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口中没好话,嘴角早已悄悄扬起。
嗖!一箭过去,野鸡从繁茂的枝叶间掉落。
裴燕兴冲冲地上前,捡起肥硕的野鸡,转头冲众人晃了晃,咧嘴一笑:“晚上回去炖汤,每人都能分一碗。”
裴青禾挑眉一笑:“一只哪够,我们今日进山,多猎些野物。今晚人人都有肉吃。”
裴家村里粮食充足,每日杂面馒头菜汤管饱。每三日还能吃一回肉。如此,才有充沛的体力精力习武操练。
一提吃肉,裴燕馋得直咽口水。接下来目光四处搜寻,射出三箭,拎回一只野兔。
裴芸和冒红菱箭术同样精准,很快都有了收获。
不过,在裴青禾神乎其技从不虚发的神箭前,她们唯有甘拜下风。
几十人一同进山,为了确保安全,五人一队,彼此相隔不远。稍有异动,立刻便吹响竹哨。
山林里有菌菇野果,有奔跑的野味,还有隐在暗处的毒蛇和蹿行的野兽。前世进山狩猎,裴家死伤惨烈,裴青禾还被猛虎抓伤脸颊,破相毁了容貌。
靠山吃山,连绵不绝的燕山山脉,是一座满是荆棘的宝库。不能因风险放弃整座山林。今日,裴青禾带了三十多人进山打猎,带上所有弓箭,每人至少带两样锋利的兵器,可谓准备充足。
尖锐的竹哨声骤然响起,接连不断,可见惊惶急促。
裴青禾目光一凝,迅疾往东南方向而去。身后裴燕等人跟随疾行。每日吃饱饭,操练不辍,裴青禾长高了一截。全速在山里中奔跑,犹如豹子一般迅捷。
野兽的嘶吼声在山林里回响,遇到猛兽的五个裴氏女子,手持兵器试图杀了野兽。最不济的一个,面色泛白,全身簌簌发抖,却也没失声哭喊。
是一头黑熊。应该是在冬眠中被惊醒,动作颇有些迟缓。黑熊身上还中了两箭,都不是要害处,反倒激起了黑熊的凶性。
裴青禾一边全力奔跑,一边拉弓射箭。利箭嗖地离弦,飞越百米远,直直刺进黑熊的左眼中。
黑熊痛煞,骤然发狂嘶吼。
“快爬到树上避险。”裴青禾高呼一声。
这些都是平日操练过的。眼下也不是讲究仪容姿态曼妙的时候。几个裴氏女子迅速攀树,险险避过了发疯的黑熊。
裴青禾又射出一箭,射的是黑熊的喉咙。
黑熊皮糙肉厚,一箭下去,迸出血花,却未倒下,反而愈发狂躁。黑熊循着利箭的方向扑过来。
裴青禾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拔出长刀,雪亮的刀锋闪动,和发疯的黑熊缠斗。
裴燕心急之下,拔了长刀,飞奔上前。
裴青禾高呼:“其余人都别过来,通通上树。”
缠斗中,裴青禾一刀戳中了黑熊另一只眼。黑熊两只眼都瞎了,狂呼躁怒,紧接着,又一刀直刺进黑熊喉咙。
黑熊终于不支,重重倒在血泊中。
短短片刻,惊心动魄。
裴青禾用袖子抹一把额上冷汗,怒瞪裴燕:“进山之前我就交代过,遇到黑熊猛虎这等猛兽,要躲藏避让,不能正面相抗。你刚才冲过来,是怕死得不够快吗?”
裴燕左臂被抓出了血痕,火辣辣地刺痛,龇牙咧嘴地应了回去:“那也不能看着你一个人对付黑熊。”
“要活一块活,要死就一起死。”
裴青禾继续怒目相视:“你这鲁莽冲动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
眼见着裴青禾是真的发火了,裴燕昂起的头低了下来,诶哟一声:“疼!胳膊疼!”
裴青禾冷着脸上前,迅速为裴燕敷药包扎。
包大夫在雨中忙了两天,准备了几十个药包。每个药包里都有外敷的伤药和干净的绷带,还有放毒蛇虫蚁的药粉等等。此时,药包就派上了用场。
树上众人纷纷下来。听着竹哨声猛兽嘶吼声寻过来的裴氏女子们,也围拢了过来。
“青禾,你竟独自杀了一头黑熊!”冒红菱忍不住惊叹出声:“听闻公爹年少的时候,曾搏杀过猛虎。你这份悍勇,比起公爹犹有过之。”
众人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裴青禾。
这样的悍勇无敌,简直如神人降世,令人敬畏诚服全心追随。
裴青禾为裴燕包裹好伤势,抬起头来:“今日狩猎到此为止,将猎物都带上,我们下山。”
黑熊足有数百斤,要拖下山,不是易事。裴青禾用刀卸下四个熊掌,剥下完整的熊皮。熊肉腥臊难吃,就不必带了。
众人带着猎物,随着裴青禾往山林外走去。
扔了一堆黑熊肉的山林里,悄然出现了几个身影。
血糊糊的熊肉,被胡乱堆在树下,虫蚁循着血腥气而来。
几个高矮不一胡须头发乱蓬蓬的男子,对着腥臊粗糙的熊肉直咽口水:“这熊肉她们不要了吧!”
“我们偷偷捡回去,够吃几天了。”
“万一她还回来,看见肉没了,大发雷霆寻我们的麻烦怎么办?”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安静。
他们都是流民,躲在深山里。平日靠着摘野果和打猎维持生计。暴雨天气就要挨饿。在山林中被毒蛇猛兽咬死,病死饿死,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现在这么一大堆肉摆在眼前,够几十个人饱腹几日。不拿可惜,可想到那个搏杀黑熊的可怕少女,众人就双腿发软额头直冒冷汗。
“听说,黑熊寨的大当家就是死在她手里。”
一个满脸胡须的瘦弱男子,压低声音道:“那个村子的人,几年前被黑熊寨杀了。结果,黑熊寨又被裴家村给灭了。”
“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裴家有那么一个杀神,还有北平军做靠山。听说还有时家常送粮食去。”
山里的流民隐户,也不是全无来往。几个月间,裴家村已经悄然成了山里的新传说。
今日裴家人进山打猎,他们凑巧碰了个正着,压根没敢露面,躲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
然后,他们就亲眼目睹了震撼人心的一幕。
裴青禾弃之不要的熊肉,他们都不敢去拿。
忽然,一个声音冒了出来:“我们在山里快活不下去了。不如去投奔裴家村。”
第66章 下山(一)
说话的男子,身量不高,都快瘦成了一把枯柴。才二十多岁的青壮年纪,头上已有了白发。
长期躲在山林里,忍饥挨饿,没有盐吃。这些流民们个个瘦弱,都有白发。照眼前这样下去,他们随时都会饿死被猛兽咬死。还不如豁出去寻一条生路。
投靠山匪,他们没这个胆子。全是女子的裴家村,就是个好去处了。
“女子都心软,我们前去投奔,磕几个头掉几滴眼泪,就能成事。”瘦弱男子不知在心里琢磨多久了,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退一步说,就算她们不肯收容我们,也不会要我们的命。我们下山一趟,大不了再回来。试一试吧!总之没什么损失。”
流民们你看我我看你。络腮胡咬咬牙附和:“好,就听你一回。”
有一个响应,其余流民很快纷纷点头。
都快饿死了,只要裴家村肯收留给口饭吃,他们当牛做马都愿意。
做出这个决定,再拿熊肉就心安理得多了。几个流民或抱着或背着,将血糊糊的熊肉搬回了住处。
他们这一伙流民,一共二十多人。没有妇孺孩童,全是男子,住在一处山洞里。
接连两天暴雨,众人一直挨饿,今日分了三队出去寻吃的。有一队摘了些酸涩的野果子回来,还有一队运气差,遇到了毒蛇,被咬死了两个。
没人为死去的同伙悲痛难过。今日他们死,明日说不准就轮到自己。活一天算一天。
众流民麻木的神情,在见到熊肉时才有了变化。用河水随意冲洗几下,破烂的柴刀剁成小块,架到火堆上翻烤。半生不熟就塞进口中,饥饿的胃就像无底洞。
几百斤熊肉,足够二十多人填饱肚子。胃里有了食物,心不慌手不抖,也有力气说正事了。
瘦弱男子站起来,大声宣布要去投奔裴家村。
常年挨饿,流民们个个枯瘦,脑子也麻木不灵。瘦弱男子读过几年书认得不少字,脑子是最灵活的一个,也算是这一伙流民的头领。
“大家吃饱了,先去睡一觉,明天我们就下山。”
裴家村里,此时一片欢腾。
裴青禾领人进山打猎,带回一堆野味。这也意味着,大家伙今晚能吃一顿好的,吃肉吃到饱。
吴秀娘做事利落,带着十余个妇人收拾野味。去皮毛去内脏洗净,或炖汤或红烧或腌制后火烤。浓厚霸道的肉香,在村子里飘荡。
孩童们欢呼雀跃,围在锅灶边不肯走,不时偷偷吃一口。掌勺的方氏,一边笑骂,一边偷偷塞肉给孙女小婉儿:“快吃。”
小婉儿舍不得一口吃完,咬了一半,另一半含在嘴里送给卞舒兰:“娘,你也吃。”
卞舒兰肚子还没隆起,闻到肉味,便觉胃里翻腾不适。又不忍拂了女儿好意,笑着将肉接过来吃下。结果,没到片刻就吐个干干净净。
赵海慌忙跑过去扶着媳妇。
方氏看着这一幕,心里还是觉得发堵。奈何木已成舟,裴青禾又一力为卞舒兰张目撑腰,看不惯也得忍着。
只剩几颗牙的李氏,吃不动肉,用暄软的馒头蘸着肉汤,吃得香喷喷。
全身上下嘴最硬的陆氏,吃了一大碗肉满嘴流油,将新纳好的鞋底塞给自家孙女,顺便嫌弃一句:“一双鞋穿不了半个月。瞧瞧你,哪里还像个姑娘家。”
只要陆氏不作妖不闹腾,裴青禾也不和她计较口舌,笑眯眯地接了鞋底:“还是祖母心疼我。”
陆氏撇撇嘴:“一家老少都指着你吃饭,我不低头还能怎么着。”
裴青禾咧嘴一笑,冲裴风裴越使眼色。两个堂弟立刻过来,左右拉着陆氏的手。
陆氏像变脸一般,立刻满面慈爱,拉着两个宝贝孙子去吃肉。
一旁的裴燕翻了个大白眼:“我就见不惯祖母这偏心眼的德性。”
在陆氏眼里,裴风裴越是心尖宝贝,轮到孙女,就刻薄挑剔,处处不顺眼了。裴青禾太过厉害,陆氏不敢轻易招惹,假小子一样的裴燕就成了陆氏的肉中刺,隔三岔五地要骂一顿。
裴青禾笑道:“祖母偏心裴风裴越,我偏心你,这还不够?”
一句话,哄得裴燕乐颠颠美滋滋。
裴青禾看一眼裴燕的左臂:“这回你运道好,伤得不重。下一次不能这样鲁莽了,不管到了何时,都要先保住自己的命。”
裴青禾板起脸孔的时候,裴燕一声不敢吭,乖乖点头。
裴芸笑吟吟地过来:“青禾,熊掌和熊皮都拾掇干净了。”
裴青禾略一点头:“这四个熊掌,送两只去北平军给孟将军,再送两只给王县令。”
“至于熊皮,送给时少东家。”
裴芸有些不舍:“熊掌也就罢了。这张熊皮完整难得,冬日天寒,你留着御寒多好。时家是豪族大户,又不缺这个。”
“时家缺什么?”裴青禾反问:“你有没有想过,时家为何主动送粮和我们交好?”
裴芸细心缜密沉稳,唯一的缺点是历练城府不足。裴青禾一点拨,裴芸便会意过来:“你是要让时少东家见识到你的能耐本事,让他持续投资裴家。”
裴青禾挑眉一笑,拍了拍裴芸的肩膀:“这事我不放心别人,芸堂姐你跑一趟。”
裴芸拱手领命。
隔日一早,裴芸带着一队人策马出了裴家村。
裴青禾照例带人习武操练。
宽阔平整的练武场上,竖起了十个箭靶。
众人排成数列,站定,拉弓射箭。
裴青禾特意从铁匠铺定了一批铁箭头,以木杆为箭身,虽不及精铁箭,也颇有杀伤力。女子体力天生不如男子,练箭是最佳的自保之道。裴青禾每日督促众人练箭。
竹哨声一响,箭齐齐飞出去。
十箭有八只中箭靶,另两只落了地。
裴青禾面色微沉。
脱靶的两个女子有些羞惭:“青禾,我们没用……”
嗖!嗖!嗖!
众人根本看不清裴青禾动作,只闻弓弦连响三声。三只箭如流星赶月,飞进山林。
嘭嘭落地声和惨呼声,惊起了一群飞鸟。
众人既惊又怒,纷纷抬弓就要射箭。
“大家都别动手。”裴青禾目中闪过亮光:“先随我过去看看。”
众人齐声应下,各自亮出兵器,跟随在裴青禾身后。循着惨呼声传来的方向,很快寻了过去。
摔落在树下的三个人,鼻青脸肿模样凄惨,有一个捧着脱臼的胳膊惨呼不已。
每日操练的裴氏女子一百多人,提着长刀虎视眈眈如乌云一般压过来。为首的布衣少女清秀英气,目光锐利如刀:“你们是什么人?”
瘦弱男子呼吸一顿,忍着疼痛跪倒,连连磕头告饶:“姑娘饶命!我们不是恶人,都是山里的隐户。今日下山来,是想投奔裴家村。求姑娘收留!只要姑娘给我们一个容身之处,让我们有口饭吃,我们以后都为姑娘卖命!”
头脑清醒,没有废话,口齿利落。
这在流民隐户中是少有的聪明人。
裴青禾淡淡问道:“你叫什么?有多少人?什么来历?”
瘦弱男子低头答道:“我叫冯长,读过几年书,被大家推做了首领。平日里靠采果子打猎勉强过活。我们都是昌黎郡的人,去年东部鲜卑发兵侵袭,我们侥幸逃了出来。无处可去,就躲进了燕山里。”
“去年逃进山里的时候,一共五十多人。有人饿死病死冻死,还有打猎时被野兽毒蛇咬死的。一年过来,死了一半。现在就剩二十五人了,都是男子。最年轻的十七岁,最年长的三十二岁。”
“山匪们杀人放火抢掠无恶不作,我们不愿去山匪寨。又实在没了活路。昨日在林间,我们躲在山洞里,亲眼见姑娘搏杀了黑熊。姑娘弃之不要的熊肉,我们捡回去饱腹一顿。今日就一同下山,来投奔姑娘了。”
“我们不敢贸然靠近,就躲在树上。没曾想,被姑娘察觉。姑娘心善,没有射杀我们,只以利箭警告。求姑娘收容我们!”
说完,连连磕头。
另一个络腮胡男子也跟着磕头。
胳膊脱臼的男子,龇牙咧嘴地捧着胳膊,吃力地磕头。
裴青禾冲裴燕使个眼色。裴燕点点头,走上前俯身伸手,卡吧一声,将那只脱臼的胳膊复位。
“还有人在何处?”裴青禾问道。
冯长精神一振,终于抬起头来:“他们都藏在后面的林子里,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唯恐裴青禾摇头,冯长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蹿出老远,喊了一声。很快,便有二十多个高矮不一的男子从树上滑落,一脸忐忑惊惶地走了过来。
冒红菱忍不住低语:“果然都是男子。”
裴青禾淡淡道:“女子体弱,是战乱中的牺牲品战利品。能逃出并挣扎着活下来的,多是男子。”
短短几句话中,透出的沉重,令一众裴氏女子心尖发颤。
如果没有裴青禾,她们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在流民们眼中,眼前一片女子个个面色红润目光明亮抬头挺胸精气神十足,且手中都有兵刃利器。当先的清秀少女目光淡漠气势凌厉,威压扑面而来。
二十多个人纷纷跪下,没人敢抬头和裴青禾对视。
“裴家村在开垦荒田,需要人耕作。”裴青禾没有刻意扬高音量,声音清晰地传进众流民耳中:“你们想来投奔,得守规矩听号令。”
“只要姑娘肯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的命都是姑娘的。”冯长个头不高胆子倒是不小,大声应答:“姑娘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其余男子,一起应声:“我们也是。”
裴青禾转头吩咐:“裴燕,去叫包大夫过来。”
裴燕从来不多问,应声就飞快地跑走了。等了一炷香功夫,包大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你来仔细查一查,看他们是否有严重的疾病。”裴青禾道:“能治好的病症无妨,如果是会传染的疾病,立刻撵走。”
包大夫应了一声,走上前,先查验冯长。
冯长痛快地脱下褴褛的衣服,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
在饥饿生死面前,生而为人的羞耻心,早就被抛到了一边。冯长根本不在意。裴家女子这一边,倒是有不少人纷纷转头避让。
“都睁眼看着。”裴青禾声音微冷:“以后遇到匪徒贼寇赤着身体,你们也要避让不成?”
冒红菱深呼吸口气,重新转过头来。
一个个流民脱了衣服,接受检查。没什么旖旎风光,触目所及的,是一具具枯瘦如柴伤痕累累的身体。
这些流民,生平第一次被众女子围观,竟也有羞耻得面红耳赤的。有一个,还偷偷擦了眼角。
冒红菱忽然想笑。心中似有什么坚硬的堡垒,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超脱了世俗枷锁的快意和自由。
裴青禾转头看过来:“二嫂,包大夫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去帮忙。”
冒红菱应了一声。
另有两个生过孩子的三旬女子主动请缨,也一并过去帮忙。仔细检查后,包大夫道:“六姑娘,他们长期挨饿,没有盐吃,身体虚弱。吃一两个月饱饭,就能慢慢养回来。没什么大毛病。”
流民们纷纷松口气,迅速穿回衣服。
裴青禾目光一扫:“冯长,你过来。”
冯长麻利地过来,又要跪下。
“不用跪了。你带着他们,去村北的空地待着。没我的允许,不准进村。白日我让人给你们送饭,晚上你们用木柴燃火堆取暖,别冻死了。”
“等过三日,确定没有传染瘟疫恶疾,就可以进村。”
“你是这伙人的首领,要管束住他们。如果被我发现他们擅自进村,或是动什么恶心思,我先杀你。然后,再杀他们。”
裴青禾既不恶声恶气,也不狰狞发狠,语气和神情同样淡漠。
冯长心里一颤,肃容应道:“六姑娘放心,我一定管束好他们。”
裴青禾目光掠过所有流民的脸孔:“记住。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犯恶,我都杀光你们所有人。”
裴青禾招呼众女子继续去练武场操练。
冯长自觉地领着下山的流民们去村北的空地里待着——就在练武场的空地旁。
流民们战战兢兢地远远看着裴氏女子们操练。
列队变幻,队形齐整迅捷,长刀嚯嚯,刀锋在阳光下刺痛人眼。不时响起的嗬嗬声,更令人心惊胆寒。更可怕的是裴六姑娘,手中利箭离弦,一箭一箭连珠不绝,几百步外的箭靶靶心都被射穿了。
“冯长,”络腮胡男子嗓子发干,竭力压低声音:“这些女子个个凶狠,身手厉害得很。会不会提刀直接杀了我们?”
冯长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六姑娘要杀我们,刚才就杀了。既然没杀,留了我们下来,可见是真的要收容我们。”
“她们不厉害,怎么能挡得住山匪,怎么能护得住我们。越厉害才越好!”
“别说话了,仔细看着。六姑娘特意让我们待在此处,就是让我们亲眼看着她们操练。”
这记下马威,十分奏效。
原本心里还打着小算盘的流民们,看了半日后,心中那点鸠占鹊巢的阴暗心思彻底烟消云散。
操练半日,到了正午,裴青禾领着众女子进村。
憋了半天的流民各自长长舒出一口气,终于有胆量窃窃私语了:“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在一堆女子面前脱衣服。实在丢人!”
“我脸皮都快烧起来了。她们竟然半点不害臊!就这么盯着我们!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等女子!”
“她们哪里还算女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一样,提着刀随时会杀人。就是一群活阎王!”
“都别说了。”冯长一张口,众流民就安静下来:“我们躲在山里,没有户籍没有耕田,衣食都没着落。现在裴六姑娘肯收留我们,就是我们的大恩人。”
“什么男人女人。这世道,谁有能耐本事,我们就跟着谁。”
“村子里有人过来了,应该是给我们送吃的。”
说得再多,都不抵最后这一句。
流民们眼睛齐齐亮了起来。
两个男子抬着木筐过来。年长一些的男子自称裴甲,年轻的那个是裴乙:“我们两个原来都是流民,被六姑娘收留。现在都姓了裴。每日耕田劳作,有屋住有衣穿,还能吃饱饭。”
杂面馒头堆得冒尖,热气腾腾。
流民们纷纷咽口水,压根没留意裴甲裴乙在说什么。
冯长咽一口口水,竭力在馒头的香气中保持几分冷静:“我们一心投奔六姑娘,以后事事都听六姑娘的。”
裴甲抬头挺胸,自然流露出几分先来者的骄傲自得:“能不能留在村子里,还得看你们日后表现。这里是午饭,你们排好队,每人来领两个馒头。”
冯长立刻指挥流民们排成一队,自己排在了最后一个。
拿到杂面馒头的流民们,迫不及待地咬一口,独属于面食的香气让人幸福得想流泪。
络腮胡忽然哭了起来:“我以后就是裴家村的人,打死我都不走。”
流民们眼睛都红了。有的是和络腮胡一同哭泣,更多的是激动喜悦。
冯长眼角也有些酸涩。战祸前,他开了一家私塾教导孩童读书,家中有老母娇妻爱子,生活还算安逸。鲜卑骑兵一来,村子被烧杀一空。老母妻子不堪受辱自尽,儿子在逃亡路上病死。就剩他一个人。挣扎求生整日饥饿的滋味,实在难熬。
“冯长,”裴甲将两个馒头塞进他手里,然后低声道:“六姑娘说了,这筐里特意多放了十个馒头,由你分配。”
裴六姑娘这是要考较他的能耐本事,要他管束流民拢住人心。
冯长干涸已久的心田,忽然热血涌动。他没说没用的废话,只点了点头。
“青禾,真有二十多个流民来投奔我们了?”
冯氏教导孩童们读书半日,一散学就听到了这一大消息,既喜又愁:“以后就不缺耕田劳作的人手了。不过,忽然多了这么多人,每日要耗费许多粮食。”
裴青禾笑道:“这只是个开始。以后,来投奔的流民会越来越多。”
冯氏更愁了:“粮食不够吃怎么办?”
裴青禾悠然一笑:“这个娘亲就不用担心了。不出几日,就会有人来给我们送粮食了。”
如今和裴家村有“粮食来往”的,要么是北平军,要么是时家。
冯氏略一想,便猜了出来:“你让芸丫头送熊皮给时少东家,就是为了粮食?”
不然呢?
宽大完整的黑熊皮,极其难得。也能真正彰显她这个裴氏族长的强大实力。时少东家见了这份厚礼,自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裴青禾笑着扯开话题:“这一伙流民的头目叫冯长,和娘是本家。此人头脑灵光条理清晰,是个读书人。我让裴甲他们多送了十个馒头过去。也能借此看看他的手段。”
冯氏在大事上从不多嘴,只轻声嘱咐:“也别太过信任这个冯长。人心隔着肚皮,仔细观察一段时日。”
裴青禾略一点头。
到了傍晚,裴燕带人送了些木柴前去。
夜晚天寒,流民们围在燃起的柴火边取暖。冯长将冷馒头烤热,每人分半个。几个发牢骚的流民通通没有,眼巴巴地看着同伴吃烤馒头,不停咽口水。
到了第二日,就没人多说半个字了。
木筐里多了十五个馒头。照例还是大家均分。
第三日晚上,还有一大盆热菜汤。汤里竟还飘着几片肥肉。冯长将肥肉分给最温顺的流民。
其余流民看得直流口水。却没人指责冯长分配不公。这三日,冯长自己没多吃过一口。多出来的馒头和肥肉,通通分给了他们。
“大家伙都看到了,六姑娘天天派人给我们送吃的。只要大家老实听话,以后就不会饿肚子了。”
同样的话,冯长每日都要说个十回八回。流民们纷纷点头。
第四日晨起,裴青禾来了冯长一伙人面前,目光扫过众人脸孔:“你们通过了第一关考验,今日可以随我进村了。”
第69章 进村
长期处于饥饿中的流民,已经被接连三天的杂面馒头彻底征服,闻言喜上眉梢。有机灵的已经跪下磕头,其余的流民有学有样。
冯长上前一步,将手中写满了字的几页纸送到裴青禾手边:“这是我们二十五人的姓名籍贯年龄来历,请六姑娘过目。”
裴青禾大略翻了一遍,赞了一句:“你做得不错。”
冯长暗暗舒出一口气,无比恭敬地应道:“多谢六姑娘夸赞。以后,只要六姑娘吩咐,上刀山下油锅我们都去。”
裴青禾扯了扯嘴角:“这些没用的废话不必多说。还是那句话,谁敢行恶,我就杀光所有人。想好生活下去,还是自寻死路,就看你们自己了。”
语气淡漠随意。
流民们心中直冒凉气,起身后排成一列,随着裴青禾进村。
裴青禾伸手指着第一间草屋:“屋子里有热水,你们去洗澡换衣。”
流民们衣衫褴褛破旧,散发着臭气,头上有虱子,身上有跳蚤。在宽阔的野外也就罢了,一进草屋,立刻臭烘烘的。
被刀疤毁了半张脸的顾莲绷着脸,大声道:“按顺序脱衣,一个个进澡桶。”
站在第一个的冯长,麻利地脱了衣服,进了木桶。大木桶里的水很烫,皮都快被烫熟了。冯长一声不吭,出来的时候,桶里已经飘起了一层泥灰,还有许多虱虫。
这只是第一遍,接下来还有第二桶热水,这一回得连头发也搓洗一遍。洗到第三桶热水,才算真正洗干净了。
每个水桶前,都有一个女子虎视眈眈地盯着。谁动作慢或洗得不仔细,就会被臭骂一顿。
这些黑熊寨里出来的泼辣女子,看惯男子身体,对眼前这些伤痕累累的瘦弱身体颇为不屑,当着他们的面就嘀咕起来:“还想从他们中挑一个做赘婿,看着都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