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这两年,有过龃龉、疏远、不解,针锋相对,势不两立,分别的时间比见面的时间还多。
我依旧相信你。
说完后,岁暖像是也不太习惯这种煽情,摸了摸唇角:“嗯,就这么多。我先回家了。”
江暻年却拉住了她的手。
他抬起眼,瞳孔漆黑,因为坐在沙发上的姿势需要仰头看她,白炽灯明晃晃地落进他眼底,像一片晃动的水波,显得情态莫名有几分可怜。
“泱泱。”江暻年抿了下唇角,声音有一点低哑,“我手受伤了,洗澡也不太方便。”
江暻年偏头示意方向,神色平淡:“你去浴室等我。”
在路上她回过神,天人交战之际又想到自己前面信誓旦旦地跟江暻年说,你因为我受的伤,我一定会对你负责一类的话。
简直是祸从口出啊,世界第一岁暖殿下!
她长这么大还没帮谁洗过澡呢,嗯……在芭提雅的时候倒是帮小象洗过一次,这样看似乎还算有经验?
江暻年还没进来。
岁暖视线放空,开始思考江暻年是不是在找眼罩。
但洗的时候眼罩脱落怎么办?她要对江暻年负责吗?
……不对,他们这个关系还能怎么负责啊!
水流逐渐变得温热,身侧的花岗岩墙壁忽然投下一道窄而长的黑影。
岁暖惊了下,差点把花洒扔地上。她垂着头抱怨:“江么叽,你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的!”
江暻年拎着凳子走进来。
看见的就是岁暖背对着他,栗色的头发拿手链随便绑了下,在脑后扎了一个毛茸茸的小丸子,在浴室的柔光下露出一截细腻又纤弱的后颈。
江暻年绕过她,关掉淋浴,将凳子放在淋浴下。
岁暖才发现他换了一身衣服,黑色的运动短袖搭配长款的同色运动裤,一条长毛浴巾搭在肩膀上。
“你花这么多时间就是去换衣服了?”岁暖眨眨眼,像是有些意外,“你要穿着洗?”
江暻年眉心动了下,抬起眼皮看她:“要不然呢?”
语气听起来有点儿匪夷所思。
岁暖:“……”
原来是她低估了江暻年的节操……?
江暻年把浴巾挂在门口,在她对面坐下:“我一只手不方便洗头发。”
岁暖终于明白了江暻年的意图,只希望她能帮忙洗一下头发,比她预想得要轻松得多……
她的视线下滑,落在他缠着纱布的左手上,拧起眉毛:“但你这样也很容易弄湿伤口啊。你等等,我给你找个东西罩住。”
岁暖啪嗒啪嗒地跑出浴室,脚步在客厅打转,像是在寻找合适的工具。
两分钟后,她又啪嗒啪嗒地跑了回来。
江暻年抬起眼,看到她手里的东西,沉默了:“……”
岁暖举着那只装了百合花的花瓶,骄傲地叉着腰:“哇,你家连个塑料袋都没有。还好我上次送了你一个花瓶。”
江暻年已经见怪不怪到懒得抗拒,花瓶套进左手,上面豆豆眼微笑的表情看上去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岁暖:“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像铁臂阿童木?”
江暻年不说话。
还在装高冷。
岁暖打开花洒,水流一下子冲到他脸上。她很做作地说:“哎呀,谁要你坐着。”
江暻年抬起眼皮睨她。俯视的时候,这张面孔也有着峰峦起伏的骨相,鸦羽般的睫在眼尾更长更浓密,湿漉漉地坠着一颗水珠,滚落到眼角的淡痣上。
岁暖的视线不由地顺着那滴水飘了下。
“我站着你勾的到?”江暻年朝她伸出另一只手,“花洒给我拿也行。”
岁暖现在俨然是玩心大于耐心,但他可不想跟她在浴室打水仗,等她耐心耗完,他就只能狼狈地湿漉漉待在这里了。
她滴溜溜的眼瞅着他:“我怀疑你想冲回来,但我没有证据。”
……他又不像她这么幼稚!
像是怕烫到他,水温不算太热,触到头皮的那刻有一点凉。岁暖拿着花洒在他头顶像做法一样转圈,一边说:“我上次去阿姆斯特丹的时候,在马场第一次见到弗里斯兰马,和你头发一样黑。”
她的手贴上来,搓了搓其中一撮:“手感也有一点像。”
“都是毛能差多少?”江暻年有些气短,说完又觉得怪怪的,径直转移了话题,“你去骑马了?”
“没怎么骑,当时时间有点紧,就尝试地骑了一头矮的。”
还差点摔下来。
岁暖有些好奇地问:“你会骑马吗?”
如果江暻年不会的话,那就终于有她行他不行的运动项目了。但江暻年无声地睨了她一眼,像是反问“你说呢”。
她眼睛一亮,用手拍了下他的肩膀:“那等你手好了,我们去骑马玩吧!”
江暻年不置可否,转身从壁龛挤洗发露。
看不见又摸不着的饼,她暑假又不在国内。
岁暖关掉花洒,等他自己抹洗发露。冷白的手指穿过黑发,对自己的毛揉搓得毫不留情。
她抱着臂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你以后会不会斑秃啊,江么叽?”
江暻年动作顿住,抬眼看她,眼角凌厉:“?”
“你也搓得太用力了吧?”
“不然怎么起沫?”
岁暖用手比划:“用起泡器啊。”
江暻年收回视线:“没必要。”他继续揉搓,一边淡淡地说,“就算我秃了,你的身高也看不见。”
“……”
岁暖的反击是抬脚狠狠踹了一脚江暻年的凳子腿。
结果浴室的地有点滑,她向后仰,情急之下扯住了手边的衣服,接着手腕被握住,用力地往回一拉。
她的手撑在江暻年的肩峰上,坚硬的骨节有些硌手。
岁暖一站稳。
就看见江暻年正在拉刚刚被她拽歪的衣领。非常刻意地,将有些变形的衣领拢在脖颈下。
“有什么好看的吗!”泄愤不成还差点摔倒,岁暖恼羞成怒地站直,“我在芭提雅还见过十几个只穿裙子的男人给我跳舞呢!”
江暻年本来是不想让岁暖看见他身上的伤。
结果听完后面那句话:“……”
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发痛。
岁暖发现江暻年没有回嘴,反而抿着唇冷脸坐在原地,饶有兴致地眨眨眼:“你不会吃醋了吧?”
他冷淡地说:“吃哪门子醋。”
她又问:“你看过吗?”
“看裸。男跳舞?”江暻年“呵”了一声,“我有病吗?”
“没裸啊……”岁暖嘀咕,顿了顿,“那女人呢?”
江暻年斜着黑瞳睨她:“要不要给你看下我身份证?未成年进不了这种声色犬马的场所。”
她抓住话里的漏洞:“哈!那你的意思是成年后想去咯?”
江暻年:“……没兴趣,你还不如操心岁晟看没看过。”
岁暖默了几秒,眨眨眼睛:“我现在又管不到小晟。不过我打算暑假去雷克雅未克在伦敦转机,正好和小晟跟妈妈见一面。”
雾气浮上浴室的单向玻璃,氤氲的情绪却骤然下沉。
江暻年垂着手:“冲水。”
岁暖很快回:“嗯?你现在是在命令我吗?”
江暻年现在愈发觉得前面的一时冲动是个错误。
岁暖把手放在他头顶的时候,他确定了,确实是个错得不能再错的错误。
“你头上的泡沫还没揉开啊,没事,我帮你。”岁暖像搓狗一样揉搓江暻年的头发,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很享受江暻年拿她没办法的感觉。他们之间的战争,无一例外,最后的胜者都是她。
她归功于自己的运筹帷幄和洞察人心。
乳白的泡沫从指间溢出来。
飘散的浴室香氛和洗发露混合的气味闻起来像阿蒂仙冥府之路。潮湿腐败的杉木气味,略辛辣的百合花香,很淡的乳香和麝香。
柔软的指尖穿过发丝,动作无序又俏皮。
岁暖咯咯笑起来,但江暻年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样的折磨,正要转身自己去拿花洒。
岁暖先一步拿下来:“你别乱动。”
江暻年本来以为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岁暖把花洒反过来,光滑的镜面伸到他面前。她得意洋洋:“当当当!看,马可波罗!”
花洒背面隐约地反射出他的脸,沾满泡沫的头发被岁暖推成中间耸立的莫西干发型,像鸡冠一样立在发顶。
浴室薰热,他的耳尖也染上浅红。
江暻年深吸了一口气:“求你了,明天还有早自习。”
整个人只剩下深深的心力交瘁。
岁暖心满意足地把花洒收回来,哼着小曲替江暻年冲去头顶的泡沫。浓郁的黑发渐渐柔软地垂下去。
她关上花洒,问:“你就这么洗完了吗?”
江暻年站起来:“身上我自己冲一下就行。”
岁暖抬起眼,却恰好看到正前方他的脖颈上那一小团白色的泡沫,大概是前面他拉衣领的时候蹭上的。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指尖抹掉。
却恰好蹭过他滚动的喉结,没由来地回想起在他卧室的那一幕。
江暻年朝她走近一步。
身上潮湿的水汽似乎同近来飞速抽条的身量一起,极具压迫感地将她笼罩。
他垂着眼,眉睫湿漉漉,视线落在她的下半张脸,俯身缓缓压下来。
唇似乎也感受到了逼近的水汽,又或者是自己吐出的潮热呼吸。岁暖像是被定在原地。
视线看着江暻年下颌、脖颈和锁骨的水迹,像芭比的闪粉一样闪闪发亮,莫名有种吸引力。
江暻年先一步从她的脸上错开视线。
微凉的手指擦过她的掌心,将花洒拿走。
魔法忽然解除,岁暖讷讷地摸了下鼻子:“我都没帮小晟洗过头发……江么叽,你应该对此感恩戴德。我先出去了。”
说这么多话似乎是想证明自己现在很淡定,但她很快破功,在门口又踩到一块湿滑的地砖。
江暻年从身后扶住她的腰。
她被带进他怀里,鼻尖撞上他坚硬的胸膛。
岁暖“嘶”的一声捂住自己的鼻尖,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瞪他:“你就不能买块大点的浴室地垫吗?哪天摔死怎么办!”
“借你吉言。”江暻年瞥她一眼,手还掐在她的腰上。
岁暖感觉脚下一轻。
江暻年单手箍着她的腰,像提溜小鸡仔一样把她拎到了浴室外的吸水垫上。
湿漉漉的黑发贴在眉骨上,在高挺的鼻梁两边分开。他撑着门,声线淡淡:“回家洗漱吧。谢谢。”
岁暖:“你说什么,大点声。”
江暻年:“……”
他看到她颊边栗色的发丝上沾着的微小泡沫,伸手捋去,指骨蹭过她柔软的脸颊:“谢谢公主殿下大发善心。”
没想到江暻年如此坦然的岁暖差点被口水呛到。
她面对他仅剩不多的良心隐隐作痛,咳了一声说:“还是多亏你今天保护我。你小心伤口,我回家了。”
嘉中七月五日放暑假,还剩两周左右的时间,教室里的气氛已经明显变得躁动。
京市已经连着下了三天的雨,气温却一点儿没降,空气闷热又湿黏,仿佛跟着人行动一样惹人厌烦。
岁暖这几天拼命刷题,明显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变得毛躁许多。
她思考着放假后去哪里做个豪华护理,瞥了一眼身边空荡荡的座位。江暻年今天没回班上晚自习。
到底多牛的CPU才能竞赛和高考两手抓。
岁暖看着手下卡住的压轴题,又没办法场外求助,惆怅地叹了口气。
她在桌兜里摸了摸,摸出一本书。
陈嘉榕倾情推荐给她的,用来解压的——粉色的封皮印着对视的一男一女,书名装饰着玫瑰花和爱心。
陈嘉榕还说非常好看。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期末考之前什么都好看。
岁暖一直看到了晚自习结束。
打完铃她还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身边人几乎都走空,才反应过来猛地合上书。
她撑着伞走出校门,江暻年正在围墙下等她。
半垂着头,后颈的棘突隆起,表情没入阴影中,仿佛被连绵的雨染上了晦暗的冷息。
岁暖走到江暻年面前,伸出手。
他抬头,黑瞳在她脸上流连了一秒,将包递给她。
接着,她轻车熟路地收起伞。两人并肩站在同一把墨蓝色的伞下,朝回家的方向走。
岁暖说:“明天端午节放假一天,你打算干什么。”
江暻年思索了下:“……没什么事。”
“那我去找你吧!”岁暖眼睛一亮,“我去你家写卷子,有什么不懂的方便直接问你。”
江暻年似有若无地偏头看了她一眼:“……行。”
岁暖又问:“你手怎么样了?现在能不能正常抓握东西呀?”
江暻年握了握不久前刚刚重新包扎过的左手:“还行。”
鲜血淋漓的掌心被掩藏在纱布下。
中午的时候,他收到了文玫的消息,随后就翘了整个下午的课。
他很清楚自己左手目前的状态不适合尝试任何极限运动,还是不顾教练劝阻一意孤行。
快疯了。
陡坡速降的路径规划失误,他从山地自行车上摔下来,向下滚了几圈才停住。
教练连忙过来询问情况。
他缓了一下站起来。胸口和肩颈连绵成一片灼热的痛,清晰地扎进神经,将其他感官攫夺,只留这唯一的、令他上瘾的痛楚。
粗重的喘息不受控制地溢出喉端,他向山下走。
却忽然发觉还不够。
还不够他忘记文玫在信息里说的——
【孟极,你暑假的时候去德国探望下你爸爸。】
【按理说,你今年也该去英国拜访下泱泱的父母的。不过清晏正好要有桩生意要去伦敦和岁家谈,分开招待未免太过打扰,你就不必去了,好吗?】
端午节在周四,嘉中高一和高二都放了一天假。
岁暖废寝忘食地看了一晚上陈嘉榕给她的少女漫画,端午节当天一觉睡到了中午。
她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阿姨已经在厨房忙碌。
带来的粽子是江家的厨师手工做的,三个咸的三个甜的,都是不同口味,形状小巧,是很适宜尝鲜的大小。
岁暖解开其中一个,是青梅菠萝馅的。她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问上菜的阿姨:“赵姨,粽子有给孟极送吗?”
赵阿姨说:“有啊,文夫人还特地让厨房多做了些江少爷喜欢的口味呢。我今天早上来的时候就送到对门了。”
“哦……”
江暻年放假也起这么早。
岁暖慢吞吞地将手里的粽子吃完,说:“赵姨,这么多粽子我吃不完也是浪费,剩下的你打包带走吧。”
赵阿姨很感激,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多谢多谢。”
岁暖抿了口半温的柠檬水,看到赵阿姨还欲言又止地站在餐桌前,眨了眨眼睛:“怎么了吗?”
“岁小姐,那个……”赵阿姨像是有些难以启齿,鼓足勇气才说下去,“我今天早上去给江少爷送粽子的时候,呃……他似乎在和一个女生打视频电话。”
岁暖捧着杯子,怔了下。
“江少爷手机就放在一边,我听着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声呢……”
她和江暻年的婚约,两家的佣人没有不知道的。
但岁暖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她卷翘的睫毛闪了闪,转脸看到餐桌边的赵阿姨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安抚地笑了下:“好,我知道了。”
顿了下,她又说:“赵姨,这种事下次就不要和我说了。就算我和孟极已经结婚了,肯定也不希望家里的佣人成为彼此监视的工具的。更何况你们夹在中间也很为难。”
赵阿姨对上岁暖的眼睛。
明亮、清澈,通透得像水晶,十分漂亮。
让赵阿姨有些后悔跟她提起这件事,又矛盾地觉得不该将她蒙在鼓里。
岁暖也很矛盾。
导致她饭后磨蹭了很久才收拾复习资料,穿过连廊去江暻年家。
她径直输了密码进门。
江暻年正在沙发上看书,看见她站在玄关口,从书里抬眼:“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快考试了,当然得来……
岁暖一边换鞋,一边想赵阿姨说的那件事。
知道了似乎就变得有些抓心挠肝。可是直接质问,又好像转头就把赵阿姨出卖了一样。
岁暖抱着书慢慢地走过去。
江暻年只刚刚看了她一眼就回到手里的书,封皮上写着《高中理化生必刷题》。似乎难度都不用动笔,只要眼睛过一遍就够。
卷子铺在茶几上,黑色的水笔只挑了每部分最后面的几道题做。计算题解题步骤龙飞凤舞,行云流水地占满空白。
岁暖莫名想起她昨天看的那本少女漫画。
情窦初开的男女主是邻居,男生每天骑着自行车载女生上学,一人嘴里叼一块面包。教室里两人也坐前后桌,男生常忍不住捉弄女生,揪她的马尾辫,在她上课睡着时故意吓唬她;也会在她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小声地提醒她答案。
家里停水,女生去男生家借用淋浴,是男生妈妈开的门。正要脱衣服的时候男生闯进来,两人惊吓、脸红,不敢对视,空气里都是粉红的泡泡。
她想象不出江暻年像这样,因为喜欢而捉弄,看对方生气却笑得很灿烂,又因为某件事害羞,青涩地红着脸不敢和谁对视。
尽管他们之间有婚约,可氛围从不像这样。
但她不那么了解现在的江暻年。
在她不在学校的时候,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其实有能让他这样的人呢?
因为他们见不到面的许多个日日夜夜,他们从来没有打过一个电话,更别说视频了。
她好像非常,非常想探究清楚这个问题。
岁暖默默地在江暻年身边坐下。
她垂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又转过头盯了江暻年一会儿。她的视线原本放空地落在他侧脸上,他没什么反应地随她看,直到她发虚的眼神在他脖颈上聚焦。
冷白的皮肤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暗红的印子。
岁暖“啪”一下把手里的东西扔在了茶几上。
江暻年抬眼奇怪地睨她。
“我问你个问题。”岁暖用一种遇到世界未解之谜的难言表情盯着他。
他还以为是她解不开的试题,眉骨轻抬:“就一道?”
岁暖决定单刀直入:“江暻年,你在学校有没有走得近的女生啊?”
江暻年蹙了下眉,但并没有思考很久,利落地回答:“没有。”
岁暖的表情更复杂了。
她又问:“那校外呢?”
江暻年把手里的书放下了。他直起身,漆黑的眼眸紧盯着岁暖。不同寻常的问题勾起的情绪让他有点烦躁,但还是按捺着平静开口:“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想不出谁会让岁暖问出这种问题。文玫?江清晏?她在班上的两个朋友?
不知道敌人是谁,就不知道从何防御。
他当然可以飞快地回答她两个“没有”。但是她怀疑的根据在哪,基于什么样的想法质问,又怎么会更相信他说出的答案。
紧紧按在沙发上的手用力收紧,从掌心传来一阵让人清醒的痛感。
岁暖觉得江暻年在逃避话题。
她越发觉得那通视频电话确有其事,而且赵阿姨也没有什么挑拨离间的理由。
岁暖说:“你先回答我,有没有?”
江暻年看了她几秒,蹙着眉,显得有几分低气压:“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岁暖的视线划过江暻年颈侧的红印,再转回他脸上。她隐约地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可是又说不清楚。
他有什么事隐瞒她。
并且,他试图在气势上碾压她,让她放弃追问。
两人的视线最后在空气里触在一起,无声的交锋。
很快江暻年就会意识到跟岁暖在气势上一较高下是个错误。
她像炸毛的猫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手按住他的肩膀,一只膝盖越过他的大腿,髋骨两侧的沙发深陷下去。
几乎是用半跨坐的姿势,把他困在了她和沙发之间。
岁暖直着腰,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你肯定有什么瞒着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等你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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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接下来是甜蜜又折磨的拷问~
P.S:不虐,没有任何不洁剧情哈
江暻年反应过来的时候,岁暖已经以这样的姿势把他按在了沙发里。
她自上而下盯着他,瞳仁像一枚清晰的黑色月亮,在琥珀色的清波里浮沉。
他们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岁暖却仿佛还没辨清成长后的边界。或者说她对未来始终是这样顺其自然,所以才能肆无忌惮地模糊亲密和接触的定义。
但他同样也有错。
纵容是错,对她没有防备是错,饮鸩止渴也是错。
江暻年有些挫败地将脊背向后靠了靠,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心累,垂着眼没看她:“你想让我说什么?”
岁暖皱着鼻子,视线像光一样扫描着他的表情。
江暻年伸出手臂从沙发上捞过自己的手机,毫不犹豫地递到她面前:“密码1881。怀疑什么,想知道什么,自己去查。”
岁暖垂头看了一秒,默认的黑色锁屏,最顶上弹出“面容识别失败”的提醒。
然后抬手接过去。
她的膝盖还是跪在他的大腿两侧,腰挺得笔直,一只手支在他脸边保持着平衡,一只手划开屏幕。
“你有必要在我身上查吗?”江暻年吸了口气,无花果叶和杏仁清脆的香气缥缈地混在空气里。
更烦了。
岁暖从屏幕后移出一眼:“我又没有碰到你。而且我还要时时刻刻关注你的表情。”
“我是你的犯人?”江暻年问,顿了下,又说,“你前几天还说相信我。”
岁暖头也不抬地说:“我没有不相信你,我是在关心你。你这两天真的很奇怪。”
江暻年的手机界面也像他本人一样性冷淡风。
她已经翻完手机通讯录和短信,干净得很萧索。短信最近一条的联系人是【妈妈】,界面显示最新一条消息是“知道”。
她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视奸江暻年和文伯母平时聊什么,退到主屏幕,点开微信。
“好、好。”江暻年连说了两个好,声音像是从齿根挤出来,但他还要遵守和她之间那个该死的约定,最后只说,“你慢慢关心。”
江暻年微信最近聊天的人也不多。
大部分都是学校、竞赛队和各种运动团体的群聊,设了免打扰,因为不停的新消息在最上方。
往下翻,有几个教练,荀子浩和江清晏。
只有中间一个比较奇怪,头像是自己拍的一片凤仙花丛,昵称是个emoji的花朵。
最后一条消息显示在10:17,只有两个字“不用”。
岁暖又往下翻了翻,甚至翻到了岁晟,最新消息是一大串哭哭加控诉“姐夫你怎么不回我啊”。
赵阿姨口中早上跟江暻年打视频电话的只可能是这个花朵的账号。
她没有直接点进去看他们聊了什么,而是转过屏幕给江暻年看,眨着大眼睛:“这个应该是女生?”
江暻年头正后仰靠着沙发背,闻言抬了下眼皮:“聊天记录你随便看。”
岁暖“哦”一声点进去。
那句“不用”是江暻年发的,上面一条来自对方。
【花】:暻年哥,我们这边苹果、枣和玉米要熟了。我们老师说给你跟叔叔阿姨寄一些过去。
再向上是六分十二秒的视频通话记录。
【花】:暻年哥,端午节好。祝你们一家人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老师问能不能打个视频电话?
往上的记录也没必要看了。
岁暖模糊地猜测到对方的身份,却又有些不确定:“是江伯父资助的学生?”
印象里,两家确定联姻后没过多久,岁家就建议江家声势浩大地做一些公益。后来大概是敲定了几所贫困山区的学校。
江伯父那时候还亲自带着文伯母和江暻年去了实地,和那些被资助的学生见面,当时还登上了报纸和电视。
所以江伯父出事后,为了两家的声誉,江家付出很大的代价才和受害人达成和解,把丑闻压了下去。
岁暖只略从自己父母的只言片语里推测出一点信息。
在此之前,她还从没有把看上去文质彬彬的江伯父和“精神疾病”“暴怒伤人”一类的词联系在过一起。
“我妈经常在静修,不太方便。”江暻年淡声说。
文玫其实也不太愿意为江肃山做这样粉饰太平的事,像甩掉一个麻烦,又像借此试探他一样把这件事丢了过来。
岁暖的眼神飘忽了一下,翻涌着复杂的颜色。
她放下他的手机,撑在他颊边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打算偃旗息鼓的意思。
江暻年不知道岁暖在想什么。
但话题结束在这里却莫名让他觉得烦躁至极。她说的话,她的表情,她的动作,她的态度,好像总是和他想象的、渴望的相去甚远。
他抬起左手,按住她的后腰。
掌心蛛网般的灼痛随着用力扎进神经,胸口空落落地像烧着一把火。仿佛会将他焚尽的火,此刻他竟希求能蔓延到她的身上。
既然说关心。
她真的能看到他的痛苦吗。
江暻年抬起眼,幽浓的瞳将她无辜茫然的表情捕获。猎人和猎物调换了身份,他扣着她柔软的腰,不允许结束这样的对峙的人变成了他。
岁暖被他往前带了一下,差点维持不住平衡,两只手都撑上了沙发靠背。
像是被她禁锢在双臂之间,他仰起头,目光的气势却凌厉压迫,喉结像冰块一样滚了下,薄唇吐出的声音也凉:“轮到我提问了。”