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剑by三相月
三相月  发于:2025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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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顾清澄回答得理所当然。
“忘记了,就再爱一次好了。
“半个时辰不够,那就一个时辰,一天。”
“只要你在就好了。”
她抓紧了他的衣袖,认真地说道:
“可如果失去了你,我就没有机会爱你了。
“我想,我会很难受。
“那个拥有记忆的顾清澄,也会很难受。”
“也许,无论记得与否,我大抵……都是不想让你死的。”
她在黑暗中踮起脚尖,再次吻了吻他的唇角。
“如果我们成亲了,你就不要离开我。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想,我会每天都重新爱上你。”
“所以,江岚。
“为什么要怕呢?”
是啊。为什么要怕?
这句话像是一道赦免的旨意,穿透了江岚那层层包裹的的悲剧枷锁,直抵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江岚低下头,额头重重地抵在她的肩窝,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他这一生,算尽人心,算尽天下,却独独在这一件事上,蠢得不可救药。
他把她的爱当作风中残烛,拼命想要护住那最后一点光亮,却忘了……
她本就是烈阳,只要他在,太阳便会照常升起。
日复一日,永世不辍。
只要她与他同在,哪怕记忆化为灰烬,爱意也会在废墟上重生。
黑暗中,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远处无声的轰鸣,和眼前人温热而坚定的呼吸。
“既然你要每天都爱上我……
“那我就不敢死了。
“我们要活着。顾清澄。
“我要看着你每天爱上我,一次,两次,千千万万次。
“哪怕你忘了,我也要缠着你,赖着你,直到你重新想起,直到我们白发苍苍,同穴而眠。”
顾清澄被他勒得骨头生疼,却笑弯了眼:“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轰隆——!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逆天改命的誓言,外部的巨石再次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冰冷的水汽已经漫过了脚踝,死亡的倒计时在耳边疯狂催促。
但这一次,江岚没有再闭眼等死。
他松开怀抱,与顾清澄的十指紧紧相缠。
“走。”
往日那个算无遗策的江岚又回来了,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筹谋,甚至带上了一丝恣意的傲气:
“既要明媒正娶,这区区地宫,怎配拦得住我和你?”
顾清澄也弯着嘴角笑。
“这地方黑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你怎么认路这么准?”
“我曾经盲过一阵子,那时候,还是你亲自来救的我。”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顾清澄笑意更深,“江岚,我是不是很厉害?”
“我的小七,天下第一厉害。”
“江岚,”顾清澄被他牵着走了许久,终于见到了远处有隐隐约约的亮光,“我记得,地下湖的水位……原本没有这么高。”
“是顾明泽抽干了相连的内河,将水暂时蓄在了别处。” 江岚的声音平静无波,“我让黄涛提前做了准备,重调了水闸的机关。”
“所以内河连通地下湖,水闸一开……”顾清澄指尖微紧,“整个地宫都会被倒灌?”
江岚带她停在密道尽头:“不错。倒灌的水量足以彻底淹没地宫,届时,只有乘船才能从预设的出口离开。”
他指向黑暗中的一点微光:“黄涛在那里等着我们。”
顾清澄眼底,一丝鎏金色的流光缓缓浮起,又强行压下:“除了我们,其他人……都会死?”
“是。” 江岚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除了你我。”
顾清澄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怎么了?”江岚回头,眉眼温和。
“知知。” 她吐出两个字。
江岚眼神微凝,没有立刻接话。
“知知不能死。”顾清澄抬起头,眼底金光与黑暗中的微光交织,
“知知是为了给我带路,才冒险回到这里的。我记得她们。”
江岚沉默了一瞬,回头看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温柔和冷静。
“所以呢?”他问。
“她们在军令状上画了押,是我的死士。
“我的死士,不能死在这里。” 顾清澄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我可以杀顾明泽,杀战神殿,杀所有人。
“但我不能看着知知因为我而死。”
江岚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江岚,把水闸关了。”
他的眼眸清晰地映出她的固执与坚决,那是她不可退让的底线。
“如果现在调整水闸,阻止倒灌,” 他的声音低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确保她听清后果,“水位会迅速下降。地宫里的人……都不会死。”
“但昊天遗孤已经用血强行开启了神器之门。一旦阵法彻底稳定。
“无论最终是战神殿、第一楼,还是顾明泽得到神器,那股被引动的力量,都足以让此刻地宫里的所有人灰飞烟灭。”
他凝视着她,声音依然温柔:“包括你,和我。”
“可正是知知她们,” 顾清澄迎着他的目光,逻辑清晰,“我才能来到这里,才能找到你。”
她顿了顿,又轻声补上一句毫无逻辑却更动人的话
“也才能……在这半个时辰里,重新喜欢上你。
江岚那永远对旁人沉静冷酷的眼眸,终于泛起一丝波动。
“江岚,” 顾清澄深吸一口气,语气恢复了统帅的冷静与决断,“你先走。”
“我是昊天法相,与神器同源。他们即便得手,短时间内也需要我,不会伤害我。”
她试图抽回被他握住的手:“你是南靖皇帝,目标太显。现在就走,我留下,想办法带知知她们另寻生路”
江岚没有说话。
她看着他,眼神清亮,带着安抚的从容,仿佛在部署一场寻常的战术撤离:
“别担心,答应你的事我都记得。
“你先出去等我,我保证,会去找你成亲。”
江岚低垂眼睫,目光落在她置于自己掌心的手上。
他的指尖微微收拢又松开,带着难以割舍的眷恋,终究还是一根根松开了手指。
她的手纤长有力,惯常握剑,她有要守护的人。
“小七。”他低下头,在她抽离前吻了吻她的指尖。
“好。”
他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却不愿见她眉心蹙起半分。
“我答应你。”
江岚没再劝说,甚至未多问一句。
只是侧首望向黑暗中的孤舟,抬手做了个简单的手势。
很快,河道传来清脆的哨响,接着是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
顾清澄心头一松,刚要转身,却被他握住了掌心。
“但是我陪你一起。”
顾清澄怔了怔,却听见江岚继续说:“你摸黑走不惯,里面的路,我比你熟。”
她看着他眼底的暗涌,知他与她一样,是决定了就不会改变的人,终究没有抽出手。
“好。”她反手扣紧他的十指,“那便一起。”
两人转身,正欲重新踏入那幽深的甬道。
嗡——!
一道低沉如远古钟鸣的震颤自地底最深处炸开,这声音并非入耳,却如钢针般刺入了顾清澄的识海。
“唔!” 顾清澄闷哼一声,猛地捂住胸口,脚步踉跄。
江岚迅速扶住她摇晃的身躯:“怎么了?”
顾清澄没有回答,再次抬起头时,她眼中温软的眸光已被沸腾的金焰吞噬。
那被压抑已久的神光此刻如熔岩喷发,顷刻间占据了整个瞳仁。
轰隆隆——
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震颤,这一次,不再是水流冲击的摇晃,却是一种令人心悸的下沉感。
“不对……” 顾清澄死死盯着地宫深处的方向,神智已被金光彻底主宰, “不是水……是阵眼!乾坤大阵在逆转!”
“为何会逆转。”
“为何会逆转……”
她喃喃自语,掌心之中金光四溢,七杀剑嗡鸣着自动显现,剑身剧烈颤抖,仿佛感应到了地底深处那毁天灭地的共振。
“何谓逆转?”
顾清澄强压下眼底沸腾的金光,在识海剧痛与清明的夹缝中,语速极快地道出了真相:
“还记得白马令和止戈令背后的图案吗?那就是乾坤阵的阵图!
“谢问樵给我的《乾坤阵》残卷中,记载了这地底的第五阵——万象乾坤。”
“可它不仅仅是个阵法,它是整个京师皇城的骨架!”
顾清澄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寒意:
“相传乾坤阵为庇佑【神器】所设,坐落在皇城龙脉之下。顺行,则庇佑京师风调雨顺,国祚绵长。
“但若有人试图违规开启神器,触动了核心禁制……
“乾坤阵便会立刻逆转。
“逆转不是关闭,而是自毁。
“它会瞬间抽干方圆百里的地脉灵气,让地基崩塌。届时,不仅是这地宫,就连上面的整个皇城、百万生灵,都会随着神器一起……被活埋于地下,永世长眠!”
天令书院与第一楼世代守护神器,正是为了杜绝此劫。
而此刻,脚下的震动愈发剧烈,如同地底的巨兽正在翻身,顾清澄感受着识海中那毁天灭地的波动,那是大阵即将崩塌的倒计时。
脚下的震动愈发剧烈,头顶不断有碎石落下,仿佛末日的倒计时。
“必须阻止乾坤阵逆转!”
这一次,她再无犹豫,化作一道决绝的蓝光,消失在了那通往地狱深处的黑暗之中。
当顾清澄提着七杀剑,在那地动山摇中冲回地宫主殿时,预想中没顶的洪水并没有出现。
原本足以淹没一切的洪流,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退去,水位从穹顶降至半腰,又迅速退至脚踝,只留下一地淤泥,以及那些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
顾清澄脚步微滞,回望身后幽暗的来路。
那个男人竟真的为了给她让路,放过了这里所有的仇人。
“神器!别管水了!快抢神器!”
水才刚退,死神还在头顶徘徊,这群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人,却又扑向那扇禁忌之门。
“滚开!神器是战神殿的!”
“保护公主!谁敢动昊天血脉!”
刀剑相击的火花在昏暗中四溅,伴随着脚下愈发剧烈的地动山摇,显得格外荒诞。
“轰——!”
又是一声沉闷的巨响,头顶大块的碎石坠落,惊起一片惊呼。
“住手——统统住手!!”
谢问樵嘶哑的吼声,终于撕裂了地宫中的混战。
这位向来从容的老者,此刻披头散发跌坐在泥水中,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扇嗡鸣不止的巨门:
“错了……全错了!”
众人动作一滞,下意识看向他。
“神器根本没有打开!” 谢问樵指向那扇门缝里透出的黑色的光芒,“那是’死门‘!乾坤阵逆转后露出的死门!”
“我就说来时便觉不对……是乾坤阵!”
“乾坤阵逆转了!”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众人的狂热。
“你说什么?” 满身泥污的顾明泽从人群中爬出来,“什么自毁?”
“地基在下沉!感觉不到吗,龙骨断了!”
谢问樵低声道,“这扇门后面现在不是神力,是毁灭皇城的机关。阵法一旦完全逆转,整个皇城连同这地宫,都要被活埋!!”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了地宫。
“胡、胡言乱语!”顾明泽厉声道,“老匹夫,休想用这等耸人听闻的鬼话糊弄我们,独占神器!”
话音未落,他随手拔起落在地上的一把长剑,直接向着那扇石门砍去!
“给朕开!!”
就在剑锋触碰到那石门的瞬间。
咔嚓,咔嚓,轰——
巨大的地宫中央瞬间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原本坚硬的石壁如豆腐般碎裂剥落,砸碎在众人脚边。
“真的,是真的……”
战神殿的青龙胆子最小,哐当一声丢了兵器,“地基在融化,我们都要死了……”
死亡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压倒了贪婪。
“谢老!谢老!”
聂蓝突然颤声高呼,“既是《乾坤阵》,您研习阵法数十载,定有破解之法!”
“没错!”顾明泽如梦初醒,厉声喝道,“谢问樵!你既识得逆转,必知如何中止!只要活命,朕什么都能给你!”
所有的目光,绝望的,恳求的,疯狂的,此刻全部落在这个白发散乱的老人身上。
“方法……或许还有一个。”
他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老夫穷尽数十载心血,翻遍可能触及的禁忌古籍,无数次推演这乾坤阵的枢机,才隐隐窥见一线,或许能克制其彻底逆转的可能。”
地宫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一道新的裂缝在他不远处绽开,提醒着时间的紧迫。
他声音干涩,每个字都像在磨损自己的魂灵:
“乾坤大阵落成之日,天象示警,七杀星曜当空,主大破大立,杀伐护道。故而,此阵逆转之劫,需以七杀照命为引,方能截断。
“老朽半生戎马,在战场上恰好收养了七名七杀命格的孩子为徒。”
谢问樵的声音在颤抖,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角落里那七个小小的身影上。
那里,七个浑身湿透的小姑娘正挤在一起,她们刚刚才在洪水中拼命为大家引路,此刻身上还沾着救人时蹭上的淤泥。
红头绳的知知正在乖乖地给给其她几个妹妹擦拭头发,眼神清澈而茫然。
“我收养她们,授她们技艺,取名知知,是盼她们知书达理,哪怕身负凶命也能平安长大……”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空茫,“但亦存了万一之想。若真有乾坤倒悬的一日,这天地,或许会需要他们身上那一点……”
他没能说下去。
“谢老的意思是?”熊震蓦然回头,望向那七个依偎在一起的小小身影,不自觉地做了个抹喉的手势,眼中满是惊骇。
谢问樵缓缓背过身去,脊背佝偻,没有否认。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解法!” 顾明泽眼中的恐惧瞬间消散,“谢老,既然是为了救这百万生灵,牺牲在所难免。”
他看着七个女童,此刻如看七个救命的物件: “不过是七个黄毛丫头!刚才带路算是她们立功,现在若是能救朕,朕追封她们做公主,世代享庙宇供奉!”
“这笔账,划算得很。”
“没错!牺牲七个人,救我们所有人,救整个皇城!天大的划算!”
“快!把她们抓过来!”
方才还对带领他们脱险的稚嫩小手千恩万谢的人群,此刻已换了一副面孔。
朱雀咬了咬牙,手中红绸如蛇窜出,直卷向角落。
也就在这一刹那。
一道足以贯穿日月的金色剑气,从黑暗的甬道中飞出!
“我看谁敢!”

第208章 犹怜草木青 斩尽乾坤。
那一剑, 自幽深的地宫中传来,映着盈盈的黑色水光,倒映出此间每一个人最真实的的眉眼。
紧锁的, 狂热的, 贪婪的, 绝望的。
无论是战神殿无所不能的四大长使, 还是第一楼德高望重的四长老, 抑或是北霖至高无上的皇帝,和万众瞩目的昊天遗孤——
在绝对的生与死面前, 都将目光落在了七个稚龄女童身上。
“爷爷。”
年纪较小的枝枝转过头,关心地问, “你冷不冷呀,枝枝去给您拿件干衣裳!”
谢问樵的胡须动了动, 未及说什么,那道红绸便在地宫剧烈的震颤中, 如血浪般朝女童们席卷而去。
“嗤——”
金色的剑光也就这样无情地劈开了那抹夺命的红色。
红绸被斩作数段,凋零在地。
朱雀猝然抬眸,看见了一身蓝衣的顾清澄飘然落下, 站在七个知知身前。
“顾清澄!”朱雀语气一凛, “你干什么?”
顾清澄垂下眼,看着最后一片红绸自剑锋落下, 淡声道:“如你所见。”
她反手持剑,剑光在地面上划出一道金色的弧。她淡淡环顾着所有人, 吐息冰冷:
“我说,谁敢。”
四下寂静,唯有地底深处传来不绝的闷响,提醒着乾坤阵的躁动。
朱雀使脸色变了变, 握紧手中残余的红绸:“顾清澄,你这是要与天下人作对?”
“天下人?”
顾清澄薄唇轻启,七杀剑在她手中泛起肃杀的金光,挡着七个小小的身影。
“方才在洪水中,拼了命为你们引路的她们。难道不算天下人?
“那不一样!”朱雀使反驳道,“她们是乾坤阵的死士……
“既是死士,命就是拿来献祭的,为何不赴死!”
“因为我不允。”
顾清澄打断她,眼中金芒凝成一道竖线,“知知是我的死士。”
“既是我的人,除了我,谁也带不走。”
“你——简直不可理喻!”
“顾清澄。”顾明泽深谙她脾性,面色阴沉,“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昊天法相,合该为昊天让路。
“朕命令你让开。”
顾清澄侧过脸,那双流淌着神性金光的眸子,似乎听到了好笑的事。
“吾乃昊天之法相。”
“北霖的天子,”她剑锋一指,直逼顾明泽的眉心,“又算个什么东西,敢来命令我?”
这一次,她彻底撕下了君臣的伪装。在这崩塌的地宫里,皇权于她如浮尘,眼中金芒不见半分敬畏,唯有神明俯瞰蝼蚁的漠然。
顾明泽脸色铁青。
“那我呢。”
一道虚弱的女声从远处传来。
众人齐齐回过头去。
看见那个穿着华丽衣裙的女子捧着小腹,在聂蓝的搀扶下,吃力地推开人群走了出来。
她的发髻已经散乱,随意披散着,脸上的面具也已然脱落,一只眼深邃地睁着,另一只眼同样深邃地空着。
温婉的平静中藏着不敢直视的可怖。
“琳琅……”顾明泽愣了一下,随即大喜,“对!她是你的法相!快让这个疯女人让开!”
琳琅没有理会顾明泽。她推开聂蓝的手,一步步走到顾清澄面前。
“顾清澄。”
她唤她全名,声音温和,却带着来自血脉的压制力:“让开。”
随着这一声命令,顾清澄眼底的金芒剧烈沸腾,那是昊天血脉对法相的天生压制,是刻进神魂的臣服印记。
她的手指开始痉挛,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有千万钧重力压在她的脊梁上。
唯有手中的七杀剑,依旧横在七个孩子面前。
锋锐,稳定。
很快,只有她脚下的地面,在这一瞬间无声无息生出了裂痕。
“不让。”
她替这副身躯扛下了血脉压制,却连声音都未曾颤抖半分。
“跪下。”
琳琅的声音轻柔如絮。
“不跪。”
眼中的金芒愈发炽烈,顾清澄的唇角渗出血丝,
“法相,也会忤逆主人么?”
琳琅徐徐回头,看见站在身后的第一楼四大长老。
孟沉璧看着琳琅,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琳琅再看谢问樵,谢问樵亦摇头。
那是对法相服从意志的笃定与确认。
“大抵是她的意志力强于常人。”谢问樵补充道。
“能有多强?”
琳琅越走越近,越过了她一剑的领地。
“公主小心!”身后传来四长老的惊呼。
顾清澄眯着眼看她,神情漠然而悲悯,似乎她才是此间无上的神祇。
“我会,杀你。”
字字如冰,寸步不让
琳琅站在她眼前,此刻只有她与她二人,能听见彼此的声音。
“顾清澄。”
琳琅喊她的名字,“为何不动?”
“难道你以为,到了这一步你还能赢我?”
她顿了顿:“看见了吗?”
“我是琳琅。
“琳琅公主,未来的女帝。
“我是浪费了你一生,抢走你心爱之人,现在仍要你低头的……你的主人。”
话语极尽尖锐,想要从顾清澄的脸上看到些情绪。
“哦。”
顾清澄挣扎着发出一个音节,但始终未曾低头。
这无视激怒了琳琅。
“你拼命争来的啊,本都是属于我的。
“你说,你该如何?”
“你羡慕我。”
顾清澄忽然开口。
琳琅神情一滞,血脉压制也微微波动:“……你说什么?”
“你想赢我,拼命想证明你比我强。”顾清澄费力地抬起眼皮,“这说明,你在羡慕我。”
“笑话!”琳琅下意识驳斥,“你是我的法相,我有什么可羡慕你的?!”
顾清澄认真地看着她:
“你羡慕我,即便到了这一步,依然有人愿意把命交给我。”
“你指的是你身后那七个黄毛丫头?”
“对。”
琳琅嗤笑一声:“我都分不清,究竟是她们蠢还是你蠢。”
顾清澄垂眸看她,剑锋映出两人倒影,“我执我剑,可护想护之人。她们信我,敬我,爱我。”
“你呢?”
琳琅笑意微凝。
“你就算披上龙袍,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把开启阵法的钥匙。”
“闭嘴。”琳琅的声音冷了下来。
“而我哪怕沦为你的法相,剑在我手,我便仍是我。”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停在琳琅腹间:
“或许你该感谢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正因他还未降生……
“你才有价值。”
“我让你闭嘴!”
方才的回忆历历在目——江岚的无视,顾明泽的利用,众人的冷眼旁观。这句话像一把盐,撒在了琳琅心底最溃烂的伤口上。
她极力维持的从容,也终于出现了裂痕。
琳琅盯着顾清澄,冷笑道:
“是啊。
“不过有一点不对。
“我不羡慕你,我是恨你。
“恨你明明生来一无所有,却吸着我的血,占着我的躯壳。
“我恨你明明臣服于我,却偏偏摆出这令人生厌的清高模样,装作活得比我还像个人!”
情绪如沸水冲破克制,她扬起手,带着积压十几年的怨愤与不甘,狠狠朝顾清澄掴去——
顾清澄没有躲。
却掌风袭至面前的刹那,望着那空洞的眼睛,轻声说:
“那如果……你也不是你呢?”
琳琅的手,僵在半空。
那股即将宣泄的怒火,被这句话硬生生地截断在喉咙里。
“什么意思?”
“还没想明白吗?”顾清澄微微前倾,在所有人看来,这仿佛是法相终于在主人面前低头臣服。
可只有琳琅能感觉到,七杀剑的剑刃,不动声色地向前送了一分。
“乾坤阵为何会逆转?
“而我又为何并不如你所愿的言听计从?
她的气息抚过琳琅的发丝,有如鬼魅。
唯有琳琅,感到寒意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如坠冰窟。
“甚至……还能对你动了杀心?”
琳琅瞳孔骤缩——
她闻到了杀意。
真实的,冰冷的杀意。
她竭力维持着脸上最后的威仪,那只完好的眼睛仍盯着对方。
但内心深处,某些东西正轰然坍塌。
怀疑的种子生根,蔓延。
她的骄傲,她的依仗,支撑她站在这里发号施令的根基……在这一刻,出现了无声的裂痕。
“其实,早在三年前回宫的那一刻,我就察觉到了。”
“虽然法相之术让我渐渐遗忘了许多事,但有些本能骗不了人。
她抬起眼,金色眸子里映出琳琅微微晃动的身影:
“我似乎,并不如第一楼所言,必须对你言听计从。”
“你说谎!”琳琅颤声道,“如果有意识,你该恨极了我!”
“你在至真苑里的那些卑躬屈膝日子,不是你心甘情愿吗!”
“和公主在一起的日子吗?”顾清澄眼底泛出笑意,“自然是心甘情愿。
“在我为数不多的记忆里。
“你似乎服侍过我很多年,我也不是第一次保护你。
“所以服侍你是报答,保护你是习惯。
“仅此而已。”
几句话,轻轻巧巧,为她们之间所有的纠葛与错位,画上了一个冷静的句号。
琳琅无法控制地回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刺客袭来时,这个人又一次挡在她身前。那一瞬间熟悉的安全感,让她恍惚以为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些尚未生出嫌隙的时光——
第一次见面,梨花糕一人一半。
漫长的岁月里,她为顾清澄守夜,顾清澄为她拔剑。
再后来啊……她在她身边,遇见了那个白衣寂寥的质子。
于是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羡慕她,忮忌她,乃至恨她。
直到今日,她看清了顾明泽嘴脸,忽然意识到,她好像从未喜欢过江步月,也从未喜欢过顾明泽。
她所谓的喜欢,或许仅仅因为……他们曾围绕着顾清澄。
为什么?
她说不清。也许是她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表达这种扭曲的情感。
又或许,只是因为顾清澄身上,有着她渴望却永远无法拥有的光芒。
她恨这束光照出了自己的不堪,却又本能地贪恋它带来的温暖与安全。
这荒谬至极的情感。到底对谁是忮忌,对谁是喜欢?
她不该恨她吗?
琳琅看着那柄剑,神情竟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所以,我怜悯你。”顾清澄轻声道。
“公主!您还在等什么。”远方传来熊震的声音,“大阵逆转未停!再不做决断,整个京城都要陪葬!”
琳琅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心神已被对方完全牵制:
“顾清澄!速速让开!”
顾清澄只轻声道:“我怜悯你,所以我劝你到此为止。”
“因为我不会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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