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砚也被惊住了:“我走了大半个月,就多出六百人了?”
这扩充的速度也太惊人了。
裴青禾拍了拍时砚的肩膀:“照这样的速度,裴家村的人会越来越多。还得继续买粮屯粮,辛苦你了。”
这千钧重担,时砚面不改色地接了下来:“六姑娘只管练兵,这些琐事交给我。”
吴秀娘站在村头瞧了许久热闹,一脸欣慰地回了草屋前,低声对冯氏笑道:“时少东家可真是能干。来了还没一个月,就将账目都理得清清楚楚。出去采买物资,也顺顺当当。买了这么多粮食回来,裴家村那么多人,不会挨饿了。”
冯氏手中针线忙个不停,抿唇笑道:“青禾身边就缺这么一个精明能干掌管内勤之人。”
纳鞋底的方氏探头插嘴:“过了年,青禾也十六了。是不是明年就打算办喜事,招婿进门了?”
分了家的裴氏老妇们,住在旧村草屋里。有性情刻板严厉坏脾气的陆氏在,一众老妇不敢明着讨论裴家村如何,陆氏不在的时候,众人免不了要低语几句。
冯氏轻笑道:“这个可不好说。青禾每日练兵,忙得很,怕是还没这份心思。”
冯氏在为裴青禾做衣裳,方氏纳的鞋底,也会给儿媳卞舒兰送去。
其余老妇们,也多是如此。纵然分了家,裴青禾也在养着她们。她们不能吃白饭,平日要做衣服要做鞋抵饭钱。
做出的衣服鞋袜,先紧着自家儿媳孙女孙子。然后就是每日苦练的裴甲等人。练兵不但费兵器,也格外费衣服鞋袜。裴家老妇们每日忙忙碌碌,也没消停的时候。
眼见着陆氏的身影过来了,冯氏立刻住了嘴。
方氏也立刻转了话题。
没人敢在陆氏面前提裴青禾。
陆氏阴沉着脸坐下,面无表情地纳鞋底。一不小心扎了手指,陆氏疼得心浮气躁,放下针线。忽地冒出几句:“顾莲冯长已经到渤海郡了。不见裴家人,只有礼物和书信,不知新天子会是何等反应。”
冯氏吴秀娘都不吭声,只有方氏接了话茬:“等着就知道了。”
陆氏心情烦闷,狠狠瞪一眼新村的方向,仿佛裴青禾就在眼前。又看向渤海郡的方向,长长叹息。
冯长也在叹息。
顾莲听得不耐,白了长吁短叹的冯长一样:“整日叹气,有什么用。有这时间,不如想一想法子,怎么才能将书信呈上去。”
他们到渤海郡已经第四天了。别说新天子了,连张家的门都进不去。
心系东宫的臣子纷纷来渤海郡,其中不乏带兵前来的武将,还有带了大批财物的豪门大户。
等着觐见新天子的人,能排出五里地。裴家在燕郡闯了不小的名头,在这里却又算不得什么。连正规军都算不上,勉强可以归为起义军。
一日没将礼物书信呈上,他们就得等一日。就这么等着,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冯长等得心急,顾莲更是着急上火。
这是她第一次领命当差。办好了差事,才能真正入裴六姑娘的眼。
“我们再去张府送帖子。”冯长低声道:“备一份厚礼,送给张公子。”
顾莲撇撇嘴:“张家拥立新天子,声势大涨,每日求见张公子的人,不知有多少。我们送的礼,张公子怕是瞧不上。”
冯长往日也就是个私塾先生,见识有限,也没了办法:“那该怎么办?”
顾莲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亮了一亮:“我有办法。”
冯长张口追问,顾莲一个字都不肯说,只道:“等几天你就知道了。”
冯长无奈之下,只能盯紧了顾莲的行踪。
顾莲没去张府投拜帖,反倒去渤海郡最大的绣庄最昂贵的珠宝阁里转悠。拿银子买通了伙计,很快,便有伙计送口信过来:“张姑娘要来绣庄。”
顾莲换了崭新的衣裙,带上面纱,在绣庄里等了一天一夜,终于等来了张静婉张姑娘。
张静婉蹙着眉头,看着蒙着面纱的神秘女子:“费尽心思见我,是为了什么?”
女子取下面纱,如男子一般拱手行礼:“裴家村的顾莲,见过张姑娘。”
盘亘在脸颊上的狰狞刀疤,彻底毁了那张美丽的脸孔。
张静婉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移开目光,定定心神,缓缓道:“你来做什么?”
张静婉在宫中住了一年多,东宫被废,太子被灌毒酒自尽,紧接着就是渤海军北平军带兵来京城。再然后,她被父兄一同救出,回了渤海郡后,她便待在张府里,很少外出。
裴氏兄弟声名赫赫,张静婉自然知晓。不过,裴家流放后的事,就没人和她提过了。更没人在她面前提起过裴六姑娘。
顾莲也不清楚裴青禾和新天子有什么牵扯。不过,出于女子天生的直觉,她特意模糊了裴青禾,只说奉令来送礼。
张静婉有些不解:“皇上刚登基,前来觐见送礼的人都在等候。你来寻我做什么。”
顾莲恭声道:“皇上一直未曾召见我们。我等急着回去复命,特来求张姑娘。”
张静婉面颊微微一红,露出了少女娇羞,语气软了许多:“我一个闺阁女子,不便插手这等政务之事。”
顾莲分外诚恳:“谁人不知张姑娘是未来皇后。张姑娘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抵达得过千言万语。”
张静婉脸颊愈发红了:“不得胡言乱语。什么未来皇后!哪来的谣言。皇上还在守孝!”
顾莲忙行礼请罪:“对不住。我是山野村妇,不懂规矩。听闻皇上对张姑娘情深意重,便以为喜事将近。说话不妥,还请张姑娘不要见怪。”
张姑娘怎么会见怪,张姑娘一腔少女心,如心花绽放。看眼前破相的刀疤女子,也愈发顺眼。
张静婉矜持地说道:“也罢,看在你一片诚心,我见了表哥,提上一句就是。表哥肯不肯见你,我就不知道了。”
顾莲忙跪下磕头谢恩,又诚恳地奉上一支华丽的金钗。
张静婉锦衣玉食,并不在意一支金钗。不过,礼多人不怪。
从绣庄回府后,张静婉便进宫去见新天子建安帝。
时间仓促来不及建宫殿,所谓的皇宫,其实就是以前的郡守府。
建安帝登基仓促得很,只有几个一同逃出京城的忠臣见证了新帝登基典礼。
不过,这一个月里陆续有臣子和望族大户来投奔。渤海郡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郡守府里住的满满当当。
别人想进宫见建安帝,要仔细核查身份,慢慢等候。张家人就不同了。守着郡守府的都是渤海军,张氏兄妹出入郡守府,和去自家后院差不多。
这当然不合规矩。可建安帝信任依赖张家,眼下也唯有张家鼎力支持建安帝。谁会多这个嘴讨这份嫌?
“……这是前来觐见的忠臣名单。”侥幸一同逃出京城的庞詹事,如今已是新朝廷的丞相,一脸疲惫憔悴:“不知皇上今日想见谁?”
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建安帝,沉默片刻道:“丞相去问一问张大将军。”
庞丞相早料到有此答复,点头应下。捧着一摞名帖去请示张大将军。
建安帝坐在御案前,昔日俊美贵气的脸孔瘦了许多,黑眸暗淡。
站在一旁的内侍徐公公低着头。
另一侧站着的,正是当日一路护送裴氏女眷流放的东宫高侍卫。
高勇原本就是郡王殿下的心腹,当日护送郡王离京时又立了功。郡王登基后,就让高勇做了天子亲卫统领。
高统领忠心耿耿,胆子也比徐公公大得多,低声忿忿不平:“张大将军也太跋扈了。皇上想见谁就见谁,凭什么要问他。皇上敬重张大将军,他也该恪守臣子本分。”
徐公公一惊,先去关门,然后才道:“高统领小点声。这里到处都是渤海军,可别乱说话被人听见了。万一传到张大将军耳中,引起大将军误会,可就不好了。”
高统领心中恼怒,声音却压低了几分:“怕什么。君臣有别,难道他敢对皇上不敬?”
徐公公的嘴半点不硬:“皇上现在要依仗大将军,对大将军礼遇一些是应该的。”一边劝慰一边冲高统领使眼色。
少说几句扎心窝的话吧!
眼下这情况,还能怎么着?闲气闷气且生受着。不然怎么办?
从东宫逃出来的人,加起来也就二十来个。现在吃的喝的用的都靠张家,所谓登基,也就是树个牌坊。到底怎么回事,心里没数吗?
高统领是武夫,冲动鲁莽。他徐公公可不一样,知道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一直沉默不语的建安帝终于张了口:“大将军忠心耿耿,没有大将军,朕已死在东宫了。现在大将军为朕分忧,也是体恤朕年少不精通政务。”
高统领一脸不甘地住口。
一个内侍进来,低声禀报:“启禀皇上,张姑娘来了。”
徐公公麻利得很,不等建安帝吩咐,就去开门,殷勤相迎。
张静婉穿戴素雅,美丽的脸庞盈盈含笑,声音柔婉悦耳:“我没扰了表哥正事吧!”
对着温婉可人善解人意的静婉表妹,建安帝谢离晦暗的情绪为之一振,微笑着应道:“无妨,表妹坐下说话。”
徐公公忙捧来一盏清茶。然后麻利地退了出去。
高统领也退了出去。
徐公公凑到高统领身边,低声叹气:“高统领,你以后这脾气可得收着一些。要是惹恼大将军,你讨不了好,还要连累皇上。”
高统领心头闷火乱蹿,哼了一声。
徐公公将声音又压得低了些:“以后和那边朝廷打仗,还得靠大将军哪!”
高统领沉默不语。
屋内,张静婉随口说起了去绣庄的事:“……裴家村的人竟寻到了我面前,求我代话给表哥,也是有趣。”
说着,娇羞的红云飞上了面颊,目光轻轻飘了过去。
表哥会不会顺势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会娶她做皇后?
建安帝霍然起身,反应激烈,远远出乎张静婉意料之外:“她人在何处?”
哪个她?
张静婉一怔,抬眼看向神色激动的建安帝:“来寻我求情的,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女子,自称顾莲,是裴家村的人。表哥认识她么?”
建安帝目中闪过一丝失望,俊美贵气的脸孔已恢复冷静,不答反问:“顾莲人在何处?”
张静婉素来善解人意,建安帝不愿说的,她也不追问,柔声应道:“他们一行人都住在客栈里,递了帖子,等表哥召见。”
建安帝略一点头,扯开话题。
建安帝这位少年天子,虽是木雕傀儡,每日却很忙碌。很快便有臣子来求见。张静婉道别离去,回程的马车上,心绪不宁。
表哥口中的她,到底是谁?
为何表哥提起她的时候,那般激动?
少女的直觉,有时候格外敏锐的惊人。张静婉回了张府后,便去寻兄长张允,悄声将今日的事说了。
张允随口笑道:“这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不管有多少女子,都威胁不到你的皇后之位。”
“皇上要守孝,你且安心等着,等皇上出了孝期,你就该进宫为后了。”
有些本事能耐的男子,左拥右抱都是常事。建安帝做了天子,后宫岂会空置。情情爱爱的,都是虚的。正宫皇后的尊荣富贵才是最要紧的。
张静婉一片芳心都在建安帝身上,听不得这等话,眼圈顿时一红。
张允无奈,只得说道:“你别哭。我这就去打听,裴家到底有谁,让皇上记挂在心。”
“对了,北平军的孟氏兄弟都和裴家打过交道。我现在就去寻孟氏兄弟问一问。”
一年前,北平军和渤海军一同打着清君侧诛佞臣的旗号去京城。孟将军运道不佳,在激战中被流箭射死。北平军军心溃散,大败一场。孟家二郎五郎皆战死,孟大郎也受了重伤。
之后几场大战,北平军兵力不停消耗,死伤大半。孟六郎及时领兵前来,北平军总算没被灭了旗号。
渤海军从东宫救出章武郡王,火速撤离回冀州。北平军的残兵败将,也跟着一同逃到了渤海郡。
张家拥立郡王为新帝,是最大的功臣。其次就是北平军。孟氏兄弟如今也是新朝廷里数得出名号的人物。
可惜孟将军已经战死。孟大郎伤了腿,不能再上马打仗,孟六郎又太过年少。渤海郡是张家经营了数十年的地盘。现在的北平军,远不能和渤海军相提并论。
只说郡守府内外,都由渤海军把守。渤海郡的治安防守,也都在张家人手中。
北平军的一千多人,驻扎在城外的军营里。孟氏兄弟住在城中,身边只留了数十个亲卫。
张允亲自来拜访,孟大郎立刻道:“六弟,扶着我一同去迎张公子。”
孟大郎伤的是右腿,走路时右腿一跛一跛,行走缓慢费力。
昔日英俊磊落的孟大公子,成了半个废人。
孟六郎心情阴郁沉重,低声道:“我去迎一迎,大哥你就别去了。”
孟大郎却道:“张公子亲自登门,岂能怠慢。快些过来扶我同去。”
孟六郎忍不住哼了一声,愤愤低语:“当日父亲第一个去京城救太子,打仗也都是北平军冲锋在前。结果如何?父亲战死,二哥他们也死在战场上,北平军死伤惨重。五千精兵,现在就剩一千三百多人。”
“渤海军跟着捡便宜,落了个从龙的大功。现在人人都说张氏拥立建安帝,有谁记得我们孟家?”
孟大郎皱眉,瞪了孟六郎一眼:“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当日父亲让你留守军营,还留信让你去裴家村。你不听父亲的安排,非要将最后五百精兵都带了出来。”
“现在北平郡回不去了。这一千多人,都在渤海郡,在张家的地盘上。吃的喝的都靠张氏。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
孟六郎是个犟脾气,立刻顶了回去:“我留在裴家村做什么?做裴六姑娘的赘婿不成?”
“我孟凌,是顶天立地的八尺男儿,岂能低声下气地伺候女子。”
孟大郎瞥孟六郎一眼:“你这般嘴硬,以后别后悔就是。”
孟六郎挺直腰杆:“我绝不后悔。”
已经到这一步,多说无益。
兄弟两个为这桩事争吵过多回。孟大郎懒得再说,让孟六郎扶着自己去迎张允,反复嘱咐孟六郎谨言慎行不得惹祸。
孟六郎臭着脸应了。
会面后,孟大郎和张允你来我往地寒暄应对,孟六郎在一旁闭嘴不吭声。孟大郎心里连连叹气,却也没办法。
孟六郎打小就是这等脾气。以前父亲在世,能弹压得住。现在他这个兄长,管束幼弟却是有心无力。
张允和孟六郎相处几个月,对孟六郎摆着臭脸不理人的无礼行径不以为意。没有心计城府的鲁莽武夫,更好控制。要不了几年,张家就能彻底吞并北平军。
只可惜了这一张俊脸和一副威武身躯,偏偏生在了孟六郎身上。
张允没有绕弯子,很快道明来意。
“大公子要打听裴家村?”孟大郎有些意外。
孟六郎终于将昂起的头稍稍低了下来,看向张允:“大公子怎么忽然问起这些?”
张允笑道:“裴家的人求到张家,想早日觐见天子。我心中好奇,便来问一问你们兄弟。裴家成年男丁都被斩首,现在的裴氏,是谁当家理事?”
裴青禾在幽州声名鹊起,算不得什么秘密。
孟大郎轻描淡写地将裴六姑娘为族长一事道来。
张允有些惊讶:“一个女子,竟能领着族人在燕山下立足,倒是有些能耐本事。”
孟六郎听着这轻浮的语气,心中莫名有些不快。
他孟六郎再自高自大,也清楚自己不及裴青禾。
这个张允,若不是靠着张氏,算哪根葱哪根蒜?有什么资格点评裴六姑娘?
孟大郎咳嗽一声,以眼神制止了孟六郎的大放厥词:“我们当日奉东宫之命,对裴氏多有照拂,也有些来往。”
张允也不是好糊弄的主,一眼瞥向孟六郎:“六郎和裴六姑娘熟络吗?”
就是差一点做了裴六姑娘的赘婿而已。
孟六郎的脑海中闪过那张清秀英气的少女脸庞,心里忽然有些躁郁,没什么表情地应道:“不熟。”
张允目光一闪:“听闻你曾领兵去燕山剿匪,应该和裴六姑娘打过交道。”
孟六郎个头高,看谁都得略低着头,天然就有几分睥睨之姿:“那也不熟。”
张允是张氏嫡长子,未来张氏家主,天子嫡亲的表兄,未来的国舅爷。前来投奔的臣子们,对张允处处追捧。
张允近来春风得意,愈发心高气傲,接连在孟六郎这儿碰软钉子,心中不快。面上却未显露,笑着说道:“我也就随口问一问罢了。”
坐了片刻,闲话几句,便起身离去。
孟大郎客客气气地送走了张允,转头回书房,板起脸孔训了孟六郎一顿:“我是怎么交代你的?对着张公子要客气些,至少别正面开罪……”
孟六郎左耳进右耳出,不痛不痒。
孟大郎实在头疼,忍不住长叹一声。
孟家就剩他们兄弟两个。他这个兄长废了一条腿,以后领兵打仗的事都得靠孟六郎。瞧瞧孟六郎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哪里靠得住?
简直愁死人。
孟大郎叫来亲兵,让亲兵去打听裴家村的人在何处落脚。
一个时辰后,亲兵回来复命。
孟六郎表面不在意,实则竖长耳朵。
第二日,孟六郎一大早就出去了。亲兵来禀报,孟大郎挥挥手:“随他去。”
孟六郎到客栈扑了个空。一个身量不高相貌平庸的男子陪笑道:“孟小将军来的不巧,顾莲和冯长一大早就被皇上召进宫了。”
孟六郎瞥男子一眼:“你是谁?”
男子继续陪笑:“我叫王二河,和冯长一起进的裴家村。”
孟六郎其实去过裴家村数回,住过不少日子。不过,他认识且记住姓名的,只有寥寥几人。顾莲冯长勉强有几分印象。像王二河这样的小角色,压根没入过他的眼。
孟六郎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这半年,裴家村还好吧!”
王二河看似老实憨厚,其实一肚子心眼,呵呵笑道:“好得很。匈奴蛮子来打草谷,六姑娘带着我们去守昌平县,将匈奴蛮子赶跑了。”
“裴家村声名远扬,来投奔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知道,跟着六姑娘有好日子过。”
最后这一句,像尖刺,扎了孟六郎一下。
孟六郎俊脸微暗,忽地问道:“她为何不来?”
王二河憨厚地笑道:“六姑娘的心思,我哪猜得到。”
孟六郎悻悻离去。
王二河冲着孟六郎的背影撇嘴。
顾莲冯长被领进郡守府,等了小半日,终于见到了建安帝。两人不敢胡乱打量,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奉上礼单和书信。
建安帝没看厚实的礼单,急急拆了裴六姑娘的书信。
这是她第一次给他写信。
信中言辞诚恳,说了不敢擅离幽州的苦处,希望天子见谅。寥寥数语,简洁清晰,没有一点儿女私情。
建安帝说不清高兴还是失望,将信又看了一遍。
还是没寻到只字片语的思念。
建安帝心中悄然叹息。
陆氏的信就厚实多了。
满纸忠心。
建安帝随意看一眼,便搁下了。然后正色问询:“裴家村现在有多少人?战力如何?”
冯长正要张口,顾莲一个眼风扫过来,冯长立刻将嘴闭紧。然后,听着顾莲哽咽抹泪,向皇上描述裴家村缺衣少食挣扎求生的不易:“……现在裴家村有两千多人,都是山上流民。六姑娘好心收容他们,不愿他们饿肚子,整日为此操心。”
六千多人怎么忽然就少了大半?
冯长低下头。
“前些时日,匈奴蛮子冲到昌平县城,六姑娘拼死才守住了县城。死伤惨重,六姑娘也受了伤,无法动身来觐见皇上。”
冯长微微抽了抽嘴角。
六姑娘确实受了点轻伤,手背破了皮,敷了药两天就好了。
不知道的,听顾莲这般哭诉,怕是以为六姑娘受多重的伤。
眼前这位少年天子,竟然就被糊弄住了:“她的伤势重不重?有没有大碍?”
顾莲红着眼答道:“大夫说养几个月就好,不能骑马奔波,也不宜劳累。所以六姑娘未能来觐见皇上。”
少年天子攥着信,声音低沉:“你们回去之后,带朕的话给她。她没来,朕不怪她。让她安心养伤。”
“朕这里有上好的伤药,你们带两瓶……带十瓶回去。”
顾莲磕头谢恩,抬起头时泪水涟涟满脸感激,皇恩浩荡之类的废话说了一箩筐。
少年天子又问起裴家村平日情形,顾莲对答如流。十句里有八句都是真的,只在关键处含糊一二。
就连冯长听着,都觉得裴家妇孺老少实在可怜。
少年天子悄然叹息,目中闪过怜惜,声音愈发温和:“回去告诉裴六姑娘,让她安心养伤,保重身体。朕这里,她不必亲自来,朕知道她的忠心。”
顾莲用袖子抹泪,又是一番感人肺腑的歌功颂德。
半个时辰后。
两人离开郡守府,回了客栈。门一关,顾莲扬头,睥睨冯长一眼:“如何?现在还服不服气?”
冯长再次抽了抽嘴角,拱手道:“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随时抹眼泪,睁眼说瞎说,这能耐,他确实远远不及。
怪不得六姑娘选了顾莲领头。今日换他回话,怕是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
顾莲得意地笑了一会儿,又叹口气:“还是我们裴家军实力不足,现在只能示弱。”
冯长低声道:“闷声发大财,慢慢扩充人手,迟早有一天,我们不用对任何人低头。”
顾莲点点头,眼里闪着蓬勃的野心。
这簇火苗,冯长眼中也有。
他们两人,一个被山匪欺凌,一个是遭遇战祸,都是活在烂泥里的人。
是裴青禾收容了他们。
是裴六姑娘认他们重新为人。
在他们心中,没有忠孝礼义,只有裴六姑娘。他们随时可以为她去死。
朝廷分裂,天下大乱,起义军纷纷冒头。如果要改朝换代,为什么不能是六姑娘?
隔日天刚亮,一行人便启程离去。
刚出城门,忽地有十几匹快马远远追了过来。顾莲十分警觉,立刻吹哨竹哨,众人调转马头,拔出长刀,严阵以待。
冯长眼尖,低声提醒:“是孟小将军来了。”
顾莲冷笑应了回去:“那又如何?你和他很熟吗?”
冯长闭上嘴,拔出长刀。
顾莲心气稍平,淡淡道:“待会儿我来应对,你别吭声。”
往日两人争锋,互不相让。这一趟出外差,顾莲总揽,大事小事都是她拿主意。冯长一开始心中不服不忿,然而事实证明,顾莲小事精明大事果断,应对迅疾,至今还没出过什么纰漏。尤其是昨日对着新天子,一番唱念做打,将少年天子忽悠住了。实在不能不服。
冯长果然不吭声。眼见着孟六郎领着一众亲卫快马至面前。
顾莲分明看清来人是谁,只做不见,持刀喝问:“来者何人?”
他以前常去裴家村,认识的脸孔不多,顾莲正是其中一个。实在是这张被刀疤破了相的脸孔太引人注目了。更不用说,当日还是他带人剿灭黑熊寨,救了顾莲等二十余个女子性命。
现在都有胆量在他面前拔刀了。
孟六郎心里火气蹭蹭,冷哼一声。亲兵小莫咳嗽一声,抢着答道:“顾莲姑娘,我们六公子今日特意来送行。”
“原来是孟小将军。”顾莲恍然,不紧不慢地收了长刀,皮笑肉不笑地应道:“我们急着赶路,就不下马了。还请孟小将军见谅。”
孟六郎策马上前,板着脸孔说道:“我问你,六姑娘为何没来?”
顾莲将应对少年天子的说辞搬了出来。
孟六郎深知裴青禾的厉害,显然不太相信,皱眉问道:“她真的受伤了?”
顾莲叹道:“正是。裴氏对东宫一片忠心,郡王殿下登基,是国朝大事。若不是受伤之故,六姑娘岂能不来?”
裴氏确实忠心。
裴青禾忠不忠心,就不好说了……
孟六郎目光落在冯长的脸上:“冯长,六姑娘伤势如何?”
冯长还没张口应答,顾莲便冷了脸:“孟小将军若是来送行,心意我们领受。如果是来找茬,我们也接着。”
孟六郎被气笑了:“你这张脸翻得也太快了。我问询六姑娘伤势,怎么就成找茬了?”
顾莲冷冷道:“孟小将军领着五百人离开裴家村的那一刻,就和六姑娘分道扬镳。现在小将军惺惺作态,又是何必。”
孟六郎:“……”
小莫都不敢看自家公子难看的脸色,笑着打圆场:“顾莲姑娘别恼。我们公子昨日去客栈扑空,今日一大早又去,知道你们走了,特意出城相送,并无他意。”
“回去之后,烦请顾莲姑娘带话给六姑娘,北平军如今驻扎安顿在渤海郡。原本的北平军营空着,请六姑娘照拂一二,不要让流寇蟊贼占了去。”
北平军营里还有不少好东西哪!与其便宜别人,不如让六姑娘占个大便宜。
顾莲变脸像翻书,笑脸盈盈:“原来是这等小事。我一定将话带到。”
然后,拱手辞别。
孟六郎板着脸,小莫只得继续陪笑,待顾莲一行人离去,小莫连连叹气:“今日来送行,公子还臭着脸,大礼送出去了,还不落好,这是何苦。”
孟六郎气得鼻子冒烟,瞪了过去:“那个顾莲,憋一肚子坏水,说话阴阳怪气。她先惹得我,怎么就成我臭着脸了?”
小莫继续叹气:“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当宽广,和女子计较口舌做什么。顾莲回去在六姑娘面前学舌,还不是公子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