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山河by寻找失落的爱情
寻找失落的爱情  发于:2025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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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青禾面如冰雪。
熟悉她脾气的人,都知道她动了真怒。
裴风仔细查验血迹,低声道:“血迹还没干透,他们走了没多久。”
裴青禾冷冷道:“继续追!”
仓促逃亡,纷乱的马蹄印迹根本无法遮掩。裴青禾一行人延着马蹄追了上去,忽然马蹄印迹又分做两半,一路向官道,一路向山林方向。
“司徒喜肯定是逃去山林了。”
“这倒未必。如果我是司徒喜,我就反其道行之,去官道那边。”
宋大郎和费麟各执一词,相争不下。
裴青禾很快做出决断:“宋大郎,你和费麟领五百人去山林,其他人随朕去官道方向。”
奔逃出来的宿卫军总数不过三四千人,不停分兵,真正留在司徒喜身边的又能有多少?逃命的猎物都敢分兵,追捕的猎人又有何惧?
骏马飞驰到官道上,不停追击。沿途抓捕了几个掉队的宿卫军,连续砍了三个之后,第四个被吓得魂飞魄散,吐露实情:“大将军换了衣服,混在亲卫里,就在前面。”
裴青禾冷笑一声,继续扬鞭策马。
将近傍晚,追了一天一夜,终于在官道河边追上了休息的宿卫军。
两军相遇,连放狠话或劝降的环节都略过了,立刻就上一通混战厮杀。
司徒喜人在何处?
裴青禾目光如炬,迅速锁定了一个五旬男子的身影,抬手就射了一箭。

裴青禾神箭无双,从不虚发。
今日这一箭,却未射中目标的要害处,一箭射穿五旬男子持着长刀的右手手腕。男子右腕一松,长刀落地,口中惨呼一声。
裴青禾一刻没停,抬手射了第二箭。
男子穿着软甲,然而,软甲只能护住身体要害诸如胸腹处,手臂和小腿处并无软甲覆盖。裴青禾射箭极其刁钻,利箭在空中划出残影,落在男子的右腿腿骨处。
男子身体一晃,重重倒在地上。
逃亡了一天一夜的宿卫军们,疯了一般地冲过来,有人向裴青禾方向冲杀,有人拼力抵挡围拢过去的裴家军。还有一些直接以自己的身躯围住了中了两箭的男子。
眼前这些拼了命的宿卫军,是司徒喜的心腹亲卫,宁可战死也不肯投降。
裴青禾也没有招降这些军匪的意思。她拔出长刀,冷然下令:“杀光他们!”
裴风裴越等人一同怒喝出声,一同拔刀杀敌。
这几年,裴青禾要么坐镇燕郡,要么巡查各军营,偶有战事,也有一堆武将争抢着出手。她已经很久没有亲自挥刀上阵杀敌了。
此时含怒出手,就如索命的阎罗,长刀一闪,便有敌军人头飞起。
裴风出手同样凶猛迅疾,裴越裴婉也各自挥刀,奋力杀敌。他们跟随着裴青禾的脚步,步步逼近。
手腕腿骨都中了箭的司徒大将军,疼得脸色泛白,额头直冒冷汗。然而,此时此刻,他没有挣扎的体力,更没有奋起还击的可能,只能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裴青禾挥刀杀人,越逼越近。
没有人愿意对上战场的裴青禾。
对司徒大将军忠心耿耿的亲卫们,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中。终于有人被杀破了胆,扔了兵器跪下求降。裴青禾恍若未闻,一刀过去,将跪地之人砍翻倒地。
“裴青禾!不要再杀了!”司徒大将军全身都在抖,不知是惊惧还是后悔,声音也抖得厉害:“我败了!你杀我便可!饶过他们!他们都是真正的精兵,你收了他们做降兵,别再杀了!”
裴青禾目光冰冷:“我饶了他们,谁来饶过那些被屠戮的村民百姓?”
司徒大将军额上青筋跳动:“太荒谬了!你要为一些平头百姓,杀尽宿卫军的精锐士兵!裴青禾!成大事者,怎么能拘泥小节!他们不该白白死在这里!你收了他们,带着他们去打匈奴蛮子!”
裴青禾压根不理会司徒大将军的叫嚷,继续挥刀奋战。
她没有急着去取司徒大将军的性命。之前连射两箭,没中司徒喜要害,却令司徒喜不能动弹,只能躺在地上,看着她领兵围杀宿卫军。
因为司徒喜还活着,这些宿卫军精锐不肯逃,前赴后继地来送死。
心肠冷硬如磐石的司徒喜,眼睁睁看着心腹亲卫一一被杀,鲜血浸透地面,染红了他的眼眶。
他全身颤抖不停,不知是手腿伤处失血过多,还是因为心里的绝望后悔。
“裴青禾!放他们一条生路!”
“来杀我!我就在这里,来杀了我!”
喊到后来,声音都喊得嘶哑了。
裴风裴越裴婉都冲了过来,他们奋勇出手,将环护在司徒喜身边的几个亲卫尽数杀了。只留下躺在血泊中绝望悲呼的司徒喜。
裴青禾提着刀走过来。
鲜血从刀刃不停滴落。
她站在司徒喜身边,居高临下俯视司徒喜:“你败了,天命在我裴青禾!”
司徒喜惨然一笑,想说什么,已没了机会。裴青禾长刀一闪,他脖颈间剧痛,下一刻,头颅骨碌碌地滚了几步。
司徒喜一死,宿卫军军心彻底溃散,四处奔逃。裴家军的士兵一刻不停地追上去砍杀。
裴青禾闭上双目,深深吐一口气,然后睁开:“裴风,将司徒喜的人头挂在我们的军旗上。”
裴风沉声应是,捡起司徒喜的头颅,以绳索吊在军旗上。
这一场南北国战,宿卫军败了个彻底,裴家军大胜!
天命在裴青禾!
混乱的追杀,进行了数日。
裴青禾下了军令,不能放任逃兵欺凌残害百姓。顾莲孙成领兵来汇合之后,也加入了追杀逃兵的队伍。
方圆数十里的村落百姓,得了裴家军的消息,各自警觉。他们拿着柴刀或厨房里的菜刀,或是握着铁锹等器具。但凡有来历不明的士兵闯进村里,他们便一拥而上,将逃兵治服。
昭元天子有令,抓一个逃兵,不论死活,都赏一石粮。
短短几日内,有许多村民拎着逃兵人头来领赏。提供逃兵踪迹消息的,也有一斗粮食的赏赐。前来送消息的村民积极踊跃。
经过数日的追杀屠戮,莫城外以宿卫军士兵人头造就的京观越来越高。能活着逃出北地的宿卫军,几乎没几个。
战事过后,打扫清理战场,也是一桩苦差事。
冒红菱接下了这桩重任,领一万裴家军清理战场。不论敌我,尸首上的软甲盔甲都要剥下,兵器全都捡回来,尸首就地挖坑埋葬。还要撒药防止战后瘟疫。
宿卫军的降兵里,校尉以上的武将,一律斩首。
其余降兵,五人抽杀一人,一排排被抽中的降兵被砍了头颅。侥幸活下来的降兵,裴青禾也没有编整之意,全部发去做苦役挖矿。
这一战,裴家军死伤也极为惨重。
战死的名单摞在一处,十分厚实。
裴青禾翻开名单,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名字便熟悉至极。
十二年前,第一伙下山来投奔裴家村的流民头领,之后成了第一批裴家军,跟随她东征西战,立下无数战功。后来被顾莲孙成越过,心有不甘,暗中动摇,和张氏父子眉来眼去。最终却什么反叛的举动都没敢做,黯然留在裴家军中。
今时今日,他终于用性命和热血洗刷了耻辱。
裴青禾沉默许久,又去看第二个名字。
这个名字同样熟悉,是裴氏嫡系。
第三个,第四个……裴青禾一页一页看下去,目中闪过水光。

她夺了天下,脚下有敌人的鲜血,更有无数将士的性命热血。
裴青禾眼眶越来越红,却不肯放下战死的名单,执拗地一个个看过去。似要将这些战死的将士姓名全部镌刻进脑海中。
陪伴在裴青禾身边的是裴芸裴燕冒红菱,还有裴风裴越。裴婉裴玉裴朗这些后辈,守在门外。
身边都是至亲之人,裴青禾无需硬撑着天子颜面,泪水涌出眼眶时,身边众人也都红了眼。
战争实在太残酷了,死了太多太多人!这份战死的名单里,有同伴有心腹,也有他们的亲人。
就连粗枝大叶没心没肺的裴燕,也哭了起来:“这个司徒喜,死得太轻松太容易了!应该将他削骨削肉,凌迟处死,才能解心头大恨。”
裴芸红着眼接了话茬:“他到底是前朝大将军,是南朝君主,一刀砍杀也就是了。哪有折辱尸首的道理。别说浑话!”
裴燕胡乱抹了一把眼睛:“裴芸堂姐,你那个洪表哥死了没有?”
裴芸道:“当日他也在降兵之列,后来天子下令,宿卫军降兵里的武将一律杀了。我亲自砍了他的头!”
“这等小人,活着也是浪费米粮,死得好!”冒红菱接了话茬。
裴青禾听着她们几个说话,阴郁的心情稍稍缓和。
裴风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问道:“青禾堂姐,我们打了大胜仗,宿卫军彻底败了。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去洛阳?”
所有人一同看过来。
裴青禾缓缓道:“洛阳要去,不过,不急在一时半刻。先传信给庞丞相秦尚书,令他们来莫城。”
裴家军大胜的消息,风一般传遍北地。
留守燕郡的文官们,欣喜若狂。
庞丞相一张老脸舒展,笑声爽朗极了:“这一战过后,再无人能挡昭元天子。南北也能彻底合流了。”
秦尚书也是一脸喜悦:“丞相大人,天子令你我去莫城,想来是有要事商量。我们即刻就启程。”
庞丞相欣然点头:“燕郡这里有时尚书孟尚书撑着,我们一同去莫城去见天子。还有,再点几名文官同行。”
庞丞相点的文官,都是当年从洛阳城里逃出来的老臣。
八名文官,当日就乘马车出了燕郡,大半个月的路程,硬是压缩到了十二天就赶到了。
此时,大战结束已将近一个月。莫城外的京观还在,血腥气和浓烈的臭气,熏得人想吐。
庞丞相连口鼻都没遮掩,上前看了许久。
秦尚书也下了马车,在京观前驻足良久:“昭元天子大胜的消息,应该早已传到洛阳了。不知洛阳官场何等震荡,洛阳城里的百姓,是翘首以盼,还是惊慌难安?”
庞丞相没有说话。
洛阳二字入耳,他的眼睛就红了,老泪在眼眶里打转。
秦尚书转过头,用袖子擦拭眼角。
当年狼狈逃出洛阳城,随年少的章武郡王逃来北地。章武郡王做了傀儡天子,他们这些文官,一直活在张氏父子的淫威下。后来,建安帝殒命,张氏父子被杀,他们去了燕郡,拥立裴青禾为天子。
细细数来,他们离开洛阳已经十年。
现在,他们可以随昭元天子去收服南朝,回他们的洛阳城了。怎能不思绪起伏心潮澎湃?
“走吧!我们去见天子。”庞丞相终于冷静下来,领着秦尚书等人一同进了莫城。
君臣分别不过两个月光景,见面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庞丞相深深躬身下拜:“恭贺天子,大败宿卫军,斩杀司徒喜,统一南北,收复洛阳!”
裴青禾伸手扶起庞丞相:“丞相请起。朕让你们来,就是要商议如何收服洛阳。”
庞丞相精神一振,和秦尚书对视一眼。然后一起再次下拜:“臣愿随天子去洛阳!”
其余几位文官一并拜了下去。
裴青禾微微一笑:“诸卿免礼,过来坐下说话。”
然后令裴燕拿来洛阳地图。
洛阳是敬朝都城,是最繁华富庶之地,也是天下最有名的坚城雄城。不过,这十年间洛阳城几度易主,城墙数次砸烂,反复修建了几次,富户大族被反复掠劫。再繁华富庶的都城,也禁不住这般糟践。现在的洛阳城,十室五空,人口少了近一半。
司徒喜领着十几万大军来打北地,洛阳城那里只留下了几千老弱残兵守城,还有一帮子文官。
这些,都是从降兵口中问出来的。
换而言之,想拿下洛阳,还得费些时间功夫。
裴青禾伸手指着洛阳城的位置:“伤兵都留在莫城养伤,朕领着大军去洛阳城,力争在最短的时间里打下洛阳。”
裴家军伤亡颇重,现在还能出动的兵力在五万左右。足以打下洛阳了。
庞丞相忽地拱手道:“老臣斗胆进言。乔天王已死,江南逆军逃蹿,难成气候。司徒喜被斩杀,宿卫军大败。洛阳城就剩一堆文臣和一些老弱士兵。何须再动刀兵。老臣愿去洛阳劝降!”
裴青禾深深看一眼庞丞相:“如果能兵不血刃地拿下洛阳,再好不过。也唯有丞相能当此大任。”
“不过,劝降也有风险……”
庞丞相迅疾接过话茬:“老臣活了六十多年,早就活够本了。老臣不怕死,请天子恩准老臣去洛阳劝降。”
裴青禾思忖片刻,点头应允。
隔日,庞丞相启程直奔洛阳,昭元天子派遣一千精兵随行。
在庞丞相动身五日后,昭元天子点五万精兵,带着充足的粮草辎重,出兵洛阳城。冒红菱留守莫城,裴芸裴燕等一众武将一同随天子出征。
消息传到洛阳城,城内人心震动。
不过,经历过司徒大将军被杀的噩耗和震荡后,再大的噩耗也就那样了。
庞丞相到洛阳城外,喊出招降的口号。随后,裴家军的精兵到了洛阳城外三百里,再有几日路程就兵临城下。
洛阳城里再一次动荡不安。
文官多赞成开城门投降,武将中有两个顽固的不愿投降。其中一个直接在朝上动刀,杀了力主投降的文官。
另外几个武将合力将这两人拿下捆绑起来,然后开了城门。

庞丞相进洛阳城的时候,眼眶湿润,继而老泪纵横。
一众来迎庞丞相的文官武将,都是亡国之臣,心中惶惑难安,被庞丞相感染,纷纷恸哭落泪。其中有几个是前朝老臣,先投了乔天王,又投了司徒喜,如今再向昭元天子请降,说得难听些,都不及三姓家奴。
这些老臣,和庞丞相都曾是同殿为臣的老相识了。此时和庞丞相抱头痛哭,不知是在再一次易主的洛阳城,还是在哭自己了。
“庞丞相当年离开洛阳城,宅子被江南逆军占了。这两年又空了出来。”哭了一会儿,一个五十多岁的文官打起精神张口:“我已经让人将宅子收拾妥当,请庞丞相先回去安顿,歇一两日缓过劲来,我们再说话。”
这位文官,正是老相识中的一个,当年的礼部齐尚书,投了乔天王后做了丞相。
庞丞相冲齐丞相拱手道谢:“多谢齐丞相。”
齐丞相苦笑,语气中满是自嘲:“我是降臣,还不知昭元天子是否肯容我一条活路。再者,在名闻天下的庞丞相面前,我哪有资格自称丞相。如果庞丞相还念及你我相识数十年的同僚旧谊,还请在昭元天子面前多多为我美言几句。让我还乡养老吧!”
其余文臣,也是一脸苦涩。
一朝天子一朝臣。昭元天子在四年前定都燕郡,做了北地天子。如今收复洛阳,会怎么对待一众洛阳官员?
最好的结果是迁都洛阳,他们还能在官场有一席之地。不过,仔细一想,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燕郡是昭元天子龙兴之地,也是裴氏根基。且裴青禾登基之时,便立誓“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怎么可能在短短四年后就改主意迁都回洛阳?
这岂不是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洛阳是敬朝旧都,也是南方的政治经济中心,地位特殊。裴青禾到底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入主洛阳城?又会如何对待他们这些降臣?一切都是未知。
齐丞相姿态谦卑,其余文官也纷纷放低姿态,向庞丞相求情。
庞丞相在官场混迹几十年,老练圆滑,好言宽慰一众昔日同僚,却没有给一句真正的实在的承诺。
众臣心中暗骂老狐狸,却又无可奈何。
接下来几日,众人前赴后继地登门造访庞丞相。或痛苦自责,或悔不当初,或涕泪横流,或下跪求情。十八般手段都用了出来。
庞丞相一一应对,愣是没松口。
七月二十八,昭元天子率领浩浩荡荡的大军出现在洛阳城外。
庞丞相领着一众瑟缩发抖的降臣去城外相迎。仅剩的三个武将也都面色如土的来了。洛阳城内的大户富商,没人敢缺席这么重要的场合,像一堆待宰的羔羊般老老实实地拥在角落里。
洛阳城的百姓胆子显然也比别处大得多。他们经历过数次城破被屠戮,活下来的竟还有胆量来城门处凑热闹,探头张望。
“那就是昭元天子!”
“一个罪臣家的女儿,被流放幽州,建立军队,竟打下了江山,现在直接领兵回了洛阳。话本都不敢这么写,戏文里也不敢这样唱。”
“嘘!声音都小一点。可别被听见了!到时候人家一亮刀,你我人头都得落地。”
“怕什么!这么多年,我们身边死的人还少吗?能活到今时今日,都是赚来的。要是因为说几句话就要被砍头,可见老天爷就没打算让我们活!”
挺直了腰杆的洛阳百姓,在大军越来越近压迫感越来越强时,到底还是闭了嘴。
玄色的裴字大旗在风中招展挥舞,执旗的黑脸女将军雄壮威武威风凛凛。
年轻英武的昭元天子,不疾不徐地策马进了洛阳城门。
相比起数日前庞丞相进洛阳城时的激动失态,昭元天子便冷静镇定多了。
在众人眼里,她离开洛阳城十二年,今日故地重游,更应该有报仇雪恨的畅快恣意。可事实上,她前后活了两辈子,算一算时间,离开洛阳城得有二十多年。漫长的时光,早已磨灭了她对洛阳的印象。
眼前的洛阳城,对她来说,早已陌生久远。进洛阳城,和占渤海郡的时候没什么不同。只是洛阳城意义重大,不能不来而已。
前方忽然有些喧哗吵闹声。
裴青禾神色未变,吩咐身边的裴越去看看怎么回事。裴越策马过去,很快回转来禀报:“前方守城兵驱赶百姓,有几个百姓心中不服,便吵闹起来了。”
洛阳城的百姓确实比别处彪悍厉害得多。
裴青禾目中闪过笑意,随口吩咐下去:“传朕口谕,不要驱赶百姓,随他们在街道旁观看。”
裴越领命而去。那一角的喧闹很快停了下来。
小小插曲,对裴青禾而言不值一提。在百姓们眼中,却是了不得的大事。在圣驾过去后,几个百姓激动地低语:“这位昭元天子,和以前的乔天王可不一样,也比那个司徒大将军强得多。”
“可不是?换在从前,我们人头都该落地了。昭元天子却饶了我们,可见天子心地仁厚。我们以后的日子定会好过得多。”
“我有亲戚就在北地,他写信和我说过,北地那里,一年只收一次税赋,且只收三成田税。都几年过来了,从来没有增收过税赋,也没征过徭役。现在昭元天子也是我们的天子了,我们的日子也一定好过了。”
大户富户们也在窃窃私语。
听闻北地的大户们,交纳五成家业,便能安然无事。虽然利刃割肉疼得很,也比灭族强多了。
不过,昭元天子现在还没空理会他们。
她在众臣的簇拥下,迈步进了几经战火数度易主的洛阳皇宫,走进巍峨依旧的金銮殿。
庞丞相第一个跪了下来,秦尚书等人一一跪下,行了跪拜大礼:“臣恭贺天子收复洛阳,一统河山。”
一众降臣以齐丞相为首,也战战兢兢满心惶恐地跪下了:“降臣恭贺天子收复洛阳,一统河山。”

裴青禾目光一一掠过众臣。
忠臣跪着,头颅低垂,巍峨肃穆的金銮殿里,唯有她一个人站立。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个跪着的头颅,看不清任何人的面容。
这是身为天子独一无二的权势和尊荣。这顶王冠,也极为沉重。
从今日起,她便是这万里江山唯一的主人。要担负起属于帝王的重任,守护江山和百姓。
她要驾驭群臣,令所有臣子为己用。她要窥破一张张恭敬脸孔下的真实面目,要掌控幽暗易变的人心。
这可比提刀上战场杀人难多了。
裴青禾心中唏嘘,面上并不显露,淡淡说道:“众卿平身!”
臣子们高呼谢过天子隆恩,然后谨慎地各自起身。
在如此隆重严肃的场合,真正有资格张口说话的,不过寥寥几人。
裴青禾看向庞丞相,温声道:“庞丞相不负朕望,劝降了洛阳城。省去了一场血战,朕给庞丞相先记一功。”
庞丞相肃容拱手奏对:“天子率裴家军大败宿卫军,斩杀司徒逆贼,天威赫赫,无人能挡。洛阳城内文武归心,百姓翘首以盼,老臣不过是先来一步,仗着天子威风,令他们开了城门。微末之功,不敢当天子盛赞!”
裴青禾微微一笑:“换了旁人,未必能这般平安顺遂。而且,这些降臣对庞丞相也恭敬顺服得很。庞丞相不必自谦。”
说到降臣,齐丞相避不过去,不得不硬着头皮张口说话:“降臣斗胆进言。这十年来,洛阳城几乎没停过战火,皇城几度易主,今日终于迎来了天子。从今以后,天下安宁,洛阳也可以真正安定了。恳请天子容降臣告老回乡,安度余生。”
金銮殿里的百余个降臣,齐声张口:“臣也愿告老回乡,请天子恩准!”
战火连年,洛阳城里的百姓死了一茬又一茬,这些朝堂官员们也一样动荡,不肯投降的被乔天王杀了一大批,后来又有不少死在司徒大将军手里。还活着的六部官员,也就剩眼前这些人了。
裴青禾心知肚明,他们未必是真的想离开朝堂,不过是以此言来试探她的态度立场。
就拿眼前的齐丞相来说,若是真想告老回乡,早在十几年前就该跑了。怎么会留到今时今日?
不管谁坐龙椅,都需要文臣来打理政务琐事。昭元天子当日能纳庞丞相秦尚书等人,难道就不能用齐丞相他们这些降臣?
任用之前,少不得打压收拢这些手段。降臣们本来就身段灵活,必要的时候跪得更快。
庞丞相冲秦尚书使了个眼色。秦尚书微一点头,上前一步,拱手为降臣们说情:“臣有一言。齐丞相是几朝老臣,精通政务,还有一众降臣,也各有所长。恳请天子先暂时留下他们,择能者用之。”
裴青禾很给秦尚书面子:“秦尚书这些话,正合朕心。不过,朕也有一些想法,要说给你们听一听。”
“首先,朕已经定都燕郡,绝不会迁都洛阳。洛阳这里,也无需留这么多官员。照着正常的一郡官员配制便可。有意继续为朝堂出力之人,都去燕郡。朕自会考虑任用。”
庞丞相秦尚书几乎同时松口气,一同拱手应是。
齐丞相等人便有些黯然了。然而,此时此刻,容不得他们说个不字,只能一并拱手。
下一刻,昭元天子的目光便看了过来:“齐丞相!”
齐丞相心尖一颤,低头应道:“降臣在!”
裴青禾淡淡道:“别人朕暂且留下,你告老一事,朕现在就准了!”
齐丞相:“……”
庞丞相:“……”
满殿众臣都惊住了,顾不得尊卑,齐齐抬头。
杀山匪起家的昭元天子,不喜拐弯抹角那一套,张口说了下去:“朕有庞丞相统领百官,已经足矣。朕不想看到文臣结党,争权夺势。如果有人不服庞丞相,现在就可以归乡,朕一律都准了。”
齐丞相瞬间心如死灰,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躬身退了出去。也就此退出了朝堂。
过了片刻,又有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臣站了出来,跪下伏首,然后退出金銮殿。
他比庞丞相资历还老。昭元天子力保庞丞相,像他这样的老臣唯有此时退出,才能保全最后的体面了。不然呢?厚着脸皮赖着不走,再被撵出去吗?
接下来,又有几个老臣陆续离去。
一共走了六个文臣。其余降臣,要么资历浅一些,要么脸皮格外厚实,总之都默默留下了。
庞丞相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热泪奔涌,到此时,反倒冷静下来。
天子以国士待之,他这条老命,以后就是天子的。为天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罢了。
裴青禾短短几句话,彻底收服了庞丞相,逼退了一批旧臣重臣。接下来,她看向几位武将。
这几人,被留下守城,多是宿卫军里不太要紧的人物。唯一一个司徒大将军的心腹,还在几日前的金銮殿惊变中被杀了。剩下的几个,只想苟全性命。
昭元天子目光一扫,立刻便有机敏之人先一步跪下了:“末将身体有伤,想回家安心静养,请天子恩准。”
裴青禾目光微微闪动,点头应允。
她麾下多的是忠心勇猛之人。这些武将识趣腾出空位,还能有几分体面。若是不识趣,她少不得要替他们“体面”了。
有一个武将开了头,其余几个武将纷纷出言,这个说自己年事已高,那个道自己早想致仕。
裴青禾干脆利落,全部准了,然后当着众臣的面说道:“过往种种,朕不追究。不过,从今日起,诸位留在朝中也好,离开朝堂也罢,都要遵守民朝的新规。也就是要守朕的规矩。”
“谁要是仗着身份地位欺压百姓,朕便挥刀斩之。”
最后一句,语气淡淡,在一众降臣耳中,如雷贯耳。一众降臣,面色发白,瑟瑟发抖,纷纷将头低下,低声应是。
下马威过后,还是下马威,裴青禾丝毫没有手软客气的意思:“诸位愿意留下被任用的,回去之后便收拾行李,带上家眷,直接去燕郡。”
“去了之后,由留守的时尚书和孟尚书先安排差事。朕在洛阳待一段时日,将江南逆军和宿卫军残余收拾妥当了,自会领兵回燕郡。”
众臣拱手应是。
说完正事,裴青禾也不多留,下令退朝。
众臣退去,唯有庞丞相留了下来。
庞丞相躬身,深深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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