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地敲敲鸟笼,八宝很快就冲出来,在空中转着圈子。七珍缓慢地跳了两步,豆豆眼直盯着她的眼睛。她心里一阵酸楚,摆手道:“走吧走吧,你们好好过,只当为陈大人积福。”
一对鹦鹉结伴飞走了。她将老牛脖子上的缰绳解下来,心里思索着,走山路得两个时辰,才能到镇子上请到大夫,但愿……
忽然她的动作停止了。她眼睛尖,能瞧见一队黑衣男人骑着高头大马从远及近奔驰而来,在旁边不远处一个较为平坦的地方一起停下。
一群人,大概有七八个,下了马之后指着岩壁上的白烟,像是在说着什么。随即他们穿过密林,目标就是那里。
林凤君嗓子一阵发紧。她知道他们是来找他的。那白烟太显眼了,她该早点将它灭掉的,不然就算搜山也会搜一阵子。
她用手狠命地锤太阳穴,都是自己的错。今天做的选择,竟没有一个是对的,是自己太蠢了,带累了他。
旁边有一棵较高的树,她使了点功夫,悄没声息地爬到顶端枝杈上,小心观察。雨已经停了,天边有淡淡的云飘过,依然没有阳光。
他们分成三路,从左右两边兜着圈子,中间的两个人果然直直地朝着那股白烟去了。两个人都是高手,有先锋有断后,确保万无一失。
林凤君的心砰砰乱跳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逃走。她现在就逃,他们绝不会理会,也不会追。牛虽然老了,也比步行快,翻过山就是下坡路,很快就能到济州。父亲也叮嘱过的,打不过就跑。
可是父亲还说过另外一句话,做人要有始有终。就这样逃走,对不起陈大人,也对不起自己。父亲若是知道了……可要是被人打死了,再也见不到父亲怎么办?
像是两个小人在脑海中吵个不停,她僵直地坐在树上,看着两个黑衣男人朝山洞移动,还有几百步,一百步……
忽然她听见一声尖利的哨响,是熟悉的声音,“快来,快来。”
那声音直接贯穿了她的耳朵,将她的胆怯一扫而空。她从树梢飞跃下来,落在地上,向着山洞奔跑着。
跑了几步,忽然哨子的声音陡然一转,变得更凄厉,竟是她教他的另一种吹法,“快走,快走。”
哨声持续不断地响着,划破了山林的寂静,穿透层层叠叠的丛林树木,在山间回荡。声音是如此清晰,所有人一定全听得到。
她脚下顿了顿,浑身激灵灵起遍了鸡皮疙瘩。陈大人一定知道她没走出多远,这声音就是在叫她快走,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了。
林凤君恍惚了一瞬,忽然握起拳头低低地吼了一声,使出全身的力气,死命地往山洞方向跑去。
第33章
两个黑衣男子在狭窄的洞口停下了。在他们面前, 微弱的白烟不断冒出来,沿着岩壁袅袅上升。
一个人扒着洞口向里面瞧了一眼,说道:“少东家, 视线被挡住了,瞧不见什么。”
何怀远嗯了一声, 脸色阴沉地看着地下。刚下过雨,草丛里能看到明显的脚印。他抬起脚来比了比, 那脚印比自己的小一些, 但极深,一定是……她背着那个瘫子爬进了洞口。
那人又比划了两下,喜滋滋地出主意:“少东家,我看这山洞里面地形复杂,贸然进去只怕中了埋伏。不如咱们将洞口牢牢堵住,用柴草烧起来, 里面的人待不住,一定会哭着喊着出来求告。”
何怀远脸上的阴云更密了。他冷冷地说道:“万一, 里头的人死也不出来怎么办?保不齐就是介子推那样的犟骨头。”
手下并不知道何怀远心里的弯弯绕绕,也不懂介子推是个什么人,只是见他脸色不好,便劝说道:“您之前说过抓死的活的都行。他要是死了,咱们更不费劲,也好交差。”
何怀远不置可否, 忽然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黑色面罩,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我进去查看。”
手下赶忙拉住,“保不齐有机关。少东家,您身体尊贵, 万万不能以身涉险。东家也交代过……”
何怀远再不理会,用力将他的手扯开,大步往前迈进。刚走了两步,忽然听见利器破空的声音。
两人本能地侧身相避,一支袖箭从何怀远脸庞擦过,钉在旁边的树干上。
“我是镖师。你们想做什么,得先问问我手中的刀答不答应。”林凤君闪身挡在洞口,冷笑一声,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何怀远的手下立即抽刀在手,沉重的九环大刀在手中转了个圈,刀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林凤君心中一凛,这九环大刀非江湖高手不能用,劈砍力度极大,若被砍中了,非死即伤。
刀客大步向前,刀锋带起一阵劲风。她一个翻身跳出数尺,手腕一抖,将自己的腰刀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取他咽喉。
他慌忙举刀格挡,却见她刀势一转,冰冷雪亮的刀锋贴着九环大刀的刀身滑下,直削他握刀的手指。
依照常理,那人眼看手指不保,定会弃刀,谁料他极其悍勇,竟丝毫不退,将大刀奋力上挑。对准了林凤君的心口。那人以手指做赌注,俩人堪堪成了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眼看刀就要冲着她心口刺入,忽然一个蒙面人欺身而上,用剑尖点在九环大刀上,便化解了杀招,三枚兵刃都震了一下,各自退了一步。
她惊愕地转头看去,这蒙面人负剑而立,姿态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她倒吸一口气,又冲着这蒙面人攻了几招,对方剑法高明,却总在微妙的地方处处留手,每一剑都避开要害。刀客见状叫了一声:“我来接应。”
他像疯虎一般直扑过来,大刀舞动起来势大力沉,她渐渐抵挡不住,踉跄着后退。“当”地一声脆响,她的腰刀被挑到半天高,落在草丛里。刀客接下来便是几路杀招,忽然一阵疾风刮过,林凤君被犀利的掌风打得飞出一丈多远,撞在一堆乱石上。
她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压得粉碎,痛得无法呼吸,张嘴便吐出一口鲜血,又热又腥。
蒙面人冷冷地压着声音说道:“这人已被我废了。”
刀客伸出大拇指:“这小娘们剽悍得很,还是您厉害。我这就去把那姓陈的提出来。”
蒙面人却伸手阻止:“你刚才说得对,山洞里怕有埋伏。这女人说不定有同伙,不得不防。你去下面叫齐了人,一块进洞。”
刀客连连点头:“对对对,包管万无一失。”
他快步走下山去。蒙面人背着手,看他走得远了,才转身行到林凤君身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她脸上有石头划伤的痕迹,嘴角一缕鲜血黏黏地往下流,看起来已经没了半分还手之力。他叹了口气,刚要说些什么,忽然她动了动腿,竟然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整个人飞扑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的小腿刺过来。
他吃了一惊,赶忙飞身后退。她原本没了力气,只扑出了几尺远,根本动不得他分毫。她趴在草地上,不断喘息着,整个人狼狈至极。
他又惊又怒,弯下腰来,将匕首踢得影子都不见了,又揪着衣襟将她拎起,“你……”
她无力地低垂着头,血一滴一滴落在他手腕上。他一眼看见了她下巴旁边的白色穗子,更是愤怒之极。
他单手拽着她的衣襟,一路拖着她进了山洞。她毫不反抗。
陈秉正一眼就看见了她,他睁大了眼睛,用胳膊撑着爬了两步,又无力地倒下了。
蒙面人将她像一块抹布一样丢在火堆旁边,盯着她一言不发。火已经快熄灭了,光渐渐暗淡,只剩下几缕微弱的红光在灰烬中闪烁。
她急促地喘着气,忽然哼了一声,从嗓子里艰难地说出一句,“师兄。”
何怀远浑身一震,半晌才答道:“是。”
三个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何怀远率先开口问:“你……一早就认出我了?”
“你使的是剑,却用的是刀法,有几招我很熟。”两行眼泪从她眼角落下来,滴在地上。“当年……你学得比我快。”
何怀远将头扭到一边,“认出了我,也不必说出来。”
“是。”她声音很小,“你不想杀我。”
何怀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就是傻。明明我放你走了。”
“对,我是傻。师兄,咱们是镖师,是护卫镖物,保人平安的。镖师不杀人。”她恳求地望着他。
他只是苦笑,“你不懂我的难处。”
两个人语气平和。他索性将面罩摘了。林凤君很想再硬气一些,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还是成串往下掉,半点不争气。“师兄,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你放陈大人一马行不行?他就是个书呆子,脑子不好使,得罪了人,何况他都这样了……”
“好一个情分。情分……”何怀远自言自语道。他忽然指着脸色煞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陈秉正,“那个瘫子值得吗?”
他走到林凤君身前,将她头上的白色发绳用力一拽,它应声而断。林凤君的一头黑发随之披下来。
“他还没死呢,你戴什么孝。”他语气带着讥讽,在手心里捻着这白色穗子,“小寡妇……他死了,你再跟我,我不嫌弃你。”
她往外呸了一口,“你痴心妄想。”
何怀远忽然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冷冷地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她愕然地直视他的眼睛。何怀远整张脸都扭曲了,“我听见你在首饰铺子里说你男人病了,快死了,听得真真切切。原来你俩早就有一腿了,是不是?”
她眼睛睁得极大,他指着她怒气冲冲地道:“这样想来,你要退婚,也是早就商量好唱的一出双簧,将我们一家人的脸当面往地下踩。我就说姓陈的平日从不跟我们家往来,那天怎么就来吃寿宴,怪不得,怪不得……你们这对奸夫**。”
林凤君脑子里嗡嗡作响,“何怀远,你是不是疯了。”
“我家好心抬举你,是你不自量力,不做平妻,也就算了。一心想攀高枝,结果老天有眼,姓陈的也倒了霉。”
他狠狠地踹了陈秉正一脚,陈秉正连哼都没哼,“你不是进士出身又当官吗,也没见得多高明么。我穿过的破鞋你也要,真不挑。”
林凤君再也忍不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骂道:“何怀远,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贼,脑子里尽是猪油的货,你脏肠烂肺,一颗黑心,掏出来扔在大街上狗都不吃……”
陈秉正却忽然开口道:“我临走前,在码头查的几艘船,是你家的吧。”
何怀远愣住了,“不是。”
“当真不是?”他冷静地问道。
何怀远冷笑,“姓陈的,多管闲事死得快,亏你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你杀我可以,能不能……放了林姑娘。”陈秉正吸了好几口气才把这句话说全。
他嗤笑一声,“快死了还扮情种。”他在后腰抽出贴身匕首,林凤君立即挣扎着叫道:“不要,别……”
何怀远没理会她,匕首径直向陈秉正的心口插去。
“当”地一声,匕首像是碰到了什么硬物,震得他虎口发麻。何怀远眼珠子一转,抬手将他的衣服划开,先是落下来两本图画书,中间已经被戳了个大洞。最后是一只石头砚台掉在地上,被戳了个浅浅的白印。
他略一愣怔。霎时间,一股浅黄色的烟尘扑面而来,何怀远猝不及防,有粉末进了眼睛,瞬间像火一样在里面烧了起来,仿佛有无数细针在刺扎。这疼痛钻心刺骨,他大叫了一声,双手在眼前乱抓。
陈秉正又抓了两把石膏和雄黄混杂的粉末向他扔去。何怀远脚下步子全乱了,大吼道:“我跟你拼了。”便扑在陈秉正身上,手持着匕首刺落。
还没来得及使力,忽然又是“当”地一声,何怀远软软地倒下去,头上鲜血不断涌出,在地上积聚成了一小滩。
外面有匆忙的脚步声,六七个彪形大汉奔了进来,他们同时目睹了这一幕,少东家僵直地倒在血泊里,在他身后,蓬头垢面,一脸血迹的林凤君笔直地站着,手里紧紧抓着那只砚台,鲜血沿着砚台棱角不停地滴下来。
第34章
幽深的山洞中, 两拨人沉默地对峙着,气氛凝重如铁,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停止了, 只留下外面轰轰的水流声。
先前同她交过手的那个刀客飞身而上,站在队伍前头叫道:“就是这娘们杀了少东家。”人群中有人拔刀出鞘, 有人准备从袖中施放冷箭。
林凤君手疾眼快,将砚台丢在一旁, 抄起何怀远的匕首, 将生死不知的他拖了起来,挡在自己和陈秉正身前,“他还没死。”
刀客叫道:“你胡说。”
林凤君也不示弱:“有胆子的就过来试一试。”
清河帮帮众面面相觑。双方都是江湖中人,谁都不敢轻易移动脚步。
正在此时,何怀远哼了一声,这一声在林凤君听来犹如天籁, 她即刻叫道:“听见没有,你们少东家的命在我手上。”
她将匕首在何怀远脖子里抵着, 一丝鲜血流下来,“都给我退下。”
刀客叫道:“兄弟们一起上,她已经不行了,撑不住。”
众人有些犹豫,都不肯动手。毕竟他们都是镖师,这只是趟差事, 办得不好,顶多是无功而返。可眼前这个女人不容小视, 万一她死脑筋非要鱼死网破,真将何怀远弄死弄伤,自己便是雷霆重罪加身, 东家一怒之下八成让自己陪葬。六七个人中还有平素就别着苗头的,生怕被死对头拣这个时机向东家告状,故而根本无人应和。
刀客见同伴都有些靠不住,定了定神,想到林凤君使出的两败俱伤刀法,心里也犯嘀咕,只得叫道:“别伤了他。”
一群人乱哄哄地吼了两声:“伤了少东家,将你碎尸万段。”脚下却小步往后退去,竟是渐渐出了山洞。刀客仍不死心,道:“要不弄些柴草……”
他的声音立刻被打断了:“少东家在里头,真要被熏死了,怎么向东家交代。”
又有人道:“反正看样子那女人也不行了,男的更是只剩一口气。等一会他俩全撑不住,天黑了再闯进去来个瓮中捉鳖,就能拣现成的。”
“那少东家……”
“少东家福大命大造化大,一定能转危为安。”
林凤君眼看他们退了,胸中那股气一松,又吐出一口又热又腥的鲜血。
她无力地跪倒在地,连带何怀远重重地摔了一下。两个男人离得不远,都是僵直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她只觉得浑身酸软,抖着手先去摸陈秉正,幸好他鼻孔里还有气,只是出气多,进气少,是油尽灯枯之兆。
她又去试探何怀远,他却又哼了一声。林凤君心中五味杂陈,又喜又怕,喜的是他还活着,仇还没有结死,挟持起来也有个屏障,怕的是他万一翻身起来,自己和陈秉正再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即刻就要死在他手里。
她脑中千回百转之际,忽然火堆最后一点亮光也熄灭了,山洞里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只留下深深浅浅的呼吸声,也不知道何时会停。
没有了光,周围的一切全都是阴冷潮湿,仿佛有千百只鬼隐匿在各个角落,随时准备窜出来将她吞噬。她胆子虽大,也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心里不停地念道:“恶灵退散退散。”
林凤君忽然有了主意,伸手去踅摸何怀远的衣袋,先是摸到了火折子,心中一喜,便用它将手边的柴草引着了。
她松了口气,又伸手去掏,一个小小的锦绣布袋落在手心里,她打开一瞧,立时呆住了,竟是一枚牡丹纹珍珠戒指,之前被她退到首饰铺子里的。
突突跳动的火焰下,那戒指闪着灿烂的金光。此情此景,她陡然觉得像一种巨大的讽刺,一瞬间竟不知道是哭是笑,只得将戒指塞回袋子,重新放回去。
借着火光,她瞧见陈秉正的脸色暗淡。他眼神落在她身上,勉强张了张口,仿佛有话要说。她俯身过去,只听见他艰难地说道:“有水。”
她云里雾里地嗯了一声,“你要喝水?先忍忍,没有水了。”
“水声……”他伸出手在岩壁中划了一下,“声音特别大。”
她骤然睁大了眼睛,他要说什么她全明白了。水流冲击的声音这样大,一定是在山洞里有什么地方通着暗河。
她冷静下来,转着耳朵用心听着四面岩壁的动静,辨别微妙的差异。犹豫之际,陈秉正伸出一只手指,指着她背后的方向:“那儿。”
他虽然样貌憔悴至极,声音却还是很笃定,让人义无反顾地相信。她决定继续信他一次,赌输了也不要紧。
林凤君在地上胡乱找了几件散落衣服,用匕首划了几道,撕开布料打成死结,拧成长长的一股绳子。她将绳子从陈秉正腋下穿过,将它另一端在自己腰上系紧。
“我带你走。”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没有推辞,大概也知道留在这里便要被何怀远的手下活剐。她尝试着发力,只觉得五内俱焚,身后的人像是有千斤重,心中忽然想道:“老牛真不容易。若能出去,一定对它好些。”
她跪着向前挪动,换了几个角度,终于将他扯动了一点。
她将匕首插在身侧,蹲下身端详着何怀远,只觉得越看越陌生,像是隔了一层浓雾,连五官都渐渐瞧不真切。终于她忍不住默默叹了一声,将药粉抓了一把洒在他后脑的伤口上,“何少东家,我并不想你死。”
她又将砚台拿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别起来,也别叫唤,不然我再拍一下更不得了。”
何怀远僵直地躺在地上,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林凤君举着火折子,拉着陈秉正往他指的那个方向走,这是她身上最后的一股力气,她自己都不知道能撑多久,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烧着了一样,烧得四肢都快成了灰,每一步都摇摇晃晃。
那里果然有一道缝隙,很逼仄,宽处能容一个人进出。她先将他拉扯着送过去,小声道:“继续往前。”
他挣扎着用胳膊的力量往前爬,可是拖着双腿终究不方便,冷不防碰到了一块石头,连带上头一大片石子都塌下来,哗哗作响。
外面守着的人瞬间听到了山洞里有动静,忍不住冲了进来,一大波人去扶躺着的何怀远,两三个人奔过来堵截他俩,“别让人跑了。”
他们是镖师,脚程都极快,眼看就要冲到跟前。说时迟那时快,林凤君从怀里掏出之前缴获的竹筒,将盖子一拔,一股极呛人的浓烟瞬间冒了出来。
她抛出迷烟,将他们逼退了几步,又回头去推缝隙里卡着的人,“你先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她心中火烧火燎,好不容易将陈秉正推出洞口,自己再侧身挤进去,挣扎前行几尺,眼前豁然开朗。
他俩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原来这根本不是暗河,而是山间的一道瀑布。大雨过后,水流从山顶倾斜而下,撞击岩石,溅起层层水雾。瀑布最终汇入脚下的水潭,望去也有四五丈高。
从缝隙里传来了咳嗽声,还有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若是平时,她可以闪身而上,守住洞口,谁也别想通过。可此时此刻,他俩齐齐倒在地上,筋疲力竭,连挪动手指这样简单的事情也需要调动千倍万倍的力气才能完成。
刀客率先出现在了洞口,他冷笑着逼近。林凤君和陈秉正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他只是点点头笑了一下,随即闭上眼睛。
她收拢了那条临时拧成的绳索,想了想,又张开双臂紧紧抱住陈秉正,随即一个滚翻,带着他双双落进了瀑布之中。
冲进来的人们骤然停住了脚步,他们眼睁睁瞧着两个密不可分的身影划出一道弧线,在水潭里溅起水花,只在岸边的草丛里留下星星点点的血迹。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水声,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急速下坠时瀑布里冰冷的水珠像刀子一样划过脸颊。掉进去的一瞬间,林凤君只有一个念头:“水可真凉啊。”随即她的后背重重地撞在水面上,眼前一片漆黑。
冲击力瞬间将他俩分开,只有绳子在中间牵系着。他本能地想要挣扎,勉强睁开眼,只瞧见她的头发散开来,在水中像是墨色的一大蓬水草。
一股暗流突然将她卷向深处,绳子被绷直了,越来越紧。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去拉,但比起水流的力量,不过是杯水车薪。啪的一声,绳子断了,他什么也没想,只是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他肺里的空气正在一点点耗尽,眼前开始泛起了黑。忽然,她动了动,脚下用力一蹬,带着他向上浮。水流平缓些了,他们终于浮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
被冲断的一棵大树拦在水中间,阻挡了他们的下行。他俩用最后一口气爬上了湿滑的岸边。在晕过去之前,他们俩都没瞧见天空中出现了一群飞鸟,灰色的麻雀,黑色的喜鹊,中间还有两只五彩斑斓的鹦鹉。
过了不知道多久,夕阳在山林间缓缓西沉。一队人马在林间穿梭,脚步声和低语声交织在一起,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他们已经搜索了一会,却始终没有找到踪迹。
一个身材魁梧,眉目坚毅的将军从远处策马而来,在林子边缘停下 ,脸色冷峻如冰。
“报告将军,左路没有找到。”
“将军,中路都搜过了,没发现。”
他咬着牙道:“点火把,晚上接着找。车在,人不会走远。”
“属下立刻准备。”
忽然哗啦啦一阵拍翅膀的声音,一群鸟儿从林中飞了出来,在那位将军头顶上盘旋了几圈,又向着林子那一端飞去。
他皱着眉头盯着这奇异的一幕,忽然举起马鞭:“跟上去。”
不多时,从里面传来兴奋地叫声:“河边有人!”
一群人在林间狂奔,将军也跳下马,踩着一片泥泞的林间小路飞奔,险些摔了一跤。他顾不得仪态,近乎手脚并用地冲到最前面,将众人甩到身后。
一片寂静,只有河水缓缓流淌的声音。岸边湿漉漉的泥地上,两个人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是被河水无情抛弃的残骸。他们的衣服早已被水浸透,紧贴在身上,沾满了泥沙和杂草,凌乱不堪。
众人呼吸都是一窒。将军缓慢地走上前去。两个人的脸上都是死一样的青色,手臂和腿上布满了擦伤和淤青,看不出是否还有呼吸。但他的手还是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
他蹲下身去,才看清楚胸部微弱的起伏。他浑身一震,叫道:“快叫大夫!”
清晨, 天边微微露出了鱼肚白。第一缕阳光透过薄雾,照着这栋山村房舍。
济州守备、虎威将军陈秉玉站在屋檐下来回踱着步子,抱着胳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空中不断地传来鸟鸣声, 他抬头望去,只见群鸟绕着屋子, 不断地转圈。有两只五彩斑斓的鹦鹉更是贴着窗户飞来飞去。
一个亲兵见他眼圈发黑,神色憔悴, 便凑过来小声道:“这群麻雀已经乱叫了一个晚上, 实在扰人睡眠。要不我找些人拿着扫帚站在房顶上,将它们赶走?”
陈秉玉忽然想到群鸟指引着飞往林子那一幕,他摇摇头:“不必了。”
炊烟从四处袅袅升起,与晨雾交织在一起。忽然又有人低声叫道:“将军。”他回头看去,却是本村的里长带着一家人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将军还有什么要求, 倘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昨日将军吩咐得突然, 小人便征用了他家的房子临时过夜。这杨家前天刚刚办过喜事,收拾得再干净也没有了。将军贵脚踏贱地,实在是蓬荜生辉……”
杨家人都是老实农户打扮,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看本村里正在这人面前点头哈腰,知道是大官, 更不敢得罪。陈秉玉礼貌地说道,“冒昧打扰了。”
里正还要给自己表几句功, 看陈秉玉话语虽客气,脸色却不好,便适时地停住了, 背转身叫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老爷们做饭去。”
杨家人慌慌张张地奔到厨房。新媳妇自己落在后面,一肚子委屈无处诉,眼里便含了泪。新郎上前捏了捏她的手:“娘子,都是没办法的事,他们明天说不定就走了。”
这新媳妇眉眼俏丽,头上梳了个小圆髻,别了一股金钗,一脸委屈。她怒道,“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倒霉的事,里正说的好听,怎么不把自己房子让出来。新房里躺着个半死不活的人,不对,两个,谁家还能坐的住。我家陪嫁的被褥也给他们盖了,都是新裁的花布,连棉花……”
她丈夫见她越说越难受,后面便是盈盈含泪,连忙将她拉进厨房:“娘子,你可真是嫌自己命长。那是当武官的,还带着刀,谁敢得罪。”
新媳妇抽抽噎噎地说道,“就捡着咱们欺负。”
杨家新郎连哄带劝好一阵子,她才把泪收住了。一家人自去做饭不提。
陈秉玉在院子里默默等了好一阵子,才看见门开了,军医常大夫从屋里出来,连忙问道:“我弟弟怎么样?”
常大夫擦了擦头上的汗,斟酌着词句,一时没有回答。陈秉玉知道他是在军中见多识广的人,必是情况不好,定了定神才道:“但讲无妨。”
常大夫思量了一会,才道:“昨天幸好您吩咐将人参熬了……”
陈秉玉听见这句话,有如凉水泼了一头一脸,沉声道:“说实话。”
“以陈大人的病情,原不该沾水。如今外邪深入体内,内火旺盛,高热不退……”他偷眼瞧着陈秉玉的脸色,小声道:“我已经叫他们将另一根人参切碎备用了。”
陈秉玉将手放在太阳穴上狠命揉了几把,又在屋檐下走了两圈,觉得脑子里像被大火烧过,半点没了主意。他招手叫亲兵过来:“到县城里去请大夫,找最好的,让他即刻就到,钱不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