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娶了兵by梁芳庭
梁芳庭  发于:2025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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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种奇妙的感觉,像是从他身体里长出了一棵树苗一样,这棵树苗又是自己亲手浇灌的,“陈大人,我觉得你能好。”
“是吗?”
“以前我见过一个年轻的镖师,走镖的时候不小心撞见熊瞎子,被舔得就剩一口气,手都断了,大夫都说治不了。后来伤口竟自己长好了,还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她安慰地拍一拍他的肩膀,有心收着力量,“我爹说凡事要看得开,活着最重要。”
林凤君又打了热水给他慢慢擦脸。帕子是新的,他放松地闭上眼睛。
她控制着力道,温热的帕子从他的眉骨一路向下,剑眉薄唇,冷峻而深刻。他没有动,大概是舒服的,身体轻微地配合着动作。
忽然有个尖锐的声音唱道:“山青水绿还依旧,叹人生青春难又……”居然字正腔圆。
他浑身一震,睁开眼睛,“是谁在唱?”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笼子里的鹦鹉,雄鸟歪着头得瑟地唱着,又冲她摇晃,意思大概是要打赏,她整个人都呆住了:“这……是一只神鸟吧。我可捡到宝贝了。”
陈秉正倒是很快就接受了,“听六遍才学会,真不算聪明。”
她从这句话里品出滋味来,手里又使了点劲。他皱着眉头听鹦鹉唱曲,唱得似乎也不错。
她笑眯眯地说道:“这鹦鹉已经比我厉害多了,我不会唱戏,只会听。”
“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什么意思?”她手下动作没停,“说我笨?”
“……嗯。”
“我就说嘛。”

第21章
一行人沿着官道一路向南走, 天公作美,连续数日都是晴天。骡车比马车走得慢,但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反而稳当。
陈秉正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伤口边缘的血凝固了,渐渐结成紫黑色的血痂, 保护着新生的肉芽继续生长。只是伤痕处又疼又痒,他嘴上不说, 夜晚总是辗转反侧, 将伤口在墙壁上蹭着止痒。
林凤君下刀换药越来越熟练,单手就能将纱布裹好。再后来,夜晚除了帮他换药,又多了一项活计,帮他用手按压着发痒的位置,“不要挠, 不要蹭,小心弄破。”
林东华查看了他的伤口, 也告诫女儿别大意:“千万不要沾水,伤口溃烂了,路上找不到大夫,腿多半是要废掉的。”
她也将凳子挪到了客栈的床边,便于观察他的动静。长夜漫漫,一个不能睡, 一个睡不成,在沉默中互相关照。
又是一个冷冷的清晨, 林凤君蜷缩在角落里打着小呼噜,整个人窝在那件黑色披风里。
看了十天光景,陈秉正慢慢也总结出了一些规律, 她一早上车便倒下补眠,浑浑噩噩地吃过早饭午饭,荤素不忌,一气再睡到下午。早晨还是斗大的黑眼圈,午后就变得淡些。手还算干净,头发也梳得勤快,只有脸上是越来越脏。
他撩开帘子,外面已经是山明水秀的南方景象,跟阔朗粗犷的北方风景迥异。路边山坳里,农民正在田地里弯着腰割稻子,收获的稻子堆在场上预备打谷,像是高高的小山丘。
一切都像是记忆里的画面,离归乡的路越来越近了。离家三载,有人衣锦还乡,有人落魄归家。陈秉正垂下眼睛,忽然并不想让车走得太快。
冷不防冷风顺着帘子缝隙吹过来,直吹到林凤君脸上,她本能地打了几个喷嚏。他刚想将帘子放下,已经来不及了。
她迷糊着睁眼:“这是……”
“刚才过了河,已经是严州地界了。”他平静地说道。
严州与济州毗邻,她眼睛里露出惊喜,随即发现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我爹给我盖的?”
“嗯。”
她赶忙高声叫道:“爹,我在车里头不冷,你穿。”
林东华的声音传过来,“这披风太扎眼了,只怕再生事。”
她顿时觉得很有道理,笑道:“爹,那我回头买件羊皮袄子给你。”
她凑到帘子边上热切地望着窗外。“真好,稻谷收了,便有新米可以吃。忙完这一阵子,便闲下来了,可以预备过年。”
“冬天走镖的也闲吗?”
“天气冷了,道路结冰,骡马蹄子打滑,很容易出事。我们这样的小镖户也接不到大单子,只有大镖局有车队,几十号人前后照应。所以冬天他们最赚钱了,富贵人家送礼,一次就能出十几车,镖银也给的大方。”
她眼中露出向往的神情,“要是有了钱,我就开一家大大的镖局,南来北往,这么宽的官道上走的都是我家的镖车。”她索性伸出双手出来比划,“这边叫一声“合吾”,那边叫一声“合吾”,什么山贼水匪,全都望风而逃,天下太平,镖银收到手软。”
陈秉正忍不住笑了一声,将她打断了,她瞪着他:“你笑什么?笑我不自量力?”
“没有。若是天下太平,没有山贼水匪了,又哪里用得着镖局。”
她愣住了,左思右想也无法辩驳,只好说道:“世上哪有太平年月。”
这句话平平无奇,陈秉正心中却忽然涌上波澜,他暗忖道:“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那都离得太远了。本朝历经二百余年,战乱、瘟疫、饥荒无日不在,平民百姓便是求两餐一宿的安稳也不可得……”
林凤君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又笑道:“你们当官的少贪一点,别从老百姓身上刮地皮,雇几十几百辆车给上司送孝敬,镖局也就没饭吃了,你说能有这一天吗。”
陈秉正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林姑娘,我已经不当官了,“你们”二字,无从谈起。”
林凤君看他眼神里一阵失落,忽然想起在京城他那一屋子书和陈旧的家具,暗道:“他就是个书呆子,怪不得混不下去。”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又过了一阵,他咬着牙哼哼着,被褥有轻微的动静,林凤君瞥了一眼,就知道他在蹭着板壁止痒,立即伸手按住:“别动。”
他强忍着不动,汗渐渐沁上来了,她隔着被褥用手按压,均匀地使劲:“好一点没有?”
他痒得像是几百只虫子在身上爬,深深地吸气,“要是有冰就好了,敷在上头。”
“天气还不够冷,哪里有冰。”林凤君想了想,打开包袱,从里头翻出一本图画书,“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竖起耳朵听故事,就不痒了。”
她打开第一页,“话说杭州西湖风景天下无双,湖水里有一条白蛇,勤奋练功,吸取天地精华化成了一个美女。这美女漂亮极了,真可谓……”她忽然瞧见下面是几句诗,里头又是一半字都不认识,顿了一顿,“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陈秉正早瞧见那几句定场诗,笑了笑,也不拆穿,默默听着。她又往下读:“她撑着一把伞在断桥边,忽然水中跳出一只大青鱼,也幻化成了一个美女,若说这女子何等美法,恰如……”
她暗骂文人多作怪,下面还是几句诗,形容美女的词汇再编不出来,只好指着插画给他瞧,烟雨断桥,美女撑伞,“就是这么好看。”
陈秉正笑道:“画的真好。”
她顿时有种知音感,“我在京城的书铺里挑了好几本,数这本画得最好看。”
忽然外头的声音潮水一样涌进来,笑语声叫卖声夹杂在一起,最俗世的热闹气息。她从车窗看去,一里地以外全都是卖菜卖布卖小玩意儿的摊子,相对着摆满道路两旁,她眼睛都亮了。
“这是乡下的庙会,十天半个月一场,要赶上也得运气好。”她东张西望,“庙在哪里?遇到土地庙,再小也是要拜的。”
土地庙就在集市的正中。庙宇不大,香火却旺,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有拜神还愿的,也有扶老携幼游玩的,三三两两往庙里涌。林凤君看了一眼后面驴车上的棺材,跟父亲商量着,停在土地庙的后身。
这里是一片树林,触目皆是金黄色的叶子。风一吹,叶子纷纷落地,不胜萧索之意。不少乡下人赶会的驴车都停在此处,车夫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抽着旱烟。骡马时不时长嘶一声,互相唱和,说不出的热闹。骡车很顺利地停下了,驮着棺材的驴车却被几波人说了晦气,只好远远地避在一个偏僻的角落。
林凤君将图画书塞给陈秉正,“我们按规矩去拜庙。这本书你拿着瞧。”
他知道她摩拳擦掌地要去赶会,怕他在车里闲极无聊,笑道:“你在集市上瞧着,有没有痒痒挠,给我买一个。”
她被一语道破了心思,也不生气,“痒痒挠可不行。要什么吃的喝的?京城买的大饼熏肉也快吃完了,干粮要带足,我很快回来。”
“随你。”
车不能离人,林凤君先坐在车辕上等着,待父亲去庙里烧完香,又请了一束香回来递给她。她又说了些好好照顾陈秉正,别让他乱抓乱挠的话,这才走开了。
陈秉正在车里仔细翻着这本图册,宗文书堂的坊刻,雕版印刷,图文都极精美,一本书就要三百多文,对林家来说并不便宜。
他脑海中浮现出林凤君跟他算账的时候,用烧火棍画出来的燕子、月琴和小刀,线条流畅自然,颇有神韵,显然是照着这种图画书学的。如此看来,她读书不多,从小图画书倒是买了不少。可见林东华虽生活拮据,却很舍得给女儿花钱。
想到林东华,他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些日子以来,林东华对他的衣食住行颇为照顾,平日温和沉默,颇有担当,是个谨慎周到的镖师。何家说过请他做一等镖师,倒不一定是因为交情。
窗外两个车夫正凑在一块抽旱烟,嘀嘀咕咕地在庙后面的墙角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正胡思乱想中,忽然马车后方的门被人用力地扯开了,一个男人的头探了进来。
陈秉正吓了一跳,俩人险些对了个正脸。那人尖脸猴腮,右眼眼眉上有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黑痣,神色仓惶。
陈秉正起了疑心,那人大概也没料到车厢里头斜躺了个人,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荷包找不见了。”
林东华喝道:“什么人?”
那人抽身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向外跑去。林东华顾忌车里有人,也没敢去追,回头问陈秉正:“有没有事?”
陈秉正摇头,“没有。”
林东华想了一想:“怕是江湖上的小蟊贼,若车里没人,就要顺手牵羊。”
“有林镖师你在,不足为惧。”
林东华笑了笑,“陈大人高看我了,早年还能用拳脚,如今又老又病,只能靠行走江湖的这点经历混口饭吃。”

第22章
陈秉正使了些力气, 想将身体支起来以示礼貌,最终还是失败了。他叹了口气,平静地问道:“林镖师, 不知道你身体是否已经大好了。”
林东华顿了一顿才回答:“陈大人费心了。这些日子吃药调养,已无大碍。”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林东华抬起头来, 陈秉正瞧见他眼中忽然有锐利的光闪过,随即又恢复了温和的神态, “什么?”
“这十几日, 令爱一直在我房里值夜。孤男寡女,并不方便。”
林东华略带歉意地笑道:“凤君心直口快,可有什么得罪之处,陈大人同我直说便是。”
“那倒没有。”陈秉正斟酌着用词,“令爱谨慎细心,体贴厚道, 我心中十分感激。待到了济州,我再备场席面, 好酒好菜招待你们。”
这词描述得好像不怎么像自家女儿了,林东华笑了笑,“镖师值夜是第一辛苦的差事,让女儿替我捱苦,我也是十分惭愧。既然陈大人觉得不妥,我这就同她换。”
他答应得痛快, 陈秉正内心隐藏的疑云倒是减了三分,微笑道:“如此甚好。令爱武功上佳, 是做镖师的好材料,只是毕竟身为女子……”
林东华叹了口气:“这行里女镖师极少,大多是贴身保卫主家的妇孺亲眷。陈大人你身负重伤, 让她照顾不过是权宜之计。实在是我无用,带累了女儿。”
这些话句句发自肺腑,陈秉正听得心中一软:“林镖师,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拙荆已去世多年,膝下只得一女。”林东华淡淡地说道。
怪不得这样宠爱。陈秉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路风餐露宿辛苦……”
还没等说完,忽然听见远远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林东华脸色变了,向着外头飞奔,只见女儿转过墙角,嘴里叼着哨子使劲吹着,左边肩膀上挎着个巨大无比的包袱,右手却将一个油纸包裹紧紧搂在怀里。
她高声叫道:“爹,快来快来,我要被烫死了。”
林东华松了口气,伸手接过包裹,只觉得烫的出奇,打开一看是十几个香喷喷油乎乎的羊肉包子,有几个已经裂了褶儿,羊肉葱花的馅高高地堆了出来,香气几乎将人熏了一个跟头。
林凤君跳着脚,将手在耳朵根捏一捏,“可不好抢了,一堆人围着。”
她坐到车辕上,先从包袱里抽出一件对襟的羊皮袄子递给父亲,“这是整张羊皮硝制出来的,我还讲了价。”
林东华立即穿上,“很好,今年过冬就指望它了。”
这袄子灰扑扑的,他穿着便像羊倌,林凤君笑个不停,一直伸手在扯着袄子下端的褶皱,“到底是没有我娘做的体面。”
“我都老了,要体面干什么。”
她又上了车,挑了一个样貌完好无损的包子用油纸裹了递给陈秉正,“趁热吃。”
他刚要接,她忽然又抢过去,双手捧着在手心里吹了好一会儿,才交给他,“小心烫了舌头。”
他细细嚼着,笑道:“还行。”
“哦。”她早料到了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评价,自己低头剥了几瓣大蒜,一口包子配一口蒜,味道强烈。“我觉得好吃得不得了。”
陈秉正微微皱了下眉,随即又补了一句,“的确美味。”
她愕然地望着他,好像刚才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辛苦顷刻间被抚平了,恨不得替那个羊肉包子说声谢谢。她忽然又觉得自己也太没出息,他闲闲地说一句好话,竟让她有种莫名的愉悦。
她从包袱里翻找着,拿出一只小巧的梳子,两条帕子,一条灰色,另一条黄色,“我想过了,没有冰,用帕子沾些凉水怕也能好受些。”
“嗯。”他点一点头,以示领情,随即正色道:“林姑娘,我跟令尊商量过了,以后由他在我房里值夜。”
她先是惊讶,又回身望向父亲。两个男人像是长了同一条舌头,一致说孤男寡女不方便。
林凤君急得又跺脚:“爹,不要逞强。咱们还有五天就能到济州了。大夫也说过,要好生养着,不能劳累。再说,我晚上本来也睡不着,倒不如可着我一个人折腾。”
陈秉正咳了一声:“值夜的安排,本就是权宜之计。男女有别,你又是个妙龄女子,若是带累了你的名声,以后说媒议亲只怕有妨碍。”
林凤君眼睛都睁大了,林东华也跟着点头:“陈大人考虑得周到。”
她垂下头:“我以后再也不嫁人了,议什么亲。”
两个男人都沉默了。林凤君自己讪了一会,闷闷地上车:“主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车晃悠着向前走,她不说话,陈秉正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翻着手里的图画本子。正午的阳光冷淡地洒进车里,将灰尘照得无所遁形。偶尔有轻微的纸张翻动声,哗啦,哗啦,衬得气氛格外沉静。
林凤君忽然又掏出账本和那根烧火棍子来,“包子和这些物件一共七百五十文,这个梳子是黄杨木的,要贵一点。”她在纸上勾勾画画。
“好。”陈秉正连头都没抬,将手指伸过来。她捏着手指刚要染,忽然福至心灵,“你是不是能自己写字了。”
“写字麻烦。”
“染了灰要洗也麻烦,陈大人,不如你写个名字。”
他笑了笑,将烧火棍子拿起来,笔走龙蛇,飞快地写了一道。她定睛一瞧,只见弯弯曲曲,半点认不得,“这样敷衍,说是蚯蚓我也信。”
“这是行书。”
林凤君将账本卷好,忽然回过味来,快要到济州了,估计是陈大人生怕路上有认识的人瞧见自己贴身伺候他,背后说些闲话,带累他的名声。说媒议亲……说的是他自己的亲事,读书人就是矫情,这样拐弯抹角。
她将烧火棍在膝盖上猛地一劈,咔嚓一声,棍子断为两截。陈秉正浑身一震,“你干什么?”
她将两段比了比,取了较长的一截,用碎布在末端密密缠着:“给你做个痒痒挠,省得你蹭来蹭去,麻烦我爹。”
没多久就做好了。褐色的棍子,倒是很直,顶端裹得五颜六色,像个小锤,打结打得乱七八糟。林凤君自己也觉得粗糙,但也没什么改进空间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横竖你还有几日就到家了,扔了也不可惜。”
他将它拎在手中晃了晃,比了两个劈刺的姿势,她笑了:“发力不对。”
她拿过来做示范:“沉腕发力,虎口向上,用力从胳膊到腕子甩出去,不能停顿。不过你现在还不能练,因为运剑是全身的功夫,必须下盘带上盘,弓步扎得稳才行。一味甩胳膊,会脱臼的。”
这句话戳到了陈秉正的痛处,他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下盘,将眼睛一闭,“那就先这样吧,痒痒挠给我。”
冬天快到了,白天越来越短。太阳在西边将落未落的时候,他们又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待洗漱完毕,天已经黑得透彻。林凤君细细地跟父亲嘱咐:“陈大人挺能忍的,没什么大事不会叫人。二更天喂点水,别喂茶水。床帐靠墙的一边用被子垫上些,免得他蹭破了。”
父亲笑微微地答应了。她边想边说,唠叨了好一阵子,才忐忑不安地回自己屋里躺着。
她一时半会睡不着也不敢睡,听隔壁没什么动静,料想万事妥帖了,才起身喂鸟。公鹦鹉看到有吃食,立刻表现起来,扯着嗓子唱道:“逢时对景且高歌,须信人生能几何?”
母鹦鹉正在打盹,估计被它吵到了,伸出爪子踹了它一脚,公鹦鹉抖抖尾羽,便住了嘴。
她瞧得有趣,心里又开始盘算,这鹦鹉买的值了,品相好又聪慧,再养几个月孵蛋出小鸟,一窝五只,一只一两……算到最后又是心花怒放,通体舒泰。
林凤君照父亲的嘱托,只等三更。耳朵听着远处打更声音传过来,她换了身短打扮,将早上在集市买的熏肉用匕首切成块,夹在大饼里用油纸包紧了,往牛皮水囊里灌满了温水,轻飘飘地出门。
她自知轻功不到家,不敢有大动作,只是屏住呼吸,沿着白日看好的路线,沿着后院墙角一路摸到柴房。
柴房里黑洞洞的,棺材放置在一边的角落,掩蔽在柴草里。她将火折子点着了,伸手去摸棺盖,将它用力推到一旁,一边小声叫道:“芷兰,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没有回应。她心里打了鼓,暗道:“估计是假死药吃得剂量重了,还要解穴。”便将手伸进棺材里摸索。
先是摸到了粉末,她知道是用来吸味道的石膏粉,又向里面探去,触手坚硬冰冷,她被吓了一大跳,用火折子照着向内一看,顿时心都停跳了半拍,里面是块大石头,芷兰消失无踪。

第23章
林东华从外面将窗子拧开, 轻盈地跳进两个车夫的房间内。林凤君跟在他身后,立即闻见屋里刺鼻的脚臭味。
两个人都打着呼噜,睡得人事不省, 林东华上前试探了鼻息和脉搏,又在脖颈处按了几处穴位, 摇头道:“都还睡着。二更天我用了迷香,不到天亮不会醒的。”
林凤君一股热血直冲向天灵盖, 她端起一盆凉水:“定是这两个贼人吃里扒外, 我将他们泼醒拷问。”
林东华赶紧闪身拦在她跟前,“给我放下。”
她咬牙道:“爹,那怎么办?”
林东华抱着胳膊:“凤君,你好歹先把气给我喘匀了再说。”
她努力冷静下来,深深吸气,将水盆摆到一边。林东华掰着手指头说道:“先想一想。芷兰今天早上还在, 从客栈出门的时候我一路盯着,没有异常。”
她扯着父亲的袖子, 脸色苍白,“不是官府干的,一定是江湖人。得赶紧去追,这些黑心肠一定是将她卖去了什么不正经的地方,还是逼着她做仙人跳。快把车夫叫起来,逼着问一问。”
“怎么逼?用刑?”
她脑子都乱了, “在这里拷问,只怕有人听到。将他们带到后面稻田里, 用刀威胁……”
林东华将她打断,苦笑道,“先别说只靠你我俩人, 如何将两个大男人搬运出去。就算他们知情,除非你打定主意灭口,不然戳破了窗户纸,都是要报官的,后续如何收场。”
她看着两个车夫四仰八叉的睡姿,几乎忍不住手抖:“灭口……我下不了手。”
“把事情捋清楚再想办法。凤君,芷兰虽然很轻,可吃了假死药人事不知,浑身僵直,真要是挪动起来,动静不小。偷梁换柱一定是在我瞧不见的地方,要论时机,只有一个,那就是……”
“土地庙后身。”林凤君点头,“当时放棺材的驴车在一个偏僻的角落,车夫在外头抽旱烟,你在陈大人身边,没人盯着。”
“正是。逢庙必拜,土地庙咱们一定会去,但停留多久并不好说。也许是车夫,也许是上一家客栈的伙计发现了端倪,设下了圈套,又或者只是误打误撞……”林东华边想边说,忽然眼前一亮,“我想起来了,土地庙那里有个小蟊贼。”
他将过程描述了一下,林凤君很疑惑:“棺材也会有人偷吗?”
“也许只是无意间……”林东华忽然浑身一凛,“糟了,怕不是被人发现,以为是……被偷去配了阴婚。”
林凤君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头发根根直立,她狠命搓着手,“爹,你看没看清那人是什么样子?”
“没有,但陈大人当时在车里,他应该瞧见了正脸。”
父女俩对视一眼,她咬住嘴唇,“爹,人命关天。时间耽误不起。我这就去问。”
“还是我去吧。”
“不。”
陈秉正睡得并不安稳,林东华被女儿叫走的动静他听到了,那个疑团便在心里越滚越大。他从前做巡城御史,见过不少江湖人,这父女俩的举止做派透着洒脱大方,全不像底层穷镖户。他俩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他,是什么呢?
他伸手拿着那个自制的痒痒挠去敲着大腿外侧的瘢痕,这东西虽然样子难看了些,还是好用的。
外面有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帘子被撩开了,桌上的油灯被火折子点亮,他眯着眼适应了一下,才瞧见林凤君的脸,谄媚地冲着他笑。
这笑容有些诡异,他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暗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陈大人。”
“什么事?”
她开门见山地问:“陈大人,今天在土地庙后身,有个男人往车里探头探脑,被你瞧见了对不对?”
他一下子想起那张尖嘴猴腮的脸,沉吟了一下才答道,“对。”
她接着问:“他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裳,能告诉我吗?”
她脸上堆着笑,眼神里却很焦急,毕竟年轻,一切都从眼睛里透了个干净,陈秉正的疑团瞬间又翻滚起来,他先不忙着吐露实情:“他干了什么?”
林凤君一下子卡了壳。她往后退了一步,重新调整了脸上的表情,让微笑显得更真诚些。
“出了点意外,他……偷了我们的东西。”
陈秉正用力回想:“我一直在车里,他没机会下手。”
她继续陪笑,“棺材……里头有些货藏着,被人偷走了。”
他惊愕地抬头瞧着她,原来如此!过往许多诡异的记忆,半夜往柴房去的脚步声都能解释了,原来自己没有烧糊涂,都是她在说谎。
“是什么货?”他盯着她一直看,脸上像乌云渐渐遮满了天空,“私盐是吧。”
“是。”她一口认下了,没有犹豫,“有好几袋粗盐,济州会馆的客商让我帮忙带的。”
“一直搁在棺材里?”
“是,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陈秉正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释。她当时说不管死活也要带他回乡,他心里是感激的,觉得她虽然狡猾爱财,也确有几分良善,却原来两个进士出身的官员都被这十几岁的小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利用郑越拿了出城的路引,将自己的棺材做了过墙梯垫脚石,若不是出了意外,一路运到济州真可谓妙到巅毫。
林凤君看他的脸由白变红,又由红转青,心里也害了怕,只是一条人命从京城千难万险运出来,决计不能断送在这里。她继续陪笑:“陈大人,我求你……”
陈秉正眼睛忽然瞥见旁边挂着的黑色披风,胃里像被拳头攥住了,只想干呕。他抖着嘴唇才说出一句:“好计谋,林姑娘,是我小瞧了你。”
林凤君垂下眼睛不言语,他指着她道:“当时我将披风送给你,是见你年轻,被人退了亲着实可怜,叫你以后改邪归正,没想到你连我也算计进去了。”
“我……”她张了张嘴,又想着还是不解释的好,犹豫之间,陈秉正深深咳了两声,“你……原来还是个私盐贩子,偷的好,偷的妙,让你涨涨教训吧。”
她辩无可辩,只得在床前跪下了,“陈大人,求求你,将那人的长相身材告诉我,这些私盐丢了,我怕被人砍手砍脚。”
陈秉正冷笑道:“林姑娘,大聪明。你说的话,我哪里敢信。耍得我还不够吗?”
“大人,念在这一路我伺候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叩下头去。
他扭过头去不看她,停了一停,冷冷地说道,“我与你无恩无仇,律法明文,贩私盐是重罪,杖刑一百,徒刑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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