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太子的这话,林许忠的神情却并有放松多少,他甚至额上见汗。
“殿下,殿下......此次灾祸,此次......”
磕巴了几次的林许忠语气颤颤的道:“大沽口,大沽口上游修的那条河坝因着暴雨......塌了。”
听到这话的太子,扶着林许忠的手都松开了。
他满脸惊怒,李生怒斥:“河坝年年加固,年年巡查!”
“去岁巡查回京的人才当着父皇、当着孤的面,当着朝臣的面信誓旦旦的保证,除非是百年难遇之险,否则必定固若金汤......你别告诉孤,这场大雨就是所谓的百年难遇之险!”
“殿下......殿下。”
林许忠看着气急厉色不似作伪的太子,被贪欲蒙蔽脑子也清醒了些,但事到如今,他只能脸色煞白的咬到底——
“殿下这些年加固河堤的钱......臣可是有大半,都,都如实交给了......东宫。”
交给了东宫?
“好一个交给了东宫!”
听着这荒唐梦话似的太子都硬生生的气笑了:“孤怎么不知道孤竟在何时收到过这般昧着良心大手笔的孝敬?!”
果然如此,心中回过味的林许忠却是愕然的看向了太子。
“殿下,不是您让睿王......殿下,殿下,这些钱都是每年亲自交到睿王府中的,每一笔都有记录,从无短缺。”
太子目光锐利的死死盯着林许忠——
听这意思,还不是一年而已。
他不信这么大的事,林许忠从没想过知会东宫一声,甚至从未起疑,不过是利欲熏心,寻个“靠山”就自欺欺人罢了。
可宫中有年例,朝中有俸禄,坤宁宫、东宫还时常贴补,便是王氏一族都时常有孝敬,睿王甚至连其他的侧妃都没有......
太子逼近了两步,冷声道:“睿王要这么多的钱做什么?”
林许忠犹豫了片刻,还是道:“睿王说您是太子,若是手头不宽裕传出去也不体面......”
听着这一派胡言的太子脸色沉凝,他甩袖疾步回了案桌,伸手拿起了桌上的信。
“嘭——!”
看完信的太子却陡然情绪失控了一瞬,他失态至极的将信拍在了案桌上。
“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账!”
太子从前怜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体弱,便是他行为无状也实在不忍苛责。
后来眼见睿王越发乖戾孤张,太子心生恼意,偏偏王皇后被禁足宫中,兄弟两人相依为命,也是从那时起,睿王性情收敛了不少。
太子原以为睿王是长大了明白事理了,没想到啊。
截留官银,勾连朋党,私蓄甲兵,窥探帝踪,截杀手足......这世上还有没有睿王不敢做的事?
太子双手撑着案桌,仰面间神色都近乎有些狰狞。
他们那位父皇何其多疑?
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于朝政之事冷静的近乎冷酷,惯会用细无声息的刀斩在最痛处。
这些年太子只认认真真的做一件事——打消宣沛帝的疑心。
太子用实际行动一遍遍的告诉宣沛帝——他会勤政怜民,会善待手足兄弟,更会尽心好生赡养宫中的那些庶母。
所以这些年,太子一直是太子,无论如何都没动摇过他的地位。
“殿下。”跪在身后的林许忠略有些急切的道:“殿下,圣上御驾亲临,赈灾之际定会彻查此次洪涝之灾,决堤之事,只怕瞒不了多久啊,殿下......”
太子慢慢转身看向了林许忠。
他一步一步朝着林许忠走去,哑着声甚至笑了起来。
“所以林大人希望孤如何做?!”
“将知道此事的官员全部灭口?”
“杀了官员还有河工,杀了河工还有服劳役的役民。”
“杀了役民还有无数因决堤,流离失所的无数百姓,你何不将这天下百姓都杀个干净,好堵住芸芸众生之口?!”
林许忠冷汗津津的叩首在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让人窒息的沉默间,有个“天大”的好消息传来——
九皇子一行人找着了,就在糜山书院。
书院设在半山腰,顾忌下雨山路难行,一行人就暂且留在了书院,这些时日连番暴雨以至山体滑坡,将人都困在了山上。
太子笑着轻叹了一声。
“孤的那位皇弟果真是大难不死,苍天庇佑。”
垂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许忠,太子淡淡的道:“走吧。”
林许忠微微一愣,忍不住问了一声:“殿下是要去......”
太子已经迈开了脚步,只幽幽的丢下了一句:“去面圣。”
林许忠一颤,但见太子已经走远,他拖着两条发软的腿,踉踉跄跄的跟上了太子。
......
官衙后堂,其他人悉数都退了下去,连连叩首间哭求着自己一时糊涂的林许忠被左右侍卫拖了出去。
陈公公像个泥塑的台柱似的,安安静静的伺候在宣沛帝的身侧,只两个眼珠子微微晃晃,飞快看了眼跪在堂前的太子。
连日奔波,便是太子脸上都有些疲态。
天色昏暗,这般跪着的太子恍惚瞧上去周身带着淡淡的暮气,整个人瞧上去像蒙了层灰纱。
“父皇。”
太子俯首相叩之后才慢慢的抬起了头。
看着宣沛帝鬓边的白发,太子微微怔了怔,随后脸色温和了下来,温言相劝:“如今九皇弟和嘉和找到了,灾情也得以妥善处置,父皇您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宣沛帝看着太子,半晌,慢慢的点了点头,“起来吧。”
太子却没有起身,他微微仰头看着坐在案桌后的宣沛帝,含笑间,眼神微微有些发亮。
“父皇,儿臣的太子之位是您在永淳元年,亲自下旨册封的。”
“至今,儿臣已经做了二十三年的太子。”
“儿臣不敢说自己这么多年毫无疏漏,但确实不敢有所懈怠。”
“每日辗转反侧间忧心忡忡......怕母后失望,怕父皇失望,怕朝臣怕天下百姓提及儿臣时,只有一句子不类父。”
太子看着宣沛帝,眼神里满是期许。
“父皇,儿臣可有令您失望?”
宣沛帝恍惚间像是看见了幼年随他学着骑马射箭时,那个抿着唇,却还是忍不住眼神渴望看着他的殷明玧。
当年宣沛帝明明自豪非常,却会绷着脸让殷明玧再接再厉。
“明玧,你从没让朕失望过,你一直都做的很好。”
这是一句迟了许多年的赞许,却还是让太子开心的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两行清泪顺着太子的眼角滑落。
刀兵之心一起,睿王的事就绝无转圜的余地。
他的母妃为着他的这个太子之位已经......睿王从幼年起就跟着太子,亦兄亦父这么多年,你让太子狠心舍下他们大义灭亲?
太子舍不掉,所以宣沛帝不放心将一切交给他。
可要是太子能舍掉,殷明玧就不是殷明玧了。
兜兜转转,成了一个死结。
“父皇,儿臣想求您看在儿臣从未让你失望的份上,饶过明瑧,饶过明琪,饶过母妃......”
太子从怀中掏出东宫太子的那枚金印。
他双手奉上,俯首而叩。
“儿臣会带着他们离开京城,此生绝不再踏入京城半步。”
“......明玧。”
“你一向行事果决,事到如今,就未曾想过放手一搏?”
太子慢慢抬起了头,他眼中噙着泪的笑了起来:“父皇,儿臣是您手把手亲自教出来的啊。”
......
第100章 学 带不动啊,带不动。……
看着面前已然是泪流满面的殷明玧, 一贯总是神情淡淡颇有些冷肃的宣沛帝心头忽的酸涩难言。
从册立太子开始,殷明玧就很少让人失望过。
似太子这般不愚鲁的仁厚,实在颇为难得。
因而即便为着王皇后和睿王殷明瑧的种种行径, 宣沛帝大动肝火, 却从没有废除太子的念头。
甚至哪怕是对九皇子殷明琛, 宣沛帝从头到尾, 说的都是给他一个机会。
宣沛帝自己也是做过皇子的。
他深知皇子们对皇位的渴求, 近乎是融入骨髓中与生俱来的。
压是压不住的,甚至越是压制, 越是在沉默中疯狂的渴望。
宣沛帝自忖,趁着他现在还活着, 还能稳住局面的时候,让殷明琛试一试, 若是不成,他死心之后, 也好安安生生的带着他的母妃和妹妹安稳度日。
可殷明玧却先退了。
他这一退,皇帝和太子没有走到刀兵相向,父子相残的地步。
“明玧。”宣沛帝缓缓的开了口。
“多年来, 皇后一意残害妃嫔, 戕害皇嗣,屡屡行凶却没有半分悔过之意, 最后更是纵火烧宫......明瑧身患恶疾,心性偏颇, 行事不择手段。”
“朕给过他们很多的机会。”
“可人心,向来都是得陇望蜀,欲壑难填。”
“明玧,你若登基继位, 会是个怜悯天下百姓,善待众生的好皇帝,可你又难免被王皇后和睿王左右。”
“所以朕早就打定了主意,不会留着他们为祸,左右朝政,待朕百年之际会一并带着皇后和明瑧......”
“父皇!”
宣沛帝这般近乎明示,殷明玧显然听懂了。
就是听懂了,宣沛帝的心狠才更让殷明玧心惊肉跳。
宣沛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甚至天子一旦说出口的事,就算假的也会是真的。
殷明玧丝毫不怀疑他的父皇会在闭眼之前,做出赐死王皇后和殷明瑧的举动。
可靠着母后和弟弟命丧黄泉才登上的位置算什么?
殷明玧不会坐的。
“儿臣无能,不能让母后安心,以至她于不安中错了主意,才犯下大错,又不能约束弟弟,让他养成这般贪烈的心性......可说到底,那是儿臣的母亲,是儿臣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将金印放在了面前的地上,殷明玧再度俯首而叩。
“儿臣......愿父皇废去儿臣太子之位,允准儿臣往后好生赡养母后和约束明瑧。”
宣沛帝看着跪在面前,二次请废太子之位的殷明玧,半晌默然无言。
殷明瑧的恶疾治不好的话,他的性子绝对是拗不过来的,偏偏他是打娘胎里的毛病,一出生就有,再加上讳疾忌医,又耽搁了这么多年,眼瞅着是没希望了。
王皇后更甚,即便她终日茹素,一句一个阿弥陀佛,甚至是哭天指地的发誓她早已洗心革面......宣沛帝也一个字都不会信的。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王皇后若成了太后,她会眼睁睁的看着阿杼安稳度日?
“明玧,废诏若通传天下,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
殷明玧叩首在地,地砖丝丝的凉气渗入脑中,冷的人有些打颤,但此刻的他却也无比清醒。
深吸了一口气,殷明玧闭着眼,再度重重叩首。
“儿臣谢父皇成全。”
行宫,承极殿。
这些日子因为洪涝水患,九皇子和七公主下落不明,御驾离宫亲赴两江赈灾......承极宫内侍奉的宫人越发沉默小心,整个宫内静悄悄的令人心悸。
一早,宫里都浸在这般灰蒙蒙的寂静里,这些年历练的越发沉稳的三财公公却难得喜形于色,更是颠颠的疾步入殿,一边走一边连连急呼。
“娘娘,娘娘!”
殿内听着听着动静的阿杼心头更是一慌。
对于两江的消息,阿杼现在是既盼着却又实在恐惧。
因而听着三财这般急切的声音,她晃了晃身子,呼吸发紧,没能第一时间应声。
而想着两江送来急报的宫人说的话,已经连番确认后的三财公公眼里都有泪,他喜极而泣间脸色发红的高声道:“娘娘,大喜,大喜啊!九皇子和七公主都找了!!!”
阿杼直愣愣的瞪着眼,随后几步就冲到了三财的身前。
“找,找......找着了?”
阿杼抖着身子,语气都在发颤,有些语无伦次的道:“在哪,在哪找着他们的,他们可有受伤,他们,他们......”
青榴连忙过去扶住了过于激动的阿杼,她红着眼噙着泪,脸上却也是压都压不住的庆幸和笑容:“娘娘,找着九皇子和七公主是好事,您缓缓,您缓缓.......”
三财公公也连连道:“娘娘,九皇子和七公主福缘深厚,洪涝之前就在半山腰的那个糜山书院上。”
人在情绪过于激动的时候,眼泪总会不自觉的就往下掉。
看着顷刻间泪流满面的阿杼,青榴连忙扶着阿杼想让她坐下,阿杼却站在原地没动。
这些时日担惊受怕又牵肠挂肚的想念在这一刻止都止不住。
“我要去看他们,我想现在就去好好看看他们......”
“娘娘,娘娘,您万不可冲动啊。”
三财和青榴一惊之下,连忙拦住了阿杼。
青榴脸色有些惶急。
“如今外头的灾祸尚未完全平定,去两江之地必定一路实在难行,若还有尚未安置妥当的流民......娘娘,九皇子和七公主正是要回来和您团圆的时候,您万万不能冲动啊。”
“是啊,娘娘。”三财在一旁连连点头,随后赶忙又道:“娘娘,圣上派了宫人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报喜讯,现在人还在外头候着呢,奴才现在就将人传进来?”
“快,快让他进来!”
传进来的宫人不仅传了消息,还带着宣沛帝的亲笔信来。
已经恢复了大半理智的阿杼,也没有再坚持要出宫去,她接过信就仔细看了起来。
两江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其他的人,相比喜气洋洋的承极宫,延庆园的气氛却是骤然紧绷。
“明瑧。”
英王此刻脸上的神情颇有些复杂,但最后,他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如今明琛和嘉和都平平安安的找了回来,想来天意如此,不如就此.......”
“什么狗屁的天意!”睿王眼神阴沉沉的断然道:“兄长就是实在优柔寡断,才给了那些宵小之辈可乘之机!”
两江突遭洪涝之灾,甚至还是宣沛帝亲自坐镇灾地......势必会一查到底。
纸包不住火的。
清清楚楚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的睿王,像是准备狩猎的狼一样,眼里满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和阴狠。
“如今背井离乡的流民那么多,谁知道会不会有谁饿昏了头做出些什么疯狂的事来。”
听着睿王的话,顿觉毛骨悚然的英王腾的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
“殷明瑧!”
“你说的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混账话,你,你,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睿王看着吓得脸色都白了的英王,嘴角微微勾了勾:“本王没有疯,只不过是这仰人鼻息,看尽脸色的日子,本王过够了!”
看着英王惊愕中说出来话,只脸色像是打翻的丹青,青青红红变来变去的模样,颇觉有趣的睿王还笑了起来。
“英王殿下,此事你可是和本王一同写信,告知了太子,如今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写的信?
是了,是那封盖了他私印的信......
反应过来被睿王阴了的英王登时有如五雷轰顶,气的七窍生烟,他粗粗吸了几口气,忍不住提拳砸在了睿王的脸上。
“你个满肚子坏水的王八蛋!”
一向体弱的睿王自然打不过英王。
早就对睿王攒了一肚子火气的英王,痛揍他时还破口大骂。
“你是不是就觉得这世上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其他人都是没心没肺的糊涂虫?!”
“你心性阴诡,行事不端,自以为聪明绝顶却是顾头不顾腚,你自己说说,从小到大,太子给你擦了多少次屁股?!”
“你现在,现在竟然还有脸在这,大言不惭的口出狂言!”
骂着人还动手痛扁睿王的英王压根都不给睿王张嘴的机会。
“殷明瑧,你还有没有脑子!”
“你做事之前为什么不和我们好好商量?”
“我们这些人迟早被你连累害死!”
神色慌张间,匆匆忙忙入殿报信的侍从,不想刚一入殿就看见了两个王爷大打出手......不对,是英王单方面痛打睿王这么离谱的场景。
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在原地的侍从,反应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后才连忙道:“殿下,殿下,外头来了一群披甲执戟的侍卫围住了延庆园!”
英王猛地停住了扬起的拳头。
而被他按着打的晕乎乎睿王也霎时清醒了过来。
“你的人?!”
两人异口同声的问向了对方,随后双双脸色大变。
睿王一把推开了英王。
英王连连倒退了几步,转身就大步往殿门走去,睿王擦着嘴角的血,跟了上去。
殿外候着的是聂副统领。
见英王和睿王一前一后的出来,他微微躬身道:“奉圣上之命,带兵守卫延庆园左右,以保证两位王爷安全。”
“还请两位王爷暂居延庆园,护卫期间,其他任何人不得进出延庆园。”说到这,聂副统领顿了顿:“如有违令者,杀无赫。”
......
第101章 城 万事大吉
由两江总督起, 上下沆瀣一气,贪污渎职所致河堤冲毁以至洪涝肆虐,殷明玧一力担下了这个罪名。
御驾还没回京, 废太子的诏书就已经通传天下。
除此之外, 还有对太子一系其他人的处置, 其中英王降为郡王, 睿王废为庶人......
“啪——”
噼里啪啦的一连串动静, 满宫中凡是王皇后目之所及,触手可拿的东西, 都被她含恨间砸了个稀巴烂。
要不是坤宁宫内外都有人看守,已经状若疯癫的王皇后都要从里头冲出来了。
“废太子?!”
“玧儿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 他现在怎么会被废黜?!”
这些年憋的够呛的王皇后两只眼睛都些血红的。
此刻她光着脚在殿内走动,周身都带着怨气, 恨恨的质问。
“两江洪涝,不过是天灾如此, 怪只怪那些贱民时运不济,同明玧他有什么干系!”
“皇帝从前就偏宠张氏那个贱妇,又捧起个殷明瑁就同我的玧儿屡屡相争!”
宫里宫外都是守卫, 都不要说什么“隔墙有耳”了, 这干脆就是光明正大嚷嚷。
殿内赵婕妤和念琴她们连忙上前劝着王皇后。
“娘娘,娘娘慎言啊。”
“娘娘, 您万万不可如此冲动啊。”
“娘娘......”
显然谁也拦不住发疯的王皇后。
憋屈多年只靠那点希望还维持着理智,王皇后还能勉强忍得住。
如今这点希望都被残忍的彻底湮灭, 王皇后整个人都像是团火似的烧了起来。
“就这圣上还犹嫌不足,这些年又一意偏宠姜氏那个掖庭的罪奴贱婢!”
“为了她甚至不顾半分情面,让本宫这个皇后禁足宫中十数年,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宠妾灭妻!”
“桩桩件件, 何其让人寒心?”
“眼看那个贱婢养的孽障年纪大了,就迫不及待的要给他腾地方了是不是?”
“皇帝现在废了太子,呵,还要做什么,接下来就是赐死这一干人等?”
“好啊,今天本宫就要出宫,本宫要去当面问问皇帝!”
面对外头的持刀侍卫,王皇后也一点都不觉得畏惧。
她反倒愈发气势汹汹的出言威胁——
“来啊,你们拔刀啊!”
“朝着本宫动刀,最好在这坤宁宫血溅三尺,也好让天下臣民好好看看皇帝是如何宠妾弑妻的!”
这会儿自然是没人敢朝着王皇后拔刀。
未得圣意,也没人敢对王皇后动手。
只能是几个宫人硬着头皮站出来团团挡着王皇后的去路。
“皇后娘娘!”
恢复了些理智的赵婕妤一把拦住了王皇后,随后她跪在王皇后的身前,死死抱着她的腿,仰面连连道。
“娘娘,嫔妾知道您如今,如今满腹的委屈,可如今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更何况即便废黜太子之位,可殿下如今还是清河王,他往后还能去封地。”
赵婕妤的孩子英王只是削爵降位,性命无忧,于赵婕妤而言,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如今对太子的处置已定,若是她们这些人肯老老实实的接旨,此事自然无虞,即便皇帝不念旧情,但降罪也到此为止。
要是王皇后这般不依不饶,满腔怨怼近乎疯癫的几近寻死,焉知皇帝会不会成全了王皇后,又迁怒旁人,再次降罪。
赵婕妤半点都不想让她们母子跟着疯癫的王皇后一同陪葬。
“娘娘,殿下最是孝顺,便是到如今,必定也是想好生侍奉您的,您要是这般冲动,您让殿下如何自处?”
“还有,还有小世子,还有睿王殿下,睿王素来体弱,他如今被废为庶人,除了您,这世上还能有最能关心照顾殿下?”
“皇后娘娘,万望您三思啊。”
赵婕妤声嘶力竭的一声声哀求使劲扒拉着王皇后的理智。
王皇后神色木然的站在原地。
事到如今她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她甚至恨不能一了百了,豁出去让宣沛帝遗臭青史。
可在这世上,死人都得为活人考虑,王皇后当真能拖着所有人为这口气陪葬?
“啪嗒——”
王皇后攥在手中,掩在袖中的金簪掉在了地上。
心头赫然一惊的赵婕妤连忙收起了落在地上的金簪。
绘月提着绣鞋跪在王皇后的面前伺候她穿上,又和其他宫人七手八脚的扶着王皇后往殿内走。
王皇后没挣扎,她仍由这些人摆弄,只是被扶着往内殿去的时候,仰面哈哈大笑了起来。
琅琊王氏的贵女,先帝指婚,中宫皇后......兜兜转转,万人之上,高高在上了一辈子,临了,她成了个笑话。
“姜晴雪啊姜晴雪,你这妹妹可比你有本事多了。”
“她为了往上,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你要是看见她现在的样子,还笑不笑的出来?”
王皇后笑着喃喃的道:“你要是有她一半的本事,何至于落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
瞅着行宫内忽然冒出许多侍卫,刚开始张贵妃还惊了一瞬,她还以为是睿王这些人忍不住要下手了呢。
结果那都是御前的人,延庆园直接被围了起来,太子被废......行了,王皇后就是有通天的本事,这辈子她都休想翻身。
至于其他的事,张贵妃都懒得再多言了,她朝着祁王摆了摆手:“等回京,你就赶紧去封地就藩吧。”
到这会儿祁王的神情还有些恍惚,他和太子斗了这么多年,眼看希望不大,他这都已经放弃了,太子却忽然倒台了。
“我和姜氏这些年的关系不错,明琛也是个好性,他们犯不上和我过不去。”
“京城里的这些事,你也别在跟着瞎掺和了。”
对祁王现在张贵妃也没什么好嘱咐的,她反倒是还挺舍不得她的小孙子的。
打发祁王离开之际,她忍不住又道:“让王妃和平儿在本宫这多留些日子。”毕竟以后再想见就难了。
祁王抬眸看着眼角有细纹的张贵妃,看了半晌,他轻声笑着道:“母妃,儿臣会在商洛......给您修个园子,就像徽城的那样。”
张贵妃微微一怔,随后笑着点了点头:“好。”
......
洪涝之后最怕疫灾,即便已经罢黜了太子之位,殷明玧却还是自请留在两江防患。
承极宫内的长湘树郁郁葱葱的枝叶从苍翠转为金黄,片片掉落之际,圣驾回了行宫。
“母妃!”
阿杼伸手抱住了直直朝着她扑过来的七公主。
“母妃。”七公主抱着阿杼蹭着她道:“我好想你。”
不仅是七公主,便是九皇子都难掩激动,疾步朝着阿杼行来。
“母妃......”
抱着阿杼的七公主退开了些,同九皇子一道却是朝着阿杼跪了下来:“这些日子,让母妃担心了。”
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阿杼上前一只手扶起一个,连连道:“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起来。”
待七公主和九皇子站了起来,阿杼嬷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眼里含着泪却笑着道:“黑了,瘦了......长高了。”
如今外头吹起了秋风,七公主和九皇子连忙扶着阿杼往殿内去。
阿杼下意识朝着殿门口看了一眼。
见状,九皇子轻声道:“母妃,父皇,他去看四哥和五哥了。”
阿杼点点头。
“母妃,母妃。”七公主拉着阿杼的手,眉飞色舞的说起了这一路上的见闻。
“出了京,我们就和夫子一同乘船去了顺天府。”
七公主忍不住还伸手比划了一下。
“官船有这么高,这么大,还有三四层呢,比宫里见过的龙舟都大多了,对了,还有那些盐商的船,在江面上排了一长串......看上去可壮观了。”
“还有......”
有七公主在的地方,就永远不会冷清。
更何况是她一路上所行的亲眼所见。
这和坐在马车里或者轿撵里,匆匆略过的场景完全不一样。
祭酒带着他们一路脚踏实地的走,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七公主这会儿有感而发。
真情实感永远是最吸引人的,就连端着汤过来的青榴和绿芙都忍不住认真听着做起了“捧哏”。
直到用过午膳,见七公主困得直揉眼睛,阿杼便想让她回去休息,可七公主却舍不得走,只说自己不困。
“就在母妃这休息怎么样?”
阿杼笑着揉了揉七公主的头,“你睡在内殿,琛儿睡在内殿,小憩片刻,母妃还想听你说民间说的闽侯王的事呢。”
说着不困的七公主躺在榻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殷明琛嗅着殿熟悉的淡淡馨香,也慢慢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