麻婆豆腐,更觉得嘴里淡得慌,往日红油汪汪的菜成了清水茶汤。他手里头的筷子

捏了又捏,终究忍不住,小声道:“你都听见了?”

白若溪抬了抬眼,没有说话。

单枞也不介意,自顾自说起来:“听说要来很多人,万一你被他们发现就不好说了。我也不是一定要留你,只要你把

钱还上就行。”

白若溪低头吃饭,没理他。

单枞越说越心虚,他当初开了个大价钱是估计这人来头大,应该挺有钱,结果好死不巧这人没这么多钱,还得打小工

抵债。江湖之大,并非如他所想之远,他只指望平平安安过日子,千万别招上什么麻烦才好。

白若溪放下筷子,平静地开了口:“这不干你的事,欠的钱我会还上的。”

单枞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个竹筒,递给他道:“我看你挺喜欢这茶,干脆送你一罐,也算是你我萍水相逢。什么时候走

告诉我一声,那钱,也不必了。”

白若溪接过茶叶,垂下眼帘低低道:“多谢。”他的睫毛扑了扑,还是没多说什么。

单枞觉得他扑睫毛的样子好看极了,摸了摸脑袋,想起早上的事,又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个,早上我瞎说的话你别

在意,反正我娘去得早,我都没见过一面,也不知道我娘的老家在哪里。”

“曹兮兮这个名字还行。”白若溪把自己埋在饭碗里,淡淡地说道。

“啊?”单枞愣了愣,半晌没反应过来。

第三章 浆糊

清晨,单枞一睁开眼睛就很紧张,直到听见院子里刷刷的水声方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没走。

单枞缓缓地吁了口气,仿佛要把积攒了一夜的闷气给全部吐出来。

想过很多种他离开的情况,无论每一种,心里都很落寞。

但是当发现他留在这里时,除了高兴,还有担忧。

单枞很明白,自己只是个开茶馆的小白丁,他是江湖通缉的魔教中人,现在这样慢调子的生活不可能继续下去。

总有一天,两人会各走各的路,他开他的小茶馆,他当他的魔教人。

单枞揉了揉眼睛,觉得大脑里原本沉甸甸的麦穗被磨成了面粉,然后水倒进去搅啊搅,成了一团黏糊糊理不清的浆糊

。 面糊糊摊进锅里,徐徐烘烤,渐渐地飘出麦香气来,散发出食物特有的吸引力。

金黄焦脆的面饼,配上一个蛋煎透,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味道。

单枞摸了摸脑袋,又叹了口气。

早上的小镇出了奇的冷清,家家户户像是躲瘟神一样紧闭大门,只有镇口的茶馆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单枞在这群刀剑不离身的武林人士之中显得分外的弱小。他把白若溪塞进厨房烧热水,孓然一人在拿着拂尘的道士、

敲着木鱼的和尚、擦着宝剑的剑客、挥舞大刀的壮士间来来回回倒茶收钱。

躲在柜台后面数着银子,单枞心满意足地用细麻绳串好铜板,把银锭收进腰间的荷包。谁说江湖人爱赖账?拖出去抽

打一百遍!一出手就是十两不带找,两个人就是二十两,啧啧,足够他有滋有味地过活一整年了。

单枞的大脑里已经开始盘算过年时要不要下点狠心买头整猪回来腌肉,顺便也能多炖两只鸡,其实风鹅的味道也很好

,小时候老爹还带他去吃过一回胭脂鹅脯,那滋味没的说,或者再去掘点冬笋来配鸭子?

眼见口水差点拖了下来,一个和尚敲了一记木鱼,阿弥陀佛一声,我佛慈悲地把单枞从鸡鸭鱼肉里拽回了六根清净。

“此地离魔教老巢尚有一程,贫僧也不知现今魔教情况如何,各方也早作打算才是。”

老道士甩了甩拂尘,脑袋上的头发用紫金冠绑得一丝不苟,深蓝色的道袍滚着云绸的边,做出一派云淡风轻飘然欲仙

超凡脱俗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慢斯条理地说道:“武当以正直诚信为实,如今魔教侵入,我等各派应当同心协力方

可断金。前日得报,那害死了我门下大弟子的魔教左护法白若溪现在下落不明,而在教中,教主尸骨未寒,右护法沈

沉昕已有夺位之野心,想必让其鹬蚌相争,我等渔翁得利,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单枞的眼皮跳了跳,小心地提着茶壶往后院走去,听到那个耍大刀的壮士一拍桌子大叫:“道长说的没错!让他们窝

里斗!”

心里头小小地为那张可怜的桌子痛心。

那还是老爹教自己做的第一张桌子,用的是那年山上打雷劈倒的栗子木。

外面说话声络绎不绝,各出各的主意,白若溪蹲在灶台前不紧不慢地扇着火,连眼皮都不抬一抬。

汗水从他的额头沿着鬓角滑进脖子,留下一条弧线,单枞拎着茶壶看得有些发愣,站在门口半天没动弹。

白若溪回头瞅了他一眼,淡淡道:“凉水在边上的铜壶里。”

单枞仿佛被看破了心思,脸上一烫,连忙低着头讪讪地应了一声,将铜壶提了走,还差点绊到门槛。

完了。

他慌张地连头都不敢回,回屋自己倒先喝了两大杯凉水。脑海里依旧回放着那副画面。

如果摸一摸……一定很舒服……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上善若水!三省自身!

这哪里来的念头!该打该打!罪过罪过!

接下来一整天,单枞就趴在柜台后面盯着老和尚的秃头看,暗地里已是不知向我佛皈依又叛离又皈依了多少次,实在

是罪过罪过。

老和尚被人盯着脊背骨凉飕飕,也不知是谁盯着他,于是敲了声木鱼,瞥了眼左手边的老道士。老道士摸了摸胡子,

清咳一声,瞪了回去。

接着剑客和壮士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眉目传情”,只得面面相觑,众人更是不知所以然,只得低头喝茶当作背景路

人一二三。

好容易各方正派们骑马扬长而去,单枞这才舒了口气,掂了掂沉沉的荷包,决定改变对江湖人士吃霸王餐的坏印象。

前脚他们刚走,白若溪就拖着藤筐挑帘走了出来。单枞冷不丁撞上他,摸了摸鼻子讪笑道:“我正要进去。”

白若溪低头收拾茶碗,也不答话,专心致志地把一个个青釉大茶碗叠成整齐的一叠,放入藤筐。单枞又傻乎乎地愣在

那里看着这人白皙的手指衬着那青釉的光泽,脑子里出现了湖边烟雨蒙蒙的青柳、山上岚气环绕的劲松,一柔一刚,

仿佛完全不搭界。

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白若溪平静的声音:“我听到了。”

手上一抖,两只茶碗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敲掉了一个边,单枞来不及心疼这个,现在心里头是一抽一抽,像是被人

活活挖了五十两银子。他咽了口口水,只觉得口里干得发燥,好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他们的话你都听到了

。”

没有任何问号,以前听老爹说过,习武之人六感发达,尤其是听觉,出门在外切记要谨言。但是单枞依旧觉得不舒服

,他似乎可以预见到白若溪的下一句话。

可白若溪只是轻轻地应了声,算是作答,再不说下去了。

脑袋,全乱了。

太阳像个咸鸭蛋,挂在天边渐渐要沉下锅了。

镇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鸡鸣犬吠,王家小子的哭闹声,下油锅呲的炒菜声,娘亲喊孩子回家的呼唤声,从这一头响

起,从那一头回应,充满了夕阳下淡淡的温暖。

单枞端着碗进屋时,白若溪刚巧也结束了手上的活,正对着桌子发愣。

今天的晚饭不同寻常的丰盛,单枞把不舍得吃的腊鹅脯都拿出来蒸了,还有四五道佳肴,堪比平常人家过年的菜点。

白若溪抬头看着他,眼里写满了疑惑。

单枞笑笑道:“今天赚了不少银子,那些人一出手就是十两,不庆贺下财神爷路过怎么对得起自己。”

白若溪的嘴角也泛起笑意:“极是。”

两人相对而坐,正要举箸,单枞猛地一拍脑袋:“看我着记性!”他笑道,“既然是庆贺,自然少不了酒,跟我来。

白若溪见他神秘兮兮,便也跟了去。

单枞推开后门,门外栽了一株梨树,几个大鸭梨黄澄里头泛着青,还没熟透。他取来两把铲子,招呼白若溪一起小心

铲去树根边的泥,然后蹲下身用手扒拉,露出一个酒罐来。

用水洗净外面的泥巴,单枞拍开封泥,揭开封纸,顿时一股甜蜜醉人的香气在整个屋子弥散开来。白若溪禁不住赞道

:“好酒!”

“这是我三年前用那梨子酿的,埋在树下一直没舍得喝。”单枞把酒倒入杯子,琥珀色的酒荡漾开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香气愈发诱人,“好酒要有人共享才能喝出滋味来,请。”

白若溪也不推辞,一口入喉,那酒浓郁稠密,市面上水一般的酒根本难以匹敌,细细回味,香甜之余后劲也足,果香

酒香融合成一汪琥珀,堪比西域的葡萄美酒夜光杯。

他在玄教中素来谨慎,轻易不与他人共饮,哪怕是宴会上也是小心万分。如今在着青山绿水的小镇里,和一个对江湖

纷争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对饮佳酿,心情之惬意,心态之放松,一辈子也难以忘怀。

没几杯下肚,后劲已经上来了,一张脸涨得通红,仿佛在晚霞中放烟花,一朵一朵,让单枞看着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那日……我多谢你。”酒意上来,白若溪说话也有些含糊了,“否则我早已丧命……扣你脉门也是谨慎起见……今

天这次也多谢你……”

“哪里哪里。”单枞急忙道,“你这人挺好,真的。”他望着白若溪迷蒙的眼睛,已然是有些糊涂了。

白若溪撑着桌子站起来,走了几步又摇摇晃晃,单枞忙忙地上前搀扶。

“江湖险恶……你还是少涉足来得好。”他靠在单枞的手臂上,不忘继续说下去。

今天他说的话超过了往日加在一块的数量,单枞听着他唠唠叨叨说着江湖麻烦,教中是非,竟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的脸。

眉眼如画,璧玉良人。

金山水漫延千里,高塔之下相思长。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那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折子,一出一出美人才子,生离死别。

他不是才子,却有个美人。

单枞眼里醉醉蒙蒙,收紧了手臂。

于是,他俯下了身。

第四章 路人

早上的第一缕光打在眼皮上,有些刺眼。

单枞下意识将手挡在额前,太阳穴忽然一跳,猛地坐起了身,举头四顾。

他的心,沉了下去。

屋子窗明几净,透过纸糊的窗格可以感觉到外面的阳光之明媚。但是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片静谧,后山的鸟鸣听

起来分外清晰。

单枞一骨碌下了床,鞋也不穿,直接就往屋外跑。

这里没有,那里没有,那间小屋里更没有。

他颓然地坐倒在凳子上,低着头,脑里乱成了一团。过了良久,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嘴唇,心里愈发的沮丧。

昨晚酒虫灌脑,自己竟然……就这么凑上去……好软……

单枞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茶馆里再次只有一个掌柜,兼任小二,原来那个包着头巾寡言的曹兮兮在小镇人的记忆中迅速淡去,就像是潮水湮灭

了前一天在沙滩上写的字。那两缸的茉莉花茶还是一如既往的爽快,一枚铜板便得两碗。

再渐渐的,屋后的鸭梨也熟透了,金黄诱人,仿佛风一吹整个小镇都会弥散开果香来。单枞摘了梨子,个大香甜的酿

了酒,余下的搁在案上,闲来无事便拿一个去逗逗新长牙的王家小子,看着小胖子挥舞着藕似的手臂抓梨子,倒也有

意思。

深秋的太阳落得早,王婶抱着孙子前脚离开,单枞后脚就收拾茶碗准备收摊打烊。正要合上门板,一柄扇子忽然伸出

止住了他的手,那人笑道:“在下赶路,有劳老板给口水喝。”

单枞不悦地抬起眼,正欲拒绝,一锭银子明晃晃地在他眼皮底下晃悠,好像要把整个茶馆都照亮了。于是他立马改口

:“铜壶里还有点水,只是凉了。若不着急,等我去烧水。”

那人收起扇子,将银子搁在桌上,笑眯眯道:“有劳。”说着,一拂衣摆,优雅地坐在长板凳上,黑衣银冠玉带钩,

器宇不凡,一看便知非常人也。

单枞提壶烧水,顺带拿走银子,掂了掂,足足十五两,够他一年吃喝无忧且有余,不由心中暗想,此人多半从城里来

,我若将茶馆开到城里岂不是更赚了。

接着蹲着看水,魂早已飘到九霄云外,痴想自己在京城开了家豪华气派大茶馆,有紫金匾额,有天下名茶,文人墨客

络绎不绝,碧玉佳人执扇细语,更有那宫里头的皇帝亲来称赞,龙口稍开,万贯金银滚滚来,这才算真真的天下第一

茶馆。

待他回过神来,铜壶嘴早已噗噗噗直冒热气,连带着整个茶水间都烟雾缭绕起来。单枞急忙拿厚布垫着手取下铜壶,

细水长流地注入瓷壶,瓷壶里搁了滇红,冲注之下,舒展开暖人心脾的香气,让人极是自在。

送进堂里,那黑衣公子沏了沏茶杯,倒了一杯啜饮,不由赞道:“好茶,荒山村落也有如此好茶,实属难得。”单枞

听了心里高兴,嘴上谦虚道:“公子过誉了。”

那公子笑眯眯道:“如何算是不过誉?好茶自然是好,哪有什么不好之理?”顿了顿,他把玩着茶杯又道,“老板看

上去年纪与在下相仿,敢问如何称呼?”

单枞忙答:“我叫单枞,木从枞。”

“好贴切的名字,倒是借了一味好茶的字。”那公子道,“在下沈沉昕,幸会幸会。”

单枞打着哈哈客气着,问道:“这里离县城可不近,沈公子可是要连夜赶路?”

沈沉昕道:“家中出了事,得回去处理,若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听闻此言,单枞不由帮着他担心起来,道:“敢问沈公子家在那个镇上?我倒是知道几条山里的近道,若是不怕天黑

,是能节约大半路程的。”

沈沉昕眼睛一亮,揖道:“多谢单老板,在下只要在月上中天之前赶到下一个镇子就行了,余下自有家人接风,不必

担心。”

单枞指着门外道:“从东门出去有个官道,官道边上有个小道,是以前我上山挖野菜时发现的,路还算平坦,顺着小

道下去能直达下一个镇子,比官道足足缩减一半的时间。”

“单兄相助,在下感激不尽。”沈沉昕起身作了个揖,说着便上马匆匆离去。

单枞收拾好茶壶,合上了最后一块门板,他摸摸揣在怀里的十五两银子,觉得自己今晚大约是做梦也在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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